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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亏得谢王氏对她不好,这些年缺吃少穿的,如今要走了,这能带走的东西也不过就是几件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的旧衣服了,一点也没啥好舍不得走的。
谢小桑就一直藏在了屋子里等待天黑。
她已经仔细想了一遍,要离开望海镇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中一条是陆路,只是要走那条路就非得经过金员外家门口不可,即便是大晚上,也一定会被发现的……旁人家门口都立着石狮子,偏偏金员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怪狗,长着一身金毛,凶得不得了。这要是被咬上一口,别说是胳膊还是腿了,只怕她这小命也得交代在金家门口。这还不如嫁给傻子呢!起码还能活命!
所以她此时除了走另一条水路就别无选择了。
只是那条水路的出发点就是今天早上海螺娘娘出现的海域……
虽然想起来还是觉得浑身不得劲,可是不走就只能等着给傻子暖床,指不定还得被那个为老不尊的金员外欺负,所以即便可能撞上海螺娘娘她也非走不可。
况且海螺娘娘都出现五十年了,那条水路也是一直都有人在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谢小桑半躺在床上,想了又想,觉得应该能够顺利逃走,终于放下了一颗吊起的心。
只是她忘记了,那条水路虽然一直有人在走,可临近三月初三的这几日,却是从来没有人走的……
天色终于全黑了,为了安全起见,谢小桑仍旧在屋子里躲着,直到隔壁传来谢王氏的呼噜声她才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等出了院门,她就开始大步跑了起来。
三月的夜里还有些凉,她身上虽然只穿了件薄薄的春衫,可这迎着风跑了一会,额头上却冒出了细碎的汗珠。
口袋里白日捡起的真珠晃晃荡荡,她想起了金豆豆神色一黯。脚下转了个弯绕去了金豆豆家,一把将口袋里的珠子抛进了金豆豆家的院子里。
天上的星子零零散散地布在不同的角落,月亮却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周围暗得紧。谢小桑跑着跑着,一个踉跄摔在了沙滩上,啃了一嘴的沙子。
费力地爬起来,她又开始急巴巴地往前继续冲。跑到西北角一看,那里果然停着一艘小船。
今早她同金豆豆两人躲在那大石头背后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艘船,现在跑来看果然还在这里没动过。不管是谁的船,现在先拿来逃命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来船主人知道了也会开心的吧。
一边自我安慰着,她一边解开了小船用来固定的绳索,而后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小船往外推了一点。
谢小桑一屁股坐在了沙子上,不停地大口喘气。
怕被谢王氏看出点什么,她可一天没吃饭了,现在连推个小船的力气都没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谢小桑长叹一声,一脸舍不得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两块甜得能腻死人的桂花糖,塞进了嘴里。
桂花糖一入口,她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把跳起来将小船推出了浅滩,紧跟着自己也背着包袱爬了上去,拿起船桨就开始划。
只是她眼里蓄满了泪水,似乎一碰就要溢出来。
谢小桑奋力挥舞着船桨,心里在尖叫:两块糖啊两块啊!要是每日舔一口,这可以吃多久啊!
第三章 鱼妇
小船从港湾出来,乘着充斥海腥味的夜风行驶了数个时辰后,暮春的海面上,渐渐有粼粼的碎金色出现,刺目的紧。在黑暗里驾驶着小船开了许久,谢小桑此时被那日光一照,只觉得眼睛生疼,半响看不清东西。
有海鸟鸣叫着从头顶掠过,远远而去。谢小桑瞧着瞧着,忽然就笑了。
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离望海镇又有多远,接下来要去何方,可是从此以后这天大地大,岂不是就任鸟飞了?
不时有浅水的海鱼从水里跃出,水花溅了她一脸。她没有理会那些咸涩的海水,只是伸手拍了拍背上的小包袱。虽然里面的金银细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对于谢小桑来说,那些东西就是让她活下去的全部了。
她坐在船舷边上,紧了紧包袱,长吁一口气,便往外海划去。
可是没动两下船桨,谢小桑便愣住了。
离小船不过十几米外的海水像是沸腾般涌动起来,鼓起了大堆气泡,“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她蓦地想起海螺娘娘出现时的场景来,那时候的海水不也是这样的么,如同煮沸了一样,再接着便是珠子雨,海螺娘娘破海而出……
难道是海螺娘娘又要出来了?!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海水就轰然而起,巨大的水柱上面有个灰色的螺壳滴溜溜地转动着,而螺壳上站立着的白色身影不就是海螺娘娘吗?
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那个白衣的身影跟之前见过的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谢小桑咬着唇,攥紧了手,心里的不安涌了上来,想要逃,可是身下的小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一分也挪动不了。“糟了……”她低下头不敢去看那个高高在上的白色身影,可是一低头她就发现小船周围的海水里有古怪的东西!
是鱼?
不是!
哪里会有长着四肢的鱼!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些奇怪的东西突然齐刷刷抬头,用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望向她。圆不溜秋的眼珠是血红色的,鲜艳欲滴。谢小桑四肢僵硬,艰难地同那些东西对视着,嘴角抽搐,“我……我不好吃……”
话音刚落,那些东西全都张大了口。日光下,数道白光闪过,差点闪瞎了谢小桑的眼睛。身子忽然不僵了,反而软得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不停地发抖,再发抖。
那些像鱼一样的东西口中全是尖利的牙齿,森白中夹杂着令人恐惧的黑气,还有数不清的刺鼻腥臭味道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海水柱慢慢地下降,那袭白衣也逐渐靠近了她。
“妖怪……妖怪……一定是妖怪……”
谢小桑心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所谓的海螺娘娘一定是妖怪,而不是仙人。那如果海螺娘娘真是妖怪,那么这五十年来被她选中的人都到哪里去了?莫不是全都被吃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心中顿时电闪雷鸣,谢小桑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咕隆来。那个声音还在说,又轻又软,就像她无数次听过的呼唤声一模一样。
那个白色的身影在喊她,喊她小桑。
一声声落下来就都是惊雷。
那个声音,是金豆豆!
“豆……豆豆?”
那不是海螺娘娘吗?怎么会发出豆豆的声音?又如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谢小桑茫然无措,瘫倒在狭小的甲板上,两眼发直。
白衣身影越靠越近,可是在走到离小船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忽然停下了。而那些古怪的似鱼非鱼的东西也只是大张着嘴巴盯着谢小桑看,并没有攻击她。只是谢小桑却分明从那一颗颗血红色的眼珠子里瞧出了贪婪,就好像谢王氏每次抢走她辛苦得来的银钱时的模样。
“小桑,小桑——”
一声声小桑,唤了半天,突然变了调子,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划破天空。
谢小桑吓了一跳,忽然觉得身体恢复了力气,慌忙往船中心挪了几步,而后惴惴不安地望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她这时才发现为什么初见的时候会觉得不对劲,眼前的白色身影比那日见到的竟是要小了一圈的感觉。
“豆豆?你是豆豆吗?”她喏喏地问了一句。
可是对面的那个白色身影说来说去也只会一句小桑,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话了。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些一直安安静静呆在小船边,几乎被她遗忘了的怪鱼猛地朝小船爬了上来。
不是游,不是跳跃,是同人一样用四肢往甲板上爬!
谢小桑一把抓起船桨,使劲吞咽了一口口水,而后便疯了一般向那些怪鱼冲过去,用船桨死命地砸。有些被甩回了海里,而有些却趁机咬住了木制的船桨,张开大嘴,“咔嚓咔嚓”地开始大嚼起来。
没一会的功夫,那块不知用了多久的船桨就只剩下了一小截。谢小桑尖叫一声将船桨连带那些死死不肯松口的怪鱼一道抛进了海里。谁知,那些鱼紧接着又啃起了小船。
那些坚硬的木头在它们嘴里就像是豆腐一般松软,一口接一口,只怕用不了一刻钟,这条小船就会变成它们的食物,而她也会葬身鱼腹。可是要怎么办……
前一刻还以为自己逃离了魔窟,从此天高任鸟飞。
可下一刻,却连活下去都不能自己做主。
死,便死吧!
可是即便要死,也要搏一下!
她闭上了眼睛,“扑通”一声跳进了水中,拼命往怪鱼群外游去。自小在海岛上长大的孩子,不论男女,生来便是会游水的,在水里他们就是鱼。可是,即便再快,他们也不可能游得比真正的鱼更快。
谢小桑沉默地看着围堵在自己身边模样可怖的怪鱼,心里开始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大不了嫁给那个傻子算了!可是这世上当你开始后悔的时候往往就是你将死的时候了。谢小桑缓缓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这时候,金豆豆的声音又出现了。
“小桑!快跑!”
伴随着话音,一股巨大的力量冲了过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瞬间推开了她,将她一把推出了怪鱼群。
浪花四溅的刹那,谢小桑猛地看到了那个白衣身影一直隐藏在布料下的脸。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谢小桑觉得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词汇都不能用来描述它。
那并不是一张正常的脸,而是一张由无数张脸所构成的脸庞。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而其中最大的一张脸就是金豆豆的。她正在一堆脸庞中死命挣扎,大张着嘴巴朝她吼道,“快跑!”而后那白衣的身子就扬起了一只手飞快地往海面一扫,又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她涌来,足足将她推出了数百米之远。
而那一击之后,金豆豆的脸就逐渐被其余的脸所覆盖,一点点隐没,直至再也看不到。
而那声“快跑”似乎还在耳边,谢小桑心乱如麻,在水中扑腾着想要喊金豆豆,可是海水不断涌进口中,她的身子也顺着水流越漂越远。
胸腔里火烧一般难受,眼前发黑,眼皮沉重如山,合上后便再也睁不开了……
第四章 得救与修仙
“这丫头的命还挺大。”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在海里泡了多久?”
耳边声音嘈杂,谢小桑下意识伸手想要捂住耳朵,可是这手软塌塌的没有力气,怎么也不听使唤。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这嘴巴也完全不听自己的,明明已经用尽了力气,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突然有一粒又苦又涩的东西被人塞进了她嘴里。舌尖抵住那粒东西,想要将其推出。可那东西甫一入口就化作了水,流进了喉咙里。
肚子里似乎有股气慢慢地流转起来,暖洋洋的,说不清的奇妙滋味。
谢小桑猛然睁开了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穿着一身从来没见过的衣服,背着双手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哟,醒了。丁道友,你这药可真不错啊。”
又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凑了过来,只是这男人的脸却是浑圆的,不像是第一眼看到的那个瘦长瘦长的一道脸。他摸着下巴上的那一撮小胡子,眯着眼睛瞅了瞅谢小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那是自然,不是我自夸,我的百灵丸可是好东西来着。更别说是给个普通人用了,效果当然不同凡响。”顿了顿,他忽然又说:“不过金道友,你瞧这丫头的资质,似乎还挺不错,怎么这么大了还没开始修炼?”
那被唤作金道友的男人愣了愣,正准备接话,却不防仰面躺着的谢小桑忽然道:“望海镇上没有修仙者。”
两人闻言俱是一怔,异口同声问道:“没有修仙者?”
“海里有长着人的手脚的鱼……”谢小桑却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只是怔怔地说道。
圆脸的男人听了这话,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长着手脚的鱼?没想到那块海域竟然有鱼妇存在。”
谢小桑费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双手撑在身侧吃力地问道:“鱼妇是什么东西?”
“溺死的人,若是同时碰到了鱼跟蛇,就会变成鱼妇。那些东西平日里倒是不吃人的,不过终年在水中游荡,若是碰到了落水的人,现成的饵食,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放过。你能活着,还真是运气。”
她努力咧了咧嘴,对救命恩人挤出一个笑脸,“多谢两位大叔救命之恩。不知道两位大叔可曾听过海螺娘娘?就是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出现的时候总是立在一个巨大的灰色海螺上面。对了,那海螺壳上面还总是缠绕着白色的雾气。”
“咦,海螺娘娘?我倒是不曾听说过。”圆脸男人皱眉道。
另一个瘦长脸的男人也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听说过。
谢小桑苦着脸,转头看了看外面。依旧是茫茫的大海,远处的景色却是从未见过的,想来已经离开望海镇十分之远。这时,船舱里忽然走出来一个穿青衣的年轻男人。
“立在灰色海螺上的白衣女人?”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谢小桑的话,慢慢走过来,“那块地方是不是叫望海镇?”
谢小桑急忙点了点头。
青衣男人微微皱眉,“那里似乎就是封印海坊王的地方。”
“海坊王?!原来是被封印在了那里。”圆脸的中年男人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惊讶之色,“那种东西怎么会封印在都是凡人的地方?方才小丫头说那什么望海镇上没有修仙者,这岂不是就成了海坊王的食所了?!”
“那也是无计可施了。那块海域是最适合封印海坊王的地方,而且那东西一年也不过就吃一人罢了,她手下的鱼妇也只有在她吃人的那几日才能出来,并无大碍。”青衣男人倒是重新舒展了眉头,双手搭在船舷上,眺望远处。
那两人闻言也都点点头,似乎青衣男人说的十分有道理。可谢小桑却越听越不对劲,为什么妖怪都吃人了,他们还说并无大碍?一年吃一人就不是吃人了吗?听他们的话,应该都不是普通人,只怕都是些修仙者,那为什么不去捉妖反而弄出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来?想着想着,那话就从口中流出来了。
“你们不是修仙者吗?为什么不去捉妖?”
圆脸的中年男人摸了摸胡子,笑得有些讪讪的:“我们不过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哪里能碰得到海坊王一根汗毛。”
“海坊王封印于此地乃是于世最好的办法,我等虽是修仙者,却不过也只是这世间的一只只蝼蚁罢了。”青衣男人突然转过头来看向谢小桑,眼神清澈明亮,谢小桑却似乎在那一汪水波里看到了隐藏的暗色。
不过那暗色一瞬而逝,快得让谢小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垂首,喃喃道:“那既然都已经封印了,为何不封印个彻底?一年吃一人,到现在也已经吃了五十个人了。我的豆豆……豆豆也被吃掉了……”
仍旧湿漉漉的手掌覆到自己脸上,谢小桑呜呜地哭了起来,“豆豆……豆豆……”
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父亲在她七岁的时候病故。虽然继母谢王氏仍旧以母亲的身份同她生活在一起,可她早在出生的时候便失去了一切可以获得母爱的机会。
镇上的孩子只爱欺负她,嘲笑她没有娘,没有爹。
唯有豆豆,唯有金豆豆一人是她的朋友。总是甜甜笑着喊她小桑的豆豆,会从家里偷吃的给她的豆豆,胆子小,爱掉眼泪的金豆豆……那么多的回忆在这一刻通通成了可怕的记忆。她的豆豆,被妖怪吃掉了!
一方浅青色的帕子递到了她的眼前。
略带清冷的声音平静地说道:“你的资质不错,若是现在开始修炼,说不定将来会有机会杀掉海坊王。”
杀掉海坊王?!
谢小桑霍地抬起头,额头撞上了一只修长白净的手。
手的主人着一袭青衣,临风而立,眼神清澈。
“我……真的可以?”
他的神色看上去极认真,“是,只要你修到了结丹后期,你便有五成的机会可以杀掉海坊王。若是到了炼虚期,那杀掉海坊王易如反掌。说不定,有朝一日飞升也不是难事。”
谢小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修仙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听到接二连三的有人说自己资质不错。且不论这资质不错到底说的是什么,修仙这事总是利大于弊的,即便修的不好,那只要能比普通人多活几年也是好的。
青衣男人将帕子丢到了她的怀中,背着手笑道:“你可愿入我灵犀门?”
谢小桑一点也没有犹豫,急巴巴就叩了三个头,连声喊:“师父,我愿意,我愿意!”
倒是那个青衣的年轻男人听到她喊师父,着实愣了一会。站在后面的两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也都愣在了原地,好半响才结结巴巴地对青衣男人说:“恭……恭喜灵犀真人……”
灵犀真人有些头疼,自己问她可愿入灵犀门,不过是想带着回去先做个外门弟子罢了,可谁知她倒好,直接就喊上师父了。身后那两个家伙着实令人恼火,被他们那么一喊,自己可算是骑虎难下了。罢了罢了,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