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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妖怪猫拖到了岸上我才发现,它的身上遍布着切开的伤口,就好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剜过一样,无数的伤口在它浑身上下到处翻开着。
我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不过毫无疑问应该是和那个犬神对峙的时候吧。
妖怪猫、输了。
莫名其妙地、我的眼角含起了泪水。
「对不起,妖怪猫,我、这么疏忽大意、什么都……」
妖怪猫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别犯傻了……就算你再怎么小心谨慎、又能做些什么呢…………别在意了……。」
它的声音无比微弱、简直令人不禁联想到了奄奄一息这个词。
「……清十郞、怎么样了……」
听到了这句话、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抬头向那个差点忘记了威胁看去。
那个展现着凶恶外形的狗的头颅、正静止在空中。犬神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电池用完了似地、一动不动。
「它没有动哦……干掉它了吗?」
「……你的眼睛是栗子做的吗?那样子基本就是无伤的……好吧,即便如此承受了苍龙的气、它自己也释放出了气,应该还是稍稍弱化了一些的吧……现在不动只不过是因为眼前樱子的气息消失了,它失去了目标而已……很快它就会搜寻出真正的樱子的气息、动起来了。」
「这样的话,要怎么办呢?」
在我怀里的妖怪猫差不多都快要断气了。真是的,那种怪物根本无法与之对抗是一目了然的。
「这时、就该由你来登场了。」
「……哎?」
「你现在立刻回到藤里宅去,尽快把樱子从那个家里带出去,为了把樱子从家里赶出去、八云已经在进行一些准备了。」
「喂、突然之间说些什么啊、你这家伙——」
「行了你好好听着!」
由于它使不上力气吧,声音并不是特别大,可我还是在妖怪猫那股森然的气魄面前咽下了声音。
「你们出了家门之后,就那样直接往大街上去。车站附近的那个秋叶神社你知道吧,你要一刻不停地冲刺到那里,接下去穿过了秋叶之神的鸟居之后,就绝对不要让樱子从院内出来了。秋叶之神是作为伏火之神而被信仰着的火气之神,只要在院内、那股足以令人目眩的神气就能把樱子的气息隐藏起来了。要瞒过金气的清十郞的眼睛,那是最合适的一位神了。」
在那种不容分说的气势下,尽管不明白我还是在点着头。
「还有,那边的祢宜※也是春子的故交,虽然他并不知道吾辈的存在,不过只要你报上春子的名字、还是可以请他在院内提供一张卧床的吧。在那之后你就等待着清十郞的气息消失吧,只要清十郞的气息一消失、你们就安全了。」
(※注:祢宜是神职,在神社中位于宫司、权宫司之下。)
「你说气息消失……那种事情我要怎么才能知道啦。」
「放心吧,你是很敏感的,既然能将携带着气息的吾辈错看成樱子,还能被八尾所欺骗,你一定是可以自然而然地明白的哦。」
「不,不行的吧,那种事情还是由你来判断啦。」
应该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别交给我啊。
「那才是不行的。吾辈还有事要去做,不能留在这里。」
「——有事要做?你那种身体还能干什么嘛。行了啦,樱子那里我会顺利地蒙混过去的,你就好好抓着我的背啦,我把你一起送到秋叶神社去。」
妖怪猫瞪圆了竖直的瞳孔。
「哦哦,你愿意背负起吾辈来啊,那还真是挺靠得住的啊。——但是,很遗憾,即使如此吾辈也绝不能留在这个地方。这与能不能动、基本上是无关的,毕竟吾辈所谓那剩下要去做的事啊,」
这么说着、妖怪猫脸上所浮现出的笑容微微有些令人不安,同时,还有着一种似乎让人无言以对的清爽之意。
然后,它维持着慈母般的温柔表情、把话说了下去。
「就是、去被清十郞杀死。」
————听错了。
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
要说是开玩笑,这也不是能逗乐的气氛。
我把握着这句话的内容、却无法参透其中的涵意,只能露出呆呆的表情僵硬在那里。
「听好了,吾辈不被杀死的话,樱子就算是藏在秋叶神社里也是没有意义的。若是如今的清十郞开始认真地追寻樱子的话,恐怕就连秋叶之神的神域也是会被突破的吧。而防止这种事发生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只能用诅咒返还、将清十郞的怨念多少平息掉一些。」
完全撇下了我的思维和心理不管,妖怪猫继续讲述着。
「当然,真的让诅咒反扑回去、把樱子杀死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就需要能代替樱子承受诅咒的存在。至少要是个能骗过清十郞、使它以为诅咒返还了的活生生的替身才行啊。」
……这个替身就是妖怪猫吧。
「但是,无论多么能模仿樱子气息的精巧替身,恐怕也是无法完全欺骗了它的,怎么都会在替身上留下怨念。话虽如此,作为形式而言,只要返还过一次诅咒,即便是清十郞也应该会有相当的弱化。到了那一步的话,只要有秋叶之神的神气,就足够可以让樱子藏身起来了。只要藏起了身来,接下去应该就能让时间来解决问题了。被返还过一次之后,尽管是非常迟缓、清十郞的诅咒恐怕还是会慢慢消融的吧。」
「…………这样真的没关系嘛、我说你。」
最终从我的口中说了出来的反驳,并不是对妖怪猫这个计划的否定。
我是个外行人。
这家伙现在准备要施行的方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即使不负责任地说一声「别这样」也已成定局了,或者是否还有其它更精妙的方法,这些我都完全无法作出判断。
这样的我就算是再怎么去阻止它、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这样真的没关系嘛、我说你。
那个任性的、不知世间疾苦的、总是心慌意乱的、看起来连正常地生活下去都是个难题的樱子、你就再也无法保护了呀?
是一句蕴含着这种意思的、有些卑怯的话语啊。
然而,妖怪猫回应给我的、却是没有丝毫动摇、一如既往那么轻松明快的满面笑容。
「没关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吾辈白天就说过吧,『咒人终咒已,掘穴需掘双』。虽说那最初的诅咒是对八尾,可既然施展了诅咒的是吾辈和春子,那么要承受返回之诅咒的就不该是樱子,而是吾辈,这便是所谓的条理了。而且啊,对于樱子,吾辈也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事了,小孩子即使是没有了父母,总有一天也是会顽强地成长起来的哦。」
……笨蛋啊!你和春子奶奶都是!
你们太相信那个千金大小姐了啦!!
樱子她啊、不是那样的哦。就连自己仍然还是个孩子都没有认识到、是比孩子更不如的孩子啦,还处在顽强成长之前的阶段。
的确,就算没有了父母、孩子也是会长大的吧,可是啊,什么人都没有的话、孩子独自一人是没办法生存下去的啦。正因为无法生存,才是孩子嘛。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
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才好。
怎么说才能让这家伙回心转意、把事情扭转到最后能让大家都开心的方向上来呢。
我不能接受这种结局,一定是有什么办法的。
可是。
在我这么烦恼着的时候,时间已经用完了。
本应是静止着的犬神动了起来。
空中的巨物简直像是战舰将主炮转了个头一样、发出了一种嘎吱嘎吱的、不像是声音的摩擦声、改变了方向。
它的黑眼仁依然藏在眼睑下,这么表现有点奇怪、不过它那全都是眼白的双目所盯着的方向、就是真正的樱子所在的藤里宅。
与此同时,我怀里的妖怪猫扭身跳了出来,落在了地面上。
「该停下了吧!给我停下、清十郞!不要再继续盯着樱子了!真是让人难以忍受。樱子出生的那天,你曾是那么的开心啊。为了救樱子,你是甘愿献出了自己生命的啊。把这样的你变成了只会抱着怨恨的犬神、把你的头颅砍了下来的、是吾辈!吾辈心血来潮地把你从瓦楞纸箱里救了出来、怀着当成了自己亲生孩子般的怜爱之情养育长大、然后最终为了弥补自己的力量不足而砍掉了你的头。你要恨就恨吾辈吧,吾辈才是应当被你杀死吃掉的。所以,请你、请你放过樱子吧!」
妖怪猫从我的手中夺走了木符,再次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但是它——并没有变成樱子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有这样的直觉。
妖怪猫本身太虚弱了。即使用木符把自己的气息变换成了樱子的气息,可是它自身所发出的气息脆弱到了这种程度,也已经无法让我的眼中产生樱子的错觉了。
但是看样子,虽然这对我没用、对犬神来说却不同。
那个巨大的诅咒之炮塔、看上去要是开火、就能让人的生命在一瞬间轻易地消散掉一样,它再次开始回转向了妖怪猫。
「命啊,这是最后的话了,好好听着。接下来吾辈会竭尽全力吸引住清十郞,尽可能地争取时间。在此期间,你要和樱子一起从藤里家中出来,前往秋叶神社。只要吾辈还在继续逃跑着,樱子就是安全的。但是对方是清十郞,吾辈的体力和气力都不知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你要抓紧了,期限就只有吾辈活着的这段时间了哦。」
我的口中、终于还是无法说出话来。
我明白了、也说不出口,我不要、也说不出口。
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说出来、也没有任何作用。
现在,即便我把情绪完全发泄到这家伙头上,事态也是一定会自动演变下去的吧。
无论我对这种状况有怎样的感觉,所有的事还是会毫不容情地发展下去。
即便我对此一丁点都不能接受、那些不得不做的事还是已经决定了的。
真狡猾,……太狡猾了啦,你这家伙呀。
特意向我展示出了这种进退维谷的状况,然后再对我发号施令。
你是看穿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得不照此行动、才这么干的吧?
那么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吧,至少这还算是我的矜持。
既不哭哭啼啼地说什么,也不提出什么不满之意。
就这样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单纯地盯着妖怪猫的眼睛看着。
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责难着妖怪猫。
——这种事、我绝对是不愿意的。
——不要放弃、你也要好好活下来啦!你个畜生啊!
我不会开口说出来。
可是妖怪猫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笑容,那笑容无视了猫的骨骼结构、令人厌恶而毛骨悚然、却又无比地温柔、仅仅是看着就好像要被引出了眼泪似的。
「从今往后樱子也要拜托你了啊。」
那就是妖怪猫的最后一句话。
话音刚落、它就立刻飞快地奔跑着穿过了河滩、跳进了灌木丛里。
在它后面,犬神就像是被磁石吸引着的铁球一样、开始缓缓地追了过去。
…………。
——就算是把我至今为止所尽情浏览过的、那些退魔类相关的漫画和小说全部都翻个遍、也找不到这样粗陋的剧情展开。
什么时候、能从哪儿蹦出一个黑长直的美型式神来呢?说一句“让你们久等了啊”之类的话呀,然后就能开始做些什么逆转战胜那个犬神了吧。
机会主义也好、舞台机关送神※也好、什么都行啦,要出来的话就快点给我出来呀,来救救弱小的我和那个难看的妖怪猫啦!
(※注:原文为“機械仕掛けの神”,原指希腊戏剧中剧情陷入困境时,从天而降推动剧情的神,因为是利用舞台上的机械机关将扮演神的演员送至台上而得名,借指通过人为手段制造出的那种比较拙劣的大逆转剧情。也有翻译为机械降神、解围之神等等。)
「别开玩笑了啦!该死的!!」
我仰面朝天、大吼了一声。
然后,我朝着那个妖怪猫消失了的树林正相反的方向上的藤里家跑了起来。
——是啊,我知道哦,我当然知道呀,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来帮忙的啦,必须只靠着现有的我们几个来想办法解决了啦。
就因为这样,妖怪猫就真心打算去死了。
因为只要它不把自己的生命这张牌打出去,就怎么都没办法救到樱子了啊。
然后牺牲掉妖怪猫的生命来拯救樱子、这么一场大赌局的骰子已经被扔下去了。
这样一来,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当成棋子入了局的我、也不得不接受这场赌博,否则那个家伙分明是只猫、却要像条狗一样白死了。
真的是、很残酷的事呀。
呼吸渐渐变得气促起来,脚下磕磕绊绊地快要摔倒了。
事实上已经摔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连确认一下摔疼了的地方的时间都没有、就立刻爬起身再次往前奔跑起来。
可以的话我很想停一下,想要站定下来,好好考虑一下要怎么做才能把妖怪猫和樱子都救到,然后叹息、走投无路。
可那是不能允许的,现在的这一分一秒,都是妖怪猫为了拯救樱子而用最后的力量挤出来的时间啊。
一刻千金、那种说法都太过于轻松了。妖怪猫卖了命才获得的这一瞬间、就是一瞬间。
就连用脚蹬在地面上这点时间我都感到可惜。
为什么我不能在天上飞呢,我这样蛮横无理地责备着自己。
然后我气喘吁吁地、终于来到了藤里家的前面,而这时很无情地、月亮也已经开始越过天空中央了。
◇◇◇
我二话不说就拉开了那扇上了年头的玄关拉门。
尽管我的身体上又是粘着泥土又是带着枯叶的,可那种事已经顾不上了。我仍然没有出声,自己进入了藤里宅。
在宽敞的藤里宅中,我的脚步一路直接朝着春子奶奶的房间而去。
在祖母的房间里闭门不出的樱子——我对她有着许许多多想说的话和要思考的事。
但是现在、一分一秒都是弥足珍贵的。
所以那些细节就算了,樱子的品行如何云云的都不提了。
然而在这种走投无路的状况下,樱子的心灵依然还冻结着、就是个大问题了。
在病房里的床上、春子奶奶那曾经有血液流动着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就保持着那种柔和安详的笑容、再也不会动了。
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我的眼中涌出了决堤一般的泪水,樱子却始终只是微笑着。
就像是在回应着、已经不会再改变表情了的春子奶奶那温柔的笑容般,樱子的眼角和脸颊都不停颤抖着、还是把笑容凝固在了自己的脸上。
在那个瞬间、停止了。
樱子为了让那段、与她最喜欢的奶奶互相微笑着的幸福时光一直延续下去,就放弃了心灵的活动。
于是在那之后过了一个多月,樱子到现在仍然还把自己的心放在那个瞬间。
那就像是按下了录像的停止按钮一样,只要能停留在那个瞬间,就能够永远把梦做下去了啊。
就是春子奶奶奇迹般地恢复了、那样的梦啊。
……樱子她啊,是坚强而又弱小的。
这家伙的意志很坚定、可是又很脆弱哦。
樱子呀、实在是很不平衡的。明明是个被娇纵惯了的孩子、却比周围其他人都更懂事,但毫无疑问又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小鬼。
虽然是优等生、却是个天然呆女生,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里会经常被误解呀,不过这家伙真不是那么可爱的啦。
樱子是依照她自己的逻辑和伦理来生活的,这一点是绝对无法扭曲的。
她就是一个如此顽固的家伙啦。
在春子奶奶的教育下、她的那种标准是被纠正得像个普通人了,不过因为终究还是出于小孩子的观点、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种矛盾就导致了樱子那有些莫名其妙的言行。
再加上、与那样的心理活动相背的是、她的思维还在正常地运转着,所以很多方面都搞得非常不协调、在周围人眼中就越发成了一个“不可思议小姐”。
如今那家伙的一身玩笑般的和服、实在就是个好例子呀。她的心灵明明已经停止了,却只有思维还在很现实地活动着。
由于春子奶奶不在了之后、藤里家被亲戚们搞得乱七八糟的,樱子的理性就无视了心灵、为了显示自己是藤里本家的嫡子、而处理着春子奶奶的葬礼。樱子那因沉默而压抑住了情绪的丧主模样真的很冷淡,所以被那帮亲戚在背地里骂成了「鬼孩子」,这是在那之后我从妖怪猫那里听说的。
接着,樱子此后又为了向周围人发出、自己才是祖母的替代者的通告,居然开始穿起了春子奶奶的和服。
可是呀,这样实在是太奇怪了吧?
因为她明明没有承认祖母的死,可又要仅在形式上做出继承藤里家家主的事来,所以,樱子有时会被周围人当成是真正的傻瓜。
不过樱子的心里其实是根本没有矛盾的哦,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没有办法的逻辑之上的。
由于心灵一直停止着,她始终都在等待着与春子奶奶共同生活的未来,“为了享受这样的梦”,樱子的大脑回路只是实施了最合适的处置而已啊。
说到底以樱子的情理而言、这就是最合理的结果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