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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们这里的情况,”李正说,“最近还得一个时间进行些组织训练工作,才能开始行动。‘政委’、‘大队长’还只是以后拉出来公开战斗时的称呼。目前在炭厂隐蔽时期,我看对内对外还是改个称呼好些,你们看怎样。”
“炭厂里正缺一个管帐先生,政委对外就叫管帐先生吧!李正同志又会写会算,前些时我对外谈过准备请个管帐先生哩!”老洪说。老周和李正都点头,认为很好。老周笑着说:“晚上结帐,也正是进行教育的好时候!”谈到这里,店里的老大娘,忽然掀开门帘,探头进来说:“街上敌人在清查户口了!”
“这里不能久待!”老洪说,“就这样吧,李正跟我一道去陈庄炭厂,老周你回去吧!”
老周已为李正准备好一张良民证,老洪和李正出了店门往东门走去,给站岗的伪军检验了良民证,两人就一直向陈庄走去了。
他俩到陈庄炭厂时,天已灰苍苍了,炭屋里已经点上灯,昏黄的灯光照着厂里乌黑的炭堆。这里炭堆旁边人们正在收拾着工具,大家看到老洪回来了,都慢慢的围上来。当老洪把李正让到屋里椅子上坐下后,一些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的都望着这个穿破棉袍的陌生年轻人。小坡看到老洪很愉快,对客人又很尊敬,就很机灵的递上烟,擦着了火柴。
“吸烟吧。……”
屋里准备好了的酒,燉好的肉菜,放在窗台上。小屋里弥漫着酒味和肉香。鲁汉在小屋门外拉着林忠偷偷的说:“老洪从哪里请来个放羊的呀?”从李正的服装上看,他真像山上的放羊人。李正这次从山里出来,脱下军装,换上的确实是向一个放羊老人借的一套衣服。在穷僻的山村里,只能借到这样的衣服,到这矿山的枣庄,就显得有些刺眼。“别从衣裳上看人呀!”林忠看看屋里,老洪正把李正让到正座上,低低地说,“看咱老洪还很尊敬他呢!”
王强和彭亮最后进到屋里来,当王强一眼看到李正,不由得一楞,脸上马上现出惊异和欢乐的表情,一切都明白了,他匆匆的跑上去,拉住李正的手叫道:
“你刚来么?你好呀。……”
“你也好呀!王强……”李正恳切的回答着,在王强名字下边加上非常亲热的“同志”两个字,声音低得只有他两人才听见。
桌上摆上了酒菜,大家都进来坐下了,老洪站起来,大家也都跟着站起来静静的望着刘洪,听他说:
“这位是山里的李先生,到我们炭厂来了,我们今后要常在一块了,他给我们管着帐,我们炭厂要比过去搞得更好了。现在是吃饭,要说的话饭后再细谈,我觉得我们应该痛快的喝一气!……”
听到从“山里来”,许多人心里都明白了,都被一种欢乐和兴奋所占据了。当老洪一说到痛快的喝一气的时候,大伙都一致站起来,向李正举起了盛酒的茶杯。
李正站起来,望着四下向着他的乌黑的工人面孔,那一双双严肃而热情的眼睛,以及四下向他伸过来的酒杯,他低沉而有力的说:
“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们的心早就在连在一起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中间的一个,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一块生活,一块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大伙一起干一杯吧!”大家都一饮而尽。
在喝酒的过程里,彭亮和小坡时常用眼睛瞅着李正的一举一动,像李正的一举一动都在吸引着他俩,因为他们想到老洪第一天称“同志”的谈话,曾经讲到山里要派人来,会使大家的眼睛发亮。同时他们又想到老洪说的话,是党教育了他,是党给他以力量。因此他们看到李正的一切都感到不平凡。彭亮由于兴奋,喝得脸红红的,端起了满满一杯酒,走到李正的面前:
“李先生,我敬你这一杯,我们都是老粗,你要好好开导开导我们,使我们的眼睛能看得远。……”
“好,我们碰一杯,我们互相帮助。”
由彭亮开头,大家都先后接着给李正敬酒,小屋里不断的发出欢腾的笑声。晚饭是在一种非常欢快的气氛中进行。猜拳行令声起了,他们在三三五五的吆喊着,鲁汉猜拳有不少花招,在行令前都带着一串酒歌,鲁汉赤红着脸和林忠对战,嗓音是一粗一细在叫着:
“高高山上一条牛,
两支角,一个头,
四个蹄子分八半,
尾巴长在腚后头!”
紧接着酒歌的末梢,粗细的嗓子同时有力的喊出:
“五敬魁首腚后头!……”
“八仙上寿腚后头!”
“八仙寿!”尖嗓子的林忠把手指伸到鲁汉的鼻子上,“这会可拿住你了,喝一杯!”
“喝一杯,就喝一杯,奶奶个熊,不能装孬!”鲁汉说着就干了一杯。
王强越喝脸越白,赵六越喝脸越红,两人叉着腰,把拳头伸得高高的,像斗鸡似的,在猜着拳令:
“一个蛤蟆会浮水,
两个眼睛一张嘴,
…………”
李正笑着看大家行酒令。老洪叫王强对大家说:“酒要少喝。”王强站起来说:
“兄弟们,酒喝够了,快吃饭吧!吃过饭还有事呀!”他卷了一张煎饼,在空中挥着,大家都吃饭了。
冬夜的寒风,吹过车站上的电线,带着悠悠的呼啸,鬼子哨兵在微弱的电灯光下,缩着脖子在来往踱着,四周是冷清的漆黑的夜。一列火车过后,月台上显得非常寂静,只有远远传来煤矿公司里机器的嗡嗡声,不时有呜呜的汽车从远处的街道向大兵营和宪兵队驰去。
月台西北不远处,就是陈庄。在这夜静的小庄上边,有着较别处更浓的烟雾,蒸气似的在夜空流动,焦池的气孔在四处冒着青色的、红色的光柱,像地面上在生长着熊熊的火焰。
就在这沉静的夜里,炭厂的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挤满了人,豆油灯照着老洪刚毅的脸,他宣布了山里的命令后,人们由兴奋到紧张,压制不住跳动的心,在望着站起来的李政委。“同志们,从今天起我们将是一支战斗队伍,像钢刀一样插在敌人的心脏和血管上,使疯狂的鬼子坐卧不宁,知道中国人民是不可征服的。上级派我到这里来,和大家一起在铁路线上展开斗争,我感到很兴奋。临来时,山里队伍上已传遍你们杀鬼子、夺武器的英勇故事了,这给部队以很大鼓舞。是的,我们工人的斗争力量是惊人的,今后我们要以更大的胜利,来回答上级对我们的希望。”说到这里,他细长的眼睛有力的扫了一下蹲着的人群,“今后铁道上的斗争,毫无疑问是艰苦的,但是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部队,有党的领导,我们就没有不能克服的困难,最后我们一定能胜利,……”彭亮对“党的领导”这句话听得特别入耳,是的,老洪也常说到党的领导。他从李正和刘洪的嘴里听出,党给人以力量。
在临睡前,他把王强拉到一个黑影里问:
“老王,你是明白人,你知道政委是个什么官衔呀!”“政委就是政治委员,他是党的代表,你没听咱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么?政委就代表党来领导我们。”
彭亮在黑影里点着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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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政委和他的部下
李正过去是山里游击部队第二营的政治教导员。当老洪在火车上搞了机枪、步枪,交给三营带到山里去的时候,李正正带着一个连在敌占区活动。
他虽是战士们所敬重的政治工作干部,可是指挥小部队活动的经验也很丰富,这是人所共知的。他不但熟读了毛主席有关游击战略战术的著作,而且在指挥作战时能够熟练的运用。他们在敌占区进行分散的隐蔽活动的时候,他把一个连化整为零分成班、排,甚至化成战斗小组。部队虽然四分五散,可是都在他紧紧掌握之中。如同渔人打鱼一样,掌住了网的绳头,散得开,又收得拢。他善于利用敌人的空隙,在林立的敌据点之间,穿来穿去,打击敌人。由于他的机动灵活的指挥,使好多紧急的情况都转危为安。所以战士们一到敌占区作游击活动,一听说有李教导员跟着,都很有信心。而每次出发,也确实都完成任务胜利回来,照例会得到上级的表扬。
李正这次回来,看到三营新添的日本武器,一挺歪把机枪,乌黑发亮,机枪射手扛着它显得多么神气啊!不时用手巾拭着亮得发蓝的枪身,不让一点尘土沾在上边。机枪一支在地上,就有好多战士围着看,脸上露出欢欣的神情。因为在刚成立的山区游击队里,有这样崭新的机枪是很稀罕的;把它从敌人手里夺过来,要经过一场相当激烈的战斗,付出不少伤亡的代价,才能到手的。而有了这一挺好机枪,当钢枪很少的游击队和敌人作战时,它能发挥多么大的威力呀!它能压住敌人的火力,掩护部队冲锋,减少战士们的伤亡。团部从三营调了两支新日本马黑盖子,送给二营。营长留一支给自己的通讯员,一支给李正的通讯员。李正衔着短烟袋,眯缝着细长的眼睛,在欣赏着三营送来的礼物。这支日本马步枪确是新的,枪身上的烤蓝还没有动。他拉着枪栓,机件发出清脆铿锵的音响。他高兴的说:“好枪!”心想着有这支枪在身边,战斗时确是很管用的。
就在他称赞这支武器的同时,部队里四下传说着这些枪支的来路,和老洪他们在枣庄扒火车杀鬼子的故事。这一切,当然都是带着几分神奇的意味传诵着。李正是个实际而又肯用脑筋的人,他不相信什么神奇,他觉得在党的领导下,智慧加勇敢,就是一切胜利的来源。因为敌人虽然暂时的强大,但由于侵略战争的本质,决定了他们的野蛮和愚蠢,所以必然失败。枣庄和铁道上有我们的游击队扒火车杀鬼子,就是那里存在着他们活动的条件。虽然他是这样想,可是他还是被这些生动的事迹所感动。他对着自己的老战友二营长说:“《游击队之歌》上只说到:‘在密密的树林里,在高高的山岗上’打游击。可是我们的游击战争已经打出游击队歌的范围了,在广阔的平原上开展了;现在我们又发展到在敌人的火车上打游击了。”
营长是个在山区打仗很勇敢而指挥有办法的人。听说有人在火车上打游击、夺敌人武器,联想到火车上活动的情况,他不禁摇了摇头,觉得是困难的。可是夺来的武器,却明明送来了,而且他的通讯员也有了一支,他就对教导员说:“是的,他们是一批了不起的游击队员!”
在这次谈话后不久,李正被团部召去,团政治处主任对他说:张司令来电话,要他马上到司令部去,估计是调动他的工作。
李正回到营部时,营长听说教导员要离开二营,很难过的握住李正的手,好久没有放开。二营长是个作战勇敢而性情有些暴躁的人,由于他的这种性格,过去常常和政治工作干部合不来。可是李正一到这营里,过去的情况就全变了。经过一个短时间的相处,营长对这个细长眼睛、常衔着短烟袋的新教导员,却很尊重了。开始营长发火,李正在非原则问题上是一向让步的,但他在让步的同时,却主动的对营长不冷静的处理问题可能引起的恶果,都从侧面加以预防补救,使其免受损失或少受损失,直到营长冷静以后,李正才带探讨的语气和营长谈话。那些补漏洞的工作,加重了李正谈话的重量,是那么富有说服力的使营长频频点头,感动的接受。在批评说服的过程中,李正不发火,始终保持着冷静、耐心,同时又很尊重的态度。实际上这种冷静、耐心,又能展开批评,又很尊重的态度,就是一股持久不息的,能熔化一切的烈火。经过几个问题的处理,营长那宁折不弯的性格,在李正面前,就变成了能伸能缩的钢条。他不但取得营长的尊重,同时和营里的干部也都团结的很好,和他一同工作,大家都感到很痛快,优点都能发挥,缺点都能逐渐避免或克服。他虽然在批评人了,可是对方却不感到难堪和灰心。在全营政治工作的开展上,他是有魄力、深入而有预见性的。他紧紧掌握住全营战士的思想情况,像医生按脉一样,能洞悉全营整个脉搏的跳动,他知道什么环节上已发生了或将要发生问题,他就会及时的去加以解决,或采取预防的措施。某一连队最近有些疲塌,他便马上到那个连队,找指导员汇报情况,开支部会听取意见,和干部战士个别谈话。他能很快的从复杂情况中,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加以适当处理。当他在军人大会上讲话,战士们听到他清脆的嗓音,情绪就像浪潮一样高涨起来了。
二营长临到和教导员分开了,就越想到教导员过去在营里的作用,很希望他留下来。可是这是命令,是留不住的。他只得紧紧的握着李正的手,表示难舍的情意。营长是个刚强的人,现在也这么温情了。李正最后说:
“我大概不会离开鲁南军区,在一个地区作战,总还可以常见到面,再见吧!我希望咱们二营今后在你的领导下始终保持饱满的战斗情绪,多打漂亮仗!”
他到司令部的当天,军区王政委就找他谈话:
“李正同志,为了党的工作的需要,组织上决定调动你的工作。”
“是!”李正细长的眼睛服从的望着王政委温和的面孔,严肃的答应着。
“要调你到一个新成立起来的游击队里去作政委,代表党领导这个部队。”
“政委?……”
这新的工作职务的分配,李正是万万也意料不到的。当他重述了一下这个称号以后,便沉默下来了。他接受党所分配的任务时,一向都很愉快坚决,并能克服一切困难去完成,可是现在对这新的职务,他却感到有些不安。这不是在党的任务面前表示畏怯,而是在接受新任务之前,他首先在考虑自己的能力能否胜任,决心下了以后,他再想怎样去完成。他也深切的知道“政委”这职务的分量,这是团的编制上才有的称号,是上级党派到团,领导全团党组织的代表。他想到自己刚提拔到营里工作不久,一切还缺乏锻炼,所以对这更重大的新的任务,他能否担当起来的问题,在作着反复的考虑。他一向对工作是不讲价钱的,可是现在他却望着王政委说:
“我还很年轻,在营里工作不久,一切还很幼稚,党交给我这么重大的任务,我担心不能很好完成……”
“能完成的。”
王政委打断了李正的话,眼睛充满着信任,微笑地望着李正,接着又说下去:
“这个我们早考虑过了!你能够胜任的。”
听王政委的口气,组织上已经下决心了。他能否完成任务的问题已经不能提了,因为一旦组织确定,就是再困难,自己也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现在该想到怎样去完成任务这个问题了。到这时,他却急于想了解一下他未来的部下的情况了。
“有多少部队?”
“眼下还很少,才发动起来,不过以后会渐渐扩大的。”“他们在哪里驻防?”
“在枣庄!”
“啊!那不是敌人的屯兵基地么?”李正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惊异的神情。
“是呀!王政委笑着说,“这有什么奇怪呢?他们就驻扎在敌人的心脏,在那里和鬼子展开战斗。难道你的部下能驻下,你就不能驻下么?”
“能!”李正肯定的回答,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又点了点头。他看到王政委抽烟,也从皮带上去解自己的短烟袋,王政委递给他一支纸烟,他抽着烟,听王政委说下去:
“你没看到三营的机枪么?那就是他们从火车上搞下来的。他们刚发动人还少,可是都是工人组织起来的,是一些了不起的人,就是还缺乏政治领导。我们给他们的番号叫‘铁道游击队’,直属司令部领导。你就是派到‘铁道游击队’的政治委员,代表党来领导这支游击队。”
说到这里,王政委严肃的望着李正的眼睛,问:
“有决心么?”
李正站起来,细长的眼睛睁大了,回望着政委的视线,庄严而有力的回答:
“有决心!一定完成党交给我的光荣任务。”
“好!我完全相信。”
政委走到李正的身边,像慈祥的长者似的打量着李正,又说道:“我完全相信。”接着扭转身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走到李正的身边说:
“那里是有困难的,但是要想尽办法克服。希望你到那里后,迅速的把他们的组织巩固、扩大,并武装起来,从内部打击敌人。枣庄呆不住,就拉到铁道两侧,截断和打乱敌人的交通线。像一把钢刀插在鬼子的血管上,随时配合山里主力作战,在那里展开战斗。”
最后,政委把李正送到门口,告诉他到敌工部去取介绍信,由他们派人把李正送到枣庄。关于铁道游击队的具体情况,政委写一封信交给李正,叫他到三营找周营长去:
“三营长很熟悉他们的情况,你到他那里去了解就是了。铁道游击队的正副队长都是他们三营的干部。他会告诉你一切的!记着到那里以后,不要断了和司令部的联系。”
李正就这样被派往枣庄去。
李正化了装,跟着一个侦察员,一天走了九十里山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