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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千古帝业。这是皇祖母常说给他听的话,他心里一直都记着。
直到人都散尽,玄烨还坐在那里不说话,只出神,眼看着时辰到了,梁九功不得不提醒道:“皇上,这会儿该去慈宁宫了,只怕太皇太后还等着皇上呢。”
梁九功被鳌拜方才的行为吓得心惊肉跳的,当时他根本就来不及上前阻挡,鳌拜的动作又很快,从他的位置,他只能瞧见鳌拜飞快的抓了一下皇上的手腕,很快又放下了,这会儿人都走了,他又见皇上无甚表示,可这心里头仍是担心,只得抿唇又道:“皇上,让奴才瞧瞧皇上手腕方才可被鳌中堂抓伤了?”
☆、第076章
玄烨的手腕被衣袖盖住;就这样看是看不到的,方才鳌拜也是隔着衣袖抓住玄烨的手腕的;但是除了玄烨;却是没有人知道鳌拜用了多大的力气抓他的手腕的,是以梁九功才有此一问的。
玄烨没有把衣袖挽起给梁九功看;只默默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道:“去慈宁宫吧。”
他早晨为了议政王大臣会议都没有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那时他从没有想到,几个时辰之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到了慈宁宫中;却原来皇太后也在这里;玄烨上前给皇太后并太皇太后请安;孝惠一见皇上来,瞧了他的面色便道:“皇上比前些日子清减了许多,即便皇上如今亲政了,朝务繁忙,但皇上也该保重自己才是。”
玄烨此时早已敛去保和殿内的怒意,对于皇太后的关系,他面色也是淡淡的,却微微低头道:“谢母后关心,儿臣晓得分寸的。”
对这位与太皇太后同为博尔济吉特氏出身的母后皇太后,玄烨并无多大的感情,他从小时是太皇太后带大的,跟母后皇太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他渐渐大了,对于先帝爷时期的事情也了解的越来越多,对于母后皇太后当年的遭遇也知道一些,何况太皇太后为了让他以先帝爷为鉴,就与他说过不少,所以他素来见这位母后皇太后,心里还是有一丝同情的。
只可惜皇太后只会说蒙语,不会说汉话和满语,宫里头能与她顺畅交流的就只有乌兰其其格和太皇太后了,所以皇太后喜欢待在慈宁宫这里,也喜欢跟太皇太后说话,先时乌兰其其格还在慈宁宫的时候,倒是也能时常陪着皇太后说话,后来她做了兰妃搬到翊坤宫去了,就不能再时常陪着皇太后说话了。
而太皇太后渐渐年老,总是陪着皇太后说话只怕不妥,玄烨想,待忙完了这些事情,等他腾出手来,他还是要给皇太后找些度日子的寄托的,否则现在是皇太后陪着太皇太后解闷,待将来太皇太后老了,还要陪着寂寞空虚的皇太后解闷不成?
孝惠和孝庄自然是不知玄烨此时心中所想的,孝惠见玄烨面色淡淡的,说了方才的话,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毕竟不是自个儿亲生的,她又没有做过母亲,这些年来,她对玄烨也谈不上好,也顾不上对玄烨好,前些年是只顾着嗟叹自己的命运不济,后来先帝爷去了,她顿感惶惶,便也时常来太皇太后这里寻求一点安慰和依靠,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皇帝长到这么大了,她才惊觉自己与他之间竟没有一点感情存在,即便有,也不过是那脆弱的皇上和皇太后的身份维系了。
可叹如今就是想关怀了,也不过只是一两句口头上的关心罢了,大概皇帝也早已习惯了她如此,所以表情也是淡淡的,孝惠心中有些黯然的想,大概这一辈子,也没法子消弭她与皇上之间的隔阂了吧……
孝庄虽不知玄烨在想些什么,但是她却看出托娅说了那句话之后他淡淡的神色,还有托娅稍显尴尬和不安的面色,孝庄心里叹了一口气,对着孝惠开口道:“如今天气热,这会儿你也回去歇歇吧,再迟一会子只怕在路上会被热气熏着,若是为此中暑了反倒是不好了。”
孝惠知道太皇太后是想跟皇上单独说话才用话将她支开的,不过她也不想听那些朝政上的事情,她也听不懂,何况今天确实是很热的,这个时辰回去却也正好,遂笑道:“老祖宗体恤我,那我便走了。”
孝惠走后,孝庄才望着玄烨道:“你这个时辰才过来,想必是议出结果来了?”
玄烨这会儿才显出些情绪来,闷闷地道:“是,议出结果来了,皇祖母不知道吗?”
他以为皇祖母会打听的,不过就今日公议出来的那个结果,那么叫人震惊,就算不去刻意打听,只怕这会儿也已经传得各处都知道了,所以他觉得,皇祖母也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皇祖母是故意这么问他罢了。
“我?我当然不知道,”
孝庄道,“我早就说过,在你亲政之后,我是不会去插手你的事情的,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我是不管你的,我也不做你的太上皇,你有什么不懂的还是可以来慈宁宫问我的,但是你要拿主意,那你别问我,你得自个儿拿主意,所以啊,你今日在保和殿公议的结果,我是一概不知道的,我也不会使人去打听,我只等着你告诉我,你爱告诉我就告诉我,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
玄烨是记得这些话的,皇祖母说过,待他亲政了,她便要放手的,让他自己学做一个皇帝,所以他这会儿过来,一则是要给皇祖母请安的,二则,也是为了告诉她公议的结果。
“公议的结果出来了,鳌拜非要置苏克萨哈于死地,给他列了二十四款大罪,每一款都足以致死,最后定的是凌迟之刑,族诛之刑,孙儿本不愿意的,不肯准奏,但是鳌拜他……鳌拜他差点杀了孙儿,孙儿没有办法,只得准了。”
玄烨没有具体描述在保和殿公议时的过程,但他一行说,心中一行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若是那时他再坚持一下,只怕鳌拜就要抽刀子动手了吧……
玄烨不说,孝庄也没有问具体的情形,听了他的这个话,心里大致也明白了,一行继续拾掇手里的菊花儿,一行道:“你也瞧见了吧?这才半天的功夫,你昨儿才说要举行议政王大臣会议,今儿他就给你来个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我猜,这里头有一多半人都是被鳌拜说动了心的,另一小半呢,大概都是些敢怒不敢言的人,还有几个人呢,大概都是人云亦云作壁上观的吧……要我说,这苏克萨哈啊,他是太着急了些,你瞧他不能忍,他忍不了了,就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我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只可惜了他的性命,他对你,对咱们爱新觉罗氏,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忠心的,我可惜的,也是他的忠心!”
孝庄看了玄烨一眼,又专注于眼前的花木去了,口中却道:“你用不着觉得愧疚,你已经尽力了,作为一个刚刚亲政而又被权臣掌控朝政的年轻帝王来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相比起你的性命,苏克萨哈的性命算不得什么。如今也正好可以借苏克萨哈一族人的命,换你两年的太平,这两年的时候,足够你筹谋准备,待时机成熟来除掉鳌拜了。”
顿了顿,孝庄又沉声道,“只是有一点,待将来除了鳌拜,你要为苏克萨哈一族中人平反,你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当初是被鳌拜所迫,不得已才屈服于他,你要让世人都知道鳌拜的专权跋扈,让世人都知道你这些年的为难与艰辛,这也是为帝之道。”
孝庄一席话,蓦然让玄烨心中豁然开朗:“孙儿知道了。”
孝庄斜睨了玄烨一眼,又慢悠悠的道:“至于你说鳌拜差点杀了你,我看他是不敢的,即便他有杀心,他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你,那是给他自己惹祸上身,他是不敢的,不过,他虽不会杀你,但难免会伤了你,这一点他还是敢的,关于这个,我也告诉你,不必太大惊小怪的,当皇帝的,哪能没见过一点儿风浪呢?这点子小风小浪,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玄烨啊,你就把它当做对你自己的磨练,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将来啊,你说不准还会感谢这一段经历呢。”
一番话说的玄烨心神俱定,孝庄又吩咐去上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来给玄烨用了,祖孙两个又说了会子闲话,玄烨便跪安了:“孙儿还要去坤宁宫瞧瞧皇后,就不陪皇祖母了。”
“你去吧,索尼才去,我瞧她这些日子心里也难过,那孩子自己也从来不说,见了谁都是个笑模样,我瞧着就怪可怜的,她前几日又送了我这几盆菊花,也是很名贵的品种,我瞧了心里很是喜欢,你就代我去跟她说,让她有空多来与我说说话就行,你也是,这些日子不许累着她了,等过了这几个月,也就好了。”
说起珠锦,孝庄心里倒是真的疼惜她的,免不了就多嘱咐了几句。
玄烨到坤宁宫的时候,只觉得殿内殿外都是静悄悄的,不闻一丝人声,玄烨心中纳闷,这个时辰,难不成珠锦就已经歇晌了吗?
玄烨转头看了看梁九功,梁九功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才不过刚到午时而已,皇后娘娘从前在这个时候,都是在内殿里坐着读书的,但即便是读书,坤宁宫内外也不会安静成这个样子啊,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玄烨抬步进了内殿,才发现殿中不是没人伺候,而是伺候的人全都屏息凝气贴墙根站着,见他进来,竟也不出声,全都静静的给他行礼,而曲嬷嬷还大胆得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玄烨这下真是纳闷了,叫起之后,再抬眼一瞧,才见珠锦身着一抹淡紫色的旗装,正在她素日看书的书案前背对着他坐着,也不知提笔在写些什么。
玄烨心里存了疑惑,她究竟在写什么?竟不许人说话……
慢慢走过去,俯身去瞧她笔下的字,不期然的却瞧见嘉庆朝三个字来……
☆、第077章
“嘉庆朝?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年号?就朕所知的历史中;并没有这个年号啊?”
玄烨只瞧了这三个字,便忍不住开口相询。
他正俯身瞧珠锦的字,两个人倒是离得很近,只见珠锦笔下的宣纸上,只落墨这三个字;并没有其他的字;瞧珠锦的样子;像是在凝神思索;偏偏迟迟不肯落笔。
珠锦写下这三个字之后;正凝神想接下来该写的内容,冷不防玄烨突然说话;倒是把她吓了一跳,玄烨说话呼出的热气拂过她的脸颊;倒是让她刚静下来的心陡然就又浮动了起来,珠锦放下笔,转头看向玄烨:“皇上怎么这时候过来?皇上既然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呢?倒是吓了臣妾一跳!”
转头又看向如情等人,“皇上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如情还未回答,曲嬷嬷替她答道:“之前不是主子吩咐,说是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得出声,不得打扰么?还说任何人来了主子都不见的,叫奴婢等拦住,可是皇上不是任何人,奴婢也拦不住皇上,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不让皇上出声扰了主子了。”
对于曲嬷嬷的回答,珠锦噎了一下,完全找不出话来反驳,对于曲嬷嬷这种古板之人的神补刀,这两年她也领教了不少了,但要说曲嬷嬷也是忠心为她,似乎也找不出恼她的理由来。
玄烨倒是很满意曲嬷嬷的回答,微微勾起唇角看向珠锦道:“你究竟在写什么?还不许旁人打扰?”
珠锦一笑,将那张宣纸折了起来,随手揉皱了扔在书案上,才道:“其实也没什么,臣妾有时候夜里会做梦,第二日总会忘掉,但是有些梦还是不错的,所以臣妾就想寻个时间在将它们忘掉之前将它们记录下来,有时候写着写着她们一说话便会扰了臣妾的思路,后头的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所以臣妾只好吩咐不许她们出声,也不许有人相扰罢了。”
她重生这两年,一直都在寻求通过一种什么样的法子把她前生的那些知识和玄烨后期那些帝王所造就的历史写出来,她想了很久,若是直接写,将来必会遭人非议,她是不愿意将这些东西公诸于众的,她只会给她的儿子看,将来哪一个登基为帝,她就给哪一个看,目的是为了让他引以为鉴,至少,不要让后来的那些悲剧发生,所以她写出来的东西必须非常小心,不能为人所忌惮,更不能被旁人的惦记上,尤其是,她不打算给玄烨看,倘若玄烨知道了,她也要让玄烨相信这是个不值一提的东西才好。
所以想来想去,她就想到了做梦后记录这一节,每个人都会做梦,而夜里所作之梦完全只有自己才知道,这梦又绝对是个光怪陆离的东西,做什么样的梦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她完全可以托词于此,将她还记得的那些知识和历史写出来,而之所以拖延到两年之后才动笔,实是因为前两年她还没有在后宫立稳脚跟,加之事情太多无法静心书写,且也不知从何写起,而这两年间心中一直谋划要写些什么出来,珠锦在心里默默列了个单子出来,这才在近日对着单子开始写了,她要把她所知的全都写出来,首先第一个要写的就是历史方面。
正巧今日刚刚写到嘉庆朝,就被玄烨撞见了……
“把做的梦写出来?”
玄烨对于珠锦的这个说法顿觉哭笑不得,啼笑皆非的看着她道,“那么‘嘉庆朝’这也是你昨夜做的梦?”
见玄烨果然是不当一回事的模样,珠锦一笑,答道:“是啊,昨夜梦到一些事情,正巧是发生在嘉庆朝的事情,只可惜早起之后,臣妾本想要写下来的,结果刚提笔写了这三个字,却想不起来还梦到过什么了,是以才提笔迟迟不能往下写了。”
玄烨已经到他素日常坐的地方,听了这话,也不过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他本在保和殿里惊了一场,又装了一肚子的气,去慈宁宫之后虽然心定气顺了一些,但到底是不舒坦的,结果到了坤宁宫这里来,被珠锦闹的这一出一打岔,心里还积存的气倒也是散了。
自有人给玄烨上茶,玄烨只瞧了一眼,没有接,也没有喝,只淡淡的让人放下,然后一挥手将人都遣了出去,待众人都出去之后,玄烨才撸起衣袖看手腕上被鳌拜攥过的地方,这一看之下,倒是自己惊了半晌,他在保和殿时就没有看过,在慈宁宫里时也没有看过,虽然觉得动一动就疼,但想着也没什么大碍,就存了心思打算到坤宁宫来看。
结果这一看之下才知道,自己手腕上已经被鳌拜攥出一道宽约一掌的青紫痕迹来,那痕迹在那白生生的手腕上瞧着格外渗人,鳌拜手掌的形状在玄烨的手腕上都显现的非常明显,可见鳌拜抓得时候非常的用力。
玄烨把人都打发出去了,珠锦也只好自己来收拾书案上的东西,等她将笔一一挂上笔架之后,一转身就瞧见了玄烨正挽起衣袖看手腕,她一眼就看见玄烨手上的青痕,倒是又吓了一跳,走近前来讶异道:“皇上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原本在慈宁宫时还没有什么,被珠锦这样一问,玄烨心里倒是不知为何泛起了委屈,可是他却不肯在珠锦面前表现出来,硬生生的又把自个儿的委屈压了下去,故作淡定的瞧着手腕上的青痕告诉珠锦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鳌拜,你是知道的,朕今日就苏克萨哈的事情让议政王大臣在保和殿公议,结果他们就要处死苏克萨哈,朕始终不允他们所奏,鳌拜不悦,竟气势汹汹的冲上来攥住朕的手腕,强逼朕准了他们所请,逼朕下旨杀了苏克萨哈,朕没有办法,只能准了。”
顿了顿,又微凉了语气道,“阿锦,你是没有看到鳌拜当时的眼神,朕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全是杀意,他杀心已起,不管是对苏克萨哈还是对朕,他都是不怀好意的,朕想,若是真当时坚持不允他所奏,只怕他就要杀了朕了。那时候,恐怕就不只是朕手上的这个痕迹了。”
“这么深的痕迹,可见鳌拜当时是非常愤怒的,他甚至都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道,”
珠锦蹲下来,仔细的查看玄烨手腕上的青痕,道,“皇上这伤痕,只怕要好几日才能消退,不过,臣妾想,这伤痕的来由皇上大可不必掩饰,该怎样还是怎样,皇上越是表现的不在意,这底下人才会越议论纷纷,天下人也都会知道,杀苏克萨哈是鳌拜逼迫皇上的,并非是皇上自愿的,此伤便可作证。”
珠锦又瞧了片刻,才起身去寻她从前淤青伤痕时曲嬷嬷给她擦的药膏来,寻到之后,又立时转回来给玄烨上药,她知道瘀伤看似很轻,实则触碰是很疼的,所以不敢下手太重,只轻轻将药膏抹在食指上,然后用食指指腹轻轻的在玄烨的手腕上画圈圈,很慢很轻的给他涂药。
即便如此,玄烨仍然感觉到很疼,为了分散注意力,他的目光便落在珠锦身上了,瞧着她沉静认真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子暖意,声音都轻柔了许多,可说出的话听起来却像是抱怨一般:“方才去慈宁宫里给皇祖母请安,朕也与皇祖母说了此事,只不过没有给皇祖母看手腕上的伤,倒是与皇祖母说了鳌拜欲要朕性命的话,皇祖母不以为然,直说鳌拜是绝不敢杀朕的,只不过朕心里,多少是有些气不顺的,想朕堂堂天子,竟被他如此威胁!……反倒是你,这般紧张朕,还给朕上药……”
珠锦小心翼翼的给玄烨抹了药之后,将药膏放在一旁,又仔细瞧了没有遗漏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