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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落雪的冬日，也感觉不到一丝微末的寒冷。
这样的生活，她从前，连一丝奢望都不曾有过。
叶珍下意识的伸手抚上了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的丝缎衣裙，这样好的裙子，在叶家，也只有得宠的小姐们才穿得起。
她现在也有好几身这样的衣物了。
慢慢起身，洗漱穿衣，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却并不拖延，不过花了半刻钟，便收拾好了自己。
正待收拾好床铺出门，门外忽然传来了妹妹的叫嚷声：“姐姐，姐姐！”
转头，就看见提着裙摆一路狂奔回来的叶灵扶着门框喘着粗气，一双眼眸却亮晶晶的，焦急又惊慌的望着自己。
“怎么啦？一大早的，去了哪里？”叶珍诧异的看着妹妹，目光落在她脚边沾着的泥土上头。
西苑的院子里设了阵法，就算妹妹满地打滚，身上也不会粘上一星半点的灰尘。
她去外头做了什么？
叶灵并没有注意到叶珍的疑惑，她小脸上布满红晕，想是先前跑得太急的缘故。忽然一把扑向姐姐，两只手打着颤抓住了她的胳膊。
那力道，让叶珍微微蹙起了眉头。
“姐姐，东苑死了人！”
这样的修真家族里死个把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又是东苑……早就听说那位大夫人不是个善茬了。
她们姐妹若不是被送到了宋家，指不定也早早就去了……
“不是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吗？莫要大声嚷嚷，吵着雪晴小姐修炼，可没你的好果子吃。”叶珍拉开妹妹的手，板着脸教训道：“别人家的事，你不要随便打听。”
叶灵有些怕这样的姐姐。
委屈的低下了头。
她只是心里害怕，想跟自家姐姐说说。
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从姐姐那一次在叶家被打的昏过去，再醒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我知道了。”她声如细蚊，有些难过的应道。
叶珍叹了口气，替妹妹拍了拍裙角，见实在弄不干净，只好对她道：“你换身衣裳再来，鞋子也换过，放在一边就是，晚点姐姐再替你洗，姐姐先去服侍雪晴小姐起身。”
叶灵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她看着叶珍向着雪晴小姐的房间走去，正准备听她的话换一身衣裳，突然顿住。
她忘了告诉姐姐，刚才她就是跟着雪晴小姐去了东苑，才会在路上沾了一脚泥的。
又想道：反正姐姐看雪晴小姐不在，自然就会回来的。
只是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叶灵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去，变得满面苍白。也不换衣裳了，飞快的蹬掉了鞋子，合衣瑟缩着钻进了被子里，蒙头盖住。
她想起了那个瞪着眼睛，脸色青白狰狞的妇人。
那是死不瞑目啊……
好可怕。
38 临别
临行当日，下起了雾蒙蒙的细雨。
叶明华依依不舍的牵着女儿的小手磨磨蹭蹭的到了宋宅的大门口，眼里蕴满了透明的水光，好似下一刻就要下起倾盆大雨似得。
宋玉成将母女俩护在身前，明明都有护身真气，偏生还似模似样的撑开一把油伞，一家三口缩在伞下，看着便让人觉得温馨。
这一家子身后还跟着一把小小的雨伞，伞下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紧紧的靠在一起，正是叶珍叶灵姐妹俩。叶珍牵着妹妹，紧紧的攥着她的小手，叶灵一脸不知所措。
宋雪晴一身鹅黄衣裙，整个人都显得娇嫩。
“你们来了。”宋西成早就站在了门外，他不曾打伞，周身却仿佛撑起了一个透明的鸡蛋壳，风雨不侵。上官菀站在他的身后，两侧各站了一个少年少女。
左侧的少女脸色苍白，一双眼红肿似核桃一般，眸中布满血丝，形容有些狼狈。她通身素白，发髻左侧甚至还别了一朵白色玉兰花，消瘦的身形在雨中显得格外叫人垂怜。
想要俏，一身孝。
叶明华的目光在少女的身上一扫而过，露出一丝同情之色。
少女正是宋西成家的老四宋雅晴，几日前生母刚刚过世。
这头七还没过。
她生母原本就是孤女，再没有旁的亲人，豆蔻年华时侥幸攀上了宋西成这个修士，头上却压着姜雪乔这样的主母。好在她平日里谨小慎微，过的小心翼翼，平安生下了宋雅晴这个唯一的女儿。
叶明华往日并不熟悉那个畏畏缩缩总是躲在人后的女子，对她也没什么多余的评价，只是一想到前几日的风波，心里就不由涌起一阵叹息。
女为母则强。
宋西成不知是心有愧疚，还是怜惜这个侍妾身世堪怜，嘱咐人将她葬在宋氏祖坟里，虽只是凡人墓地，好歹也算入土为安了。
上官菀另一侧的少年身量颇高，长得人高马大的，看他模样倒像是个青年一般。不过他今年也才十七，虽然努力抑制，还是掩不住满脸的兴奋与激动。
“族兄来的好早。”
“大伯父好。”
“乖。”宋西成露出淡淡的微笑，伸手揉了揉宋雪晴的小脑袋，转头对宋玉成道：“不是我来得早，是你们晚了。”
宋玉成微微有些尴尬，看了妻子一眼。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也该走了。”宋西成只当不见，和声说道。
也不待人应声，他便向前走了两步，袖口好似随意的轻甩，一道亮光飞出，落在地上，只听“蓬”的一声，溅落的雨滴仿佛炮弹一样悄然炸开，形成一片数米长的水雾。
待水雾散去，门前便多了一架梭舟一般的器具。
这是宋西成的飞行灵器，唤作飞梭，虽然速度不如御剑飞行来得快，但胜在安全稳定，可以乘载数十人。。
“雅晴，带着你雪晴妹妹先上去，宸儿，跟着你两位姑姑一道。”
面色清冷的白衣少女轻轻应了一声，走到叶明华跟前，轻轻叫了一句婶娘。
“好孩子。”叶明华怜惜的看了她一眼，方才不舍的松开女儿的小手，让她站到宋雅晴身旁，低声嘱咐女儿：“宝贝，出门在外比不家里面，可不许任性！多听少说话，不要给你雅晴姐姐添麻烦，知道吗？”
“知道了，母亲。”宋雪晴点着小脑袋，一脸肃然的应了声，方才看向一旁的父亲。
宋玉成的喉头滚了滚。
“父亲不和女儿道别么？”宋雪晴故作一脸伤心。
“臭丫头！”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宋玉成也是眼眶微红，听见她顽皮的打趣自己，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捏了捏女儿嫩嫩的脸颊，又替她整了整衣衫，沉默了半晌，方才憋出一句：“去了那里好好表现，不许给宋家丢脸！”
宋雪晴朝他扮了个鬼脸。
宋玉成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女儿一眼，回头朝叶珍姐妹的方向招了招手。
叶灵看了姐姐一眼，见她眸光中露出鼓励之色，方才脱开她的手，走到宋雪晴身旁。
“玉成老爷。”
“叶灵丫头，”宋玉成温和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雪晴既然点了你跟着一起去，就要知道谨言慎行，回头等你回来了，老爷送你和你姐姐去族学修行。”
叶灵面上一喜，惊讶的看向宋玉成。
每个家族都有族学，负责教授族中幼儿启蒙识字，和一些浅显的修行之法。
不是人人都有宋雪晴这样的好运气，有大长老这样的金丹期高手为她灌顶启蒙，并手把手的教她修行，亲自为她启灵。
当然，在宋家的族学中修行的也有外姓子弟，但是并不多。
能够入族学修行的外姓孩子，多半都是对宋家有贡献牺牲的护卫后人。
原本她们姐妹是要被送回叶家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宋雪晴忽然改了主意，要带她一起出门。
如今还得了宋玉成这样的保证，叶灵怎么能不高兴？
“玉成老爷，叶灵不会给雪晴小姐添麻烦的。”叶灵赶忙保证。
宋玉成这才满意。
宋雅晴对这位叔父点了点头，这才带着两个小女孩上了飞梭。
高个少年也跟了上去。
“雅晴姑姑，雪晴姑姑好。”宋白宸对着二人行礼，耳根子都红透了。
“宸少爷好。”叶灵也乖巧的唤了一声。
宋白宸年纪比宋雅晴还大，却硬生生的要小了一辈。
宋雪晴眨着眼睛打量宋白宸，他生的魁梧，不似一般世家修士的那种修长。性格也并不清高孤傲，反倒有种农家少年的淳朴憨厚。
依稀记得宋玉成跟她提起过，白宸的父亲是宋氏一族的灵农。
当日宋西成提及的人选除了宋雅晴，另一个分明是宋寅清，而不是此刻在她面前站着的“大侄子”宋白宸。
宋雪晴相信宋西城一定跟儿子透过底，宋寅清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原先也是有一个名额的。
可他却没有出现。
宋雅晴出现了，她相依为命的生母却自戮于房内。
宋寅清的生母还安然的活着，他母族的亲人也不再受到威胁，代价便是他大好的前程。
也不知道这二人之中，日后谁会更后悔一些？
姜雪乔机关算尽，却并没有为唯一的女儿挣得一线机会，反倒将自己赔了进去。
宋云晴仓促定下亲事，婚事定在半年之后，对方是落叶城中一位筑基散修的儿子，但她未来的夫婿却只是个凡人。
三日前，姜雪乔已经被怒极的宋西成送回姜家，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宋雪晴不得而知。
不过，没有了姜雪乔的宋家，倒是让宋雪晴能够更放心的离开。
39 舟行云上
终朝吐祥雾，薄晚孕奇烟。
行云却在行舟下。
难得坐一回飞梭，众少年都是一脸贪鲜，站在甲板上看着飞速后退的云雾。
除了送他们前往黄家缩在流云城的宋西成，包括宋雪晴在内都是小辈，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还是宋雪晴这个年龄最小的孩子，但御剑飞行至少要炼气后期。
自然不曾看过此等美妙绝伦的空中风景。
几人都不曾出过远门，虽然也曾登高远望，但落叶城附近最高的大青山才多高，怎能同飞梭穿行于云间相提并论？
不说心情激动的宋白宸和叶灵，便是刚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宋雅晴也被周身云雾环绕的景致吸引，暂时忘却了心头的伤痛。
“雪晴小姐，原来空中景致竟是这般美丽。”叶灵忘乎所以的拉着宋雪晴的手叽叽喳喳，全然没了初时的惊惶不安。
宋雪晴只是淡淡一笑。
她于这一切并不陌生。
就算还在前身当宅女的日子，也总有出差坐飞机的时候，初时也兴奋激动的一直透过玻璃窗看外头的云海翻腾，看得多了却也乏味，上了飞机就戴上眼罩补眠睡一觉，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
后来穿越重生，御剑飞行更是家常便饭，飞的多了，她有时候甚至宁愿脚踏实地。
不过御剑亲身感受广袤的天空和坐在机舱里隔了一层的雾里看花终究是不同的。
虽已看惯，她此刻到底也不愿意表现的太过与众不同，就随了一次大流，没有撇下他们独自回到船舱打坐。只是到底做不出那般惊奇的模样来，便如老僧入定，直直的盯着飞梭脚下。
万里江山，皆成虚妄。
宋西成见几个孩子兴奋难以自抑，不觉莞尔一笑，悄然打开灵力护罩，以免他们瞧得太入神，不甚跌下飞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灵最是高兴，她身上无有灵力护体，高处又是十倍酷冷于地下，如今虽是盛夏之时，却也感觉寒风阵阵，云雾打湿了青丝薄衫，贴在身上，不仅不适，还有寒气入体。
她一个小丫头贪看一时新鲜也就罢了，时间长了却是不怎么受的住。
心里正感激着宋西成日行一善，却听宋雪晴轻声道：“你还要继续看吗？”
叶灵没料到她会乍然发问，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我有些倦了，先回舱里，你留下看一会就是了。”
雪晴小姐好生古怪，明明方才也是看的入迷，连护体灵力都忘了施放出来，这会子又说倦了。
她却不知，原来这护罩一开，虽风雨不侵，烟云不再迷眼，却也将正在体味风吹霜打的宋雪晴惊醒。
她虽不怕受寒，平日里却极爱干净，眼下身上衣衫也湿了紧紧贴住肌肤，眉毛眼睫上甚至挂了霜珠，自然也就没了继续留下陪他们看风景的兴致。
眼见宋雪晴回身便走，叶灵哪敢独自留下？
这趟乐音门之行本来没她什么事。
是大……西城老爷说雪晴小姐年幼，需得使个人随身照料她的起居，才容她多带一个使女作伴。原本想着自家姐姐日日伺候雪晴小姐十分精心，合该带她一道前往，结果却挑了她。
这回她能上得飞梭，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宋雪晴到底是抽得哪门子的风。
然而在这飞梭之上，她所能依附的不再是可靠的姐姐，而是这个素来冷淡的雪晴小姐。见她就要扔下自己，心里着慌，也顾不上贪看云天风景，当即尾随而去。
宋雪晴说话的声量虽轻，宋雅晴与宋白宸到底也是修行之人，耳力不凡，哪里能听不见？当即宋雅晴默不作声的跟上，唯独宋白宸有些恋恋不舍，可是看她们都走了，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虽说族长爷爷此刻看起来十足和蔼，他却到底心有惧意，不愿与他独处。
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宋西成见状无奈吐了口浊气，收了灵气护罩，将飞梭的速度调的比方才快了些。见天气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便在甲板上席地而坐闭眼吐纳起来——他不怕高空寒气，打坐再久云雾的湿气也侵袭不到他的身上，不必特意进入舱门。
飞梭有自动寻找目的地的功能，还能避开同类飞行灵器以免相撞，偶尔补充下灵石即可，无须因为担心走岔了路而时时掌舵，倒是比自动定位导航还要先进许多。
从落叶城到流云城，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于凡人而言，自然是千里之遥，快马加鞭也要月余。可对于修士来说，不过就是半日的飞行，若是宋西成独自前往还能更快一些——他体内灵气雄厚，足以支撑他御剑飞行直达流云城的消耗。
过得半日，宋西成降下飞梭，把几个缩在船舱里的孩子喊了出来，只见他又是轻挥衣袖，飞梭重又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法器看似回了袖子里，实则是收入了手上的须弥空间戒之中。
周围有凡人见得这一幕，不由指指点点，脸上却并无半点惊骇，想来他们早已见惯了。
“大伯父，这是到流云城了吗？”宋雪晴开口问道，空中灵气比地上浓郁，修行半日足可抵上一日，她正吸收的欢快，却因此时飞梭下降而受惊醒转过来，颇觉遗憾。
“前面就是了。”宋西成面对宋雪晴时总要比旁人更和颜悦色一些，遥遥指着前方说道。
宋雪晴抬眼看去，却只能瞧见一个模模糊糊低矮的城墙轮廓，想来是还有一段距离。
“族长爷爷咱们为什么不直接进流云城，而要停在城外？”宋白宸有些困惑的挠挠头，他此前一直与父亲祖父久居灵田，性子养的有些憨厚，心里有什么疑问也不知道遮掩。
这老实的性子，也不知道要磨砺多久才能洗去铅华。
“流云城内禁飞行法器，当然，如果实力足够，也不是不能破例。”宋西成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笑着解释了一句，又道：“你们且在这儿等着，我去租辆马车过来。”
原本走着过去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他一个大人带着四个孩子，终究有些扎眼。
何况还有个累赘般的叶灵。
40 抵达流云城
宋西成自家事自家知，宋雪晴出生不同凡响，汲汲五年，除人伦亲情，五念不生，道心坚定，分明就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只是她素日淡然，喜好难辨，怕适得其反，他便不曾予她亲近。
他虽看似不管不问，然西苑立于宋宅，有老祖法眼通天，事事都可明心。宋雪晴待人，三分真，七分淡，对她好，她可付出真心，对她淡，她也懒得理会。所重之人虽只有三五之数，然对宋家也有鱼水之缘，日后必得报偿。
只是这叶家姐妹，她平日素喜叶珍，少见叶灵，可不知为何这回独独选了这个孩子。
带了这叶灵，年幼不知事，也不会伺候人，真真就只是个玩伴了。
他的本意是觉着宋雪晴不仅年幼还从小锦衣玉食未必能够打理自己的起居，带个懂事的侍女也好照料她的衣食，没想到白费了一番好意。
当下不明其中深意，也不去多想，自去与周围凡人雇车不提。
等宋西成雇来了马车，少年们少不得新奇打量一番。他们是修真家族出身从来没接触过这等凡人代驾，便是亲眼见过，到底不曾亲身感受，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那驾车的车夫是个面相憨厚的弄人，生的普普通通，却胜在衣着干净，老实谨慎，看着倒也顺眼。
这车夫见了几位小修士也不敢随意，低眉顺眼的问了仙人好。
却听宋白宸低低一声嬉笑。
宋西成瞪了他一眼，却也不说破，白宸长于农庄之家，平日里与那些农家汉子相处的极好，想是没人当他是仙人看待，这才觉得新鲜有趣。
径自抱了宋雪晴上车坐在左侧里间，宋雅晴和白宸自然不用别人帮手，只是可怜了叶灵，眼巴巴的望着那高头马车，一时奈他不得。
“小仙姑，老汉抱你上去吧？”那车夫局促的搓搓手，低声讨好的问道。
一声小仙姑唤得叶灵心底美滋滋的，当即重重点了点头，也不计较嫌弃他乡下人身上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