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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六个月,先生。”
“她是从伦敦来的?”
“是的,先生。”
“我想,她是个孤儿吧?”
“是的,先生。”
“她始终象现在一样兴高采烈?”
“始终如此,先生。”
罗伯特将茶喝完,把杯子递给马克斯夫人。他们的眼光相遇了──他眼睛里是一种懒洋洋的神情,她眼睛里是一种活泼的探索的目光。
“这女人在证人席上会是挺出色的,”他想,“审理时得有个机灵的律师来盘问她。”
他喝完第二杯茶,推开碟子,给狗喂食,自己点上了烟斗,而菲比则把茶盘收拾走了。
风呼啸着向辽阔的霜冻的乡村刮来,吹过落尽叶子的树林,来势极猛地将窗扉吹得格格直响。
在这两个窗子和房门之间有个三角形的通风口,它可丝毫不给这房间增添舒适,”罗伯特喃喃自语道,“不过,那儿的感觉,总比站在深可及膝的冷水里的感觉略胜一筹。”
他捅捅炉火,拍拍狗儿,穿上大衣,把一只歪歪斜斜的沙发推一近壁炉,把双腿裹在他的旅行毛毯里,全身躺在狭窄的马鬃垫子上,抽着板烟,瞧着蓝灰色烟圈儿冉冉地向肮脏的天花板升去。
“不,”他又喃喃自语了:“这是个能保守机密的女人。劝她揭发检举,也不大会从她那儿挖掘出材料来的。”
前面交代过,酒吧间和罗伯特所住的起居室之间,只隔着一道灰泥板条墙。年轻大律师听得见两个乡村买卖人和一对农民夫妇在酒柜附近谈笑的声音,而卢克。马克斯正从库存中给他们端酒。
他时常听得清他们所说的话,特别是旅馆老板的话,因为他讲起话来粗俗而又响亮,吹牛夸口比任何顾客都厉害。
“这男子是个傻瓜,”罗伯特放下烟斗,自言自语道。“等一会儿,我要去跟他谈谈。”
罗伯特等到城堡旅馆为数不多的顾客一个又一个的走了,卢克。
马克斯对最后一个顾客关上了大门时,他便从容地信步走进酒吧间。
旅馆老板和他的妻子都坐在酒吧间里。
菲比正在一张小桌子旁忙碌着,桌上摆着一只整洁的针线匣,从一卷卷棉线到闪闪发光的钢针都井井有条地摆在固定的地方。她正在修补的,是用以点缀她丈夫不雅观的双脚的、灰色粗糙长统袜,可她细致地干着这活儿,仿佛修补的是爵士夫人的精美的长统丝袜哩。
要说呢,菲比丝毫不从外部世界假借色彩;她的本性里浸透着文雅,而朦朦胧胧的文雅神态之密切依附着她,在庄院府邸里奥德利夫人的仙宫似的闺房里是这样,在城堡旅馆与她的粗鲁丈夫混在一起时也是这样。
罗伯特走进酒吧间时,菲比突然抬起头来。她淡灰色的眼睛里有些儿恼火的阴影,后来又变成一种焦急的表情──,不,当她的眼光从奥德利先生扫到卢克。马克斯时,还不如说几乎是一种恐惧的表情了。
“我闯进来是为了在上床前随便聊它几分钟,”罗伯特说道,舒舒服服地在炉火正欢的壁炉前坐下了。“马克斯夫人,你不会反对吸一支雪茄吧?当然啰,我的意思是指我正吸着的那一支,”他补充解释道。
“我压根儿不会反对的,先生。”
“我跟我的顾客们整天抽烟的时候,”马克斯先生嘟嘟囔囔地说道,“她要是有点儿反对烟草倒好了。”
菲比做了一个金纸火柴匣装饰壁炉架,罗伯特就用它点燃他的雪茄,深思着、吸了六七口烟,这才说话。
“马克斯先生,我要请你把斯坦宁丘的全部情况都给我讲讲,”
他随即说道。
“那可一会儿就讲完了,”卢克发出粗鲁刺耳的哈哈大笑,答道。“在一个人踏进去过的所有阴暗、沉闷的窟窿里,就数这儿是最沉闷的了。倒不是买卖不赚大钱,我对此并不抱怨;可是我喜欢把旅馆开设在切姆斯福、布伦特福、罗姆福,或是某一个街上有点儿生气的地方;”他心怀不满地补充道,“若不是人们吝啬得厉害,我是弄得到这种地方的。”
她的丈夫用低沉的声音咕咕哝哝地发牢骚的时候,菲比放下她的针线活儿,抬头看看,跟她丈夫说起话来了。
“卢克,我们忘记关上啤酒房的门了,”她说。“你跟我一起跑一趟,帮我把栅栏关上好吗?”
“啤酒房的门今夜就随它去,”马克斯先生说道:“我刚坐下来,打算舒舒服服抽一口烟,我可不想动弹了。”
他说话时从火炉围栏的一个角落里拿出一只长长的陶土烟斗,开始不慌不忙地装上烟丝。
“卢克,我对啤酒房的大门不太放心,”他的妻子规劝道,“常有流浪汉来来往往的,栅栏不关上,他们轻易就进来了。”
“那么,你自己去把栅栏关上吧,你难道干不了吗?”马克斯先生答道。
“栅栏太重,我关不了。”
“如果你是位娇滴滴的夫人,自己办不了这事,那就由它去好了。你突然对这儿的啤酒房大门十分不放心起来了。我想你是不要我同这位绅士开口说话,就是这么一回事。啊,你不用对我皱眉头,阻止我说话!你老是插嘴,我话还没说到一半,你就把它打断了;但是,我可受不了。你听到没有?我可受不了!”
菲比。马克斯耸耸肩膀,叠好她的针线活,关上她的针线匣,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坐在那儿用她那灰色眼睛盯着丈夫的公牛般的脸。
“那么你是并不特别喜欢住在斯坦宁丘啦?”罗伯特客客气气地说道,仿佛急于要换个话题了。
“不,我不喜欢,”卢克答道:“谁知道我都不在乎;我刚才说过,若不是人家吝啬得那么厉害,我早就在一个市场繁荣的市镇里开了一家旅馆了,可不是在这东倒西歪的破旧地方,遇上刮风的日子,一个人头上的头发都会给吹掉的。五十英镑算得了什么,一百英镑又算得了什么──”
“卢克,卢克!”
“不,你休想用你那一连串的‘卢克’来堵住我的嘴!”马克斯先生回答他妻子的劝阻道。“我再说一遍,一百英镑算得了什么?”
“是啊,”罗伯特。奥德利答道,他这话讲得非常清楚明白,话是对卢克。马克斯说的,眼睛却盯在菲比焦急的脸上。“一个人,若是掌握着你所掌握的,或者不如说是你妻子所掌握的、能够左右刚才谈到的某某人的力量,对他来说,一百英镑其实算得了什么呢?”
菲比的脸,无论何时几乎都是没有什么血色的,仿佛苍白得难以再苍白下去了;但,此刻在罗伯特。奥德利的寻根究底的眼光之下,她那苍白的容貌又发生了明显可见的变化。
“十二点差一刻了,”罗伯特瞧瞧表,说道。“在斯坦宁丘这样一个寂静的村子里,可以说是深夜了。夜安,我的可敬的老板。夜安,马克斯夫人。明儿早晨九点前,你们别给我送刮胡子水来。”
第十八章 罗伯特接待一位意想不到的来客
第二天早晨,钟敲十点了,罗伯特。奥德利先生依旧懒洋洋地对着小小的井井有条的早餐桌子;扶手椅两边各有一头狗儿,都全神贯注地紧瞅着他,张大了嘴巴等候着它们所指望的一片火腿或吐司。罗伯特膝上有一份郡里的报纸,他不时他稍稍提起精神来看看第一版,那一版上充满了关于农业牲口、庸医假药以及其他有趣东西的广告。
天气已经变了,最近几日黑沉沉地出现在严寒天空的雪意,现在化为鹅毛大雪落下来了,飘在窗子上,堆积在外边儿的一小块花园地上。
罗伯特向外眺望冬天的景色,但见通向奥德利府邸的漫长而寂寞的道路上,似乎还没有人踩过的脚印。
“对于一个习惯于圣殿法学协会的魅力的人说来,”他说,“这是多么生气蓬勃的景象啊!”
当他瞧着雪片一刻密似一刻、一刻快似一刻地纷纷扬扬落到寂寞的道路上时,他吃了一惊,竟看到一辆四轮轿子马车慢慢地走上小山来了。
“我不明白,是什么不幸的可怜虫,精神上那么焦虑不安,以致在今天这样下雪的早晨,在家里都待不住了,”他回到火炉边扶手椅子里时,这么喃喃自语道。
他刚重新坐下几分钟,菲比。马克斯便进房间来通报:奥德利夫人来访。
“奥德利夫人!请你求她进屋来吧,”罗伯特说道;接着,当菲比离开房间、去把这位意想不到的来客迎进来时,他从齿缝间嘟嘟囔囔的说道──
“错误的一步棋子,爵士夫人啊,我从来没想到你会下这一步棋。”
在这一月里严寒下雪的早晨,露西。奥德利是容光焕发的。别人的鼻子受到冷酷冰王的尖利手指的粗暴攻击,可爵士夫人的鼻子却保护得好好的;别人的嘴唇受到苦寒凛冽天气的影响,都冻得发白发青了,但爵士夫人俏丽的玫瑰花蕾似的小嘴,却保持了它最明媚的色彩和最欢乐的鲜艳。
她裹在罗伯特。奥德利替她从俄国买回来的黑貂皮大衣里,而且还带了个貂皮手笼,年轻男子认为这手笼看上去几乎跟她本人一般儿大。
她外表上是一个稚气的、自己毫无办法的、象婴儿一样娇生惯养的小东西,罗伯特瞧着她向壁炉(他就站在附近)走过来、对着炉火烘烘她那戴手套的小手,这时,他眼睛里倒露出了一些怜悯之色。
“好一个寒冷的早晨,奥德利先生,”她说,“好一个寒冷的早晨!”
“是的,真冷!奥德利夫人,你为什么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出门呢?”
“因为我要看看你──特地要看看你。”
“果真!”
“是的,”爵士夫人说道,露出相当为难的神情,她玩弄着手套上的纽子,焦虑不安之中几乎把组子也拧掉了。──“是的,奥德利先生,我觉得你没有得到热情的款待;我觉得,总而言之,你有理由抱怨;我觉得应该向你道歉。”
“奥德利夫人,我不想要什么道歉。”
“但是你有权要求道歉,”爵士夫人平静地答道。“呀,我的亲爱的罗伯特,难道我们彼此要那么讲究礼节吗?你住在奥德利府邸十分舒适,而我们也很高兴你住在那儿;然而,我那亲爱的、傻里傻气的丈夫必定在愚蠢的脑袋里产生了荒谬可笑的想法:一个二十八、九岁的侄儿在他妻子的闺房里抽雪茄烟,会危及他那可怜的小妻子的心灵的安宁。你瞧,我们愉快的家庭小圈子就这样破裂了。”
露西,奥德利以其独特的、幼稚而轻松愉快的神情说了这番话,这在她好象是十分自然的。而罗伯特几乎是悲伤地俯瞰着她那生气勃勃。容光焕发的脸。
“奥德利夫人,”他说,“上天不许可你或我给我伯父宽宏大量的心蒙上悲哀或耻辱!──也许,我还是出了府邸比较好──也许,我还是从没踏进府邸比较好!”
她侄儿说话时,爵士夫人一直瞧着炉火,但,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她突然抬起头来,用一种诧异的表情上下左右打量着对方的脸──这是一种认真的、疑惑的注视,它的全部意义,年轻的大律师是懂得的。
“啊,请不必惊惶,奥德利夫人,”他严肃地说道。“你不必害怕我有什么从巴尔扎克或小仲马的小说里传染来的、荒唐可笑的、多情善感和傻里傻气的神魂颠倒。内殿法学协会的主管委员会告诉你:
罗伯特一点也没感染到流行性疾病,这种疾病的外部症状就是领子翻下来,戴着拜伦式的领结。我说我但愿自己去年并未踏入伯父的府邸,我这话包含着较之任何多情善感远为庄严的意义。”
爵士夫人耸耸她的肩膀。
“奥德利先生,如果你坚持要谈论暧昧不明的哑谜,”她说,“你就必须原谅一个可怜的小妇人,如果她拒绝回答。”
罗伯特对这话不作答复。?
“可是请你告诉我,”爵士夫人说道,口气完全变了。“究竟是什么吸引你来到这凄凉的地方?”
“好奇心。”
“好奇心。”。
“是的;我对那生着公牛脖子、深红头发、灰色邪恶眼睛的男人很感兴趣。爵士夫人,这是一个危险的人──我可不喜欢落到他手掌之中去。”
奥德利夫人的脸上突然发生变化;俊俏的玫瑰艳红从她的面颊上消失了,剩下蜡似的苍白;蓝色的眼睛里愤怒的光闪闪烁烁。
“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罗伯特。奥德利,”她激动地大声说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竟这样的恨我?”
他十分严肃地答道──
“奥德利夫人,我有个朋友,我十分深切地爱他,自从我丧失了这个朋友以来,我担心自己对其他人的感情,都奇怪地变成怨恨了”
“你的意思是指跑到澳大利亚去的托尔博伊斯先生?”
“是的,我是指托尔博伊斯先生,我听说他去了利物浦,打算要到澳大利亚去。”
“你不相信他已经坐海船到澳大利亚去了?”
“我不相信。”
“可你为什么不相信呢?”
“请原谅我,奥德利夫人,如果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悉听尊便,”她漫不经意地说道。
“我的朋友失踪了一个星期以后,”罗伯特继续说道。“我在悉尼和墨尔本的报纸上登了广告找他,如果广告登出来时他在这个或那个城里,叫他就写信把行踪告诉我;也要求遇见他的人,不论在殖民地还是在旅途中遇见他的,都把有关他的任何讯息通知我。乔治。托尔博伊斯在去年九月六日离开埃塞克斯,或者说是从埃塞克斯失踪了。到这个月月底,我应当收得到一些这个广告的回音。今天是二十七日了;时间很近了。”
“如果你收不到回音呢?”奥德利夫人问。
“如果我收不到口音,我就会认为我的忧虑不是无中生有,我就要尽我最大的力量采取行动了。”
“你所谓行动是指什么呢?”
“啊,奥德利夫人,你使我想到我在这件事情上是何等无能为力。我的朋友可能就是在这家旅馆里给干掉的,被刺身亡,就倒在我现在所站立的这块炉石上,我可能在这儿待上一年,最后出去时还是不知道他的命运,倒象我从来没有踏进这门似的。屋子里也许藏着不可思议的秘密,可我们走进门时又知道个什么呢?如果明天我要走进一个寻常老百姓的八个房间的屋子,在这个屋子里,玛丽亚。曼宁和她的丈夫谋杀了他们的客人,Ⅰ对这已经过去的恐怖事件,我应该没有什么可怕的先见之明。肮脏的勾当是在最宜人的屋顶下干出来的,可怕的罪行是在风光最美丽的地点发生的,而且在出事地点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我不相信蔓陀罗花,不相信时间也擦不掉血迹斑斑。我倒相信我们可以在一种罪恶的气氛里走动,仍然自由自在地呼吸。我相信我们会仔细端详一个杀人者的微笑的脸,而且爱慕这脸的镇静安宁之美。” Ⅰ这件谋杀案确有其事,发生在一八四九年八月九日。玛丽亚原是一位夫人的侍女,她的丈夫是个铁路警卫,他们请玛丽亚的情人来吃饭,把他杀了埋在地板底下的生石灰里。这一对平时关系冷淡的夫妇被判死刑,临刑半小时,夫妇言归于好。”
爵士夫人大笑起来,嘲笑罗伯特的这种认真劲儿。
“你似乎对于讨论这些可怕的题目倒很有兴趣,”她颇为鄙夷地说道:“你应该当个负责侦查的警官的。”
“有时候我觉得我早该成为一个优秀的、负责侦查的警官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坚韧的。”
“然而还是回到乔治。托尔博伊斯上来吧,我们在你滔滔不绝的讨论中瞧不见他了。如果你的广告得不到回音,你怎么办呢?”
“那么,我就会认为我有充分的理由得出结论;我的朋友是死了。”
“真是这样吗,那么你──”
“我要研究他留在我事务所里的个人财物。”
“当真!它们是些什么东西啊?我想,无非是外套啦,背心啦,漆皮靴啦,海泡石烟斗啦,”奥德利夫人大笑着说道。
“不;还有信件哩──他的朋友们的来信,他的老同学的来信,他的父亲的来信,他的同行兄弟的来信。”
“是吗?”
“还有他妻子的来信哩。”
爵士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瞧着炉火。
“你可曾看见过那位去世的托尔博伊斯夫人写的什么信吗?”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从来没看见过。可怜的人儿!她写的信,对于弄清我朋友的命运,大概不会有多少帮助。我敢说,她写的是一种常见的女性化的潦草字迹。奥德利夫人,很少人象你那样写得一手富有魅力的、异乎寻常的好字。”
“啊,那么你当然是认得出我的笔迹的了。”
“是的,我确实对你的笔迹很熟悉。”
爵士夫人再次烘烘手,接着就拿起她原来放在旁边一把椅子上的巨大貂皮手笼,准备走了。
“奥德利先生,你已经拒绝接受我的道歉,”她说:“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