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裴渊瞬间泄气,神色恹恹:“先生到底是不肯与渊促膝长谈,唉……”
易姜连忙道:“不不不,绝对不是这样,我已经答应了你,岂会出尔反尔呢。”
裴渊这才恢复了生气,盛了茶汤,双手奉到她跟前:“先生能这么说,渊就放心了。渊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能否答应呢?”
这里的茶味道古怪,易姜实在喝不下去,装模作样地端起来碰了一下唇又放下:“什么事,你说说看?”
裴渊抿着唇笑,眼睛在烛火下熠熠发光:“渊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得到先生引荐,见一见您的师兄公西吾。”
“……”易姜不妨他提到公西吾,愣了愣。
裴渊的目光看着她,渐渐有些飘渺:“渊当年曾有幸得见公西先生一面,其风采绝世,记忆犹新啊。鬼谷先生门下有公西先生这样的高徒,桓泽先生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渊对先生崇敬之至,乃是发自肺腑。”
明明是赞美之言,这一瞬间,易姜的心头却仿佛有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什么玩意儿,原来这货不是她的脑残粉,是公西吾的啊!
然而秉着高冷信条,她只能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待我见到我师兄,这个好说,好说……”
☆、修养六
大雨一连下了几天,终于停了下来,露头的日光里热气又重了一分。
易姜这些天心情就没好过。一是那天在赵重骄跟前用了个缓兵之计,还不知道赵重骄会不会追着她要对策,二来裴渊那厮这几天总是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提及公西吾。
真心疼自己,粉丝那么热情,偏偏本命不是她。
早上“粉丝”又来与她“探讨绝学”,书念到一半,他朝窗外看了看,大概是没见到聃亏在,笑容满面的从怀中摸出份竹简来:“先生,有件东西我想请您看一看。”
易姜从那堆密密麻麻的篆体字中抬起头来:“什么东西?”
裴渊将竹简双手递过去:“渊将近来心得写成此文,愿听先生赐教。”
易姜展开阅读,因为有的字还不熟,连猜带认,速度很慢。但裴渊看在眼里,只觉得她对自己的文章读地分外认真,又紧张又激动。
这段时间恶补式的学习还是有用的,易姜居然看明白了大概,只不过心里不以为意。
裴渊到底是个儒生,看什么都要带着仁义道德的眼光。可这是战国,仁义和道德哪里比得上开疆扩域。这些观点在她看来甚至是有点迂腐和愚蠢的。
如果她以易姜的身份,当然可以畅所欲言,但她又是桓泽,有些话不能随便说。所以犹豫了片刻,她只能说:“我觉得很有道理,你应该呈给主公看看。”
裴渊双目炯炯,红光满面:“连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这就呈去给主公过目。”说着就蹭蹭蹭跑出去了。
易姜摸摸鼻子,赵重骄既然能留他在府上,肯定是欣赏他的观点的,应该会觉得很不错吧。
聃亏的脑袋忽然从窗口幽幽冒出来,下巴搁在窗台上,眼睛盯着裴渊离去的屋门,语气哀怨:“那小子总算走了。”
“……”
可惜聃亏高兴的太早了,不过片刻,裴渊居然又跑回来了,还没到门口就唤着易姜:“先生,先生,快来,大事不好!”
易姜本来心里就揣着担忧,听到这话眉心一跳,立即站了起来:“怎么了?”总不可能秦国已经这么快就打到门口了吧?
裴渊气喘吁吁,奔进门来拖住她衣袖:“先生随我来就知道了,快!”
易姜只能由着他把自己扯出门。
窗台后的聃亏表示不能忍,赶忙跟了上去。
裴渊扯着易姜一路小跑,一直到了前院才停住。院子里婢女下人跪了一地,四下静默,只传出隐隐的抽泣声。
易姜这瘦弱的小身板儿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一眼看到眼前场景,骇得捂住嘴巴才没叫出声来。
一个下人歪倒在地上,捂着半边胳膊,嘤嘤哀泣,气若游丝。地上一大滩血渍,旁边是被斩断的半截手臂。她的目光顺着血渍缓缓移到旁边的剑尖上,往上是金冠朝服、怒气冲冲的赵重骄。
“先生,”裴渊悄悄戳了她一下:“快劝劝主公,你说的话主公一定会听的。”
易姜感觉脑袋里全是那猩红的血渍,手心里全是汗,哪里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那个下人眼看就要不行了却没人阻止,她又看不下去,只能强作镇定地开了口:“主公……因何动怒?”
赵重骄蓦然抬眼朝她扫来,易姜下意识就想后退,幸亏裴渊就紧贴在身后,这才没失态。
“居然惊动了先生。”赵重骄冷笑一声:“没什么,觉得碍眼就砍了个下人罢了,先生不必在意。”
“……”易姜无话可说,在她看来不合理的事情,在这里却是天经地义。
裴渊忍不住,上前一步见礼:“主公息怒,既已责罚,便就此饶过他吧。”
“二位先生亲自求情,我自然要给个面子。”赵重骄随手丢了长剑,摆了摆手,那个下人总算被抬下去了。
四周的人闻风而散,不敢近前半分。
赵重骄的脸色依旧不好,仿佛整个人都积压着一身的怒火,来回踱步,忽然瞥了一眼易姜:“之前先生说两国交战,不敢轻易做出判断,我今日才知道缘故。”
易姜仿佛悬了块大石在心口,难道他知道自己没真本事?
哪知赵重骄自顾自道:“你是早知道赵国必然要向齐国求救吧?”
那块大石轰然落地,易姜一本正经道:“主公英明。”
“英明?”赵重骄一脚踏在剑刃上,冷哼一声:“也罢,先生随我走一趟吧。”
易姜心里当然是不乐意的,但是看了看他脚下的剑,只能僵硬地点头。
赵重骄率先走出了府门,裴渊拉住易姜,小声提醒道:“我第一次见主公这般生气,先生一切小心。”
一旁的聃亏听了这话有点不放心,想要跟过去,到了门外,却被赵重骄阻止。眼见着易姜登上了驷马车驾,他没好气地把裴渊揪到一边教育了一顿:“若是姑娘有半点差池,我为你是问!”
裴渊一脸无辜:“与我何干?”
“还不是你把她拉来搀和这事的!”
“……”裴渊无言以对。
在长安君府宅了那么久,这是易姜头一回出门。马车速度很快,所以特别颠簸,她简直不敢放松全身力气坐下去,怕屁股被颠散架了。悄悄瞥一眼赵重骄,他倒是坐得稳当。
印象里赵重骄顶多有点超出少年的狡诈,大多数时候还是和颜悦色的。虽然他的和颜悦色总让人觉得没安好心,但像今天这样难以遮挡的愤怒还是头一回见。
照理说向齐国求救不是有出路了吗?他这么生气做什么?易姜心里盘算着,提心吊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结束了她痛苦的乘车经历。她拖着僵硬的双腿跳下车,抬头一看,眼前一座巍峨的城门,四周都是卫兵。
“走吧。”赵重骄率先开路。
进了门往里是长长的一条通道,中央开阔,四面高墙塔楼,前方还有一道城门。等再进入这道门,易姜呆了——广场开阔,两排黑甲盔帽的士兵持斧钺而立,道宽且长,往前是三道雕栏石阶,其上是赫赫殿宇。
原来刚才那不是城门,是宫门啊!
赵重骄一路都没说什么话,带着易姜朝前走,所过处衣袂翩翩的侍女、三三两两的内侍,甚至有衣冠肃整的官员,无不停步向他见礼,他却一概不予理会。
过了主道,转了个弯,拐上了一道回廊,前方的殿门已经能看到。一个素衣内侍快步迎上前来,向赵重骄见礼:“见过长安君,长安君可是要求见太后?”
赵重骄哼了一声:“不见太后难道见你么?”
内侍讪笑:“长安君说的是,只是太后正在见左师大人。”
“触龙来了?”赵重骄一手揪着衣摆,忿忿道:“我知道那老东西要说些什么。”
内侍吓得不敢作声,小心翼翼退开了去。
易姜觉得“触龙”这个名字十分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以前学过一篇课文叫《触龙说赵太后》,一下如同醍醐灌顶。
秦国攻赵,赵求助齐国,齐国提出条件,除非赵国送赵太后幼子入齐为质,否则绝不发兵来援。赵太后不肯送子入齐,触龙谏言,最终成行。
那个人质不就是长安君嘛!
不一会儿,殿门里走出个老者,头发花白,拄着拐杖,脚步缓慢。内侍扶着他往宫门口送,他从廊下经过,看到了赵重骄,脸色一下变得有点尴尬,颤巍巍地见了个礼。
赵重骄笑得人畜无害:“左师前来,想必已经劝动母后送我入齐了吧?”
触龙叹息着摇了摇头:“老朽已经尽力,太后却依旧不肯退让半分,只好作罢。”
易姜皱眉,什么意思?触龙说赵太后不是说动了吗?怎么他说没成功呢?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啊!
然而眼前老人的模样,半分不像在骗人。
易姜忽然想起“负荆请罪”的事,终于意识到什么。
这里的历史好像跟她所知道的有点不太一样……
☆、修养七
赵重骄听了触龙的话似乎有些得意,拂袖转身,示意易姜随自己走。
易姜边走边回头去看触龙的背影,恨不得上前扒着他双肩一顿猛摇:“大哥你有照着课文里的那样说吗?是不是劝的时候没走心啊!”
可惜脚下已经进了殿门。
殿中青铜雅器,垂帘悬帐。赵太后侧卧在榻上,玄色深衣肃穆庄重,隔着袅袅香烟看不清楚模样。
易姜这段时间跟裴渊讨论儒家礼仪之道,暗中学习了许多,行礼姿态是没问题了。然而赵重骄根本没给她时间见礼,径自快步上前,在太后榻边跪坐下来。
“还是母后好,没有真将我送去齐国做人质。”
赵太后的声音很轻缓:“但是这样也救不了赵国了。”
赵重骄连忙握住她手:“母后这话如何说得?姐姐贵为燕王后,为何不向燕国求救?燕国绝对不会要求我去做人质,何须向齐国低头?”
赵太后摇头:“燕王后是你姐姐,可燕国做主的不是你姐姐。燕王不愿意相助,赵国的盟友就只剩下齐国。我虽拒绝了触龙,但总觉得不是滋味啊。”
赵重骄抿紧唇,缓缓伏在赵太后膝头,像只温顺的小羊:“母后难道还是要送我走么?”
“吾儿……”赵太后微微坐起,探出身子,露出脂粉未施的脸。
她居然还很年轻,看着顶多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官秀丽。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丈夫刚过世的缘故,看起来分外苍白虚弱。她的目光落在儿子头顶,手拍着他的肩,语气哀伤,但神情坚毅,没有半分表露出来。
易姜原本是抱着欣赏历史人物的心态在看她,忽然跟她抬眼望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猛然想起好像规矩是不能随便张望,又赶紧低下头。
“这位想必就是你府上的桓泽先生了吧?”
赵重骄根本没看一眼易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赵太后拍怕他,示意他起身:“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与桓泽先生说。”
赵重骄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转身经过易姜身边时凌厉地看了她一眼。
易姜当然明白他是要警告自己替他说好话,不然也不会带她来这儿了。
赵太后命人将垂帘卷高,朝易姜招招手:“请先生近前叙话。”
易姜慢吞吞地靠过去。
“先生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许多,我像你这般年纪,还没有嫁来赵国呢。”
易姜心里七上八下,口中只能称是。
赵太后叹息:“你与吾儿一般年纪,鬼谷先生放心将你放诸于这纷纷乱世,我却不舍将吾儿送去齐国,果真比不上圣贤呐。”
易姜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太后真拒绝了触……左师的提议么?”
赵太后苦笑点头:“臣子的智慧譬如百姓的赋税,有时需要逼迫才能展现出来,但若遇上年成不好,就算逼迫也没有用。此时赵国正值危急存亡关头,我深知他们已经无计可施,却还是想为吾儿耗上一耗。但其实,我心中早已下了决定。”
易姜万万没想到做出送长安君入齐决定的恰恰是她自己,与触龙毫无关系。这哪里是课文里说的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护短的赵威后。
赵太后朝她温和地笑了笑:“今日就算先生不来,我也是要请先生来见一面的。我知道先生出身鬼谷一脉,但我并不想听什么治国之言,也不想求什么对秦良策,只想请先生随重骄共入齐国。”
易姜怔了怔:“桓泽担心担不起这重任。”
赵太后竖了一下手:“先生不必过谦,你与公西吾是同门,天下皆知。鬼谷派的规矩我也略有耳闻,由你陪同重骄入齐,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易姜对她的话不是很明白。
然而赵太后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仿佛担心她不愿意,又许诺将来要给她千金良田,没等她再给答复就命侍女送她出门。
所以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了。
赵重骄的怨气可想而知,易姜回去后就躲在住处,隔着那么远都能听见他砸东西的声音。据说下人们都畏畏缩缩不敢接近,担心缺胳膊少腿,整个长安君府一整夜都惶惶不安。
一直到深更半夜,赵重骄大概是平静下来了,没再传来摔东西的响动。易姜正想倒头睡觉,婢女跑来说长安君请她过去。
易姜提心吊胆地去了前厅,却见裴渊、聃亏也在,就连这些天一直躲着自己的申息都在,半边脸颊还肿着呢。
赵重骄坐在案后,身上的朝服从宫中回来后就没换过,他扫了四人一眼,脸上居然有了笑容:“四位先生在我府上也有段时日了,我这个长安君怕是过不了几天好日子了,就要去齐国做人质。除了桓泽先生之外,其余几位是去是留自己做主,重骄绝不强留。”
那三人面面相觑,聃亏最为惊讶,连连朝易姜递眼色,大概是想问为什么她被排除在外了。
赵重骄似乎觉得疲倦了,摆了摆手:“诸位好好想想吧,要走的随时可以走,不走的话就收拾行囊吧。”
四人行礼告退,申息步伐最快,一出门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易姜想跑快也没可能,聃亏和裴渊逮着她问东问西,将她那点睡意驱赶殆尽。
好不容易回到屋中,再也睡不着,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赵太后的话。
为什么赵太后会提到公西吾呢?听她的意思,是因为公西吾和自己是师兄妹,而她知道鬼谷派的规矩,所以才派自己去齐国。
鬼谷派的规矩是什么?同门互斗?
那赵太后的意思就是,因为知道她和公西吾会互斗才派她去?换句话说,她要借助自己来压制公西吾,免得长安君吃亏?
所以公西吾在齐国?
易姜一下脑袋清明了,猛然翻身坐起,点亮灯火,翻箱倒柜地找公西吾的信。
信别三日也当刮目相看啊,她凑近灯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那封信,真是心潮澎湃。
没想到信的内容居然是这样。公西吾已经在信中明确地告诉她平原君被请去了秦国,赵国必危。国危必然求救,求救必然求齐。齐国女主当政,谨小慎微,必然要求人质。长安君是最佳的人质人选,并非良主,如果不能早做应对,就该远离长安君。
易姜机械地托了托自己快要掉下的下巴,觉得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自己还是趁早缴械投降比较好。
天亮时长安君府少了一个人。
号称对主公最为忠心不二的申息半夜就翻墙跑了,无影无踪。
裴渊跑来跟易姜说起这事时,易姜正在往口中灌那难喝的茶汤,好保证自己不打瞌睡。
裴渊坐在她对面,用竹简狠狠敲了一下桌案,大叹人心不古,仁义殆丧,对自己居然还曾将申息当做朋友多加忍让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直到聃亏进来叫他们收拾东西。
“这么快?”易姜有些意外。
聃亏点头,情绪不怎么高:“赵国急着搬救兵,自然要赶紧把人送过去了,王宫的车马都停在府门口了。”
裴渊闻言不再逗留,起身告辞:“我可不能背弃主公,定要追随到底,这就去收拾行囊。”
易姜找出那个专门用来记日记的竹简,连同换洗衣服收拾在一起,也不过一个小包裹而已。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更不知道那虚无缥缈的千金良田能不能到手,她环视屋内一圈,真心不想走。
何况只要一想到公西吾可能就在齐国等着,简直是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