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紫凌书院的门卫鼾声震天,我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就从没醒过。七拐八绕直到大教堂,我一路上停都没停一下。如此心无旁骛地专门赶路还是头一回。
“来得早啊。”
刚刚跨进大教堂大门,女孩似笑非笑的声音便从楼廊上飘至。
“你不会就住在这儿吧?”我走进中堂问道。
“算是吧。”
“你是图书管理员?”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年轻,可能只有十几岁,做管理员未免太小。但我还是这么问了。
“你的问题太多了吧。”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一不做二不休,走进耳堂登上旋梯,“噔噔噔”跑上楼廊。清晨斜射入来的光线被高侧窗与书架打乱,形成了光影交错的奇幻效果,使我看不清前方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上来了。”我朝楼廊里的参差明暗喊道。
“那又如何?”她的声音从下方侧廊里传来。不会吧,她什么时候下去的?动作这么快?我趴在栏杆上俯瞰侧廊,只能看到那些高大得变态的书架,分明没有人影。
“喂喂喂,你和我玩捉迷藏么?”我无奈地说。
“真不浪漫。你应该说:‘喂喂喂,你难道是妖精么?’”她学着我的口气说话。
“你无聊的话可以去捉弄别人。”
“除了你,谁会在这种时候来大教堂被我捉弄?”
也是。我耸耸肩,转身从旋梯下去:“我下去了啊,要躲快躲。”这么说着,我忽然看见对面耳堂里隐约有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逝,倏忽如鬼魂。那想必就是她了。我不禁暗自发笑。也罢,不想见我就算了。我回到中堂坐下:“昨天你的话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会‘永远都是一个人’?”
“我当然知道喽,”她的声音回到了高处,这次是在另一侧的楼廊上,“我不是说过吗?‘我一直在等你’……”
我彻彻底底地惊愕了!
“……我一直在等待你,一直在寻找你,一旦找到你就永远不会放手……”
“……且慢……”
“……根本没有人站在你那边,就连你所支持的人也背叛了你,抛弃了你……”
“别说了!”
“……你一无所有……除了我……”
“住口!!!”我随手捞起一本书,抡圆了胳膊掷向楼廊,“嘭”的一下不知砸到了什么东西。她的声音停止了。
这回可不是梦了。她是谁?她怎么知道我梦里的事?我的双手不停地发抖,抖得完全不听使唤。
“我不是你的敌人,”她又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冷了很多,“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得救。相信我吧,一定要相信我。”
“你知道我是谁?”我颤抖着问道。
她冷笑一声:“当然知道。”
“那么……我是谁?……”
几分钟的寂静之后,她终于开口了:“你有信仰吗?”
“我不明白你说的信仰是指什么。”
“你的执着,你的支柱。”
“我不知道。兴许没有吧。”
我非常干脆地回答道。一切都毫无意义,我一向这么觉得。在一个混乱而无意义的宇宙中哪有什么信仰可循?
“那怎么可能呢?”她淡淡地说:“有人说,如果你能彻底放下一切知识、经验、思想、理性,彻底放下一切信仰与执着,你就能在空无一物中无所不有,从而接触到所谓的‘绝对境界’或称‘终极真实’……”
“如果你是指Krishnamurti的观点,请恕我无法苟同。”我皱皱眉头。
“哦?为什么?”
“当他坚持认为自己所经验到的所谓‘背景’就是绝对真理时,他就已经树立了他自己的执着,他自己的信仰。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和自己所反对的那些人成了同一类人,重新落入他自己所批判的那一套永恒的循环中了。”
我感到自己深埋心底已久的某种东西被释放出来了。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本能地与她对答,我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在这一点上,我得说我是同意你的。”她在微笑,我听得出来。
“那么,”她随后又说,“你认为人类有可能触及那个终极真理吗?”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我不认为存在一个‘终极’的真理或说境界,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只能是宏宇宙本身。人类对宏宇宙的探索永无止境,所有的‘绝对背景’都只是暂时的,我们每触及一个‘绝对背景’,都会发现在其背后仍然是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未知,在无限深远处又有一个貌似‘绝对背景’的东西在等待我们去触及……就是这样,我们对宏宇宙了解的越多,我们面临的未知也越多。就算是哲学家和神学家用种种方法经验到的‘绝对境界’恐怕也无法超越人类意识的极限,换句话说,他们经验到的仅仅是自己意识的极限,不大可能是宏宇宙的终极真理。那种认为人的意识能够超越宇宙的观点,根本就是不负责任、妄自尊大的唯心主义极端。”
“看,你也有自己的执着嘛。”她好像很高兴。
我的脑子出问题了,一定出问题了。我跟她废这些话干嘛?闲急了没事干,饭都吃不饱还有心情坐在这儿讨论哲学?正郁闷间,楼廊上传来了她念课文似的声音:
“……宏宇宙Cosmos,大宇宙Universe,物理宇宙universe……”
“可观测宇宙是visibleuniverse。你无聊到开始背单词了吗?少在这儿欺负我这英语不行的人。”我从小最头疼的功课就是英语。
“你英语不好才轮得到人家露能嘛。人家可是有Miskatonic大学学位的说……”
我晕,Miskatonic大学?!Arkham的那个?“你是不是在搞笑啊?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好不好?”
“谁跟你开玩笑了?”她老大不乐意。
“晓得了晓得了,你喜欢克苏鲁神话(CthulhuMythos)对不?”不然一般人谁会去考密大的文凭?不过她好像没听到我这句话,仍然自说自话:“……密大是不太出名,不过就和紫凌书院一样,冷有冷的好处……树大招风嘛,比如1930年密大探险队去南极那次……”
“对对对,他们在1931年发现了疯狂山脉(MountainsofMadness),找到了老妖精(ElderTings)的城市遗址,还遇见了笑个死(Shoggoth)……笑个死攻击他们,于是他们逃跑,接下来——嘭!邦!咣!有人死了有人疯了,Over,Ok?”
虽然没她那么痴迷,但我自认为对克苏鲁神话还是多少知道一点儿的。所谓“克苏鲁神话”,乃是20世纪初诞生于美国的一个具有神话(或说神秘主义)色彩的恐怖文学体系,创始人是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恐怖小说作家”的H·P·洛夫克罗夫特(HowardPhilipLovecraft,1890-1937)。自洛夫克罗夫特开始,后世有数不清的作家——上到世界级恐怖巨匠,下到名不见经传的网络写手——纷纷参与到这一体系的创作中来,在同一宇宙观之下写出了大量良莠不齐的作品。这个体系大抵是说,宇宙本质上乃是一个黑暗、混乱、虚无的世界,人类一直以来所笃信的真、善、美、正义等等全是无意义的,传统神话和宗教中全能全知的善神不过是人类自己制造出的幻象;唯一真实存在的,只有潜藏在宇宙未知深渊中的巨大危险,其中有些是人类永远无法认识、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恐怖神明,有些则是智慧或能力远远超过人类的异界怪物,对人类不是充满敌意,就是漠不关心;人类在宇宙中是无比渺小、毫无价值的可怜存在,人类之所以能有生存和发展的机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侥幸。当然了,根据主流的经典神话学(又称狭义神话学)理论,克苏鲁神话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神话”,但它确实具备了狭义神话才有的“弄假成真”、“混乱矛盾”、“因人因时因地而异”等特质,且像狭义神话一样随着人类对宇宙的认识而不断发展变化,其体系至今仍未完善——这就体现了克苏鲁神话与其它现代幻想文学体系的极大不同,与其说它是一个文学体系,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仍然活着的民俗性神话体系。举例来说,随着克苏鲁神话的演变,后来甚至有人潜入拥有克苏鲁神话作品初期版权的“阿卡姆之家”(ArkhamHouse)出版社公司内举行怪异仪式;所谓“娜雅拉索特普(Nyarlathotep,混沌之神,克苏鲁神话中的四大主神之一)协会”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一个实际存在的组织;而原先只存在于克苏鲁神话小说中的黑魔法书《死灵之书》(Necronomicon,即当下ACG界广为流传的魔法书之王《死灵之书》)竟也出现在旧书店的图书目录中,而且一出就是N多版本。
“你不相信这是真的?”她好吃惊好吃惊,搞得我也好吃惊好吃惊:“你相信这是真的?”
“当然了,那还有假?”
“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南极洲根本没有什么疯狂山脉,更没有老妖精的都市废墟……那只是小说,是故事,不是真的。”
“洛夫克罗夫特先生有所夸张,但基本属实哦。”
“且慢,且慢……你说‘基本属实’?那么疯狂山脉是指……”
“甘布尔泽夫(Gamburtsev)山脉,约5亿年前由大陆板块碰撞挤压形成。然后呢,约4。75亿年前,南极洲附近海域中出现了体长1米、直径15厘米的巨型海洋蠕虫。再然后,约3600万年前,身高超过1。5米、浑身长满浅灰色和棕红色羽毛的印加企鹅(Inkayacuparacasensis)出现在地球上。时至今日,3米多长的巨型纽形动物依旧活跃在南极附近的海底……”
“等一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的那个甘布尔泽夫山脉是1958年由苏联人发现的吧?”
“所以说,密大的功劳被无视了啦!”
她气得直跺脚。我一时间觉得又好玩又好笑,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不妨再逗逗她:“喂喂喂,根据史料记载,1930年到1931年间并没有南极探险活动。记错了请指正。”
“有人刻意掩盖了密大探险的事实,”小丫头非常自信,“你知道1938年纳粹德国对南极洲的考察和1946年美军在南极洲的‘高空降落’行动吧?”
“那又怎样?”
“你知道他们去那里干嘛么?”
“去找笑个死?”我开玩笑地说。
“差不多,”小丫头说,“他们是去找老妖精的遗产,尤其是军事技术。这可不是我的臆测哦,实际上美军在‘高空降落’行动中确实发生了诸如飞机失事一类的怪事,而此次行动的具体内容直到今天仍未解密。”
“刻意掩盖?政府阴谋论?再说下去你怕是连科瑞多·穆特瓦(CredoMutwa)的蜥蜴人故事都要弄出来了。还有光明会(Illuminati)的传说,等等等等。”这小丫头平时在大教堂都看些什么书啊。
“穆特瓦所说的蜥蜴人正是蛇神依格(Yig)的子孙。至于光明会,有时间我慢慢跟你聊……”
“你存心想把克苏鲁神话和现实世界联系起来的话,无论哪儿都找得来证据,”我笑着说,“你当然可以说古代腓尼基人信奉的大衮(Dagon)就是克苏鲁神话中的大衮,你也可以说南太平洋的‘Bloop’就是克苏鲁发出的声音,你甚至可以说NASA观测到的那个大约129亿年前的‘Blob’就是创世之初的阿扎托斯(Azathoth,“源核”之神,克苏鲁神话中的四大主神之首)或别的某神。可是……”
“哇塞,你真是天才耶,一下猜对了这么多!我真的没看错你……”
“……别打岔好不好……”我都快被她的热情弄得不好意思继续反对下去了。
“看来你真不是一般的乞丐耶。”
“虽然现在很穷,但我从前好歹也是读过书的好不好?”我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总之吧,你想把克苏鲁神话做真做实,有一个问题无法回避。”
“什么?”
“中国。”
子曰:“任何先存的宗教信仰倾向都会受到本土文化的强烈影响,以至于宗教信仰的细节总是难以跨越文化的障碍。”一切幻想体系、阴谋论、伪科学等等,从本质上看都不过是一时一地的产物罢了,其具体细节、意淫极限必然要受到当地文化传统与当时社会思潮的制约,换个空间、时间就很难大行其道了,例如克苏鲁那个奇窘无比的“中文名字”——“鬼歹老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说“没有任何一种神话、宗教和幻想体系是真正普适的”。小丫头应该清楚我的意思。
不料她却“咯咯”地笑了:“完全构不成障碍啊,好哥哥。《山海经》啦,《拾遗记》啦,《太平广记》啦,等等,还有明清时期成堆的志怪笔记小说,翻一翻就会有很多发现的。伏羲、女娲都是半人半蛇或半人半龙的形象,那不就是依格或者蛇人(SerpentPeople)么?……”
“……喂喂喂,伏羲、女娲神话的源头应该是……”
“不许打岔!还有更明显的,比如这个……”
一阵翻书页的动静,随后小丫头开始念课文:“清代袁枚老先生的《子不语》卷二十四《乍浦海怪》则:乾隆壬辰八月二十三日,黎明大风雨。平湖乍浦之海滨,有物突起。自东南往西北,所过拔木以万计,居民屋上瓦多破碎。中间有类足迹大如圆桌子者,竟不知是何物。有某家厅房移过尺许,仍不倒坏。”
“父神大衮?”
“哥哥很聪明嘛。也可能是母神海德拉(Hydra)。”
“我觉得更像一场台风……”
“闭嘴!再看这个……”另一本书。“干宝的《搜神记》卷十九:孔子厄于陈,弦歌于馆中。夜有一人,长九尺余,着皂衣高冠,大吒,声动左右。子贡进,问:‘何人耶?’便提子贡而挟之。子路引出,与战于庭。有顷,未胜。孔子察之,见其甲车间时时开如掌。孔子曰:‘何不探其甲车,引而奋登?’子路引之,没手仆于地,乃是大鳀鱼也,长九尺余。此确乎渊客(DeepOne)无疑也。”
“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又一本书。“清代俞樾先生的《右台仙馆笔记》卷一:……舟沿洲而行,相距才数武,见洲上有一人与舟并行,迟速适相等。其人长丈许,视常人几三倍之,遍体青绿色,但望之不甚亲切,不知为肌肉、为皮毛、为鳞甲也……不特形状可畏,且其气甚腥,适闻其气故吐也。怎么样,是渊客吧?”
我都没力气再笑了。她说了,我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能得救,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起码她暂时杀死了我的无聊和绝望,我很多年没这么开心过了。时至中午,虽然谈得高兴,无奈肚腹轰鸣,还是先去觅食为上。
“好了好了,我该走了,小丫头。明天早上再来陪你玩。”我决定以后每天上午来陪她聊天,下午再去打工。
“觅食去么?”
“喂喂喂,别说那么难听。我横竖也算是人类啊。”
“要饭去么?”
“……”
“好吧,明天再见。”小丫头“嘭”的一声合上书。
“慢着。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聊这么投机却连姓名都不知晓,未免太过分了。
小丫头犹豫一下:“君子相交以心,投机便好,何必过问姓名?”
切,真不明白她怎么想的:“总得有个称呼吧?”
“刚才你叫我‘小丫头’不是吗?我觉着挺好。你叫我小丫头,我就叫你‘哥哥’吧。”
“忒肉麻了点儿。得,随你高兴。明天见。”
我揣着满膺的狂喜疾走出大教堂。人终究是无法独自一个生存下去的,我此时此刻终于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虽然没见面,虽然只交谈过两次,我已经把小丫头当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我活着的意义。虽然,这根本就是一个混乱而无意义的宇宙。
世界1 教堂中的少女 04
四
这是哪儿?
岩石冰冷而粗糙的质感唤醒了我。我头脑昏沉地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一尊石像,足有十几米高,雕刻的不知是哪位女神。她长了一个有着山羊特征的怪异头颅,胸前累累垂挂着葡萄串似的大大小小十余个Ru房,每个都无比丰润、饱满,喷泉似地向前方射出纤细的乳汁液柱,彩虹一般弧划至数步之外,在地面上激汇作一池雪白的深潭。
这是哪儿?!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我霎时彻底清醒了。我正平躺在一座石头祭坛上,手脚、脖颈都被粗得吓人的铁链和铁环固定着,整个人摆成一个“大”字,浑身上下一丝不挂。那尊女神像就在我下身所指方向约七八米处,狰狞诡异的面孔正对着我,乳白色的潭水把祭坛团团围住。祭坛就位于女神乳汁汇成的水潭中心。
“救命啊!!!——”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无法挣脱,怎么折腾都是徒费力气。我惊慌失措地用余光打量四周。这座祭坛位于一座无限宏伟的哥特式大教堂里,到处一片昏暗,明亮的只有从五彩玻璃窗透射进来的令人打呕的光线,在地面上映出恶性肿瘤样的各色光斑。不对,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哥特式教堂,只是乍一看很像而已。这座殿堂似乎是活的,或者曾经是活的。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生物的脏器!一队队高大得匪夷所思的石柱好似石化的美洲红杉,凝固了的树冠部万梢千枝浓荫广覆,把那好像由排列整齐的肋骨拼成的巨大穹顶擎举在离地数百米的空中。远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