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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权身子一僵,眼睫一抬,疾步入内,目光如刃直刺床榻。榻沿,跪着一女子,手轻捏慢揉大腿。“皇帝”斜斜的靠在软榻上,手肘撑着扶手,四指并拢托腮,嘴微微张开,发出惬意的声响,时不时的唤一声重点。
“……”
……
“内……戴权!”贾赦脸上泛红,惬意眯了迷眼,嘴角一勾,悠悠吐了口气,看向戴权愣怔的神色,出声提醒对方上晚膳,而后才挥挥手,示意人停下。
果然,按按摩,出出汗,脑袋清醒多了。
接下来该办正事了!
贾赦取了块桂花糕,一张口,尽数吞下,咀嚼几下,看起来豪迈极了!再喝口茶,大摇大摆的坐在龙椅之上,好整以暇地瞧了一眼从小佛堂里传唤过来的云华,整整自己的衣襟,道:“过来。”
云华眼眸一黯,身子僵硬动弹不得,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先前敲背捶肩的手指如今紧紧的攥着衣角。
不过清秀容颜,也做这幅姿态,真是东施效颦!偷偷腹诽着,贾赦原本就没多大兴趣,更何况他如今还病着,就算想干什么,也有心无力。但是吓吓人,感觉还不错。
起身,脚步移动,一步一步走到人跟前,贾赦弯腰,眼睛盯着她,瞧了半晌,又转身,拾了块糕点,张口便咬了一口,而后口中似是不经意一般地道:“你今年二十又四了吧?”
脑中轰地一炸,云华垂眸,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愕神色。
能在宫中混到不避讳主子名号,用自己闺阁之名,云华自忖有几分的聪慧。但是自佛堂之后,她忽觉神志一直恍恍惚惚,浑浑噩噩,久久心淡定不下来。后宫争夺诡谲,但也未有今儿她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来由的心慌。思忖了半晌,云华小心翼翼道:“回皇上的话,是。”
“会唱歌不?”贾赦摩挲茶沿,随口道:“来首《玉阶怜》!”
《玉阶怜》乃是前朝宠妃失宠后而作,哀怨非常,期间高1潮部分最为凄惨,压低腔调嗤嗤直笑,若嘲若悲,简直是怨鬼索命来了。
云华闻言,不解。
“不唱啊,那跳个舞,让朕瞧瞧!”你身段是否灵巧能装鬼!懒洋洋的靠着椅背,贾赦幽幽说道。他总有感觉,此事贼喊抓贼的可能性要高于任何阴谋诡计。赦大爷他第六感可准了,都是当年被打然后逃跑出来的经验,如今能提前感知前方是否有敌情了。
贾赦眉头一簇,眼眸闪过一丝玩味看了一眼还跪地的云华,学着皇帝手曲起,敲敲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动,一下一下边敲边看人。
甄、家!
殿内一时静谧,唯有屋外沙漏一滴一滴落下的声传来。
愈发垂目,云华双手不由得往袖内缩了缩,心里七上八下的骇量翻滚,还未待理顺思绪,便听上面轻飘飘的话语传来,“什么都不会啊,连回答朕都不敢了?先前朕见你还能说会道!”
“回……回皇上的话,奴婢不敢。奴婢……”云华面色一白,恭恭敬敬的垂首,话语中还漏着一丝的颤音,吱吱唔唔的嘴巴张了张,却是奴婢来去,一直猛磕头,未说任何的话语。发出砰砰的响动,额头还渗着一丝的血迹。她着实还未回过神来下午之事。说多错多,没准还不如不说为好。
贾赦眼眸眯起,划过一道锋利的目光,薄唇微开,铿锵有力道:“滚!”
云华即刻颤声道:“皇上息怒,奴婢……”
“朕生气,后果很严重!“”贾赦干脆利落的拦截下对方的话语,“戴权,传朕令,即刻起不要让朕看见老女人了,倒胃口。”边说,边示意宫侍把人拖走。
戴权嘴巴惊吓的塞鸭蛋。
皇帝最近多吃几顿奢侈餐,御膳房都沸沸腾腾了,现在老女人?后宫的嬷嬷们要哭的!
看人走后,贾赦躺在床榻,神色一松,彻底跟没骨头一般抱着杯子,准备睡觉。睡觉之前,还幽幽来了一句,“查查那女人进宫前有没有相好的!”
戴权懵懂了,这贾皇帝的心思比泰宁帝还难猜,有一出玩一出。
“对外说给未出世的娃祈福,宫女年纪大了都放出去,记住,小道消息流传,朕被大宫女给气着了,日后都不想见大宫女。”
擦擦额头莫名流出的冷汗,戴权静待真皇帝到来,听人吩咐。
“切!”贾赦偏头,抱着被子,一卷成蝉蛹,闭眼。他赦大爷难得动回脑子呢,居然不相信他!
过了一炷香左右时间,司徒锦从密道进来,处理公务,听到戴权小心翼翼的禀告。司徒锦蹙眉深思了一会,来到床前,熟能生巧的抓住被角,运力一挥。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贾赦紧紧的抱住被子,愤愤的盯着人。
看人半坐起身,披着金丝锦被,回眸怒瞪,活像被抢食的金丝猫,司徒锦嘴一弯,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笑意,淡淡道:“先把你想法说一说,否则,没人跟得上你赦大老爷的思绪。”话音一落,脑海暮地浮现出贾赦各种奇思妙想而后犯二记。
揉了揉被角,贾赦抱紧被子,反问,“不就嫌你后宫娘娘们都是霸王花?!大宫女之类的断了其臂再说,至于宫中流言,我呢,有两个点子,”说起作弄人来,贾赦眉飞色舞,“第一弄假成真,假戏真做,不就是借元后的名义针对太……咳咳,对忠义亲王嘛,那就直接找个影卫说是元后转世,你大方点给人封个皇后?宫权就名正言顺收回来了,你要是还想封太……”
闻言,司徒锦抓住被角的手紧了紧,眸子黑了一分,深不见底,抬眼朝贾赦看过去。
感受到人看过来的目光,贾赦脸上笑意收敛了些,讪讪的闭嘴。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司徒锦的神色,跟墨砚一般,心里顿时凉了三分,口中重重的一声叹息,垂头。
“继续说,朕恕你无罪。”司徒锦沉默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
抬眸看了人一眼,贾赦面带窘色,开口禀道:“臣先前无礼了,还请皇上赎罪。”
“朕先前金口玉言,不会随意改动。让你做了你就做。”司徒锦斩钉截铁道。
贾赦鬼使神差接道:“你确定不会秋后算账。”
司徒锦淡然道:“你可真未雨绸缪。”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贾赦细细跟人说了缘由与自己所想。
“你从哪里看人有相好?”司徒锦略微狐疑的看了人一下,对云华他也有稍稍一些的了解,毕竟是宠妃的心腹。
“直觉。”贾赦撇撇嘴,嫌弃道:“就脸还能看!脖子以下不能看,没料!”
司徒锦:“……”
☆、 第29章 朝阳
贾赦嘴角一弯,默默的摊开被子,重新钻入其中,打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大爷十二就欢场里混,后院头牌无数,就那丫头的小眼神……”顿了顿,眼角瞥了一眼皇帝。皇帝又不会人人爱!他先前让人侍寝,话音落下,满屋哑然,云华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中带着一丝厌恶的目光,他不会看错!
更何况少女怀春暗恋的小眼神,他足足好奇心痒痒,猜了七八年,还没猜对张氏心有所属谁呢!是个男人,就算“兄弟”,心里还是有点吃味。
这么好的女人被猪给拱了啊,而且那头猪没准不知道!!!
神色骤然一变,贾赦微不可查的叹口气,抬眸看了一眼司徒锦,淡淡的接道:“后院争斗无非这几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贼喊抓贼又不是没玩过!”
“所以?”司徒锦看了看钻被窝的贾赦,又想想案前堆积的奏折,不由胸闷。
“所以不管他真真假假,后宫斗争兵不血刃的太废脑子了,直接暴力拆了戏台子,不就好了?!”贾赦嘟囔着。
司徒锦眼皮蓦地一跳,“那你想?”
“问你喽,若是寻常鬼,还好说,可是元后阿~~”贾赦话语腔调陡然正色起来,“不说皇帝身份,是个男人,痛痛快快给句话啊!!你小妾不说逝者为大,动你女人,别说你不动手打女人!”他当年跟张氏搭伙过日子,张氏去的不明不白,张家溃败,皇权威逼,内里他被孝道所迷,又无能抵不过王家,但是动他的人,他当时就趁人不注意,啪了一下王氏。
狠狠一巴掌,然后他直接撞祖父牌位去,头破血淋。
年少义气啊~~可他还不狠,而且一鼓作气,再而衰!他大概就是祖母说的帅不过三秒,就萎了的人。
司徒锦闻言,面色骤然黑冷煞人,“大……”暴喝的话语却抵住舌尖,怎么也说不出来。
为帝者,身边美色如云,倾国姿色也不少见,但终究不过两种人,一是政治棋子,二是休闲玩物。只除了年少夫妻,为他而亡的元后…苏锦语。
十三大婚,二十而亡。
这七年时间,也是他为帝最为艰难的一段时间,尚未亲政,内有权臣把握朝政,游民为乱,外部宵小作乱,前朝旧裔占山为王。
他们互相扶持的走过来,可等到他终于君临天下,掌无上权利,封禅泰山,却是反贼做困兽之斗。
至今,不敢忘满腹的血液。
还有尚未不过三月大的孩子。
都在提醒他的软弱无能。
……
屋内瞬间若寒风吹拂,贾赦默默的抱紧被子,头往里钻,双手护住脖子,先前骤变的那一刹那,竟隐隐感觉到压顶而来的杀气。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让他恍然大悟何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那种气场,肚子里真没墨水,描绘不出来。
可是此后,虽然脸色依旧黑得如墨,可是周遭却是弥漫着哀戚的氛围,整个人似乎笼罩着一层抑郁之气。
总之,他好像,真老虎头上拔毛了!
但是,双方都互相知道对方的所有事情,纵观皇帝的前半生,小心思一堆一堆的,看着他都快憋出病来了,要是皇帝用他的身体也这样心如海底,所有好的坏的都闷心里,活活把他憋出病来,怎么办?
男人四十一枝花,他还想穿回去,潇潇洒洒的。当然,穿回去,死不死另外再说。
人生在世,先抓住眼下。
“皇上?”贾赦深吸一口气,嘴巴张开老半天,双手依旧护着脖子,做好防备工作,才大着胆子,心砰砰跳的开口,“你……要是……”背后不知不觉湿透,贾赦眸光一瞥自己的身体,狠狠的倒抽一口冷气,不禁咬牙,飞快道:“你现在又杀不了我,气坏了自己,我又没半点损失!!!不就救不了心中所爱嘛,想想,你们好歹情谊互通,恩爱非常,张氏摊上我,没爱又无能给惹事的,一个女人都可以笑着面对,大男人的婆婆妈妈干什么?要杀要骂,给个痛快话!”
司徒锦:“……”
呆滞了许久许久,久到贾赦不禁要打哈欠睡觉了,才唇角一动,墨黑的脸色终于有了三两分松弛,吐了一口浊气,司徒锦看人欲睡未睡,双手却依旧搭着脖颈的模样,嘴角一勾,冷冷道:“贾赦,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终于听见人开口,贾赦眼皮子耷拉了一下,带着一丝的自嘲,神色自若的说道:“自从求而不得却被吊着倒宝玉出世,才勘破,就懂了,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在强求也没用。求而不得,那就拉倒呗,顾好自己,活得开心点。我知道你那么多事,如今,有一天,是一天。”
“朕有那么无容人之心吗?!”司徒锦咬牙,眸子颜色又黑了,一字一顿。
贾赦抬眼看了司徒锦一眼,看人眸子黑漆漆的深邃至极,从未料想过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身上,愣怔了片刻,移开目光,低咳一声,拍龙屁,道:“你挺好的,祖母说过英雄是牺牲一人,造福千万家,皇者是最孤单的英雄,拥万里江山,享无边苦楚。”
司徒锦闻言一震,心中一股暖流划过,但是旋即面色又黑,因为记忆中,贾赦待人说话之后,立马道:“那我做狗熊好了!”
贾老夫人,出来谈谈教育问题啊!
贾赦揉揉脑袋,看人又忽地变黑的神色,打个哈切,“皇上,咱睡吧,没两个时辰,又得爬起来上朝,你受得住,可是别把我熬成熊猫眼了!”
“可是,我不想睡。”司徒锦忽地嘴角一勾,露出一丝的笑意,道:“是你大逆不道勾起了我伤心事,就打算这般轻轻松松结束?朕如今不能杀你不假,可是折磨你的法子多的事。”
贾赦:“……”
这是什么情况?!!
京城城墙之上,贾赦裹得厚厚的,傻愣愣的看着负手而立的皇帝,在翘头看昏暗的天色,几颗星星稀稀落落的挂着。
周围寒风凛冽。
寒冬腊月,简直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我想看夕阳初升!”
“……”
“从来四更醒,五更上朝,未有一次!那年承诺看泰山日出之景,却最终无法实现。”司徒锦眺望远处,淡淡的说道:“你既然知晓朕全部之事,陪朕看一次吧。”
贾赦:“……”好想抽自己的贱嘴,有木有?!
大冬天,还病着,陪人来吹冷风!!
搓搓手,紧紧的抱住汤婆子,想要自己暖和一点,随后贾赦艰难的开口,认真的劝道:“皇帝,你要上朝。”
“吵来吵去,也不差这一天,罢朝,让他们冷静冷静!”
贾赦猛的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徒锦说完之后,看了一下贾赦错愕的模样,不其然心情就忽地好了许多。偏头看向天空,眼眸闪着笑意。帝王无私事,起居注每日的呈例,让他渐渐恍若听话的木头人一般。
不过……现在嘛!
远处云层翻滚,渐渐由暗变红。红云现世,掩藏其后的金乌慢慢腾飞出亮眼的金芒。
入目皆是红。
血红!
恍若当年。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身旁的内侍忽地亮出匕首,锋利的白光闪过,而后人倒下,血涌如柱,血色由红到黑。
愈发多的云彩燃着变为红霞,恍若火在熊熊燃烧一般,金乌普照大地,司徒锦不由的眨眨眼,伸手遮住过于刺眼的目光,重重一声叹息,带着一丝的释然。
贾赦困的直打哈欠,悄悄抬眼,看人心满意足的脸,蓦然看看阳光,眨眨眼,默默走了几步,靠近城墙,看人迎光而站,背后是京城高耸的围墙,底下小贩沿街叫卖的声响若有若无的传来。
不由的心里涌出一丝奇妙的波动。
他的安逸生活,底下百姓的安逸生活,到底是这个人担起来的。
十岁,他还窝在祖母怀里,说母亲偏心老二呢;二十,他絮叨着对张氏说,母亲怎么还偏心老二;三十,抱着两人的牌位,还在嘀咕;到了四十,才断了念想!
他的一生浑浑噩噩,纸醉金迷。
而他,十岁登基,亲政为皇,御驾出征,平定内乱,休养生息,恢复生产……铁血手腕,八方朝贺,如今英雄暮年。
贾赦垂眸,捏了捏发丝,白发悄然而生,哪像他,真四十一枝花,保养的水嫩嫩!
撇撇嘴,贾赦转身打个哈切,昂首看看冉冉升空的朝阳。
英雄有英雄的活法,狗熊有狗熊的好处。
人各有命。
尊敬英雄,敬畏英雄,但不羡慕,光鲜背后总有苦楚。
还是自己潇潇洒洒为好,松松肩膀,贾赦眯眼,靠着墙边,打盹。
“你说,泰山的日出会是如此吗?”司徒锦缓缓开口,想跟人说说说,有些东西,积压心里太久太久。
但话问完久久不见回答,司徒锦上前一步,看着睡得香甜的贾赦脸色黑了一寸。能直接站着睡去的人少见,尤其是在他面前,压根为无。
死死的盯着人看了一会,司徒锦缓缓的叹的口气,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有着他的记忆,用着他的身子,跟“他”交谈,他们两人之间,没了君臣之间的拘束,这般新奇的体验,让他莫名的对“皇帝”这一职位,多了一丝的厌烦。
果然,有些东西,需要与人争夺,才会有危机感。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自由,喜怒随心了。
做皇帝久了,他怕。
怕自己被死亡。
他老了,今年四十又九,过年了就五十。
………
帝王无私事,一举一动都会成为风向杆。
后宫因半夜遇鬼一事,已经黑云压城,皇帝降位宠妃新宠宫女,更是若九天玄雷劈下,一时间众人心思沉沉。
贾赦陪人看完日出,之后吃完睡,睡完吃,养好身子,等活蹦乱跳了已经五天过去了。宫内外,早已好戏敲锣打鼓的开场了,具体可见足足比往常翻了三番的奏折,还有皇帝愈发铁青的脸色。
这一日,难得的晴天。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御花园里寒梅傲雪,景色宜人。贾赦命人设置了帷幕他窝在软榻之上晒太阳,顺带看看一窝已经上跳下窜的儿子,接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说了大半时辰,贾赦一一扫过各色妃子,挥手示意不知名的小妃子们各回各殿,留下生孕过的妃子,撤了帷幕,让皇子们各找各妈,坐在一起。
坐在上首,贾赦便一目了然,清晰无比。除两任皇后早殇,皇子和兄弟一处坐着,其余都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