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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位属九卿之一,官职也算清贵显要,但从叔的声名却远在阿父之下,这个太常卿的位置基本可以说是朝廷因阿父去世而补给谢家的。谢氏门第滑落,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便听谢尚轻笑一声,摇了摇手中书帖:“阿姊怎么这个表情,莫非是不想收吗?”
“坚石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琅琊王氏何等门第,我……”说到这里,她忽然反应过来,“坚石可是知道什么?”
坚石是谢尚的小名。
“瞒不过阿姊。”谢尚勾勾嘴角,半边身子倚上亭中石柱,动作说不出的风流蕴藉,“我前两日在句章遇到了王渊猷。”
王允之,字渊猷。同辈间通常称字不称名,因此谢尚称他王渊猷。
谢真石一愣:“王渊猷?坚石怎会认识他?”
她可从没听弟弟提起过呢。
“昔年阿父在大将军手下任参军时认识的,一别三四年,我亦没料到他还记得。”
谢真石听出他平淡里的自矜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坚石风采出众,观者孰能忘之。
谢尚绷起唇线,凉凉一瞥:“你连自家人都要挤兑吗。”
谢真石大笑,故意不接话茬,只看了看他手中蚕茧纸制成的请柬,有些心疼地提醒:
“仔细别弄皱了,我很喜欢呢。”
“我像那种焚琴煮鹤的人么?”谢尚对姐姐的担忧又好气又好笑,目光下意识在请帖上重掠一眼,忽然轻咦出声,“这帖文写得甚怪。”
谢真石偏头瞅他:“我怎么没看出哪里奇怪。”
谢尚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敛着眉目将整篇帖文念了一遍,一字不落:
“花开几日?人生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堪折,年华正趁,遥襟俯畅,逸兴遄飞。乃设玩春赏景之宴,以东风飨雅客,山色侯佳士,谨请一晤,不负芳菲。
敬颂台安,琅琊王琅上。”
听他这么一念,谢真石也觉出奇怪来了,有些不确定道:“这位王家小娘子的行文风格……似乎是悲尽而兴来呢……”
时下文章,多沿先喜而后悲的路线行走。帖文中的风格却是颠倒过来,先感叹时光匆匆,生命短促,继而一改前情,给人以欢快明朗之感。虽说邀人赴宴的文字本就不宜落入悲处,如此这般反其道而行之的却也少见。
姐弟俩齐齐对着帖文发呆。
过了一会,谢尚先放下请帖,站起身抻了抻自己的手臂,神情慵懒:
“不仅文怪,名字也怪。王琅,王郎,不知道内史大人是想嫁女还是招赘?”
谢真石额角微跳:“坚石……”
女儿家的名字怎可随便念在口上。
“我不说就是。”谢尚压下唇角,墨如点漆的凤目微微一转,漫天星辉纷纷沉静,“诸葛家的小娘子素与阿姊相善,这次应当也有收到请帖,阿姊不妨寻她同去。”
谢真石敛容点头:“我理会得。”
他们姐弟刚出丧服,一应社交断绝三年,只与亲朋来往。如今谢氏门第滑落,任何机会都要积极争取,这次受邀一方面是承受父亲遗泽,一方面是自己弟弟的努力,她一定会牢牢抓住。
见她如此,谢尚反倒沉默下来,良久忽道:
“阿姊,汝子必娶王氏女。”
语音铿锵,掷地有声。
◇
无独有偶。
在谢尚拿王琅名字打趣的同时,王琅也在翻看会稽士族的家族谱系,她对陈郡谢氏四个字总觉得眼熟,临睡前终于想起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的注释里似乎提过这个家族,第二天醒来仔细一查,顿时笑得前俯后仰。
“坚石,真石,哈哈哈哈,这是石头家族吗!”
谢尚字仁祖,小字坚石,谢尚之姐小字真石。
猛然想起同出陈郡谢氏一族的东晋名相谢安表字安石,谢安之弟谢万表字万石,王琅笑得肚子都疼了。
这家人对石头的爱意倒是有多深哈哈哈!
笑完便算,王琅端正坐姿,细细推敲起手中的谱系来。
后世人将王谢并提,琅琊王氏是她所深知的,陈郡谢氏的名头她还没怎么听过。按照谢氏现在的地位来看,应当算二等士族中的中流水平,而谢安就是她那天所听故事中的剡县县令之弟,现在不过九岁。
谢安主持淝水之战,以八万军力大胜八十余万前秦军之后,谢家才能算上东晋当轴士族,与琅琊王氏相提并论。
而一个家族的兴起,只凭一人之力是绝然不够的。
谢安出仕前一直在东山隐居,因此才有东山再起的成语流传,而在谢安之前提升家族地位,支撑谢氏门第的……
王琅墨眸微凝,手指在竹简上谢尚二字略一停顿,继而重重划下。
能被二兄称赞为“风流神悟,不逊安丰”,八岁即被名士视为“一座之颜回”的——
应该就是他了,谢尚。
确定人物,王琅合上谱书,扶着栏杆望向远方山川。
这个时代虽然崇尚谈玄务虚,想要奠定一个家族的地位却非有方镇实力不可。根据二兄的描述来看,若非此前为父守孝,滞留三年,现在的谢尚应当已经出仕,凭借出色的风致与清谈在建康崭露头角了。而欲外放一方,手握兵权,必须有统御军队的才能。
仅从结果推断,谢尚身上必然同时具有这两种才能,这也就难怪谢氏能够崛起了。
想到这里,王琅回头看了一眼几案上的宴客单。
因为兄长曾经提起,她也给刚刚出服的谢氏真石下了请帖,届时就可以一睹谢氏家风了罢。
◇
“阿兄,那个叫小马的工匠你已经借去好多天了,东西还没造好吗?”
丢开只剩绿色的瓜皮,王琅将双手浸入一旁摆放的铜盆中,坐在廊下与兄长叙话。
王允之眨了下眼:“山山几时调用过什么叫小马的工匠了,我怎么不记得?”
王琅甩了甩手上的水,一边取白布擦拭,一边道:
“阿兄不是借着我建房子的名义征调了很多工匠吗,那里面就有小马啊。嗯,还调了很多材料,竹子啊,犀角啊,之类的。”
王允之嘴角抽了抽,无可奈何地一扶额:“想问什么直接问吧,我知无不言。”
就等你这句话。
王琅无比熟练地往兄长身上一挂,问题如珍珠落玉盘般一连串地蹦了出来:“阿兄是在造弓箭吗?传说中的会稽竹箭?为什么要避人耳目偷偷地造?”
“哪有传说中那么夸张,不过会稽的细竹确实适合制作箭杆。”王允之虽觉头疼,还是耐心答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苏峻部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会稽郡的武备我已一一察看,之所以在暗中修缮军资,主要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被苏峻知道虚实。”
时明帝病逝,皇太子司马衍即位,年仅五岁,明帝皇后庾氏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朝中大权落入庾太后之弟,中书令庾亮手中。同为辅政大臣的王导则受到排挤。
庾亮猜疑拥兵在外的陶侃、祖约、苏峻等人,试图征召身在历阳的苏峻入朝,夺其兵权。王导劝阻无效,又知苏峻必不奉命,兵祸将起,于是出从弟王舒为外援,授抚军将军、会稽内史,秩中两千石。
王舒此时年逾五十,疾病在身,郡中大事多为次子王允之处理。
王允之于父亲上次赴荆州刺史任时就随侍身边,军政经验丰富。晋明帝本欲授予官职,被王舒以“臣子尚少,不乐早官”推辞,此次跟随父亲赴任会稽,王允之身上依然没有任何官职。只不过郡中官吏都知道他的事迹才能,乐意为他效力。这检查武备、防御战乱的大事也是由他一手操办,王舒点头而已。
王琅点点头,思考一下问:“这样藏也藏不下太多,所以阿兄在造什么神兵利器吗,诸葛连弩?”说到最后,眼神闪亮。
这时代的主流弓弩依然是汉代制发,只不过诸葛连弩的名声在后世被传的神乎其神,王琅亦忍不住好奇一番,等自己这个通晓兵事的兄长解答。
“山山说的是元戎弩罢。那种弩器马先生已经改进过了,只不过制作工艺太过复杂,箭矢又要特制,所以没有大量生产,近年亦不曾听闻。”
诸葛亮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曹魏时期,马钧观看诸葛亮连弩,曰:“巧则巧矣,未尽善也。”言作之可令加五倍。后废而不用。
王琅挂着兄长脖颈思考一阵,黑眸明亮:
“阿兄又误导人。会稽竹箭,天下知名;诸葛武侯治蜀而作连弩,阿兄亦曾随阿父往荆州一行;小马是扶风人,正好和马先生郡望相同,别告诉我这些都是巧合。”
“就你知道的多。”
王允之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并不正面回答,然而声音里的意思已经肯定了。
“正常推理而已。”王琅一松手,乘滑梯般从兄长身上滑了下来,“阿兄,我有件事要求你。”
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认真。
【注一】释题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
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汉宫春·辛弃疾)
第5章 胜雪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山山,先听听看我的问题,如何?”
好似一点不意外幺妹的郑重,王允之在铜盘里净了净手,取白布吸尽水珠,这才移目看向小自己九岁的妹妹,神情平静。
王琅眨眨眼睛,偏头回视:“阿兄你问。”
“我只问一句。”王允之黑眸静静凝视着她,声音如常平稳,“山山,你想要什么?”
王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
二兄允之的话仿佛一句魔咒,时时刻刻占据着她的大脑。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问过自己,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遗忘在脑后。
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一种振聋发聩之感。
她想要什么?想要什么?
一刻也等不下去,王琅看看案几上的石砚,狠狠心把自己拍昏。
依旧在无知无觉中步入梦乡,对梦中世界已算熟门熟路的王琅目光四下一扫,径直踏上房间中央的大阵。
地面镌刻的图纹泛起微光,再定神时,无论看多少次都同样震撼,高若天穹的藏书架映入眼帘。而她所要找的那个人,就站在代表正东方位的“震”位书架前。
“今天很早,有急事?”
浩瀚高远得没有边际的书海前,白发胜雪的男子放下竹简,看向王琅。
他的发眉衣冠都是雪白,与那双深湛乌黑的双眸形成强烈的对比色,给人一种简单到极点也庄严到极点的感觉。
王琅应了一声,视线条件反射地落到男子面容上,随即微微不自在地移了开去。
——在对方原本应该如白玉般光洁无瑕的眉心部位,现在印着一道丹砂色的奇异花纹,图样正是她那日拍到小萌物额头的符咒上书写最大的一个。
虽然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错,然而,每次看到对方额头上的纹样,王琅心中总会升起一抹极微妙的愧疚感,就好像在博物馆悉心珍藏的文物上乱涂乱画了一样。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人是他。
再一次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王琅抬起头,黑眸坚定:“我有话问你,小望。”
“你说。”
对方淡淡开口,澹宁沉静的神色让王琅原本浮躁混乱的心也平静下来。
“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拧着眉毛问出了这句话,王琅咬咬嘴唇,自己继续下去:
“唤醒你是我太草率,导致离开现代、转生东晋的后果,我认了。你说时间只能回溯,不能前进,除非修复封神榜,我帮你。你说现在的我帮不上忙,必须先从这个时代学会一些东西,我学。但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学这些吧!”
“这里比我所处的时代落后上千年,让我把时间浪费在熟悉那些腐朽陈旧的思想上有什么意义?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循规蹈矩地生活又能对你有什么帮助?天师道所谓的那些符水咒术之类在你眼中,难道不都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戏法吗!”
身为大半个实用主义论者,王琅只花费一个晚上就接受了“自己梦中的奇异世界竟然与上古神话中的封神榜扯上联系”这一事实。
站在她面前的人自称名“望”,多半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姜尚无疑。而她虽然从未见过对方使用什么奇妙法术(从小萌物变成人不算,她没看到过程),但对方既然握有封神榜这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器物并能使用,掌握法术是必然的。
如果想要修复封神榜,凭借的不应该正是这样超自然的力量吗?即使她在这个世界生活得再好,对这些又能有什么帮助?
用目光重申了自己的坚决,王琅沉默着等待对方的答复。
“我以为你会问得更早一些。”依然是平淡如水的语调,姜尚移目看她,深湛乌黑的双眸与纯白胜雪的眉发对比鲜明,宛然泼墨山水,“既然你现在才问,那么告诉你也无妨了。”
意思是如果她早问他就不说吗,总觉得哪里不对……
王琅瞅他一眼。算了,只要他肯告诉她就好,其它问题不重要。
“上古人神共居九州,中古众神隐而圣贤出,及至秦汉以降,则圣贤之声亦不复闻,盖天地已判,清气愈升而浊气愈沉。”余光瞥到王琅脸上听天书的神情,他停顿一下,不着痕迹换了言辞,“据我个人判断,秦朝以后,九州大陆的环境已经不再适合施展道法秘术,这个时代也是如此。”
王琅眨眨眼睛:“那要怎么办?”
她倒没有问出为什么不送我到先秦的蠢问题,毕竟一来时间回溯越长,需要消耗的能量越大;二来她什么都不会,传送去先秦那种危险的地方摆明了送死。
姜尚不答反问:“你听说过天子气吗?”
“当然听说过。天子气形同龙虎,色成五彩,常人不能见而善望气者能见。”
王琅回答得不假思索。天子气什么的,高中语文课本里就有,《鸿门宴》开头范增说的。
姜尚微微颔首:“诸神既远,人间以帝王权威最重。我用来修复封神榜的,就是象征人间权威的王朝气运。”
听上去很玄乎的样子……
王琅拧眉思考一阵,疑惑抬头:“既然需要天子气,直接让我投生在司马家不就好了?今上四岁即位,而我已在王家生活十年,除非嫁入皇室,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接近天子气啊。”
“谁说王朝气运就是天子气。”胜雪的双眉敛了敛,姜尚静静看她,眸如深海,“元帝在位六年,明帝在位四年,新帝年方六岁,帝位更迭如此频繁而朝局不乱,你以为是谁的功劳?”
“……自然是我家丞相。”迟疑一下,王琅做出正确回答。这实是东晋朝野人人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当年温峤南渡,见江左草创,纲纪未举,心中对于这个新政权的命运非常担忧。直到与王导见面共谈之后,温峤才放下担忧,欢然道:“江左自有管夷吾,吾复何虑!”
前年明帝驾崩,新帝即位,庾太后与中书令庾亮一起排挤王导。然而,当后赵石聪侵犯逡遒、阜陵,杀死、掠夺五千多人,大感震惊的建康朝廷立刻下诏授王导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大敌当前,谁都知道这个南渡朝廷最能倚靠的力量是王导!
换句话说,无论皇位上坐着的人怎么变化,只要王导在建康一日,晋朝的民心就安定一天。
这是一个门阀力量压倒皇室力量的特殊时代啊……
“那你直接说王朝气运就好,扯上天子气做什么。”
有些不解地扬了扬眉,忽而想起一种可能,王琅变了脸色,“等等,在现代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王朝气运让你利用,你是怎么修复封神榜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平淡,面无愧色,“利用的是身为宿主的你的气运。”
叹息一声,又道:“一人之运相较一国天差地别,我费了十余年方打通中枢与下界之窍穴。”
他居然还敢一脸嫌弃!一脸嫌弃!
王琅捏了捏拳,浑身都在发抖,心海深处持续十几年的被命运女神抛弃的失落与苦闷一瞬间通通翻涌上来,撕碎她的理智:
“我说怎么可能有人衰到十多年连喝饮料都没开出过「再来一瓶」;无论事前准备得多充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搅局;玩乐学习旅游考试交流实践从来没有一样顺过。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没有让我暴毙横死而是平平安安完完整整活到成年啊混蛋!”
从转生之初开始累积的所有愤懑通通爆发,王琅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咬牙切齿。
“如果两份力量基本平等,就会如阴阳相生般自相促进,你个人身上的气运与我修复封神榜所需要的量相差太远,才会造成当年那种一边倒的情况。”
“所以怪我咯?”面无表情。
“嗯。”平淡如常。
王琅对着咫尺处毫无愧色的淡然容颜盯了一会,爆发:
“你这一点没有少女心的家伙给我死一死啊!会变萌物了不起吗!了不起吗!知不知道自己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啊!啊!”
“去死吧混蛋!”
拎起领子痛殴。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姜尚只是象征性地避让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