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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风流-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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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吧混蛋!”

拎起领子痛殴。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姜尚只是象征性地避让了一下,并不在意自己凌乱得一塌糊涂的衣衫与松散落地的发冠,甚至在两人摔落地面时还侧了侧身体,将王琅护住。

等王琅手酸力乏,怒气发泄得差不多时,低头看看身下发簪委地、衣衫凌乱、不反击也不抵抗的姜尚,那种诡异至极的愧疚感又浮了上来——

妈妈,我好像在故宫博物馆珍藏的特级文物上乱涂乱画了……

手指松开,咬咬嘴唇,王琅神色复杂:“你……以为你不还手……”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身后,她愣了愣,顺着对方的视线回头一望。

“阿阿阿阿阿兄——!?”

王琅惊得声音都变了。

开什么玩笑!?二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刚才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封神榜已经修复完成七分之一,你可以带一个人一起进入这里了。”姜尚淡淡提醒,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鬼才信你没来及!绝逼是故意的!故意的!!!!!!!!!!!!!!!!

看着自家兄长复杂莫名的目光,再低头看看自己与身下人的情况,王琅欲哭无泪。

【注一】实用主义

实用主义的真理论实际是一种不可知论。它认为,认识来源于经验,人们所能认识的,只限于经验。至于经验的背后还有什么东西,那是不可知的,也不必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无论怎么说,人们总是不能走出经验范围之外而有什么认识。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得靠经验。所谓真理,无非就是对于经验的一种解释,对于复杂的经验解释得通。如果解释得通,它就是真理,是对于我们有用。有用就是真理。所谓客观的真理是没有的。(冯友兰·三松堂自序)

第6章 涂炭

明月当空,因为见到兄长大吃一惊而从梦中惊醒的王琅看了看天色,咬咬牙继续晕。

开什么玩笑,她那二兄自幼以机敏闻名,洞察力可怕得惊人,五年前就发现她好奇心旺盛却不像寻常孩童对自然界充满疑问。虽然兄长没有联想到穿越这一层,只当她“生而神慧”,王琅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必然找小望商量一下先,靠她自己肯定出篓子!

“你与王允之同父同母,朝夕相处,很容易发生梦境互感的现象,再加上封神榜刚受修缮,力量没有完全收束,这才无意间感应到他的梦境。等过一段时间,封神榜稳定后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据姜尚介绍,她每晚踏入的梦中空间与她所处的现实世界并无勾连,唯一能在两界间来去往返的,只有作为她这个人的意识本身而已。

而她在梦中所看到的兄长允之,实际并不存在于她的梦。

举一个形象生动些的例子:如果两个频率相同的音叉靠近,其中一个振动发声时,另一个也会发声,也就是物理学中定义的“共振”现象。

类似的,王琅做着王琅自己的梦,王允之也做着王允之的梦,但,由于某种特殊原因,两个人的梦境如物理学上的“共振”般发生了互感现象。即王琅在梦中梦到王允之的梦,王允之也在梦中梦到王琅的梦,两个人的梦境同步。

至于那个特殊原因……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当务之急是怎么跟阿兄解释他做梦梦到我……和你。”

王琅本想说梦到我揍你,好在反应够快,及时改口。

仿佛对她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姜尚眼皮不抬,神色淡淡:“你自己决定。”

“诶?”

“你现在能借用的气运还太少,封神榜至少要温养两年才能稳定。这段期间之内,你可以随意在梦中联系你的次兄,至于会不会与其它人发生梦境互感,我也无法肯定。”

王琅拧眉:“即使我能梦到阿兄又怎样?梦中一切与现实无关,你不也只是在梦境中指导一下我的课业什么的吗?”

姜尚看她一眼:“梦境互感不受地缘限制。”

那……那不是成了移动电话!?

王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黑眸睁大。

电气时代以前,最快的远程通信方式应该是使用飞禽类信使。然而飞禽驯养不易,航线固定,被人捕杀、截获的可能性都有,可靠性较低。就她所知,这个时代也有使用鸿雁、飞鸽进行传书,只是规模极小,也不用于传递机密。

而通过梦境传讯就大大不同了。

睡眠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必需品,即使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她也可以利用晚上入梦的时间与兄长互通讯息,完全不需要考虑消息的安全性与滞后性——什么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四年前从伯叛乱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麻烦就麻烦在怎么跟阿兄解释,全部摊牌不可能,干脆说她也不知道?

啊啊不行,完全不想向阿兄说谎,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负责任地抛下思考,王琅心虚地侧侧头,转移话题:“对了小望,你上次布置的课业我都完成了。”

对方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就这样?未免太信任她的自觉了吧……

王琅迟疑一会,还是忍不住发问:“你不出点卷子考我吗?”

好歹检验下她的学习成果啊。

“卷子?”对方似乎有些惊讶,纯白如昆仑山巅的积雪般的剑眉扬起几分,随后轻轻摇头,“不需要。”

“你只要二十岁前当上荆州刺史,自然就合格了。”

“二十岁?那不是还有十年时……二十岁当上荆州刺史!?孙策平定江东还二十四呢,你疯了!?”

“这是底线。”平平淡淡道出这四个字,姜尚重新拿起之前放下的书卷,“如果能像你的从伯一样,以大将军之职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更好。北伐中原,重定晋室也未可知。”

“别开玩笑了好吗!晋朝开国以来从没有三十岁不到就被任命为一州刺史的例子啊,二十岁的荆州刺史,听上去就是皇帝胡闹朝政混乱的亡国预兆吧?”

“晋周十四岁即位,半年肃清余孽,推行新政,诸侯竞相归附。其后三驾著威,五会著信,九合诸侯而使晋称霸,年不过二十有六。先贤未远,何以言弃。”

王琅表情静止,顿了一下,问:“晋周是谁?”

声音不自觉轻了些许,情绪也冷静下来。

姜尚没有回答。

他沉默着看了她许久,深湛广漠的黑眸沉淀着上古的庄严恢弘。

说来奇怪,明明他一句责怪的话语都没说出口,神情中也没有任何失望不满,王琅却觉得很难受。她既不愿对上他的视线,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整个身体从手指末端一节节冷了起来,仿佛浸入最深最寒的海水中,连呼出的气息都能冻结。

就在她觉得自己从血肉到灵魂都变成一块冰晶的时候,姜尚终于开口:

“读《左传》罢。”他说,“先将整本书通读三遍,三遍读完,再一篇篇拆碎了看,有什么看不懂的来问我。”

声音神情,一如既往。

王琅手指发僵,声带也失去控制,于是只点了点头。

大概是从小运气不好,性格又很要强的缘故,她一直是个很努力的人,详细规划,勤勉学习,认真生活,每一步都迈得稳稳当当,踩得扎扎实实,转生以后更是如此。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此人,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追逐月轮的往事。

无论她走得多快,追了多远,那轮清冷皎洁的明月始终高高在上,没有靠近一步——

霄壤之别。



王琅内心的自卑感于几日后荡然无存。

望一眼对面拿着她默写下来的《左传》读得津津有味的某个人,王琅磨了磨牙:“你没看过《左传》?”

“嗯。”

“那你怎么知道《左传》里有关于晋周的记载?”

“我从没说过晋周的记载在《左传》里这种话。”

所以你只是不知从哪里听来《左传》的名声自己想看而已吗……

王琅捏了捏拳,只觉得为了对方一句话而拼着一口气硬生生把近二十万字的《左传》全部背诵下来的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强忍住恼怒愤懑之情移开视线,王琅瞪着河边的石头猛瞧,似乎要把这颗平凡无奇的石头瞧出花来——专心生闷气的她自然不会发现,一直坐在她身边读书的姜尚眼底划过的那一抹欣赏。

井无压力不出水,人无压力轻飘飘。

只为拼一口气便能做到这种地步,看来他先前对她的认识还是有些偏差。

提前开始下阶段课程好了。

这么想着,姜尚合起手头书卷,音如金石:“四天过去了,对荆州刺史有头绪吗?”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有头绪……”王琅收回瞪向石头的视线,声音闷闷,“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也会想,但是你说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做到嘛。”

“为什么不可能?”

“我所生活的时代号称男女平等,某些领域上的性别歧视还是根深蒂固,更别说这个时代了。把‘帝王之资’的荆州交到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手里,听上去就像一个笑话。”

王琅用脚尖踢了踢河边的石子,情绪怎么也提不起来。

“是吗。”微微扬起眉梢,姜尚放下手中书卷,走到她对面坐下,“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比起能力和才华,你认为世俗舆论上的压力对你造成的阻碍更大?”

“也不能这么说吧……”王琅略不自在地侧侧头,移开视线,“所谓能力和才华,应该也包括让别人信任你,听从你的调遣之类的。这些不是都受世俗舆论所影响的吗?”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王琅悄悄朝对面瞄了一眼,颜色胜雪的面容上沉静依然,不为所动。

她咬咬嘴唇,不再想当然地回答,而是自己转动脑子思考起来。这一思考,顿时就意识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有多荒谬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淝水之战前,秦王苻坚先后消灭了前燕、前凉,统一中国北方全境,带着八十七万屡战屡胜,身经百战的精锐士卒向江南逼近。而东晋方面迎战的军队只是年纪轻轻,没打过大仗的谢玄花费不到两年时间草草组建的八万北府兵。

实力悬殊如此之大,只要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认为谢玄能打赢。

然而当时东晋方主事人的谢安还是顶住了重重压力,坚持任命谢玄为前锋作战。

两相对比之下,世俗间对于性别、年龄上的一点偏见又算得了什么?

稍微一想就站不住脚的理由,难怪小望连理都不理她……

垂下头颅抿了抿唇,王琅低声道:“是我想当然了,以后不会再犯。”

说话之时,她脸色惭愧,情绪羞耻到了极点。

姜尚对她“不贰过”的承诺不置可否,目光微微一扫,语气如常:

“现在可以给我答复了吗?”

因为头脑已经活动开,王琅立刻反应出他指的是自己对二十岁前当上荆州刺史有什么谋划,认真深入地思考一会,她回答道:

“长远的计划暂时没有,短期内应该先建立阿兄和阿父对我的信心,至少要在接下来的内乱中取得领兵资格才行。荆州外带江汉,内阻三陵,有金城之固,沃野千里,因此被鲁肃称为‘帝王之资’。东晋偏居江南,以长江天堑防御北方戎狄,荆州的地位水涨船高,成为南北政权间的军事枢纽。我若想拿下荆州刺史之位,必须向世人展现出值得被破格提拔的价值,而最方便也最快捷的办法,莫过于打下几场胜仗,积攒实力。”

“大体上的方向没错,现在听听你所掌握的优势如何?”

“诶?”

“第一,琅琊王氏因三年前的王敦之乱丧失兵权,除了你父亲这一支,王家并无其他领兵人才。

第二,你的两位有能力领兵的父兄皆无仕宦意图,若非家族危殆,迫不得已;宁可逍遥山水,享乐林泉。

第三,就在这十年内,你的从伯、父亲都曾经执掌过荆州,朝野上下对于第三个出自王家的荆州刺史已有心理准备。

第四,现任荆州刺史陶侃已经六十有九,其部下、子嗣的威望都不足以接任荆州刺史之位。

第五,你有我。”

王琅听得兴起,正想等他继续分析,蓦然间听到这么一句话,整个人都不对了。

虽然的确是事实没错,但你这样直接说出来真的好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

头顶挂满黑线望向对面,不期然对上一双深湛平静的黑眸,王琅愣了愣,抿着嘴唇移开视线。

她心里知道,即使再列出一百条、一千条、乃至一万条论据充分的理由,都不会有他最后简简单单三个字带给她的信心大。

她有他。

第7章 涟漪

咸和二年十一月,苏峻祖约合兵。十二月,初一,姑孰失陷,囤积盐米为峻所得。

咸和三年正月,二十八日,苏峻屯兵陵口,屡战屡胜。二月,初一,苏峻至蒋陵覆舟山。初七,苏峻攻清溪栅,因风纵火,烧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峻兵入台城。初八,苏峻称诏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以王导有德望,犹使以本官居己之右。



建康失守的消息传至会稽时,王琅正在接待她一年前于游春宴上结识的友人,陈郡谢氏谢真石。

不同于居住上虞的谢裒一支,谢真石家的人口结构简单到了连王琅也吃惊的地步——只有她与兄长谢尚两人相依为命。王琅本担心这样家庭下生长出的女子性格上会流于多愁善感,抑郁消极,谁知接触下来竟是风致洒落,清妍澄澈的一个人,尤其精擅各种器乐。

王琅的从叔王廙号称“渡江书画第一,音律众妙毕综”,从伯王导又是当朝丞相,只有当世第一流的音律才有资格在乌衣巷中响起。多年耳濡目染之下,王琅对音乐的鉴赏能力自然大大提高。

能让王琅给出“精擅”的评价,可知谢真石的琴曲确实高妙不凡。而据谢真石自己所言,她兄长谢尚的琴艺远在她之上,筝、笛、琵琶都是妙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指着屏风对友人比了个“去内室”的手势,王琅站起身迎向门口:

“阿兄。”

“山山。”玄衣玄裳的王允之一身行色,接过妹妹递来的杯子抿了一口,开门见山,“建康失守了。”

王琅睁大眼睛:“这才几个月,庾元规是摆设吗?”

虽然早与兄长反复讨论过战况,得出官军不足恃的结论,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王琅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苏峻十一月自历阳发兵,十二月初一攻陷姑孰,二月初七进兵建康,掌控台城,加起来不超过四个月时间。”王允之叹息一声,年轻清俊的脸上写满无奈。

“城内的情况怎么样?家里还好吗?”

“……不太好。”

王琅倏然站起,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家兄长。

“你先坐下,没人出事。”王允之将幺妹的肩膀向下按了按,沉着稳定的声音有效唤回了王琅的理智,“苏峻虽然放纵士兵在城中劫掠,但并没有伤害百姓性命。”

王琅顺着他手掌的力量坐回原位,先是送了口气,随后反应过来:“百姓?那官员呢?”

除了女眷和小辈,王家好像没几个不做官的吧。

王允之沉默片刻,似乎在犹豫该如何启齿,最终只能一声轻叹:“着戎服者多被害,其余官员形同奴隶,被兵卒捶挞着担土登蒋山,修筑工事。有人看见光禄勋也在其中。”

王琅忍不住提高声音:“世儒叔有足疾,连朝见天子都不用下拜,苏峻竟然让他执苦役?”

光禄勋、世儒都是指王琅的从叔王彬,前者是他的爵位,后者是他的字。

王琅经常到这位从叔家串门,很喜欢这位慷慨雅正的从叔。想象从叔年逾五十,腿脚不便,居然还被士兵鞭打驱使着担土登山,王琅心都揪了起来。

王允之替她倒了杯水,用目光敦促她喝下去润润嗓子,然后才低声道:“据北方传来的消息,城破之日,丞相与几位臣子一同登上御床护卫成帝,苏峻的士兵因此不敢进入正殿,转而冲进后宫,宫女及太后的左右侍人都被掠夺。皇城内尚且如此,皇城外的情况只有更糟。乱兵不仅抢掠财物,甚至连士女身上的衣物也不放过。二月春寒料峭,这些没有衣服的人只能用破席或苫草自相遮掩,没有草席的人就坐在地上用土把自己身体盖住,哀哭号叫的声音震荡于京城内外。”

两年前才生活过的地方发生如此惨事,王琅感同身受,手心里几乎掐出血来。

什么叫“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什么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她算是明白了。居住京城又怎样,门第显赫又怎样,战事一起,兵戈一响,还不是一样危险脆弱。即使自己身处安全之地,对于亲朋好友乃至国家命运的牵挂也足以让人断肠。

“多思无益。”王允之不忍看她露出戚容,起身离席,将幺妹向自己怀里搂了搂,又用手轻抚她的背,低声喟叹,“万幸丞相无事。”

他所经历的离别毕竟比王琅多些,五年前从伯王敦叛乱便已经受洗练——那一次是同族相向,煎熬痛苦,远甚于今——因此还能温柔及时地安慰妹妹,巧妙劝解。

“诶?”

“苏峻初八矫诏大赦,以丞相素有德望,犹使以本官居己之右。”

听到这里,王琅的脸色不由古怪起来。

摸着良心讲,司马氏能够顺利在南方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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