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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大可不必。”
“那是为何?”
不自觉地,王琅向前倾了倾身体,目光专注。
“威不两措,政不二门。你麾下并不是没有适合主管江东事务的人选,只不过黄祖、蔡瑁不愿交出权力,偏偏两人皆为刘景升亲信,使你处理起来有所顾虑而已。” 姜尚的语速一如平常,澹然平静的神容令人不自觉脱离浮躁,沉心静气,“想要妥善解决此事,关键在袁术与诸葛亮两人身上。”
王琅“啊”了一声,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你是说打一个时间差?”
这年头的士人讲究一个晋身之礼,自视越高,礼物越重。吕布自恃勇武,以丁原首级为礼投董卓,鲁肃才高,以榻上策为礼投孙权。郭嘉有心投她,先北行探清袁绍 家底也差不多是这个道理。诸葛亮以管仲、乐毅自诩,又说还要再进学两年,那么两年后必有长策教她,到时候她可以先稳固防线,暂停攻势,再在善于集权的诸葛亮与熟知人心的贾诩的帮助下彻底解决“威不两措,政不二门”的问题,为统一天下做准备。
在头脑中快速推敲考量一遍,王琅越想越觉得可行,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倒出,征求姜尚的意见:“袁术骄肆豪奢,毕竟雄视一时,不至于顷刻败亡。南面又有刘繇在豫章缓冲,两年的时间应该可以撑住,只要在此之前结束与袁绍的决战就能稳住局势。”迟疑一下,又问:“要不要相机援助袁术?”
她对献帝已经不抱希望,打的是改朝换代的主意。袁术是第一个敢于称帝的正经诸侯,全天下人都在关注事态的发展,让他孤立无援地在淮南被曹、孙、吕三方围攻,是否会给保皇党与天下人汉室人心未失的错误信心?
姜尚轻轻摇了摇头:“未算胜,先算败,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两年内结束中原决战上。是否援助袁术,要看中原战局的推进情况。河北兵强马壮,器甲充足,长于中原作战;司荆益三州步骑、水军各半,适合投入中原战场的兵力不超过十万,这是你的短处。然而河北政令不严,后勤补给上远逊于有蜀中粮仓,荆州水网支持的司州,这是你的长处。做最坏打算,胜负当在五五之数。”
王琅忍不住出声打断:“最坏也有五成把握?”
姜尚移目看她,眸光平静:“小仗只要有一成把握就可以打,大战则须有必胜的把握才能开启。你和袁绍之间的决战即使事事背运,意外频发,至少也能有五成把握胜利。”
王琅的心忽然稳定下来,连年来无数深夜一人独处时对未来的隐约不安化作虚无缥缈的云雾,消散在山风中。
便听姜尚继续道:“如果中原战局不顺,可以援助袁术,拖住曹、孙二家。如果中原战局顺利,放任袁术覆灭也无碍大局。归根结底,没有实力支撑的名义不存在任何价值,任何势力只有在自身弱小的时候才需要依托于名义的庇护,一旦强大起来,反倒是名义要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归附。”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声音低沉缓慢:“天下大乱,豪杰并起,在仓卒之际;强弱未分,故人各各有心耳。当此之时;家家欲为帝王,人人欲为公侯。观今古之成败,能先见机者,则恒受其福。”'1'
“袁术急于移鼎称帝,臣下皆以为不可而术不听,故其衰弱败亡指日可待。你这里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你自己尚未流露称帝之意,智谋过人的臣下已经开始为你搭桥铺路。待中原之战尘埃落定,兵指东南,劝你早日称帝的臣子一定与日俱增,心情甚至比你本人更急切,且看着罢。”
王琅认真专注地听他说着,最后笑了一下,脊背放松地伸了个懒腰,重新坐回来,黑眸明亮,神采飞扬:“汉末虽乱,这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精神却吸引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兼收并蓄,君子所贵。我始终相信,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绝不会固步自封,更不会闭关锁国。汉朝有外姓王莽建立新朝,与汉成帝血缘关系淡到几乎没有的刘秀建立东汉,继承者是曹魏或者说司马氏;唐朝有武则天改唐为周,在位十余年未被推翻,继承者是周氏或者说赵氏。可见汉、唐两朝虽然对内部国民的思想加以制约,程度却并不十分严重,而且直到灭亡,始终保持着对外族的绝对优势。”
“宋、明、清三朝的皇位更迭血腥不断,但始终连续地掌控在皇家嫡系五服之内。宋朝通过重文轻武、弱化国民作乱能力的方式达成目的,最终被金逼到南方,又被蒙古灭亡。明朝通过闭关锁国、以八股取士的方式达成目的,最终被清灭亡。清朝同样通过闭关锁国,禁锢知识分子思想的方式达成目的,程度比明朝剧烈,最终灭于西方列强的侵略。”
“究其本质,在于宋、明、清三朝主要对自己人下手,通过把民众教育得愚蠢好管理来巩固自己的政权,即使有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王阳明心学、张居正变法、光绪新政这样的尝试,也都纷纷被已经彻底堕落腐败的庞大官僚集团拖累。”
“汉、唐两朝却主要对敌人下手,对内积极鼓励自己的国民富裕强大。后世人一提起汉唐,头脑里立刻蹦出‘开放’、‘强大’、‘刚劲’、‘雄健’等诸如此类的形容词。”
“而这一切的根源,很大一部分要归咎于皇权传递的稳定性。当一个愚蠢的皇子也能因为自己的嫡长身份被立为太子、继承国统时,不难想象他希望有一批更愚蠢的官僚帮助他处理事务,让他很轻易地管理朝廷。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批愚蠢的官僚自然希望有一批更愚蠢的百姓在治下,让他们能够很轻易地治理地方。”
“孟子说‘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时候,大概也想不到统治者还有闭关锁国,愚弄百姓这种自欺欺人的手段吧?”
长篇大论,感情思想非常浓重的一段话说完,王琅终于从个人世界中走出,看到对面人波澜不兴的平澹面容,原本高涨的情绪立刻褪去,再一看,自己已经从坐到站,不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脸色瞬间涨红,难堪地坐回原位:
“我太激动了。”
停顿一下,她偏了偏头,最终还是回过头来,艰难地补上一句:“而且幼稚。”
以她现在的眼光与见识,判断汉末十年内的变化还多有误差,哪里来的狂妄讨论起千年兴衰了!?
“表达情感与观点的时候激动一点很正常,思考判断的时候能够保持冷静就好。”出乎王琅意料的,姜尚这时却淡淡笑了一下,目光柔和,“听说过我和周公封国时的对话吗?”
王琅愣了愣,随后猛然站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向姜尚,连案几被碰翻也没察觉。
“尊尊亲亲和举贤尚公……”
嘴唇颤抖地,她喃喃出了这个句子。'2'
那个源自上古,被《淮南子》记载流传下来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周灭商后行分封制,太公姜尚被封为齐国国君,周公姬旦被封为鲁国国君。某次相见,两人谈起自己封地的治理。
姜尚问姬旦:“你打算怎样治理鲁国?”
姬旦回答道:“尊重地位高的人,亲近自己的亲属。”
姜尚评价:“鲁国从此会衰败下去。”
姬旦问姜尚:“你打算怎样治理齐国?”
姜尚回答道:“任用贤能的人,推崇有功劳的人。”
姬旦评价:“齐国后世一定有国君被臣子挟制或杀掉的。”
后来齐国日益强盛,成为春秋时代第一个称霸的国家,但传到第二十四代被臣子田氏篡夺了君位。鲁国一天天衰败弱小,只能依附强国生存,最终传到第三十二代时彻底灭亡。
一切皆如两人所料。
如果仅仅齐国、鲁国是这样,王琅根本不会抬起一根眉毛,这个极其简短的小故事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不仅王琅刚才长篇大论所举的汉唐宋明清五个朝代的例子全部符合两人预料,而且从古至今、从中国到外国,大到国家,小到集团、家庭,竟然没有一例脱离两人的预料。
试想,任何时代,任何地点,任何规模,开创基业的一批人总是贤能睿智,不然不能杀出重围,建立事业,因此一个集团的气象这时候尚且看不出区别。
人皆有自私之心,这就是禅让制很快变成世袭制的原因。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后代永远明智强盛,甚至不能保证自己永远明智强盛。这时候就看领导层是决定任人唯亲还是任人唯贤。
凡是任人唯亲,用人更看重资历、关系的集团,权力更迭仅限于小圈子的时间持续较长,作为利益集团的整体则常常显得衰败弱小,死气沉沉;凡是任人唯贤,用人更看重才干、能力的集团,其内部权力更迭较为频繁,作为利益集团的整体则往往显得无比强大,充满活力。
如果剖开肌理,说的更通俗直白一点,大概可以概括为……
强者不得好死,弱者不得好活!'3'
【注一】“天下大乱,豪杰并起,在仓卒之际;强弱未分,故人各各有心耳。当此之时;家家欲为帝王,人人欲为公侯。观今古之成败,能先见机者,则恒受其福。”此句为《三国志》中王粲说刘琮原文,斟酌良久,虽一字不能删改,不愧出自文学家之手。
明朝嘉靖本的《三国演义》中,将“在仓卒之际”改为“今仓卒之际”、“则恒受其福”改为“则怕受其福”,是小说家为突出情节而做的篡改,虽然从实际见识的角度来说比王粲低了一筹,但也可以理解。
清朝毛宗岗修订的《三国演义》中则直接删除此句,嘉靖本中其余带有王霸色彩的语句亦全部删除,一味强调刘备汉室正统身份,试图制造「即使桓灵二帝胡作非为,百姓依然心向汉室」的假象,继而达成「奴化百姓,巩固满清政权」之目的。
因此毛宗岗版的《三国演义》在清朝大行其道,到了近现代则质疑之声越来越大,也算是民间思想进步的一种体现。只不过很多人把这笔账错记到了罗贯中头上,让好端端写王霸之学的罗贯中白白为满身奴性的毛宗岗背了骂名╮(╯_╰)╭
【注2】《淮南子·齐俗训》:
昔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相見,太公問周公曰:「何以治鲁?」周公曰:「尊尊亲亲。」太公曰:「鲁此弱矣!」周公問太公曰:「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劫杀之君!」其后,齐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鲁日以削,至三十二世而亡。
故事为战国人编造的可能性较大,这里取真实解。
【注3】李敖:做弱者;多不得好活;做强者;多不得好死。
第67章 山河影转
“在想什么?”
窗外飞雪漫天;雨凇冰挂剔透如琉璃。见对面久久没有声音,木然出神;一抹淡淡忧色从姜尚眸中一闪而逝;话语出口时仍是千年不变的平稳;令人不由自主产生信赖。
王琅还没理清思路,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抬起眼皮恹恹看了他一眼:“在想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会那么大。”
姜尚哭笑不得;半晌方摇了摇头:“不过是‘人终有一死’这样的道理,并没有多高明,你想多了。”沉吟一下,又道:“人事繁杂,‘尊尊亲亲’与‘举贤尚公’在多数情况下是并用的,我和叔旦的分歧在偏重不同而已。”
刚刚还周公;这会儿又叔旦了?
眨眨眼睛,王琅抬头看他:“那又怎样?”
“叔旦勤政,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礼贤下士之名远近皆闻,不独重用亲贵。其教育子侄、臣下不遗余力,注重考察官吏治绩,因此鲁国一度风化淳美,民富国强。”
王琅唇线一扯:“自古以来,人才从来就不是教出来的,周公倾力教导子侄臣下,何曾教导出比自己更出色的人才了?指望家族代代人才鼎盛,领袖群伦,纯属白日做梦。”
“鲁庄公十年,曹刿便有‘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之讥,认为在鲁国居高官厚禄之人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保全国家。若非曹刿怀着对国家的满腔热爱挺身而出,帮助鲁庄公打赢战争,鲁国早已灭亡。但这对曹刿来说何其不公?”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百姓向国家缴纳赋税,指望的是国家在危难来临之际保护自己。而鲁国的朝臣们占着高官厚禄不做事,对国难束手无策,凭什么立足朝堂?凭什么高人一等?凭什么享受民脂民膏?”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让这一帮厚颜无耻,尸位素餐的吸血虫主掌国政,也难怪鲁国日益削弱,直至灭亡!”
末了,她眉目冷肃地总结:“人之处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宁效强者轻死,不随弱者苟活。”'1'
姜尚彻底沉默了。
他长久寂静地看着她,复杂到无法分辨的神色在深沉幽邃的双眸中渐次闪过,最终湮灭无觅:“生不五鼎食,死便五鼎烹。你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成就一番大事。只不过,多少有些出乎意料……”'2'
王琅有些茫然,不能理解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你想说什么?”
“等你称帝以后再说吧,现在为时尚早。”说到这里,姜尚微微蹙眉,转回之前的话题,“袁术、孙策的问题都可以先放一放,曹操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思维太跳跃了吧……
王琅抽抽嘴角,还是顺着他的话头道:“曹操志在天下,身边又有荀彧、程昱这样的智谋之士辅佐,起先大约不会插手,打着做渔翁的主意隔岸观火,等到我与袁绍快分出胜负就说不准了。我打算先让董昭出使一趟,探探虚实。”
“屈才了。”姜尚轻轻摇头,“‘多方以误之’,再不着手落实,恐怕太晚。”
王琅一点就透:“你是说让董昭效仿陈平旧事,离间曹营上下?”迟疑一下,又道,“曹操虽不如刘备善得人心,也能称得上求贤若渴、唯才是举的一代雄主。况且曹营里现在都是刚经受过兖州叛变的考验,对曹操最坚定的支持者,离间谈何容易?”
能成大事者各有倚仗,刘备的军事、政治能力都不如曹操、孙权,能够与两人三分天下,成鼎足之势,靠的是善于结纳人心。观其自董卓之乱起潦倒落拓二十余年,身边盖世猛将如关羽、张飞、赵云等皆对他不离不弃,死心塌地;谋臣策士如孙乾、简雍等亦时刻追随,从无二心,这份笼络人心、团结内部的能力不仅独步三国,在整部中国历史上都算罕见。
曹操在这一点上不如刘备,主要是因为刘备把技能点得太高,不代表曹操就不善于得到人心。
姜尚淡淡道:“正因为是曹营内部最精诚团结的时候,成功离间的可能性才大。”
王琅惊奇地看向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知道司马迁在《史记》里称对方“事多兵权与奇计”、“后世之言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如果是其他人说曹营可以离间,王琅半信半疑,但既然是姜尚这么说,那就基本可以相信了。
“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曹操与荀彧之间的裂痕早在建安之前已经产生,你可以回忆一下荀彧劝谏曹操时的情形与结果,以及其他人劝谏曹操时的情形与结果,一定能得到答案。”
听他这么一说,王琅不由在脑海里把曹操麾下最负盛名的几名谋士进谏的事件与荀彧最出名的几次进谏对比了一下,顿时就是一愣。
先看曹操麾下的其它重要谋士。
郭嘉反对曹操意见的记载有两次,曹操第一次听从,第二次没听,结果皆如郭嘉所料。
荀攸反对曹操意见的记载有两次,曹操第一次没听,第二次是与郭嘉共同反对的那一次,曹操听从,结果皆如荀攸所料。
贾诩反对曹操意见的记载有一次,曹操没听,结果在赤壁大败。
程昱反对曹操意见的记载有三次,曹操第一次听从,第二次没听,第三次听从,结果皆如程昱所料。
也就是说,郭嘉、贾诩两人在碰了一次钉子之后都学乖了,从此再也不在曹操表态后发表意见,而在曹操表态前极力劝说。荀攸、程昱看出了这种趋势,即使反对,也都在一些小事上反对,从不在大事上与曹操产生任何摩擦。
再看荀彧。
徐州牧陶谦死,曹操打算趁机夺取徐州,荀彧说不行,你应该稳住根基,先灭吕布,曹操听从,果然击败吕布,平定兖州。
官渡之战爆发,曹操准备回师退守许昌,荀彧说不行,你应该坚守待机,使用奇谋,曹操听从,果然迎来转机,奇袭乌巢。
官渡之战胜利,曹操准备南击荆州刘表,荀彧说不行,你应该斩草除根,扫清后患,曹操听从,果然河东被侵,回师败之。
建安九年克邺,曹操准备复古重置九州,荀彧说不行,你应该先平河北,安定人心,曹操听从,果然人人自安,天下大定。
终于到了建安十七年,曹操准备进爵国公,加封九锡,荀彧认为不应如此,曹操被惹怒,让向来留守后方的荀彧到谯县劳军,趁机将人扣留在郡中。不久荀彧去世。
总结起来看,除了最后一次,荀彧的前四次进谏,都是在曹操已经表露心意之后做出,次次至关重要,次次与曹操的意见相反,次次被曹操接受,次次被结果证明正确。
想到这里,连王琅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