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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离他们那么近?”老人用沙哑衰老的声音反问。
奥帕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要是这么善良,你还能来买我的东西?”老人嘟囔了一句,不满的吧唧吧唧嘴,指着不远处的水井说;“那口井也是我的,你要喝水自己打,不过钱要给我。”
奥帕点点头;“那价值连城的井水要多少钱呢?”
老人伸出五根手指,奥帕立刻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这是希望我死在路上吗!?”
“别死在我家院子里就行,你这么大块,我可没法打扫,”老人抱住枯瘦的胳膊,尽量让弯驼的后背直一些。
奥帕无奈的一点头,开始在包里翻找现金;“你可以让你儿子来清理啊,我现在饿的就剩一把骨头了,能有多重。”
“哼,我儿子早被双头鹰带走了,”老人伸手借过钱,面无表情的数着。
“他参军了?”奥帕问,同时拿着水壶冲一边的水井走过去。
“是啊,”老人数完钱,将它们装进自己随身带的钱袋里;“他很早就入伍了,那时候弗朗还在国外读书呢,后来开始打仗,我儿子的部队被双头鹰围在了城里,围了好久,后来他终于逃出来了,逃回家里,可第二天双头鹰就找来了,他们当着我的面带走了他,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说完,老人指着老远的一片房子说;“看见了吗,以前,那都是我的,我丈夫死后留给我儿子,我儿子死后,那群混蛋就全抢走了,只留了这么个破地方给我,不过打仗的时候他们都被烧了,就我幸免。”
奥帕保持着倒水的姿势,有些意外的看着老人,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孤僻算计的老人还有这样的往事,不禁让他感到同情。
老人看出了奥帕眼里的东西,她努力直了直后背,叉着腰吆喝道;“懒鬼!动作快点!别以为我讲点故事你就可以磨磨蹭蹭的,还轮不到你来同情我,赶紧装水赶紧走!我这可没有地方给陌生人过夜!”
奥帕耸了耸肩,将水壶灌满,背着旅行包和麻袋,奥帕算是满载离开,重又踏上前途。
临走时奥帕又回头看了眼那个孤独矗立在天地间的木屋,一个枯瘦驼背,穿着黑裙的老人叉腰站着,目送他走向公路。
奥帕靠着这一麻袋的土豆番薯,沿着公路又走了5、6天,终于抵达了伊德。
在到伊德的那一刻,奥帕把剩下的吃的全扔了,他觉得自己再吃下去就要变成田鼠了。
伊德的毁坏程度没穿严重那么厉害,跟阿蒙差不多,奥帕首先找了家当铺当掉了一枚戒指,用这枚戒指四分之一的钱找了处住所,狠狠地吃了一顿,顺便又买了一份当日的报纸。
奥帕的这段旅行让他完全与世隔绝,他急需知道现在国内每日的变化,以估计自己要不要改变行程,而看到报纸头条时,奥帕十分意外的大吃一惊——伯爵死了。
刚死,就在昨天,准确的说是晚上,不是死在审判上,是自杀。
昨天吃早饭时,他趁看守不注意,用叉子扎进了自己的脖子,等看守发现时,他只剩一口气了,虽然及时送去了医院,但还是为时过晚,伯爵熬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间昏迷清醒数次,终于在当天晚上七点死了,和往常一样,报道下面依旧配了一张照片,是伯爵的遗照。
他跟瑞塔一样,双目紧闭,面容并不狰狞,堪称是安详,脖子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伯爵这段时间活得痛苦,活得麻木,最后这无声无息的一死,却是还残存了一份他特有的固执。
伯爵终究没让绞绳拴住他的脖子,用一枚小小的叉子摆脱了这一世的争夺和罪恶。
虽然伯爵早晚会死,死是意料内的事情,但奥帕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说不出话,震得他身体都有点颤抖。
奥帕放下报纸,闭着眼做了个很深的呼吸,然后浅浅的呼了口气,慢慢睁开。
落幕了,彻底落幕了。
奥帕定完神继续往下看,报道对伯爵临死前的情景有些简单的讲述,说他在傍晚时突然回光返照睁开眼,用犹如漏气风箱的声音叫着私人秘书的名字,让他赶紧带着财产跑,之后还说夜莺唱歌之类的话,似乎在回忆自己最穷奢极侈的一段往事,但很快伯爵又进入昏迷,再没醒来,剩下的大篇幅报道,就是针对伯爵那消失的财产去向的猜想,和对博尔指挥官,也就是赛李娜的各种赞美,奥帕翻过报纸,他在一行行蚂蚁般的字里找到了尤里卡的名字。奥帕从这篇报道中得知,自从弗朗承认大公独立后,他便成了大公身边的重臣,相比以前,现在的他要威风得多,奥帕想,差一点,也许只差那么一点,伯爵当时要是选择了投降,选择合作,也许现在……
奥帕随即打断了自己的猜想,他甚至自嘲的笑了笑,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想那么多如果干嘛。
奥帕又翻一页,看到了一张黑白照片,是塞莉娜站在台上发表演讲,黑白照片淡化了她的细纹,扩大了眼睛与笑容,看上去比现实年轻了不少,也美了不少,而吸引奥帕的不是她,是她身后那只露着半个身子的青年,奥帕看到了弗雷。
奥帕久久的看着这张照片,照片上的弗雷身着制服,面容严肃,他和所有跟他站成一排的青年一样,双目认真、坚毅的注视着前方塞莉娜。这样的弗雷让奥帕熟悉又陌生,或者说陌生占了大部分,这个穿着制服的弗雷,手里紧抓着吊起瑞塔的绳子,他的眼神凝固着疯狂和激情,他是凶恶陌生的,可奥帕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个细脖子细手腕,会笑着拉着他在葡萄园里行走的弗雷。
也许这本就不是一个人,他们只是有着相同的皮囊和名字,奥帕的弗雷,爱他的、他爱的那个弗雷,在深夜翻墙的那一刻就死了。
奥帕还坐在饭馆里,周围路过他的人都忍不住捏住鼻子,奥帕也知道自己这么肮脏邋遢惹人嫌,他撕下这张同时含有塞莉娜和弗雷的照片,奥帕还犹豫了一番,最后也把伯爵的遗照撕下来,起身离开了。
奥帕在回宾馆的路上想,自己是不是也算做了个好事,瑞塔那么爱伯爵,爱得连命都不要了,可依然没能跟他死在一起,自己把他们二人的遗照放在一起,也算是圆了他最后的梦想吧,不过看报纸上的描述,伯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看见了瑞塔,他们最终……应该见面了。
奥帕这么想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自己不是也见过瑞塔吗!在密道中,在最后的那个关头,那个在拐角一闪而过,吸引住他注意的身影,不就是瑞塔吗,他那么担心自己,担心的死后还来提醒自己,让自己慢了一步,却捡回了一条命。
奥帕忽然鼻子一酸,嘴角禁不住的向下撇,他迎着太阳,被照出了满脸的泪花,在大街上再次哭成了个小孩。
几天后,奥帕联系到了出境的长途汽车,他首次用自己的新身份还有些不习惯,好在并没有人注意他,期间汽车站的工作人员冲奥帕感叹;“内战胜利了,外面的人大批大批的往回走,怎么还有人要出去呢?”
奥帕没有应他,扭身去买路上要吃的面包。
汽车是早上八点开,奥帕早早的到了,他赶在了头几个上了车,抢占了最后排最角落里的位置,这车要开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到达坎德的北部城市,中间会有吃饭和休憩的时间,但都很短,过国界线时会有驻兵上来检查证件,奥帕的新身份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这是段无聊的路程,奥帕打了个哈欠,他不想被人打扰,决定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睡上。
汽车上的位置正好坐满,没人站着也没有空位,一阵发动机轰鸣后,汽车释放出了长长的尾烟,摇晃了两下开始缓缓前行。
奥帕看着飞速后退的景物,他将视线放远,看着远处的一颗孤树,这棵树在他视线里矗立了很久,从左到右,最后消失在窗口边上,奥帕也在这不规则的晃动中睡着了。
梦里,汽车驶进了一片浓绿的葡萄园,成串的葡萄沉甸甸的坠在架子上,那甜美的气息,散发着回忆的芬芳,遥远欢快的音乐随风飘进窗口,奥帕看见了远处的三座高楼,那里灯火通明,是人们在狂欢,忽然间,葡萄园出现了一大片空地,瑞塔出现在其间,他坐在凳子上,对着轮椅中的伯爵微笑,他不再穿着绣着贵气花纹的衬衣马甲,而是灰色的,旧的衣服,可这掩饰不住他此时的欢乐和标致,伯爵看上去老了很多,奥帕看到了他的鱼尾纹,他卸下了倨傲的外壳和所谓的信仰,身体终于露出了疲态,他抓着瑞塔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嘴唇动着,在说什么。他们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忙着采摘葡萄,奥帕看不清,但他相信里面有葡萄园的所有人。
有人招手呼唤瑞塔,他站起身回应,回过头的一瞬间,瑞塔看见了奥帕。
瑞塔的笑容慢慢松弛,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回到脸上,他红了眼眶,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温暖,他举起手臂,向奥帕挥动,口中说着;再见奥帕,再见。
伯爵应声也回过头,冲奥帕小小的敬了个礼,他穿着遗照上的那身衣服,脖子上还缠着绷带。
汽车继续前行,空地很快被葡萄藤代替,奥帕看着外面的浓绿,慢慢的,他看见了两个模糊的奔跑的少年,一个小个子拉着一个大个子,他们在葡萄丛中快速穿梭,他们撞倒了木架子,踩碎了葡萄,像是在逃离,又或是在追赶,奥帕直起上身,鼻尖都贴上了玻璃,他手心和额头沁出了汗珠,他的心在疯狂鼓动,他盯着这两个少年,眼珠一瞬不离。
“哗啦”一声,汽车冲出了葡萄园,少年也随之冲出来。
瘦小的,套着宽大衣服,露着细脖子细手腕的弗雷,喘着粗气出现在葡萄园的边缘,他依然蓬着稻草般的金发,还在脑后扎了个小扫把,棕色的眼睛里盛满泪水,清澄的像是透光的琥珀。
弗雷没有再跑,也没有挥手道别,他背靠着葡萄园,倔强的抿着嘴,望着越来越远的奥帕,奥帕同样也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奥帕很想跳下车,他不走了,他要留在葡萄园,他要留在他身边,他不要再见。
我爱你……
奥帕听到远远飘来的一句,他终于忍不住抽泣了一声,睁开眼,梦散了。
奥帕愣愣的靠着窗户玻璃。这真是好长的一个梦,快一年那么长的梦,在这个颠簸的夜晚,奥帕终于彻底醒了。
他坐直身体,望向身后的窗户。
一片黑暗中,在星星和月亮的微弱光亮下,奥帕在故土的边缘,隐约中真的看见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和高耸古堡。
奥帕痴痴地凝望着,末了,他伸出右手贴向玻璃,重复着梦里瑞塔的那句话。
再见奥帕,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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