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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霭诀-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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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的阳光从雕花的檐头透射进来,在酒红色的木板上刻下了一纹又一纹的古朴花饰。

静女安闲地靠在藤编的椅子上,抬头看着晴空中些许云丝,微笑道:“我本以为这一次,是要撑不过去了。”

她的面色依然不够好,但是从语气里听来,对能够活下来非常欣慰,薛瞳心里舒了口气,笑道:“可见老天也是可怜你的,所以让那医者到了重山国来呢。”

静女伸手拂着鬓角的碎发,道:“薛姑娘说笑了,我又有什么可令人怜悯的?那些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薛瞳站起身,走到了栏前,山风卷起她的衣袂,使她的背影显得异常潇洒。她扶着木制的长栏,俯瞰着下面的山川,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说‘这是应该的’?寒林也是,好像为了她所嫁的人,就理所当然地应当为他做一切……哪怕舍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难道女子生来便该嫁人,然后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静女愣了一愣,闭上眼轻声道:“薛姑娘,你和其他的女孩子都很不同。我不觉得你说的话有什么不对,我很羡慕你能这样去生活。不过,我和寒林妹妹都不能这么做,也不愿这么做。”

薛瞳叹了口气,不再相争,道:“我终是不能劝动任何人,但也不会改变我的心意。大约是我在雪陌林待得久了,常常觉得孤独才是一个人最真实的状态,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与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说到这里,她无奈地笑了笑,也带着一些自嘲,仍是毫不在乎地望着眼前的山景。

静女笑道:“薛姑娘真是非同寻常的洒脱呢。”说完便也站起来,但大病初愈,毕竟精力不够,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便扶着窗棂不语。

薛瞳上前搀扶着她走进内室,道:“你还是多歇息一会儿吧,我去和沈丞相商量一些事情。”

静女安静地点点头,倚着绣花的纱枕头,微笑道:“薛姑娘,麻烦你了。”

薛瞳摇摇头,也不说什么谦辞的话,便向着廊中衣袂飘飘地去了。

静女靠在床上,看着薛瞳出去,幽幽叹了口气,自语道:“真是个奇怪的女子……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不符合世人的心意罢了。她留在京中倒也好,她是寒林妹妹的挚友,自己也颇有才能和胆识,将来定能得到重用。”

她又抬起眼看着屋中的陈设:纱幔遮蔽的屋中,光线隐隐地照进来,映出桌上的一只黄铜的香炉和青瓷的茶具;临窗的矮几上设着铜镜,卧病多日,镜上已经满是灰尘;在最后一缕光线照亮的地方,有一幅桃林图,嫣红娇媚的桃花,正在春风中盛放。

静女淡淡地看着这些从她出嫁之日就再未改变的陈设,心中也不知是悲是怨,慢慢便觉得有些倦怠,便不觉倚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薛瞳才离开当年李钦特地为静女建造在花园中的高阁,便有沈潭那边的侍女跟上来道:“丞相请薛姑娘去会客厅呢,听说有很重要的人来拜访。”

薛瞳挑了挑眉,没能在记忆中搜寻到其他与重山国有关的事情。但她虽然怀着一肚子狐疑,依然镇定潇洒地去了会客厅。

厅中坐着的是沈潭和李檀李樾兄弟二人,他们听到丫头回报薛瞳进来,全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随着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薛瞳从容地走进了屋内。门外的阳光很是强烈,映照在她粲然的白衣上,晃得人眼也睁不开。

沈潭十分恭敬地道:“薛姑娘,这是世子和二公子回来了。”

薛瞳冷冷打量了两人一眼,心中却暗自为静女高兴。

李樾年轻一些,见薛瞳态度冷淡,便沉不住气,道:“这位京城来的薛姑娘,我和哥哥是回来探望静嫂子的。”

薛瞳挑了挑眉,笑问道:“怎么?是不是探望完了,还打算走呢?”

沈潭蹙了蹙眉,凑上前拉了薛瞳的袖角,低声劝道:“薛姑娘,怎么说他两位才是重山的主人呐……您说话就留点情面吧?”

薛瞳冷笑一声,只盯着李檀不语。

李檀并不生气,这么多年过去,有多少棱角,也该被磨得钝去了。他只是顺着眼,神情不卑不亢,淡淡答道:“薛姑娘放心,我不会再走了。”

薛瞳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不似违心,言下便温和了一些,道:“若是如此,世子妃也算终有所偿了……不过,你给我记着,你欠她的最美好的十多年,是日后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

李檀点头应允,依然温和地问道:“那么,我能否见见静女?我听丞相说,静女得到一位云游神医的救治,如今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薛瞳本待刁难他几句,也好为静女出出气,不想他句句退让,温文谦恭,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有些不情愿地道:“那么,你们跟我来吧。”

薛瞳便带着他们从花园中穿过,时值春末夏初,院中的紫藤开得热闹非凡。

白紫相间的花穗子一道道垂挂在嫩绿的羽状卵圆叶片之间,彷如一幅精心构图的绣品,精巧至极,惹人称羡。

李樾看到紫藤,忽而想起多年前隰桑出走的那一晚,空气中弥漫着紫藤的淡香,便自语道:“不知道平邑的那一片紫藤,可也是像这儿开得一样好?”

李檀回头看着他,问道:“樾弟,你是想说清风谷的传说吗?”

薛瞳接口道:“清风谷是从前的六界灵和她的丈夫居住的地方,我听陌前辈提起过,说起来,他们也算是故人呢。”

李檀笑了笑,道:“薛姑娘知道的事情可真多,难怪如今的陛下将许多事务尽数委托给你。”

薛瞳摇头道:“如今的大事,都是陛下和王爷处理的,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李檀看着她,那狡黠的目光几乎透进她的眸子里去,他笑道:“王爷任左丞,而右丞一位一直空悬,我看只怕陛下有意让你做一个女相。”

薛瞳只顾走着,听到这里,淡淡笑道:“这种虚名,谁又会在意?我留在京城那个闷人的地方,不过是看在寒林的面上罢了。潮儿还那么小,可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李樾赞叹道:“薛姑娘真看重情义,倒是江湖儿女的典范了。”

薛瞳笑道:“我说一句,你们倒这么会说……有这点力气,好好留着进去安慰你的嫂子吧。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轻轻走到了楼阁上。薛瞳小心地推开门进去,却见静女斜倚着枕头,睡得正好。

她的眼睛安静地阖着,因为生病的缘故,脸庞比先时越发瘦削白净,惹人怜爱。虽然已经有三十多岁的年纪,但苍白的脸上依然透出一抹少女的红晕。

李樾含悲摇了摇头,轻声道:“静嫂子,哥哥和樾儿都回来啦,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第一百零四节 皆自取'中'

“卢姑娘,请您往这边走。大将军喜欢清静,吩咐过我们不能进入那里,望您恕罪。”那中年的侍女不好意思地讪笑着,伸手指着幽深的回廊。

旭华手中拿着一个水红色压金线的包袱,看着回廊,笑道:“没事的,我自己进去就好,婶子下去吧,不必挂怀。”

那侍女抬头打量着她的脸色,确实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这才千恩万谢地退下去了。

旭华抱着那隐隐透出檀香气味儿的包袱,慢慢穿过回廊,到了中央的天井里。院中很安静,没有任何的声息,只有檐下不时掠过几只燕子,在空中荡开一阵清脆的鸣声,为这里增添了一些难得的生机。

“卢姑娘,请进来吧。我就在书房中。”西侧临窗的地方,传来不响的一句叹息。这声音听起来苍老了许多,在旭华的记忆里,几乎不能与曾经那个陶磊联系起来。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道:“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她更紧地抱着手中的包袱,仿佛怀抱着一颗激动不已的心。不知怎么,她突然一阵心痛,似乎预见到陶雪安是再也回不来了;而她自己,正是在代替她,最后再看一眼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旭华不禁悲叹一声,这才推门走进了书房。

屋内收拾的很整洁,门的一侧设着几枝时鲜的花卉,窗下一横古朴的桐木长几,一色雕花装饰都没有。其他两侧都是充栋的书籍,旭华也没有心思去看究竟是哪些书,便关上门走到了窗下。

陶磊就坐在窗下,穿着家常的青绸衣衫,一头花白的头发有些杂乱,定定地看着窗纸,不知在想着什么。

“大将军……?”旭华有些不忍打扰他,但还是轻声唤了声。

陶磊迟缓地回过头,应了声:“卢姑娘,好久不见了。今日拜访,是雪儿有什么事情吗?”

旭华见他比从前苍老了许多,心中有些怜悯,便温和地答道:“安妃娘娘有一些东西要给您。”她说着,小心地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信封和册子取了出来。

陶磊接过信,抽出里面的薄纸,把手支在几上,防止因为双手颤抖而看不清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雪安在宫中一切皆好。

“只是深宫寂寞,姑娘们或嫁或死,如今雪安一人居住在煎雪宫中,唯有旭华时时前来看望,聊慰孤独之意。

“当年行事任性,到如今想来,即便后悔也无甚用处。女儿行到今日,全是咎由自取,爹爹不需为我难过,更不要归咎于自己。娘亲那里,还要爹爹多加劝解,不要让她着了烦恼。

“近些年,渐渐喜读经书,其中空灵的神思,读来令人忘却半生的不如意,诸般烦恼,也不再萦怀。可惜,一旦放下经书,依然难以忍受深宫寂寞。薄暮十分,廊内风狂,檐铁铮然哀鸣,春夜杜鹃夜啼,此二时最为凄绝难忍。想必女儿仍是俗世中人,不能真正怀有那样的心态罢。

“我托旭华送来的包袱中,有一份亲手抄录的经书,爹爹若是思念女儿,看了这经书,也算是有些安慰。

“希望您和母亲千万保重。勿念。



陶雪安”

陶磊的手还是止不住颤抖着,沉重地叹道:“是我害了她……”轻薄的信纸随着一阵窗口卷进的风,悠悠飘落在地上。

旭华俯身拾起信纸,只看了眼第一句话,不禁红了眼眶,凄然笑着,叹道:“呵,一切皆好……?”

陶磊定了定神,回忆道:“当年她托人送来重山国的那封信,还是满怀信心,说是要到前线来,帮着对付叛乱。她说,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做到和寒林那丫头一样,陛下就会喜欢她……”他不禁苦涩地笑了笑,续道:“真是个傻丫头。”

旭华擦了擦眼角,点头道:“娘娘确实这么对我说起过,不过为着她自己的安危,当然是不能到重山国去的。后来,娘娘也再没有提起过这样的话。”

陶磊长叹了口气,接着拿起册子翻看了起来。

旭华静静立在一边,看着陶磊低头眯起眼细细地看那册子。

册子上写着这样的内容:“今天,是春分之后的第三日,一双燕子,飞到了煎雪宫的檐下筑巢,就像以前在家里一样。院子里的杏花开得正好……”

陶磊看着那文字,脸上的神情溢满了慈爱,旭华也不禁微微笑着,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悲哀。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内便只有“沙沙”的纸页翻过的声音,使人从心底感到安闲舒缓。

不过,这样的安宁是不会持续多久的。随着剩下的书页越来越薄,陶磊的眉头也拧得越来越紧。

当看完最后一篇时,他“啪”地合上册子,起身喟然叹道:“雪儿要死了……!”

旭华惊愕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问道:“大将军,这却是从何说起?”

陶磊将册子交到旭华手中,沙哑地道:“卢姑娘,请你自己看吧……”

旭华伸手拿起册子,一股浓烈的檀香味直扑到脸上,使她有些气闷,觉得心中越发难受。

册子的最后,是一首短诗:

“雪落深冬十二载,

安得白首看青山?

绝决意气无人解,

笔下枯荣泪阑干。”

旭华看了也不禁痴了,只拿着册子怔怔地落下泪来。

“卢姑娘,求你回去看看小女吧……看在她这么孤苦无依……”陶磊已经慢慢离开了长几,向门外蹒跚地走去,“只求你能够在她死前守在她身边,好让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不要太过孤单了。老夫感激不尽。”

旭华目送他龙钟地走出去,闭上眼默默流了好一会儿泪,这才慢慢收拾起册子——陶雪安曾吩咐过她,待陶磊看完后,再带回宫中。

旭华匆匆赶回宫中时,在宫门遇到了刚从重山国回来的薛瞳。

薛瞳见她眼眶通红,问道:“旭华,你怎么了?”

旭华摇了摇头,轻声道:“陶小姐只怕要不好了,我去看看她。薛姑娘回来了,可见到皇后了?”

薛瞳听她提起陶雪安,也敛了眉叹道:“她这些年也受的够了,若说起这事,却原是翟川的不是。”她想了想,再次叹道:“我去雾霭林,林外竟然设下了极厉害的结界,我在外间候了许久,也无人前来理睬……真是让人担心。”

旭华也蹙起眉,带着些恐惧地猜测道:“难道出什么事情了……?!”

薛瞳安慰地看着她,道:“且别声张。我先去把这事告诉陛下,你看过安妃,也过来清平宫吧。”

☆、第一百零五节 皆自取'下'

薛瞳不急不慢地穿过长廊,廊外几株高大的松柏,将厚重的影子投在青石的台阶上。乌木的栏杆被一片青翠的树影一衬,显得越发庄重肃然。

到了清平宫外,她轻轻叩了门。过不多久,却是翟潮走来打开了门。

他如今也有十多岁大了,平日懂事听话,从不任性行事,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他都不是一个孩子了。见到薛瞳回来,他笑问道:“瞳姑姑,我母后还好吗?她想不想念我们?”

薛瞳蹙了蹙眉,但不忍拂了他的期待,便敷衍地微笑道:“她知道潮儿这么懂事,自然是很高兴的。”

她抬头看了看,翟川正和翟瀚在说着什么,也不便去打搅他们,便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今天没跟着少师先生去史部念书吗?”

翟潮还想问问寒林的事情,但见薛瞳似乎不愿意说,只得暂且搁下,答道:“过几日是枰祖姑姑的忌辰,表叔叔要回南林国祭扫,少师先生和大祭司都去送他了,所以我和叔父不必去史部。”

“潮儿,不是说好了平日不要这么称呼吗?”翟瀚手中拿着一卷书,一边向两人走来,一边笑道:“你总是叔父叔父地叫,倒叫瞳姐姐看看,我可有这么老?”

薛瞳低下头看着那少年认真的神情,笑道:“听来倒确实有些拘谨了,是潮儿太守规矩,一点儿错都不肯出。”

翟潮仍是一本正经地道:“瞳姑姑,瀚叔父,这些礼数是不能错的。我如果做得不好,母后会不开心的。”

薛瞳突然有些可怜这孩子,虽说翟瀚是自幼丧母,和翟潮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但他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如今想来也不甚悲伤。翟潮却是亲眼看着寒林抛下自己,如今渐渐年长,想起往事自然更加难过。

她轻轻拍了拍他,温和地安慰道:“她不会因为这些生气的,她只希望你过得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可是她不回来,我怎么开心得起来呢……”翟潮小声地嗫嚅道,抬起头委屈地看着薛瞳。

薛瞳一时不知如何劝慰,摇着头绝望地叹道:“……她会回来的,她答应过我们会回来的。”

她想起林外的结界,不禁越发忧虑,便背过身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翟川见她今日神情不像从前那样从容潇洒,便问道:“阿瞳,有什么事情?你的心很乱。”

薛瞳扶额摇了摇头,轻叹道:“请两位殿下出去吧。”

翟川淡淡拒绝道:“不必,他们不是孩子了。这些事情,也该有所知晓了。”

薛瞳有些不满地转过身,一边向内走去,一边毫不客气地道:“你把他们管得太严了,寒林若是知道……”

“你没有见到她?”翟川虽然尽力说得平静一些,但一丝忧虑还是从里面透了出来。

薛瞳摇头道:“没有,林子外设下了结界,我不能进入。”她的眉头敛了起来,淡漠的神情之间也染上了浓浓的担心之色。

“我把那枝柳条留在了林外,希望她会看到……可是,她会不会真的已经……?不……但愿不会那样罢。”薛瞳低下头,双手攥着袖口,几乎是悲叹地说出了这句话。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一道柔光应声从翟川腰间的玉佩里飞了出来,在屋中结成了一个淡淡的人影。

寒林温和地环视着屋中,随后凝视着翟川道:“川,你不要难过……我,我暂且只能这样回来。”

翟川望着光芒中熟悉的身影,柔声问道:“你还好吗,林儿?”

“我很好,只是很长时间都不能离开雾霭林了……”她的神情很温和,使人辨不出她究竟是悲是喜,“潮儿也长这么大了,我不能陪在你们身边,真是对不起……”

那温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为一道轻轻的叹息。光芒慢慢灭去,重又飞回了玉佩里,在温润的玉上一闪就不见了。

众人直到光芒再也没有,方才回过神来。

薛瞳轻声自语道:“这不是梦……?寒林刚才回来了……”

而翟潮却已经低下头抹着泪,哽咽道:“可是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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