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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氏到不知道鸳鸯在外跪着,一下午的功夫,屋子里前前后后进了不少人,都识趣儿的没一人主动提这事。
贾赦有些意外,抱着儿子跟邢氏的道:“算是个识趣儿的,也罢了,忠心孝敬老太太一辈子,功劳苦劳都有。冲撞你一回,也吃了教训了。”
“老爷倒和善。”邢氏放下手里的单子,转头看贾赦。
贾赦忙把脸躲到儿子的背后,挥舞着璨哥儿的手给邢氏看。“和善谈不上,倒是佩服她一心护住。比那些个见风倒腰杆子没骨头的强多了。一个丫鬟心性如此刚烈,倒也叫人佩服。”
“老爷说的极是,就因她是个难得的,我才会叫她来见我。她早憋了一肚子委屈,只怕要盘算着随老太太去。”邢氏回道。
贾赦惊奇的感慨:“果然是个忠心刚烈的女子。”
“你说有她护在璨哥儿身边,如何?”邢氏问。
贾赦愣了愣,眼珠子动了动,恍然大悟:“难不得前些日子你给璨哥儿挑人,挑三拣四的,合着你早看上了她。”
“那会子老太太还没走,我可没敢存着那心思。倒是老太太走前,拉我说了些话,叫我照看她唯一惦念的人。”邢氏回忆道。
“唯一?”贾赦准确的抓住这个奇怪的词儿,眯眼疑惑。老太太最惦念的人不该是宝玉么?
“人之将死,突然大彻大悟了吧。”邢氏叹了一句,如今物是人非,去计较老太太想什么也没必要。不过老太太那会子叫她安置鸳鸯的时候,她脑子瞬间想到的就是璨哥儿,两厢倒也合适。
邢氏叫王善保家的搀着鸳鸯去歇着,请了大夫,又安排了些补品与她。鸳鸯越加心里愧疚难受,不敢收。王善保家的劝她吃,明日才有力气送贾母,鸳鸯这才感激的应承下来。
一上午的功夫,合葬事宜才总算彻底完结了。
邢氏忙活了近一月,脑子神经绷得紧紧地,到今日才松了口气。身子一着榻,便合眼睡了过去。
邢氏把晚饭的时候都睡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天早已大亮了。
邢氏见屋子里只有小红陪着自己,起身问她什么时辰了。得知快到中午了,邢氏有些懊恼自己的倦懒,怪小红没按时叫醒她。
小红见太太睡足了,红光满面,甘愿道:“若是能叫太太天天这么精神,我倒欢喜太太整日骂我。”
“泼猴子,几日不说你,越发的张狂没章法了。”邢氏口上这样骂,脸上却洋溢着笑意,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小红自觉地荣幸,太太唯有信任人的时候,才和人这般不见外的说话,刀子嘴豆腐心。
小红要叫人进来伺候,邢氏拦住了她。“难得今天屋里人少,也叫我静静,有你一人伺候就罢了。”
小红应承,一边伺候太太洗漱一边道,“老爷在外头逗璨哥儿呢,鸳鸯姐姐也在。一大早儿,老爷就把她叫来了,说了什么,璨哥儿回头就跑她怀里头了。”
邢氏料知贾赦见自己乏了,便替自己把事儿办了。邢氏顿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小红给大太太梳好头,簪了几支素净的银钗。简洁清新,庄重而优雅,别有一番韵味。
邢氏早习惯这副打扮,相较于以前那些繁复富贵的装束,她更觉得孝期的打扮轻松随意,返璞归真。
邢氏出了寝房,便见贾赦半卧在罗汉榻上,耐心的引导儿子如何解九连环。鸳鸯立在一边,她回首见大太太来了,忙跪地配起错来。
“往事若风吹烟,散了吧。”
鸳鸯含泪感激,愿拿命作保,必会照看好璨哥儿一生。她也不图什么婚嫁生子,只管一心一意认下这小主子一辈子了。
邢氏知道自己没看错人,笑着看鸳鸯同奶妈子一起抱着璨哥儿回屋小憩。
贾赦叫人摆了饭,特意吩咐人煮了邢氏爱喝的清新爽口的粟米粥。
邢氏餐毕,笑着对贾赦道:“倒叫你成了后宅的‘管事’了。”
“能帮衬到你是我的荣幸。这段日子,不,这些年辛苦你了。”贾赦握住邢氏的手,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邢氏竟忽然害羞起来,脸颊微微发烫。
贾赦拦邢氏入怀,下巴轻轻地抵在邢氏的额头。“从今日起,咱们就在金陵小住三年。没有公婆,没有妯娌,更没有京城那些里里外外糟心的事儿,只有你、我,还有灿哥,我们一家三口。”
贾赦说的话朴实简单,没有花言巧语,更没有什么山盟海誓的承诺。可邢氏听了之后,偏控制不住眼泪。待贾赦落了话音,邢氏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他当初突然决定扶灵回乡,竟有这一层考虑。
贾赦心疼的捧住邢氏流泪的脸,轻吻了上去,吻到邢氏不流泪为止。
邢氏吸了吸鼻子,把头窝进贾赦的怀里。
这一辈子,有他,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快接近尾声了。突然好舍不得,更舍不得文下的你们。(﹏)~
第71章 大结局(二)
十天之后;邢氏接到贾琏夫妇的来信。信中无非是讲了讲两府如今的近况。宁国府一家子已经准备就绪,估摸邢氏收到信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赶往金陵的路上。
政老爷终于买下了当初看中的宅子,花了大概七千五百两银子;如今已携宝玉夫妇、赵姨娘、迎春等搬了进去。荣宁两府基本空置下来;贾琏夫妇清扫后续事宜;便呈报与了官府;朝廷正式收回了两坐府邸的封赏。
贾琏媳妇柳氏在信中还提及一件事;王夫人一去;王夫人身边的丫鬟银钏便被恩典了出去。银钏走之前;特来与琏二奶奶告别谢恩。柳氏谨遵婆婆邢氏的吩咐,赏了有功的丫鬟几两银子。银钏心生感激,跟柳氏交代了王夫人死前的异常。
“二太太生前一发病就流泪打颤,哭着求着要吃药。有时候宝二奶奶去晚了一小会儿,二太太就抓心挠肝的闹着要死。但药一下肚之后,便立马见效,什么症状都没了,有时甚至还会笑两下。”
银钏以前在府中行事,惧怕太多人,再者说她也不确定这算不算异常,便就一直憋在心里。如今她要走,越来越觉得事有蹊跷,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柳氏得了消息后,便叫人偷偷留下了王夫人喝过的药渣,确实有些蹊跷。柳氏不敢造次,特意在信中详述此事,询问邢氏处置办法。
贾赦听了柳氏在信中描述的症状,皱眉道:“听着倒像是阿芙蓉,云南境内曾有过这种叫人成瘾的毒药。一旦用之便会上瘾,瘾至,便会涕泪交横,手足委顿;长久使用,就会面色枯槁,若大病初起。二弟妹本就病重体虚,若再吃了这东西,岂不是催命符?”
邢氏冷笑,后宅之内有这等污浊之事,也不算少数。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弟妹和她的亲外甥女之间。“二弟妹当真娶了个好儿媳。”
“没想到薛家人会这么狠。”贾赦瘪嘴感慨,平日见那宝玉媳妇,瞧着端庄大方,似是个大气的人物,怎就谋害起人命来?
“此事还要彻查,拿了证据才行。不过咱们到底是分家了的,不好把手伸长了管二房的事。老爷不如书信一封与你弟弟,道清缘由。他若是想弄清楚,咱们就叫二儿媳把药渣子给他。他若不想,就要像那么过日子,我们何必操那份儿闲心,到了还是个不讨好的。”邢氏道。
贾赦点头,很赞成媳妇儿的话,当即就照办了。
……
王夫人亡故,她没有婆婆压制。二房一家子搬到了新府邸,宝钗上头只顶了个公公,又是个不爱管后宅事物的人。新府邸之内,还不是她一人称大。
宝钗松口气,突然发觉荣府削爵分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只管打理好自己的嫁妆,保证每年盈利够花的,再好生将新府邸的事物安顿下来,这日子过得不也有盼头?
万事和顺了,宝钗心情好了不少,这些日子守孝吃素,她反而胖了几斤。今日薛姨妈来瞧女儿,见女儿气色颇好,甚感欣慰。母女俩拉着手,家长里短,和谐美好。
“磨难也都过去了,我的宝贝儿剩下的就是享福了。看看如今这情况,也不算太糟,新府邸宽敞气派,景色怡人,倒比那老破的荣国府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薛姨妈笑赞。
宝钗红了脸,点头附和,倒也觉得如今的日子不错。
“宝玉呢?”薛姨妈搜索一圈,愣是没见着她。
“跟几个丫鬟去园子里闹了。”提起她,宝钗微微蹙起眉头。
薛姨妈面露不悦,拉扯女儿正经道:“这可不行,如今你上头的俩婆婆都没了家里你最大,自该好生束管他。家里若男人没了牢靠,只凭着你那点嫁妆度日怎行?”
宝钗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苦于没了办法。
薛姨妈眼珠子一转,倒是有了个不上不下的主意,招呼宝钗来细细商议。
宝玉胡闹到晌午,才满身是汗的回了屋。
许是新府邸改了风水环境的关系,宝玉的精神越渐清明,明白事情了。
宝钗见他回来,也没像往常一样迎着他,背对着外头,躺在床上不吭声。
宝玉以为她睡了,便等了她一会子,到了午饭的功夫,宝玉去叫她。宝玉凑近了一瞧,却见她早就张开眼了,泪光点点,分明是在哭。
宝玉急了,拉她起来,边给她擦眼泪边问她何故。
宝钗叹道:“我在恨,很自没能耐辅佐你,恨自己做不得贤妻良母。我干脆找个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呸呸,好端端的你为何提那个字?你怎么就不贤了,我说你贤惠着呢。你看母亲的丧事,你办的多妥当,还有这家,少不得你操心支撑。倒是我,是个没用的,半点都帮不着你。”宝玉说罢,愧疚起来。
“爷是读书人,将来要登科为官,操心国家大事,我哪里用你操心后宅这些杂事。”宝钗泪没止住,还在流。
宝玉一听什么读书为官,就想反驳,因见宝钗痛哭流涕,好生可怜,这才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好了,你也别伤心。族中学堂早已解散,祖母母亲同日去世,我守着重孝,还能做什么?不如这样,等孝期一过,我就答应你去读书,可好?”后面一句话,不过是宝玉随意敷衍宝钗的,目的就是为了哄她不哭。
在孝期可不是他不读书的借口。宝钗恨宝玉没出息,转身又躺下了不理他。
宝玉急了,问她到底怎么了。
“倒知道孝期不能淫乐婚嫁,可没听说孝期还机会不许读书的。爷若是迁就我就直说,哪用得着讲那么多歪道理。您就索性撂我一句话,这辈子都不读书写字,不考功名算了,也免得我心生羡慕,还盼着爷的好。”宝钗哭得更厉害,身子一抽一抽的。
“心生羡慕,你羡慕谁?”宝玉慌忙问。
宝钗腾地一下坐起来,眼含泪的等着宝玉,“还有谁,你看人家柳探花,父母早亡,家中只有老祖母养育他到大。老祖母走了,他发奋读书,不畏贫苦上京考取功名,总算圆了他祖母的遗愿。若我说,这才是真孝顺!”
宝玉听得臊红了脸,知道宝钗明面上夸赞柳清云,实则是在暗讽他没出息。宝玉想想也是,难不得人家林姑父会选择柳清云,自己如今跟人家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女人到底是免不了俗的,都要往那金钱富贵上靠。
宝玉心里又气又失望,甚至有些厌世了。可他见宝钗如此悲愤伤心,又怨不起来。心里几番计较下来,宝玉终于点了头,答应宝钗会好生读书。
宝钗闻此言,这才破涕为笑,与宝玉一起用饭。
也不知宝玉下了多大的决心,当晚,宝玉便搬到了书房去住,秉烛夜读,发奋读书。
宝钗又惊又喜,倒也不去计较宝玉住哪儿。左右在孝期,他们夫妻这三年也成不了事儿。
第二日,薛姨妈得知宝玉上进,特来祝贺女儿。偶然间听宝钗的丫鬟念叨起念叨起宝钗的葵水,如今延迟了三日还没来。
薛姨妈蹙眉,一见宝钗就拉着她询问此事。不等宝钗回答,薛姨妈就担忧的先说起来。“若真是怀了孩子,倒是喜事一桩,偏人死的不是时候,孝期忌讳产子的。我还舍不得这孩子,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母亲,我没怀孕。”宝钗脸色尴尬道。
薛姨妈闻得这消息,也不知道该喜该忧,“怎么,请过大夫了?你看,那丫鬟竟没把这话告诉我,害得我误会了。”
宝钗脸色清白不定,小声尴尬的回道:“没请过大夫。”
“那怎么——”薛姨妈话说一半,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宝钗,“该不会是你和他还没有——”
宝钗垂泪,点点头,这等丢人的事儿她本不打算说出去的。
薛姨妈气得拍大腿:“这还了得,我这就去找亲家好生算算账!”
“母亲,您怎么说。”如今王夫人都走了,就剩下贾政,这事儿上哪儿去谈去。
薛姨妈脸色也尴尬起来,确实,她不好和贾政单独见面谈论这种问题。
薛姨妈料知女儿的苦处,拍大腿哭起来。“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我非闹得他家底儿掉不可,他们贾家欺人太甚!’
“有什么好说,我嫁进门时,他跟傻子有什么分别,能干什么?”宝钗言语悲戚,带着些许苍凉,语气到没有薛姨妈那样激动。大概是承受的痛苦久了,哀默大于心死。
薛姨妈哭了许久,平复了情绪之后,眼里露出恨来。行幸亏当初她们母女做了个明智的决定,弄了阿芙蓉来,让王夫人提早归西。不然这气,真真是没处撒了!
薛姨妈想到自己亲姐姐的下场,心里顿然爽快了不少。
“也罢了,他只要肯读书上进,一切慢慢来吧。”宝钗叹气道。
薛姨妈也没有其它的办法,也只能就那么附和女儿。“这三年孝期,也就那么过了。之后,可不能饶他,到时等他大伯母回来的,只能请她做主帮忙清算了。”
宝钗点头,不过是三年以后的事儿了,如今计较也没用。
薛姨妈见女儿情绪不高,也不好在多说什么,抚慰起一通,便满面哀愁的去了。这一路回家,满腹的不忿。想当初那宝玉跟她身边的丫鬟袭人,玩的那叫一个顺溜,宝钗哪点不如她,还比不过一个丫鬟么?这简直就是对她们薛家的侮辱,太气人了!
薛姨妈含怒回家,这厢气还没生完呢,就见薛蟠身边的小厮急急忙忙跑来。“太太,大爷打了人!”
薛姨妈眯起眼,“快说!”
“大爷今儿去畅春楼吃酒,见着一破落户领着女儿讨钱。大爷桥那丫头长得水灵,想要买她。不想那穷子不识好歹,一身反骨,把大爷给骂了,小的们上前教训他,谁知半路杀来个不知名的管起了闲事,打了小的不说,还赏了穷子许多银子,放他们父女走了。大爷气不过,就打了那人几拳!”
薛姨妈听完经过,稍稍安心。“多大的事儿,若是那边要银子,尽管去账房支给他们,多少不计。”
“太太,难就难在这,人家压根不要银子,要咱们大爷道歉,大爷又骂几句,那边作势就要告大爷。”
“什么,告?这点小事儿用得着折腾官府?”薛姨妈皱眉,若是到官府,免不得又要花大价钱摆平。
“去府衙的路上,大爷才听哪家小厮叫那人仇三爷,这可京城姓仇的,衣着不凡的,还能是谁!小的害怕,这就麻利的跑来请示太太,求太太快点救救大爷。”
“仇?可是贾二姑娘婆家?如今荣升太仆寺卿的仇大人?”薛姨妈惊悚的站起身,逼问那小厮。
小厮支支吾吾,摇头:“小的也不知,小的就怕这个,故才急急忙忙的来求太太。趁着事儿没闹大,咱们赶紧求一求政老爷罢。”
薛姨妈点头,料知事情不简单了,连忙要乘车折回去。转念想,她又没法子亲自说,倒不如书信一封,托管家去求贾政。
薛姨妈自不会白求他,允诺了田产庄子若干。
自从分家之后,贾政不得不稍微过问府中账务,如今他最缺的就是银子。加之他但年不为官,府中进项少之又少,怎能不发愁?
薛姨妈一封信来,贾政看到底,眼馋那几个庄子,遂决定试一试。虽说那仇老爷如今连升两级,成了太仆寺卿。他跟贾家是亲家,连着亲,倒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贾政赶紧乘车,递了帖子,等候见一见那仇老爷。
仇老爷领着二儿子来见贾政。
贾政一见这仇二爷竟比当年迎娶迎春时,更加的挺拔英俊,禁不住半真半假的夸赞一通。
仇老爷心知他来意,对于他的称赞倒不觉得如何了,不过是为了办事,阿谀奉承罢了。
贾政不好直奔主题,还笑着问了问仇二爷,迎春可好。
仇二爷俊眉一挑,眸子里满是讽刺,面上却还是嬉笑着跟政老爷道:“大好。”
贾政呵呵两声,才满脸挂笑的与仇老爷说明来意。
仇老爷故作不知,询问他儿子:“还有这等事?”
仇二爷忙道:“儿子也是才听说,三弟在外头受了欺负,不过是丁点的小事,没敢叨扰父亲。”
贾政一听“受欺负”三个字,脸色难堪起来,心里料知这仇二爷是铁定站在自己的弟弟这边。
他既然来了,就不好空手回去在亲家母跟前丢脸。贾政一咬牙,也是为了那几亩地,拉下脸来替他的薛外甥道歉,当着仇老爷的面儿狠骂了他一通。
仇老爷对贾政这一房的事儿,略知一二,不怎么喜欢。不过顾及贾赦的面子,面上总要应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