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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中火!”
一道火焰从毕方身上冒出来,庞大的木灵气四散溢开。毕方是火神也是木神,火焰自然能有乙木之息。
“空中火!”
又是一道火焰,这道火焰凭空而生,毫无依仗地悬浮着。
“石中火!”
这道火焰居然直接从大挪移阵的五色石上燃起,极为暴烈。
云青脸色一变,三昧真火已成!
第七十四回
第七十四回、零落成泥;唯香如故
毕方以木中火、空中火、石中火合三昧真火;一挥翅膀只见得烈焰连天,神火铺地,除了云青以玄元化玉术苦苦支撑的一小方天地,四周皆化作火海;焚尽万事万物。
滚滚热浪一波连着一波扫过来,这次毕方恐怕是下定决心要从她身上夺走天书了。
“交出东西来,不然就烧死你们,”
毕方在空中暴躁地徘徊着,它本体的颜色与火焰相近;云青只能听声音辨别出它的位置。以毕方的能力要杀她简直太容易了;可是它暂时还顾及着天书。
云青不敢在这个关头再惹它生气,于是温声道,“你先将火海撤了,我们好好谈。”
“交出东西,不然我马上烧死你!”毕方不吃这套,它脑子简单,一心就想着拿回东西或者杀了云青。
云青这下可没什么能说的:“你容我想想。”
她一边尽可能拖延时间,一边顶住热浪开始悄悄准备启动大挪移阵的法术。
“你少拖延时间,信不信我先杀一个给你看看!”
说着毕方就发出一声尖啸,顿时火海翻腾,无数由火构成的异兽渐渐成形,它们漫无目的地在火海中徘徊游走,将炽热的火苗散播到了更远的地方,待到火海再次蔓延,便有更多的异兽衍生出来。仅仅一小会儿,这些异兽就汇成了千军万马。火焰流转间,它们轰轰烈烈地朝着云青最后的阵地冲锋。
云青双手掐诀,巨大的玉石盾化成卵形,将她自己和郑真真一同包裹在内,阿芒离得太远,她已经来不及管了。这个形状比较适合避开正面冲撞,同时也能以有限的空间装下她们两个人。
“我们会死吗?”郑真真看着满目烈火,喃喃问道。她看着云青的后背,只要靠近一点点就能触碰到了,可是这一点点距离此时此刻竟宛若天涯。
“我不会。”云青平静地答道,一切在冥冥之中似有预兆。
这时候异兽群已经冲至玉石盾前,云青毫不怀疑她们下一刻就会被兽蹄踏翻,被烈焰烧焦,但是她还是平静地跟郑真真说了,她不会死。
郑真真听了这话突然笑了起来,她生得真是美啊,这么一笑,映在漫天火焰中宛如桃花盛开一般。在兽潮冲向两人的最后一刻,她只来得及说三个字:“太好了。”
毕方正有点后悔,它觉得自己可能把天书也给一起烧了,但是下一刻它就看见底下那个脆弱的玉石盾突然爆发出一道强烈的金色光芒,巨大的梵文围绕着那个玉石盾成形。半边天的烈焰被生生逼退,与三昧真火对峙着的另外半边天空中,千千万万枝莲花盛开,异香流溢,佛音直摄心神,金色的梵文流转成世间最坚固的守护。
郑真真从玉石盾里出来了,整个人都被佛光笼罩着,凛然不可侵犯。
她与毕方遥遥对峙,隔空相望,她眼睛有点红,带着哭腔道:“你……不许过去了。”
毕方震惊地看着她身上环绕的梵文,好半天才道:“你不是女子吗?怎么能修行归灵寺的舍生弃命诀!?”
郑真真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御使佛光抵挡毕方的三昧真火。这个柔弱得一受伤就要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女将身后变成了战场上最为平静而安全的地方,云青正在那里飞快地准备着启动大挪移阵的法术。
毕方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几个能边打边哭的,它嘲笑道:“等你死了,我再对她下手就是,反正舍生弃命诀不给施术者留生路。”
郑真真哭得很凶,鼻子红红的,眼睛里泪水流出来又被烈焰蒸干,她狼狈地喊道:“死也会不让你碰她的!”
死也不会让你碰她的!
死也不会让你碰她的!
死也不会让你碰她的!
这明明是小孩子赌气般的话,但每一个字出口都化作金灿灿的梵文,莲香与佛音在郑真真的决死之意下气势节节拔高,一下又将毕方的火海往后逼退了不少。
她的这句话在天空中久久盘旋,如同无家可归的飞鸟一般。
郑真真尚未入道,但舍生弃命诀本来就与修为无关,一个人的死志有多么强烈,那么这门失传多年的传承便能发挥出多大用处。
云青手里的动作极为平稳,连神色都没有多大变化,她的法术马上就要完成了。
毕方有些着急,这个施展舍生弃命诀的人看上去还能撑一段时间,它还得加把力才行。
它尖啸一声向着立于空中的郑真真俯冲而去,它身后擦出一串艳丽的火花,宛如流星急坠!
“马上就结束了……”郑真真不愿意伸手擦眼泪了,她将双手张得很开,以一种脆弱又坚定的姿势立在了毕方的冲击之下。
马上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云青手势变幻,只差最后一点点了。
毕方一头撞入漫天莲花与梵音之中,刹那间就出现在郑真真眼前。
郑真真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慢慢被烤焦,皮肤也越来越干燥,眼睛疼得很,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佛像前那渐渐燃尽的香一般,最后只剩下寸寸枯骨,寸寸灰。
毕方贴得极近,它能感觉到对方极速消逝的生命,但那种抵抗的力量却不减反增。
“你想走,我就帮你离开,其实带不带我都没什么关系,活着就好。”
郑真真的话没能传到云青耳中,因为她的胸口已经被毕方的尖喙贯穿了,大量鲜血没来得及洒开就蒸发成气,升上天空,也许过了很久这些属于她的一部分会化作春雨,滋润大地,也许将来地上会长出一棵棵桃树,树下有和她相似的少女婷婷而立。
她这么爱哭,死到临头流得最多的却不是眼泪,而是血。
郑真真突然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回头看了一眼云青,然后整个人失去了支撑,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她胸口有一个恐怖的空洞,伤口边缘焦黑一片,干涸的血液粘附在上面,看上去就像一枝漆黑的花挣破了血肉,然后从她的心口长了出来。她衣摆宽大,身子又瘦小,如柳絮般在空中飘飘摇摇,无所依托,直坠而下。
“珍重。”
她感觉最后一丝生机也在无可挽回地消逝,正想要张口再说两个字,但是满满的烈风灌进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望君珍重啊。”
她安然闭眼,苍茫天地间发出一声听不见的长叹。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就在郑真真陨落时,毕方一举突破舍生弃命诀,烈焰向着云青横扫而去!
云青被它连着玉石盾一起击飞出去,在空中翻滚几周,竟然落在了大挪移阵上。
玉石崩碎,云青用手死死扒住大挪移阵上凹凸不平的部分,防止直接被毕方掀飞到海中,她的指尖被磨得血肉模糊。阿芒见她飞了过来,想要向她靠近,但是被毕方一道火幕拦下。
只差一点点,绝对不能在这个关头失败!
云青随手抓住一个突起,终于止住了向海边滑去的势头。但是下一刻她就感觉有点不对了,那个被她抓着的东西,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咚咚……咚咚……”
毕方扬起爪子,九条火龙从天而降,步步紧逼。
炽烈之气就在离云青不远的地方,但是此时此刻,云青除了她掌中那点点凉意,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火龙张牙舞爪,面目凶恶,没有半分神兽的威严,反倒充满暴虐的妖性。它们一个个行动灵活,完全不像是火焰所化,倒像是活物一般,一大滩一大滩火焰龙涎滴落下来,洒在云青周围,将她孤立于火海之中。
“咚咚……咚咚……”
那是昨天夜里她听见的心跳声,那个死地里生出的活物。
毕方见她还想着抵抗,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挥翅膀,九条火龙疾驰而下,轰向了苦苦支撑的云青。
云青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东西用力拔出,然后抬起来抵挡那九条火龙。
就在她将那东西拔出来的那一刻,她的心跳,连同那个虚无缥缈的心跳,瞬间合而为一。
“咚咚……咚咚……”
这是一截石柱,有云青这么高,那石头里似乎还裹着什么东西,但也看不出具体形状。
云青像是挥剑一般将这半截石柱子朝着火龙挥出去,一缕冰冷的光芒闪过,仿佛天边一闪而逝的飞鸟,又恍如划破深夜的一道闪电,直接越过那九条火龙朝着毕方飞去。
霎时间日光染血,山河无色,唯有这一点冷光穿破一切,决然而去!
只听见毕方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然后天空中降下血色火雨,九条火龙与云青错身而过,直接冲进了海里。
云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像被抽干净力气般倒了下去,她勉强张开眼,天书隐隐约约照见她手中石柱的形状。那里面看上去是一把剔透的弯刀,冰晶结成的一般透亮,线条流畅宛如天成,刀刃薄如蝉翼,锋锐异常。
最主要的是,它正如活物般轻轻颤动着。
云青看了几眼就感觉意识要被吸入这一片空净之中,连忙不再多看。她闭上眼睛,张开心目,远远看去原本毕方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火海,也不知道这道光芒究竟伤了毕方哪里,它发出一阵鸣叫,似乎是在骂云青,但云青也听不懂。
毕方叫了一会儿,见云青又举起那半截石柱子,连忙流着火雨飞快地向南边飞走了。
“好了,事情结束,我也该与你谈谈了。”
云青正想将最后一步法诀完成,从此远走北川大陆,突然就感到浑身真气一滞。
朱无瑕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将郑真真的尸体随意扛在了肩上。她用寒灰死死顶着云青的脊骨,剑上冰冷的死寂之气迫使她趴在地上动惮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都不说了,先顶锅盖逃跑。
【不记得舍生弃命诀的可以回去看第二十七章,已经树好flag了……】
【谢谢神奇君的地雷啦!么么哒!】
第七十五回
第七十五回、人道真意;无妄魔境
慈安城;国师府。
祭台之上,有一人安然静坐。这人白衣白发,神情淡漠,眼中宁静深远;宛如一汪清冽的泉水,与南边的战火纷乱格格不入。
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在两年前以一道敕令掀起了圣地正统之战。
一名身着月白道袍的白发青年从祭台下缓缓踱步上来,在国师面前停步;他沉声道;“神霄子……”
静坐着的人抬眼,很自然地打断道,“镜离,如今叫镜离。”
“师尊有话要我带给你。”来者正是神隐门清虚子。
“愿闻其详。”国师抬手,他们两人间突然出现一个小案,案上烹着热茶,缕缕幽香与硝烟味混在一起,仙人的寡欲与人间的厮杀也混在了一起。
清虚子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清了清嗓子。
“师尊说……”清虚子顿了顿,学着他师尊的口气道,“邙绎欺你小他一辈,看不透九鸣城的结界,我便以青鸟报信助你一回,不想你还是输了首战,孺子不可教也!”
“……”国师沉默,神色淡然,“还有呢?”
清虚子面无表情地道:“他还说了,人道兴不了。”
“他派你来做什么我都知道了,你去吧。”国师点点头,然后捧起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
“何必执迷?”清虚子不动身,也捧起一盏茶,等它凉下来,“既然人道兴不了,圣者大人又何必执迷?”
国师叹了口气,心里明白清虚子这是要与他论道了。
“人道,妖道,鬼道,仙道,魔道……世间大道三千,为何单单人道不行?仅凭通天神脉上那位一句话么?”国师执盏,茶水平静极了,看不见一旦涟漪。
“大道废,仁义出。人道修的是大仁圣德,若是想借此重成大道……恕我直言,逆乱因果之事是成不了的。”
国师淡淡地道:“你说的大道乃是仙道之大道,自然要与人欲相离。然我人道成君子圣德,悟天地至理,有何不可?道不同,本就不相为谋,若是以仙道来驳人道,那不如让神隐门一统天下圣地算了。”
“非以仙道驳人道,圣者大人,人之精神,原不过阴阳二气变化而成。阴阳二气以聚始,以散终。**全,则气聚而精神存;**毁则气离散而精神灭。是以人身终不得长久,大仁圣德终抵不过沧桑变迁。大人还请三思。”清虚子有理有据,言辞恳切。求大道,求长生,求的无非是“不朽”二字,修人道不可能得不朽,这就是他要向国师阐述的了。
国师又饮了口茶,望向南边的烽烟,道:“你说气聚则成人,这话对,也可以说不对。清通澄朗之气,浮而为天;浊滞烦昧之气,积而为地;平和柔顺之气,结而为人伦。大道之行,以中正平和为先,而作为平和柔顺之气所聚成的人,乃是灵秀所钟,得天独厚。人身虽难得不朽,但在这短短一生中,却有更大的希望求取大道,超脱人身。”
“依我看,人虽是天地之灵,但修道一途与其他族类并无太大差别,其中人道修行更为崎岖。您方才也承认了,人乃气聚而成,须知气本无质,凝委而成形,形本无情,动用而亏性。形成而性动,去到弥远,故溺于生死,迁于阴阳,不能自持。”清虚子借着“人乃气聚而成”这个论点反将一军。
国师的意思是,人是天地平和柔顺之气所生,对于修道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不存在无法得道的说法。而清虚子却说,强行将无心无情的天地元气凝聚成有心有情的人,这本来就不合乎自然。当气聚而成人时,当人修行人道之时,便会有心有情,然而一旦心中有了“情”之一字,便会沉溺于生死苦海,不能自持,这与天地大道是相违背的。
说白了,清虚子在踩了人道一脚的同时还要宣扬一下太上道。
“有情便不能成道?想必你也知气的来由,太素之前,不可为象,待到庞鸿成道干,天地便分内外、阴阳、动静二元,育成庶类,也即道实。”国师此时开始以圣者的境界压制清虚子,所论之道越发艰涩。他将万事万物的终极——“道”,比作是植物的枝干,将由道衍生出来的天地万物比喻为“果实”,道实在漫长时间里生长繁衍,而早在一切未曾产生前就有了其繁衍的秩序。
“所以……?”清虚子境界上与国师隔着千山万水,他蹙眉问道。
“在道实产生之前,天道便已经形成了秩序,待到一切产生,天地初辟,皆循这种秩序运行。而体现这种秩序的,便是“人之精”,圣人。圣人降世,纪纲经纬,统御世界。你是否觉得人道便是耽于种种性情,行走红尘之中?非也!”
“将步天路,用定灵轨!人道中的政治得失、兵戈征伐、七情六欲不过小道而已,圣人存在的意义在于把握天道的内涵,深入探究其运行规则。统御,这才是人之道。我乃人圣,只要我不曾陨落,只要我还在这祭坛之上,那么人道必兴!”
在圣人诞生前,人道确实无法与其他任何一个道统相媲美。
但是镜离横空出世了,正如他自己所说,身为圣人自可“纪纲经纬,统御世界”,如此一来他带领人道走向大兴似乎势不可挡。
清虚子沉思不语,良久,他将手中完全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沉声道:“受教了。”
国师点头,挥手撤去了茶几,复又闭目打坐,不再多说。
人之一道,正面临着来自其他所有道统的压力。与其他道统中无数修者共同承担这种压力不同,看上去最为团结的人道,实际上只有圣者一人在苦苦支撑。
国师说了,只要他不倒下,那么人道必兴。但是有一句话他没说,那就是如果他倒下了,人道究竟会走向何方?
这黑白子厮杀,不到最后,总是见不得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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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大挪移阵上,朱无瑕与云青也在饮茶论道。
朱无瑕用他化大自在天将这方小天地遮蔽起来,盘膝坐在云青面前,还在两人间烹着上好的茶水。
“其实我早就在想你为何要将她留在身边了,刚刚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舍生弃命诀。”朱无瑕笑了笑,眼神中带着冷意。
“你一直跟着我?”云青这次也没称“玉姐姐”,两人间也是时候挑明一些事情了。
“我从慈安城开始跟着你,一路上挺无聊的。近日跟你来到寒来城,索性与城主比斗一番解解闷。”朱无瑕将郑真真的尸身放在一边,手按在寒灰鞘上,似是蓄势待发。
“哦。”云青点点头,没有多问。
一般人听了这么个字多半是接不下话去的,但朱无瑕却神色不变:“……在慈安城时,你带上她是因为她身负黄帝传承,但是后来被履天坛追捕,自顾尚且不暇,如何来得及管她?我当时便觉得不对劲,后来你将宋离忧遣走,却独留下她,我就觉得更不对劲了。现在想来一切都在你预料之中吧,若是那次在古寺她得到的不是舍生弃命诀,她早该被你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