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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花苦笑。
众人看着无花一双黑白分明、不悲悯时也温柔的眼睛,再看看石驼那灰蒙蒙一片、纵是漠然也骇人的眼珠子,齐齐又是一默。
谢梓澜却只自顾自道:“伯父这伤是不轻……虽说这近四五年应该没再怎么受伤,可也是风吹日晒的。四五年之前,更是至少有五六年的时间,必定是饱受酷刑,新伤累旧伤……长辈之事我不好评论,也懒得评论,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治他不愿?”
无花时真的愿,再说便是不愿意,当着楚留香等只当他是“无花大师”的侠士之面,难道还能说他更乐意耽误亲爹的伤势么?
是以无花心里头虽琢磨着要如何让谢梓澜懂得日后要询问他意愿时,尽量避开旁人,面上依然是真心的欢欣:“阿谢能治?那可真是多谢你啦!”
谢梓澜相当实诚:“我还要向他提亲,这治好了也好说话。”
原小狐狸在一边添油加火:“可不是!早晚一家人,只当是阿姐提前几日支付的聘礼罢了!”
这时候胡铁花才捕捉到某个重点,再次咋呼起来:“聘礼?不该是嫁妆吗?”
原随云没好气的:“凭啥我阿姐就要嫁啊?你没听到是我爹去向天峰大师提亲,而不是天峰大师来向我爹提亲吗?”
胡铁花这次终于没挨巴掌了,他也便越发理直气壮了起来:“素来男婚女嫁……”
原随云大摇其头:“迂腐、迂腐!都说众生平等了,又凭什么非得男婚女嫁?再说小国公主都能招驸马,我阿姐莫非还不如个公主?”
胡铁花难得秀一把学问:“非也非也!殊不知三从四德,方是阴阳之理……”
原随云随口应道:“胡大侠可看过道家阴阳鱼?又何分上下?”
胡铁花的文化课本就是半桶水不满的,别说楚留香,比之姬冰雁也是远远不如,给原随云随口一噎,唯瞠目结舌。然左顾右盼,楚留香和姬冰雁纵有百千句能力挺他那男婚女嫁之说的言语,奈何一个个忽然都比石驼还哑巴,胡铁花悻悻一甩头,扯几下胡子,便将这场争论抛诸脑后。
这个胡疯子虽时有鲁莽之行、不慎之语,却最是个心宽的,别说什么男婚女嫁,他连谢梓澜方才提起的“长辈之事”都没留意,倒是楚留香和姬冰雁显然上了心,姬冰雁更是在石驼掌心划划写写的,让他的脸又扭曲了好久,把个琵琶公主吓得够呛。
但琵琶公主不知道,更吓人的还在后头。
偷窥的人实在太多,原随云又牙尖嘴利的,琵琶公主在言辞上头占不到理,而武力……龟兹国或许还没什么高人,琵琶公主却因这容貌得了不小的便宜:先前无花会心存疑虑,实因她鼻子嘴巴与石观音真有几分相似,虽眉眼远不及石观音风情之万一,但也正是这般有几分相似、又远远不如的少女,才能在石观音跟前儿讨着好。
再者当年石观音取龟兹国先王妃而代之时,这琵琶公主不过始龀之龄,石观音将她带在身边养了十年,又羡慕她青春,又不需忌惮她容貌,更又不过是个费些许嫁妆就能打发了的公主,石观音在不损及自身利益之时,还真不介意对她好一点。
所以琵琶公主的武功虽算不上第一流的高手,却也不算太差,眼光更佳,消息也远比一般西域小国之人来得灵通。之前诸人什么楚公子老臭虫的称呼一气,她或许还想不起来什么,但能与“无花大师”这般言辞自在的……
琵琶公主略一思忖,心中也自有一番算计。
一转脸间,她连对原随云都和气许多——也是,她虽没想到这小孩儿便是无争山庄的少主,且还在搜心挖肝地思量有哪家“谢”姓人家,竟能将自家女儿比作公主尊贵,但不管是什么人家,这能光明正大去跟少林老掌门提亲、将无花这般妙人“迎娶”进门的,总不会是凡人。
琵琶公主懂得真不少,只可惜却不知道她家母妃打的什么主意,还一门心思要尽力为她父皇拉拢高手拨乱反正,此时分辨出众人不凡,自也乐得换上一副温柔模样,热情待客。
她的脸换得很快,楚胡几个原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小女孩儿震惊羞恼之下一点儿失态就记在心里的,再者姬冰雁准备得再充分,也远不及这新搭起来的帐篷里头,那美酒佳肴的香气。
众人随热情好客的公主入了帐篷,公主的国王父亲也很热情好客,在琵琶公主与他一番耳语、楚胡两人又路过一手之后,甚至连谢梓澜有些失礼的要求面见王妃之时,他也好脾气地着人去看王妃可能起身,一边还向众人解释:“她缠绵病榻已有许久,近日随虽略有起色,也未必能周全待客,还请贵客莫怪。”
谢梓澜自然不会怪罪,她只道:“若王妃起不来身,我去见她也一样。”
龟兹国王哈哈大笑:“好!王妃见了你这样爽朗美丽的姑娘,一定也很高兴。”
第48章 石观音
王妃对于新来的贵客也果然十分感兴趣;龟兹国王遣了侍女入内不过片刻;她就由几个锦衣侍女簇拥着走了出来。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扶着她的侍女已经是众多侍女中最美貌的一个,虽不及琵琶公主明艳高贵;却别有一种小家碧玉的妩媚风流。可在王妃面前;不管是明媚灿烂如朝阳春花的琵琶公主,又或者妩媚俏丽如月上柳梢的锦衣侍女;都瞬间只能如萤火之于月光;甚至连绿叶之于鲜花都不如。
那其实已经是个远不如琵琶公主和锦衣侍女鲜嫩的妇人;但纵然她眼角的纹路在含笑时会越发明显;可那眼波一瞬间,便是风情万种;叫人几乎不能呼吸;她的脸色也太白,病容倦倦,远不如少女们的健康活力神采飞扬,但那微乱的云鬓掩映间,比雪玉更加苍白的脸颊,和浅淡如茶的唇瓣,却有一种山花灿烂也远不能有的天姿国色。
即使这不过是个又病、又掩不住岁月痕迹的妇人,她也依然是最美最香的酒,越老越醇。
她扶着侍女款款走出的时候,众人惊艳之余,竟多不敢直视。
惟有谢梓澜楚留香一行,姬冰雁眼中有对美的欣赏,却没有痴迷,对于他来说,再美丽的女人,也远远没有金子可爱;胡铁花倒是看得眼睛都直了、脸色也胀红发紫,甚至只差没流下哈喇子来……可这位是个能为个集齐黑干瘦于一身的妇人一守三四年的……真心没啥参考价值。
原随云眯着眼打量几眼准姐夫贼秃驴,这花和尚装得甚好定力,不顾片缕不着版琵琶公主还是眼前这个苍白却艳丽着的王妃,都不能让他有丝毫动容,小狐狸越发觉得这贼秃驴偏认准他家阿姐叼,所谋甚大。可他家阿姐那性子……小狐狸虽也才接触那么点子时间,却也知道必是个认准了就是撞上南墙也要拆了墙同行的,此时又正在恋□□热之时,也不是拆庙断姻缘的好时机,只得悻悻转回头去。
对面正好是楚留香,这位楚香帅号称暗夜留香,所留之香却不只是他踏夜取宝之前所送短笺上的郁金香,还有“偷香窃玉”之香——当然,楚留香毕竟是盗帅,而不是淫贼,所以他看的香闺玉质,总是那些心甘情愿为着片刻郁金香成全他风流名声的那些。
可现在最会欣赏美人、以及一切美好事物的楚留香,却又如窥见琵琶公主沐浴时一般,不断地挠手臂,甚至这次还加上蹭腿、挠后背。
王妃格外多往楚留香那儿多看了两眼,却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
但不管为什么,本就已经起身相迎的龟兹国王,在察觉到王妃的视线之后,越发加快了几分,同时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左边挪了挪,用他魁梧的身材挡住王妃看向楚留香的视线。
他这个举动,让王妃睨了他一眼,这一眼似嗔似喜,如桃花微醺,如夏夜流云,胡铁花之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眼中全涌上头颅,而即便是冷静理智如姬冰雁,也有一种醉卧流云之感,更别提直面这一眼的龟兹国王了。
只见他本就卷曲亮泽的须髯越发一根根精神得像随时能飞起来行云布雨的龙,一张有些粗糙却很白皙的脸瞬间也比他身上的红袍更红,他殷勤伸手从侍女手中扶过王妃,温柔备至地将她送到最中间也是最豪华的座位坐下……
楚留香等人进来时,他身边虽也搂着另一个美女,但那个女人只配蜷缩在他脚边,即使喂他喝酒时会直起身来,也是跪着的,像是最温顺的小猫儿一般;而现在对着王妃,即使国王之尊也不吝在人前先扶着她坐下、为她调整靠垫、亲手端上酒盏……
他才是龟兹国王,可面对她的时候,却像是在服侍他的王。
王妃受之坦然,仿佛她真的是他的王,甚至是这世间所有男人、所有人、所有生物的王。
可她唇边浅浅的笑,她眼中淡淡的流光,又都是那么温柔。
这样的王妃,真的能让一室女子都黯然失色,就连与龟兹国王一般殷勤迎上前的琵琶公主,也不知道在何时,悄悄退回到一个公主最合适的位置。
哦,当然,这些女子里头不可能包括谢梓澜。
谢家阿姐可以没有谁美丽,但大五圣教的女子从来不会在谁面前黯然失色。
她们从来都是最鲜活的颜色,即使不属于别人,也会为自己鲜艳明媚着。
谢梓澜不是这帐篷之中,除了王妃之外最美的女人,但毫无疑问,她定是其中最自信的一个。
哪怕谢梓澜的神色始终淡淡,丝毫不曾因为王妃的出现而格外振作精神,可也正是这份儿始终如一,让王妃无法不注意她。
王妃不只对男人笑的时候很温柔,她对着女人时仿佛更加温柔,尤其是她似乎还挺欣赏的谢梓澜,王妃笑得又温柔又慈爱:“好孩子,过来我瞧瞧。”
谢梓澜拍拍原小狐狸扒在自己身上的小爪子,起身走到王妃身边,毫不犹豫地坐在和她同等的高度。王妃也没有生气,她甚至亲手为谢梓澜倒了一杯香甜的葡萄酒,或许是出于美人之手,明明是一个酒壶里头倒出来的酒液,闻着却硬是比龟兹国王给王妃倒的那一杯香上三分。
谢梓澜的眼睛在王妃腕上那微微润了些许酒红的珠串上转了一下,仰头喝酒却也毫不犹豫。
——罂粟于一般人虽每每害大于益,然于自幼惯卧毒花丛中的谢梓澜来说,却真不算事儿。
见她痛快喝下,王妃眼中笑意浓重三分:“姑娘看着便是个尊贵娇养的,如何倒特特到这大漠中风吹日晒来?虽大漠风光自有独到之处,一般中原女儿却受不住呢!”
谢梓澜把玩着酒盏:“王妃也觉受不住?”
王妃依旧笑意温柔:“妾是这大漠之中土生土长的,哪儿能比中原水嫩嫩娇滴滴的女孩儿?”
龟兹国王插嘴:“任是如何娇嫩的女儿,又如何及得上王妃万一?”
王妃笑着拍拍他的手,却只看着谢梓澜。
谢梓澜慢悠悠放下酒盏,抬起眼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黄山位于大漠。”
王妃笑得越发温柔:“黄山?妾亦曾听闻黄山天下奇,只是黄山却是在皖南,与这大漠说是天南地北都不为过……姑娘真是爱说笑。”
谢梓澜凝视着她:“王妃这般说,想是也不知道黄山世家遗孤李琦是何等人?也不知道伊贺流天枫家第十七代家主夫人是何等人了?”
王妃依然在笑,笑得也很温柔,温柔得像一朵在血色夕阳下缓缓绽放的罂粟。
谢梓澜已经断然出手!
在最初的时候,哪怕是察觉出小秃驴对他家母上大人诸多忌惮……这小秃驴对她又何尝没有忌惮?
谢梓澜一开始还真不以为意,甚至连无花要甩开她自己来找妈妈,谢梓澜也很体谅即使是至亲夫妻,偶尔也有想要自己个儿独处、独一个儿与母亲撒娇的时候——否则南宫灵哪儿能那么容易就将她卖给原东园?
谢梓澜对于石观音这个“丈母娘”还是挺期待的。虽然江湖上关于石观音的传说相当诡谲,根据原东园提供的相对可靠消息,这位观音娘娘也真的是个妩媚炫酷到没有朋友的……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传言本来就是很让人没法子的东西,那玩意儿可比大五圣教传播最快的毒药都要厉害得多啦!听听中原人对他们和平友爱的大五圣教都是啥印象?一盘子连红衣教天一教和五圣教都分不清的鱼唇!
就算传言就是事实都无所谓,大五圣教不乏专情唯一的双双对对,但如肆意纵情之人也不在少数,事后处置之法也各有新意,传言中石观音对待男人的手段虽然多姿多彩,可也是大五圣教阿姐们玩儿剩下的。
无花心中的忌惮,和传言中几乎妖魔的形象,都不足以让谢梓澜对这个“丈母娘”有甚恶感。
但这一切,都终止在不久前,谢梓澜看到无花的那一刻。
——凭你是谁,即便有着生身的情分,也不能对我家小秃驴出手!
——何况还是揣着崽崽的小秃驴!
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有了原随云这个弟弟,无花和他腹中的崽崽,依然是谢梓澜最大的珍宝。
谢梓澜或许不是喷火的母龙,但会为了宝藏拼死守护的,从来不只有龙。
若这个王妃愿意认下黄山李琦,又或者天枫家第十七代家主夫人的身份,谢梓澜出手时或许还会考虑温柔一点。
毕竟除开她对无花的生身之恩,李琦也还是无花父亲的未婚妻,华山派总是与黄山李家翻脸,他们两个的婚约也不曾正式解除;而天枫家第十七代家主则是无花的养父,虽然天枫十四郎在李琦渡海回归中土后,对无花便疏于照顾,但在最开始的两年,他对无花是真心不错,甚至多次在李琦手下护他性命安然……
可惜现在这位王妃,却说她不是。
——既然不是,那谢梓澜何须对才一见面就招待自己罂粟酒的人客气?
——她知道罂粟伤害不了她,这殷勤斟酒的人可不知道呢!
蝎心千丝迷心枯残夺命……谢梓澜旋身舞袖,枫木晚晴坠饰飞舞,她的攻击美得像一场舞蹈。
也美得让一室已经被石观音迷得为她生、为她死的男人都来不及反应。
但石观音的反应却很快。
晶莹透亮的蛛丝从谢梓澜袖中射出的时候,石观音依然是一派病弱王妃的楚楚之态,她脸上甚至连一丝儿惊惧之色都没有,仿佛真的反应不过来;直到那蛛丝距离她的鼻尖堪堪半个巴掌长的时候,她才猛地睁大眼睛,眼中瞬间有水光盈盈,而本就苍白的脸色也带上一丝病态的嫣红,恰似雨中摇曳的海棠,那般楚楚。
这时候一室男子,大半已经动了起来。
可惜有动作的那些人,或许距离不够近、动作又不够快,最近的龟兹国王,又是动作最慢的一个;至于其他诸如楚留香那般,坐得不算太远,武功也应该极好的几个,又忽然成了睁眼瞎,包括对着王妃脸红得像个初次心动的小男孩儿一般的胡铁花,谁都不曾一动。
连无花也没有动作。
于是在那蛛丝距离石观音的鼻尖不足一个巴掌厚度的时候,石观音终于动了。
第49章 刹那芳华
观音娘娘果然是观音娘娘;她不只会做菩萨垂眸之态,也不只会类明妃做肉身布施;她出手之时;姿态优美温柔如杨柳洒露,速度却快得如同一下子多长出十七八只手来。
谢梓澜二三十根蛛丝同时射出,石观音却有二十只手能将蛛丝瞬间扫握在掌心。
这一瞬间,她简直就像是降伏蜘蛛精的千手观音。
——可惜却只是一个二十手的千手观音像。
真正的千手观音法身;和一尊栩栩如生的千手观音像之间的差别;只会比星月之于萤草之光更甚。
何况谢梓澜还不是一只蜘蛛精。
即使真要说她是什么妖精,也最少该是圣蝎玉蟾灵蛇风蜈和天蛛的结合体,怎么能只是蜘蛛精呢?
石观音瞬间捏住所有蛛丝,但圣蝎已经贴上她的眉心,就在这位观音娘娘终于神色一变、劲气外放准备将这只不知死活的蝎子震个粉碎之时,迷心蛊已经顺着她的眼波潜入。
迷心蛊是大五圣教最基础的三大攻击蛊术之一,学习的门槛儿不高,能走出苗疆的天眷者几乎都具备的技能,但威力却很不小。在那些个能几乎无限制刷凤凰蛊的天眷者手中,都能做到最起码的控制效果,在谢梓澜这样土生土长的大五圣教土著,根正苗红的娲皇后裔用来……
神意不守、若乱若迷的效果,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
石观音一双星眸微醺,神态似梦似醒,更是美得惊人。
——一室为她愤然出手攻击谢梓澜的男人,都恍惚着停了下来。
——也许那晶莹的丝线,只是这位客人邀请美丽的王妃一起跳舞的一种方式?
谢梓澜的攻击如同持笛轻舞,石观音的一颦一笑更已是动人的歌声,这一瞬间的美好,连距离最近的龟兹国王,都傻愣愣地举着酒坛不再动弹。
酒液从坛口流出,从他头顶洒下,不多时就洒了他一身,龟兹国王却依然傻愣愣的。
石观音的眼神倒是闪过一丝挣扎,但就正在她竭力于迷心蛊酿造的幻境中挣扎时,谢梓澜真正的杀器出手了!
——刹那芳华!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大五圣教土生土长的娲皇后裔们,总比那些好像能够无限复活的天眷者更多几分享受生活的闲暇。虽然比起那些一天能养出四五十只凤凰蛊的天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