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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过去靠斗争过日子,今后还得斗争,而且斗争要更坚决勇敢。我们现在开炭厂,做买卖,只是和敌人打马虎就是了,难道咱们还真做买卖人么?大家来参加时,你们都表示过决心。我从山里来,也为了和大家一起组织起一支武装,在这两条线上干一场。共产党教育了我,使我的眼睛亮了,能够站在穷兄弟面前讲了上边那一席话。以后咱们人多了,山里还会派人来的,到那时大家的眼睛都会放亮了,朝着一个光明大道前进。可是现在怎么斗争呢?”
老洪停了一下,望着大家。
“老洪,你说吧!要怎么干,咱就怎么干,谁也不会给穷兄弟丢脸!”彭亮领头说。
“上次我们搞了敌人一部分枪,交给山里。上级奖励了我们两支短枪,加上原来一支,共是三支短枪。现在我们是七个人,以后还要发展,枪是不够的。现在我们不是用炭块和车警搏斗了,我们对付的是全副武装的鬼子,没有枪怎么能行呢?要是每人腰里都能有一支短枪,有事就好应付,不行咱就裂。如果现在不打算到,以后遇事就干瞪眼。说要搞枪,就马上搞。枪从哪里来呢?当然向敌人那里搞。最近我们要想办法搞一下。不过不能白着眼等机会呀!眼前也有个救急办法。咱们的炭厂最近不是很赚钱么?以后还会赚的,遇机会还要搞车弄钱的,钱就是救急办法。我提议这钱的用处有两个:一个是分一半给家属,使家里日子能过得去,多的可在家里存起来,以防万一。另一半买枪,鬼子来时,中央军跑了,从一些逃兵手里,可以买到枪,大家认为怎么样?”“同意!”
“同意!”
“因为这是大家的事,那么咱们表决一下吧!”
七个人的右手一齐举起来,老洪从大家乌黑的、握的紧紧的拳头上,看到了力量。他脸上浮起了笑容,亲切的说:“同志们,放下吧!”第一次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会后,彭亮和小坡、林忠在议论着:
“咱们的老洪,真和往日不一样了呀!过去咱们穷兄弟谁会讲句话呢?穷兄弟到一起,一看脸色就知道是受气了,还是饿着肚子,还用嘴去说么?真是受不住了就骂一声‘奶奶’,握着拳头拼了。就说老洪吧,他过去老是蹲在墙角上,半天不说话,可是你看现在,他讲起话来多有劲呀!每一句都像小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他不仅会讲话了,”小坡也点头说。“他干事也和过去大不一样了呀!那次从铁闷子车上搞枪,这个事只有老洪能办到。可是,一搞下来,我和他正收拾着枪,鬼子的小摩托卡嘟嘟的开来了。探照灯直往我们照,老洪把机枪架起来,他要我压子弹,他在瞄准了。当鬼子摩托卡开到跟前了,我趴在那里光等着机关枪响,可是没有响,老洪并没有开枪,如果开枪,我们在暗处,鬼子在明处,还不是一打一个准。可是老洪并没有那样作,事后我问他为啥不打?他对我说,打是能打个痛快的,可是机枪一响,大兵营的鬼子开过来,我们人倒好跑,可是枪呢?三四捆步枪,还有机枪、子弹,我们两个人是背不动的,要是丢了枪,那么,我们忙了这一夜,为了什么呢?就为痛快的打两梭子机关枪么?小兄弟,你再想想。看咱们的老洪想得多周到哩。要是过去的老洪,看到鬼子的摩托卡,机关枪在他手里,早嘟嘟起来了。老洪是和过去不同了。”
“对!”沉静的林忠点头说,“从山里回来后,他是比过去更能干了。”
他们找到老洪,紧握着他的手,嘴里不住称赞着:“老洪,你比过去能干多了!”
“我能干什么呀!”老洪笑着说,“如果有点进步的话,这是党的功劳,党对我教育了呀!我们在党的教育下,大家都会成为能干的人!以后山里有人来,你们就会知道我的话是对的了。”
“山里几时有人来呀?”小坡着急的问。
“会来,只要我们组织好,马上就会来的。”
“党!”这个字眼在他们脑子里转着,他们急切的盼望着山里有人来。
为了更快的武装起来,老洪和王强在夜里又搞了几次车。不过扒车更困难了,鬼子对铁路的控制,一天天加紧了。在铁路两侧,每隔几里路修一个碉堡,里边住着鬼子和伪军。在碉堡之间,指定铁路两侧各村的伪自卫队站岗,他们在铁道边的土坎上挖一个洞,铺上草为鬼子看路。鬼子要他们在洞口扎上一人高的草把,遇有情况,就用火柴点着,鬼子看见火光,就坐着摩托卡、铁甲车出来。
老洪和王强他们经常到铁路两侧的土洞里,去看这些被逼迫来看路的人。他们在钱路线上常和这些人碰面,都是熟人。这些庄稼人,成夜的蹲在地洞里烤火取暖,来避洞外的风寒,等到他们看到铁道上照着白光,才抱着膀子出来,扛着红缨枪,站在草把信号的旁边,向鬼子显示他们很尽职责。他们对老洪说:“我们不会坏你的事的。”
可是有好多次当他们一跳下车,在搬运东西时,就被碉堡上和巡路摩托卡上边的鬼子发现,在一阵激烈的射击声中,他们不得不丢下东西匆匆跑掉。
敌人常出发到山里扫荡,为了后方的安全,对枣庄街内也加强了控制,夜里经常查户口、捕人。白天把捕来的中国人,戴上只留着两个眼睛的黑色面罩,装在汽车上,每逢有这样的汽车过街时,人们都躲藏着。有时一队鬼子正走在一条热闹的街上,突然一声哨音,鬼子四下散开,端着刺刀嗷嗷乱叫,像冲锋一样在街上乱窜着。这时,走在街上的人谁若沉不住气,惊慌的跑了,就认为不是良民而被抓走。鬼子就用这样鬼办法,抓了不少中国人送到宪兵队,有的被刺刀刺死,侥幸放出来的,也被狼狗咬得遍身稀烂。
没有正当职业的穷人,也被注意了,一些过去和老洪一块吃过两条线的穷兄弟,有的也被捕了。
在一个晚上,王强以很沉痛的声调告诉老洪说:
“李九被鬼子杀了。”
“怎么?”老洪睁大了眼睛问。
“李九叫鬼子杀了,死的很惨!”
这李九是老洪和王强要约的队员,过去他们都在一起扒车、捡煤核。鬼子来后,他也出去参加过游击队,可是他参加的不是共产党领导的,而是顽固派的游击队。这些队伍不打鬼子,光糟蹋老百姓,他待不下去,就带了一棵短枪,跑回了枣庄。他勇敢、能干,枪打得准。在一天夜里他偷偷摸进鬼子的兵营,打死了七个鬼子。他虽勇敢但有一个毛病,就是光靠他的枪法,不相信别人。老洪和王强曾经把他请到炭屋里,一块喝着酒,劝他参加炭厂,一块打鬼子。他却不干。他说:
“做买卖有啥意思呢,有这棵枪,吃遍天下。”
听到这话,老洪知道李九已走到另一条路上了。凭着他这蛮干法,他的枪能打鬼子,也可能做出坏事。不过老洪很爱他的能干勇敢,便以穷兄弟同心合力,团结抗战的道理说服他,可是李九总是摇着头说:
“打鬼子我不熊,可是要我入伙,我不干。自己光杆干多痛快,人多了也嫌累赘呀。为了打鬼子,你们要我帮助,我不帮忙不够朋友,可是要我参加干,对不起!”
老洪和王强没能把他劝过来。老洪知道他的脾气,他只相信自己的勇敢和枪法,不相信群众力量。他所说的“嫌累赘”,实际上是怕别人坏了他的事情,平时他的行动从来不叫别人知道,老洪又和他谈了两次,看看没有效果,就暂时没再约他。不过老洪每想起来总感到是个心事。现在听王强说他死了,不觉吃了一惊。他问:
“他是怎样叫杀了的!”
“是这样:他从来都是晚上活动,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夜里经常在公司东门外一个相好的寡妇那里落脚。这一点人家早知道了。朋友劝他,他老不听。这天晚上,他喝了酒打了鬼子一个门岗,就住到那个孤零零的小屋里。一个特务叫魏秃子的,向宪兵队去告密。天刚亮时,五十多个鬼子包围了那个屋子,李九平时认为自己枪法好,身轻如燕,可是这里偏偏四下不靠人家,没地方隐蔽,逃不出去。鬼子冲进去,虽然被他打倒了两个,可是他自己也被刺刀穿倒了。他死了鬼子还不解恨,又把他刀砍八段,抬着游街,现在街上还高挂着他的头颅。”
听王强谈后,老洪叹惜着说:“他是能干的,可是不相信大家的力量,落了一个个人蛮干的悲惨下场。”然后,又严肃地对王强说:
“同志,我们要记住这个教训,我们一定要有组织有领导的干。要加强教育,提高队员的政治觉悟。要相信集体和依靠群众。用在山里党经常教育我们的话来说:李九是犯了个人英雄主义。
根据这一事实,老洪专门和队员们作了一次较长的谈话。由于敌人对无固定职业的人的注意和逮捕,使有些过去一道下窑扒车的穷兄弟也来炭厂,要求参加。一个叫赵六的中年人,和一个结实的年轻人小山来找老洪。
“老洪,你现在当大掌柜了,买卖怪发财呀,你没有忘掉咱在一块下过窑的穷兄弟吧!”
“有什么困难么?”老洪以为他们是来借钱,就去掏腰包。在穷朋友面前他是慷慨的,哪怕腰包里只剩一顿饭的钱了,他也会全部拿出。
“我们不是来借钱,你炭厂不再使唤人了么?俺俩想到你这里帮个忙。……”赵六说。
老洪很知道他,他是个平时不紧不慢、满脸笑容、善于忍耐的人,可是遇有啥事使他忍无可忍,他红红的脸色变白的时候,他也是个什么都不怕,要怎么干就怎么干的人。前些时王强去约他时,他还有些犹豫。最近敌人常搜捕无职业的人,他才下了决心。鬼子一杀李九,他的脸发白了,因为他和李九很好,就约着小山来找老洪了。平时老洪吸收队员时,照例要问:“你有胆量么?”因为他明白赵六一旦下定决心后,他是拼命的,这就不用问了。可是一想起李九的事件,他在吸收队员时又多加了一个问话,就是:
“我们这炭厂可是有管教的呀,行么?”
“这还用问么?我也没把你当成外人,才来找你。”赵六像生气似的回答。就这样,炭厂里又多了赵六和小山。
不久炭厂又买了两支短枪,连原来的三支,洪、王、彭、林、鲁,各一支,人数已经发展到十二个人了。老洪到小屯去找老周,向山里汇报了情况,并请求山里派一个党的工作人员来,从政治上培育这支小部队的成长。
一个晴朗的上午,炭厂里的生意忙得很,一批批买到炭的庄稼人,推着沉重的小车或挑着筐篓,还没走散,栅栏门又有一批挑担推空车的买炭人拥进来。人声嚷嚷,煤灰在阳光里飞扬。
小坡和小山在筛炭渣,累得满头大汗,汗水从他们乌黑的脸上冲下一道道的黑水。彭亮在扶秤,一刻也停不下来,脸上的紫疤在发亮了,只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在喊着:
“一百五十斤……”
“二百斤……”
在彭亮的喊声里,一个买炭的小伙子,背着筐篓走进小炭屋里,这时老洪正坐在那里喝茶。青年人看到屋里没有外人,把嘴凑到老洪的耳朵上叽咕了几句,就又出去买煤了。老洪本来坐在那里沉思什么,现在突然雄赳赳的走出炭屋,别人看到他发亮的眼睛眯缝着,惯于紧绷着的嘴唇,咧成向上翘着的月牙形。他是被一种巨大的高兴所鼓舞着。他向煤堆周围的人群瞅了一阵,看到王强正指挥着赵六,往一个已经烧熟的焦池上泼水,焦池上白烟滚滚。刘洪喊:
“老王!来一下!”
王强过来,老洪吩咐他:“我到齐村集上有事,你在这里照顾着柜房!”
“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你记着叫人去割几斤肉,多打点酒,晚饭准备得好一点……”
“有什么事么?”因为最近老洪宣布要大家少喝酒,怕耽误事,出毛病。现在他又叫打酒,王强奇怪的眨着小眼问老洪。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保证你会高兴得小眼喝得通红。”老洪走后,王强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叫人去办酒菜,鲁汉高兴的对大家说:
“今天买卖不错呀!看样咱们老洪要犒劳犒劳大家了,几天没喝酒,我真憋坏了。”
“酒还是不能多喝呀!”小坡说。
“今天喝酒,一定有事。老洪平常不主张喝酒,他说一句算一句,从不改口的。可是今天又亲自安排人去打酒,准有事。”王强揣摸着。
“有事,就一定是喜事,咱就得痛快的喝一气。”鲁汉一提到酒他就有劲了。
老洪离开陈庄,到齐村去。齐村是枣庄西边八里路的一个大镇子,今天逢大集,四乡的庄稼人都到这里赶集,现在快到年跟前了,今天的集一定很热闹。可是他的脑子却没有在这集上打圈子,而是在想山里自己的队伍。熟悉的人影在他脑子里翻腾着。心里的喜欢使他的嘴老合不上,在不住盘算着:“是谁呢?”步子一阵阵的加快,不觉就到齐村了。老洪走进集上的一个小杂货店里,有位瘦瘦的但却很温和的老大娘,向他亲热的打着招呼,老洪坐下来喝茶。这老人是小屯老周的姑母,枣庄鬼子加紧统治以后,他们就常约会在这里联系。老洪看着街上来往赶集的人群,里面有时也间杂几个伪军。他知道这齐村驻的敌人大部分是伪军,只有一小队鬼子住在村东部的一所大宅院的碉堡上,平时不常出来。
不一会,从来往的人群里闪出两条人影,向小店走来。一个清亮的嗓音:“掌柜的,脚带子怎么买呀?”老周装着买货人走进门来,他宽大的肩上还搭着钱褡子。
“老主顾了,进来看看货吧,价钱还不好说么?”
老洪望着老周身后那个人,但老周的肩膀正挡住后边人的面孔,老洪只看到这人戴一顶带耳的破毡帽,穿一件非常不合身的臃肿的大棉袍,腰里扎了一条碎成条条的腰带,操着手,像一个老人一样随着老周走进来。
老大娘掀开一个冬天用的厚门帘,把他们让到暗暗的里间屋去了。在一阵紧紧的握手中,老洪才清楚的看到这人不是老人,而是青年,一双微向上挑的细长眼睛,在亲热的望着他,微黄的脸上浮着一种富有毅力的表情,这是老洪过去在山里部队上,常看到的政治工作人员脸上所惯有的那种表情,亲热而严肃。这张面孔,对老洪很熟悉,但是他记不起对方的名字。
“好吧?……”对方向老洪问好。
“好,好,山里咱们的人都好吧。”
“都好!”
“老洪,”老周指着细长眼睛的客人对刘洪说:“认识么?”“认识!认识!”老洪肯定的笑着回答,“自己的同志这哪能不认识呢!在山里时常见面。”虽然他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但是已经认出这是自己的同志。
“是的,这是李正同志,”老周说,“在山里咱们是三营,那时李正同志是二营的副教导员。”
听到李正这个名字,老洪也记起来了,脑子里马上映出了一个年轻的教导员,在队前作战斗动员时的严肃而热情的形象。他记得李正同志在行军休息时,常喜欢拿一根小短烟袋吸烟。想到这里,他忙从腰里掏出大金华的烟卷,递给李正和老周,划着火柴为他们点着,自己也抽了一支。
“这里不兴用小烟袋了,吸纸烟了。”
“是的,在山里游击队里最盛行小烟袋,买一根竹烟管,可以截三根,行军打仗携带方便。”李正说,“可是我这次来,没有带它,因为只有游击队才有那种东西,到这里就有些不合适了。”
一阵久别乍见面的亲热过后,老周把笑容收敛了,声调变得严肃起来,低低地说:
“山里现在派李正同志到这里来,司令部已正式命名你们为‘鲁南军区铁道游击队’。李正同志随身带来了司令部的命令,任命刘洪同志为铁道游击队的大队长,李正同志为政治委员,王强为副大队长。游击队的任务是配合山里抗日根据地的军事斗争,掌握与破坏敌人交通,从内部打击敌人。配合山里粉碎敌人的经济封锁,夺取敌人的物资,援助主力部队。展开政治攻势,瓦解敌伪,搜集敌人内部及交通线上的军事和政治情报。李正同志到达后,迅速加强政治组织训练,马上在敌人铁路线上,展开武装活动。”老周谈到这里,老洪站起来,兴奋的又握住李正的手,说道:
“你到这里来,我们斗争的信心就更加强了。”
“好!上级既然派我到这里来,咱们就共同努力,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炭厂的情况怎样?”李正问。老洪把队员发展的情况和炭厂成立前后活动的情况谈了一下。李正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
“关于党的关系,过去老洪是和我联系,”老周对李正说,“现在你的关系转来了,你、老洪和王强三个人正好成立个党支部。”说到这里,他又转脸对老洪说,“政委是支部书记了。”“对!”老洪说。
“根据我们这里的情况,”李正说,“最近还得一个时间进行些组织训练工作,才能开始行动。‘政委’、‘大队长’还只是以后拉出来公开战斗时的称呼。目前在炭厂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