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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将更有条件打开了。
在敌人疯狂扫荡的那几天,芳林嫂带着老洪、林忠插进临城附近的古汀。这古汀位于临城站西南半里路,站上的铁路员工多住在这里。临城站是个热闹的集镇,可是古汀却静得像个农村。因为这里离车站很近,工人们向农民租了房屋,房屋比镇上便宜,吃菜也方便。有时,他们也会在草屋周围种上一片菜园,一年四季尽够吃了。
过去,芳林没有死的时候,芳林嫂就在这里住过,所以和这里的工友家属都很熟。今春灾荒,她家里米面都没有了,只有靠着往地里挖些野菜度日。她眼巴巴望着麦苗长大,打下麦就好了,可是麦苗还是青斯斯的。没办法,有时她也跑到古汀来,向工友们借点米面,除了给老娘吃点,大部分都给老洪和他的队员做热汤喝了。
这天晚上,四下枪声响得很急,芳林嫂突然到了站上打旗工人谢顺家里。因为谢顺和芳林过去在一起干工,是很好的朋友;芳林嫂和谢顺嫂也是一对干姐妹,所以她常来讨借些东西。今晚外边枪响得紧,谢顺下班就关了门。当听到叫门声,谢顺嫂便去开门,一看是芳林嫂,就惊讶的说:
“弟妹这么晚从哪来呀!”
“从乡间来,谢顺哥在家么?”
“刚下班,快进来吧!”
芳林嫂一进门,身后又闪进两三个黑影,谢顺嫂吃惊的问:“这都是谁呀!”
“不要响!我娘家几个表兄弟,来找谢顺哥的。”
谢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紫红的脸孔,结实的身个。他正坐在椅上抽烟。听见门口芳林嫂的说话声,他便站起来,向门边走去。林忠首先打招呼:
“老谢哥,好呀!”
“好,好,你好呀,老弟!”
虽然谢顺嘴里在说着好,可是他在灯影里,还是不住的向林忠和老洪打量。他从林忠脸上打个转,看着倒面熟,可是就是记不起名字了。
“你忘了么!咱还在一起跑过车,那时我在车上打旗,你在挂钩。”
“噢!老林弟,快坐!你一改装束,我认不出来了。这位是?”
林忠指着老洪说:“他姓刘,过去都是铁道线上的穷兄弟。枣庄站打旗老张你不是很熟么?他就是他的最好的朋友。”“好!都是自己人。”谢顺忙支使小孩娘:“快烧水泡茶喝,等会办饭吃!”
老洪发亮的眼睛不时的打量着这个打旗工人,听谢顺说着“都是自己人”,他肯定的认为这是个正直爽朗的人。在到这里来的路上,林忠就介绍说:“他是个好人呀!临枣沿线上工人都知道他。”说起干铁路的人,都有着互相照顾的靠得住的义气。每逢有人今天出去跑车值班,总是问着站上的工友:“捎什么么?”就是经常住在站上的工友,也常收到外站工人打来的电话,托他在这里代买点东西,跟几次车捎去。因为在铁路工作,大家都利用这交通的方便。临城站靠湖近,鱼便宜,枣庄的工友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就会打电话或捎个条子给那边的工友,买几斤。枣庄的面便宜,临城就托枣庄的捎两袋。过去谢顺在临城站服务,他经常受到很多外站工友的委托,每天他上站值班,总提着几包东西,这都是为外站工友代买的。他不认识字,可是他却裁好几张纸条,叫识字的工人为他写收东西的工人的站址、姓名和捎的东西的斤数价钱。照例他口里说着,别人在为他写着:“烦交××站王连友收,鲜鱼五斤,价洋一元两角。临城站谢顺拜托。”“烦交××站张三收,猪肉六斤。合洋一元三角。”最后还是“临城站谢顺拜托。”他成年累月都是这样,为朋友从来不说二话,总是满脸笑容的提到守车上,托车上的工人捎到地方去。在铁路上能够在一起工作一个时期的,以后就成老朋友了,火车一到站,见面就问:“哥们捎什么东西么?”这句话,已成为铁路工人的口头禅了。
从鬼子来了以后,林忠和谢顺已经两年多不见了。现在他看起谢顺来,还是那个老样子,破礼帽几乎盖到眉上,桌上放着红绿灯,下班后好像还不忍离开这红绿灯,守在旁边叭嗒叭嗒抽烟。
谢顺从里屋里拿出一盒纸烟,给老洪和林忠抽,自己还是吸着旱烟袋。泡上茶了,当他们喝着茶,谢顺就磕着烟袋锅望着林忠说:
“哥们这两年在啥地方呀!”
林忠说:“过去在枣庄,现在在湖边。”
“在湖边干啥呀!看样你是不在铁路上了。”他想到自己就长叹了一口气。
林忠把手一伸,食指和大拇指撇了个八字形:“实不相瞒,就干这个。”
“啊!”谢顺一看林忠的手势,就明白了。因为顽军和鬼子常打着这样的手势追问老百姓。所以一看到两个指头一撇,就知道是说八路了。可是他还是不相信的摇了摇头,有点紧张的望望林忠,又问:
“听说枣庄有班子飞虎队,老弟知道么?”
林忠指着老洪笑着说:“这就是咱的飞虎队长!他听芳林嫂说你很够朋友!所以特地来看你了。”
谢顺眼里充满着惊异,目不转睛的望着老洪,站起来紧紧的握住老洪的手说:“你们真行!在枣庄把鬼子搞的真不轻。光听说你们过来了,想不到就在眼前。”
谢顺忙到门口,又检查下门户。外边还响着枪声,他有点惊慌,但也有些兴奋的回到屋里来。老洪说:
“朋友!咱们过去都是吃铁路的,可是只有闻名,没有见面,现在总算认识了。我们既然到你这里来,就是相信你的。至于你愿意不愿意作朋友,就看你的了!”
谢顺拍了一下胸脯说:“人得凭这个地方呀!我虽然受了家室之累,没有和你们走到一条道上。可是出卖朋友,我还不是那种人!林忠弟知道我的为人。我虽然现在为生活逼着不得不在鬼子铁道上作事,可是我总不能忘了咱是中国人哪!”
“是的,”林忠说,“我们是相信你的!”
老洪说:“我们都是带枪的人!”说着他掀开了衣襟,乌黑的短枪露出来,他拍了一下,发亮的眼睛在试探着谢顺的胆量似的。他简短的问,“害怕么?”
谢顺沉思了一阵,仿佛平静些了,沉痛的说:“鬼子杀害咱中国人,我是见过的,芳林弟就是一个。你相信吧!我内心里是痛恨鬼子的,我虽然不能跟着你们干,可是见到真正抗日的弟兄们,我除了敬佩,还怕个什么呢?”
老洪点了点头说:“好!我们到这里来,并不会牵累你的,眼下我们还不在这里战斗。只是趁着敌人扫荡,我们在这里隐蔽几天,顺便也看看咱们铁道线上的朋友。我们队上有不少人过去都在铁道上干活,这古汀说不定还有不少熟人,有了你们的帮助,我们是能够对付住敌人的。”
就这样,在敌人分路扫荡,疯狂的在铁道两侧搜捕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潜伏在这古汀。这儿和枣庄西南角的陈庄一样,紧靠敌人的据点,敌人的碉堡离这里只有几步远。敌人万万想不到铁道游击队就住在他们的身边。在四下响着枪炮声的紧张的夜里,这古汀却显得很平静。工友们摸着黑,在听着李正低声而严肃的政治讲话。
敌人扫荡了几天,就各归原防回据点了。铁道游击队也和临城站的工友混熟了。彭亮、林忠、鲁汉这些过去常跑车的队员和他们谈起来,都是老熟人。工人听到李正的讲话,认识了共产党、八路军和整个抗战形势,知道铁道以外广大地区的抗日军民都起来了。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鬼子被打出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在几天的相处中间,老洪了解到工友们的生活是艰苦的,一个月鬼子配给几袋掺橡子面的面粉,家家都顾不上生活。春荒又很严重,物价天天上涨,日子越来越苦了。可是鬼子运粮食的火车,却日夜不停的来往拉。往北运的是大米,往南运的是小麦,用掠夺来的粮食作为军粮,来支援它的侵略战争。
这天夜里,刘洪和李正来找谢顺说:“你看最近的粮食车不住点的往南运。可是咱们工友和这一带老百姓都吃不上饭,闹饥荒。”
谢顺说:“是呀!”
李正说:“我们最近想搞他们一下,弄下点粮食来接济一下工友和老百姓怎么样!你能帮个忙么?”
“我怎么个帮法呀!”
老洪简捷的说:“不用你下手,你只要告诉我们粮食车来的钟点就行了。”
谢顺摇了摇头说:“我告诉钟点倒可以办到,不过弄下粮食可不容易,沿路都有爱护村站岗,火车过后,冈村的巡路摩托卡就出发。这能行么?”
李正说:“这些由我们对付!你放心就是!”
谢顺沉思了一下,好心的对李正说:“这临城南铁道边上有个鲁村,是个大爱护村,伪保长叫朱三,他和鬼子很有来往,沿路的爱护村保长都是他的朋友,如果能够和他搞好关系,这事还好办些。”
这一说把李正提醒了,他和老洪商量了一下,连夜派王强带几支枪到鲁村去。
自从打夏镇,消灭了顽军两个营以后,这消息风快的传遍了湖边和铁路沿线各村的地主和伪保长耳朵里。因为这些人过去和顽军都有联系。他们听到的不是两个营,而是两个团。说铁道游击队从山里调来了老八路主力部队,两夜就把湖边的顽军消灭干净。有些本地被抓去当兵的,这次都作了俘虏,又被放回来,更谈到八路军的厉害。前些时鬼子大扫荡,又有顽军配合,还是不行;现在顽军没有了,他们对铁道游击队就更加没有办法了。这些伪保长们每天心里忐忑着,生怕铁道游击队又抓了他们去。
就在这种心情下,王强带了六个队员,每人都是一长一短,来到鲁村的伪保长朱三家里。朱三在灯光下望着周围六支短枪都张着大机头对着他,他浑身打着寒战。
“副大队长坐下呀!”
队员们都是小老虎似的站在那里,可是王强却是满脸微笑,眯缝着小眼,很高兴的拍着朱三的肩膀说:
“不要怕!咱们已经是老朋友了。”接着他叫鲁汉带几支枪到外边去,只留林忠和两个队员在屋里,屋里少了鲁汉,气氛稍缓和了一些。
“前些时西边的情况,你听说了吧?”王强笑着问。“听说了!”朱三说,“那些中央军叫咱们队伍打垮了两个团。”
“打垮?”王强严肃的眨着小眼说,“是消灭!我们也叫他知道下抗日军队的厉害。他们不但不抗日,还和鬼子一鼻孔出气。反共,反人民,这次叫他们尝尝反共反人民的滋味。平时凶起来对老百姓怪威风,可是打起仗来比屁还松。现在我们的主力还住在这附近的山边,谁敢再反共,我们就打碎他的脑袋。不抗日,就别跟抗日的捣蛋。我们一忍、再忍,真忍不住,还一下手怎么样,倒霉的还是他们。”
“是是!过去这里老百姓还盼着他们回来,可是一见面就心冷了,村里传说着:‘盼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老百姓都叫他们‘遭殃军’。”
“人民养活了他们,他们不抗日,却来祸害老百姓。共产党是人民的救星,反共就是反人民!消灭了他们,抗日不但不是损失,相反的更有信心,胜利更有把握。只不过这一带少一批人糟蹋给养就是了。”说到这里,王强把话转入本题了,他严正的对朱三说:
“我这次来,我们政委要我转告你,希望你转变脑筋。并劝告这一带爱护村的伪保长,也叫他们认清自己的前途,不要死心塌地的依靠鬼子,要多帮助些抗日工作,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果我们调查出来,谁今后破坏我们铁道游击队的抗日工作,我们就对他不客气。顽军就是一个例子。”
“是!是!”朱三不住的点头,“政委说得很对,都是为了我们!”
“那么,明天你就约他们到这里来开个会,劝他们都把眼睛睁亮点,不要对鬼子死心眼。眼下在铁道线上应付鬼子,这一点我们是允许的。但是应付只是应付,应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才对。你约他们,要是有人敢不到你这里来开会,告诉我们,我们就给他点厉害。你曾答应过政委,说今后凭良心办事,这一次就看你的了,能办到么?”
“一定能办到!你告诉政委,我姓朱的如办不到,要我的脑袋就是。光开会呢?还是要办别的什么事,请说吧!”“你先开会。明天晚上,政委有事要托付你!”
第二天,果然朱三派人到各爱护村,把伪保长都找来开了个会,按王强所谈的意思讲了:
“咱们现今办事可得睁一个眼,闭一个眼,不能太死心眼呀!你对鬼子忠实,鬼子也不会对咱有多大好处;可是落个死心塌地的汉奸罪名,脑袋说不定啥时就搬家。爱护村,爱护?爱护?只叫咱们爱护他,而鬼子可不爱护咱们呀!咱们都是相好朋友,不说外话,谁如果不把眼皮睁开,那铁道游击队可不是好惹的呀!你看!鬼子、‘中央军’三番五次扫荡他们,扫着他们一根毫毛了么?惹恼了他们,从山里调来两个团,把湖边的‘中央军’一扫精光。他们现在倒成了一长一短的双披挂了。你们看,到底是谁厉害?千万别死心眼呀!”这些爱护村的伪保长,平时都是看朱三的眼色行事的,尤其因为临城鬼子和他有来往,冈村曾经到过他家,显然他是这一带有身份的人物,现在他竟谈到上边这些话,大家当然都点头称是了。当西边“中央军”被歼以后,一些伪保长确实感到头皮发麻,生怕铁道游击队到了他们的村庄,抓住他们当汉奸办,或者在他们村子附近破路、割电线。上次铁道游击队进山时,在这一带破坏了铁路,使火车掉了道。鬼子火了,一方面向“中央军”讨伐,同时也把附近爱护村的伪保长,抓到临城吃了一顿苦刑才放出来。自从前些时铁道游击队实行镇压以来,有的忠实于鬼子的乡保长被杀,他们也被抓去,意外的又放回来,从那时起,他们就感到这样死心眼已经不是事了。可是大家都在看着朱三怎么样。现在朱三和大家说了跟八路不要作对的话,当然也就是大家所想说的话了。
“朱三哥,你看怎样办,咱就随着,这个年月眼不灵活些是要吃亏的!”
当他们正在开会的时候,李正带着一个分队到来了。每个队员都雄赳赳的背着崭新的马步枪,腰里还别着匣枪,出现在伪保长们的面前,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来。李政委把手一伸,都叫他们坐下。他用响亮的声音,对他们又作了一次意味深长的谈话。他谈了抗战的形势,指出伪保长们的出路,最后严肃的说:
“要给自己留后路呀!日本鬼子垮台的那天,他们不会把那些汉奸带回日本本国去抚养啊!作为一个中国人,应该真心的帮助抗日,消灭日本鬼子,这是自己的责任。当然我说的真心,你们要听清楚,并不是要你们马上拿起枪杆来跟鬼子拼命。在这驻有敌人重兵的交通线上,我们允许你们暂时应付敌人,可是心却要向着抗日,帮助抗日的部队打击敌人。如果你们是真心的帮助抗日,秘密的给我们联系,那么,你们今后好好的干爱护村保长就是;可是,要是我们发现哪个村破坏我们的工作,我们就叫他的爱护村保长干不成。他要爱护,我偏不叫他爱护,我们就在他们村边割电线、翻火车;甚至我们从临城逮住特务,就到他那村边去枪毙,使他尝尝不抗日的苦头。不但鬼子对付他,就是我们逮住了,也作为汉奸把他枪毙!一句话,两条路摆在你们面前,由你们自己去选择。”
伪保长临走前,李正又和他们谈了一些条件。只要真心抗日,给铁道游击队联系,送情报;鬼子出动,特务进村,都报告。那末,为了使他们应付鬼子,骗取鬼子的信任,就暂不到他们村庄附近破路、翻火车。
李正送走了伪保长,把朱三拉到僻静处,低低的对他说:“你今天召他们开会很好,今晚我们就要交朋友了。现在我拜托你,从庄上拨三十辆小车出发运东西,到庄南一个洼地集合,别人问就说是替皇军出差。可是我们铁道游击队的报酬是每辆小车给三十斤粮食,完成后马上拨给,决不食言。你能办到么?”
“行!行!一定办到,保险没错!”
“好!”李正拍着朱三的肩膀说,“是真朋友,或是假朋友,就看你今天晚上怎样了!”
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列货车从临城站向南开出,机车刚出扬旗,只见路基上有两个黑黑的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彭亮和小坡从机车两边的脚踏板上,窜到司机房的铁板上。司机和司炉,都在黑色的枪口前边怔住。彭亮说:
“工人弟兄们,我们是八路军,不要怕!我替你开一会。”司机惊恐的离开了司机座,彭亮坐上去,一手提着枪,一手扶着开车把手。小坡一边叫司炉向锅炉里添煤,一边对着司机说:
“没有什么,我们想弄几包粮食吃吃。你们为鬼子运这么多粮食,这一带老百姓却饿着肚子呀!”
彭亮开着这列粮食车,还没驶到预定地点——鲁村南桥头,火车上就有一簇簇的黑影在蠕动,装粮食的麻包,纷纷向道旁落下了。显然是性急的队员们在鲁村北就上车了。彭亮是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