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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对吴天亮说:哎,我的书都看完了,再让王小毛帮我找几本。
吴天亮说:你光看书也不行,还得有人陪你说说话,我知道你和那些家属不是一类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以后王小毛有时间,我就让他过来陪你说说话。
她听了吴天亮的主意,心里很温暖,又想起了王小毛的样子,但她嘴上没说什么。
从那以后,王小毛不仅帮她借书还书,有时径直来找她,进门就说:姐,家里有什么活让我帮忙么?
当然不会让王小毛干什么活,该干的活她早就干完了,剩下的时间里,她就让王小毛坐在餐桌边陪她说话。两人果然有许多共同语言,他们是差不多时间里高中毕业的,虽然一个是长春,一个是洛阳,但经历的事情都差不多,两人甚至说到了小时候玩的一些玩具和方法也如出一辙,说到这里两人都会相视一笑。
有一次,王小毛突然问:姐,今年你多大了。
李萍说:24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小毛脸红了一下,忙说:没什么。
王小毛似乎找不到话茬了,用手指去抠自己的衣袋。
李萍忙把话题引到读书上了,她问:那些书你都读了?
王小毛这回自然了起来,他点点头说:我上学的时候,别的功课都不太好,就是语文好,老师让写作文,别人写一篇,我写两篇,有时候三篇。
王小毛说到这里时,两眼放光。
王小毛接下来又说:我上高中时就有一个想法,那时立志要当一个作家。
李萍忙问:那现在呢?
王小毛抬起头说:现在我也是这么想。
当王小毛说出自己的爱好和理想时,李萍的胸膛被猛然地撞击着,王小毛的理想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理想呢?当王小毛说这话时,她痴痴怔怔地望着王小毛,当王小毛说完了,她还没有醒过来。
看得王小毛低下头说:姐,你怎么了?
直到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忙说:我跟你一样。
两人的爱好和志趣惊人的一致,使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两人都说自己读过的书,他们读过的书也大同小异,当两人说到他们共同感兴趣的细节时,也惊人的相似,然后他们又一起笑,笑过了就沉静下来,然后他们的表情就都有些不自然。王小毛看了眼腕上的表想起了什么似地说:时间不早了,看看处里有没有事。
王小毛说完就站起身,然后又说:姐,你别送了,我又不是客人。
他这么说,她还是会把他送出院外,他走了几步,冲他招招手说:姐,回去吧。然后就一路小跑着走了。
有了王小毛,李萍的日子充实多了。笑容经常挂在脸上,做起饭来也有了心情。经常变换一些花样。吴天亮自然看出了李萍的变化,他也高兴了起来,然后说:你慢慢会适应这里的,你主要的问题就是怕寂寞,以后就多让王小毛来陪你。
王小毛果然来的次数就更多了,有时上下午各一趟,他们似乎是老熟人了,仿佛一生下来就认识。
有一天王小毛说:姐,你真像我高中一个同学。
李萍就说:你那个同学漂亮么?
王小毛说:漂亮,和你差不多。
李萍笑着说: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王小毛叹口气说:有意思有什么用,去年我探家,人家跟市委书记的儿子订婚了。
李萍就“噢”了一声。
半晌,王小毛突然问:姐,你怎么嫁给吴主任了,是别人介绍的?
王小毛这么问,李萍的心就沉了下来,她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半晌没有说话。
王小毛自知说错了话,忙又补充了句:吴主任对我们都很好,他是很有水平的领导。
两人说到这样话题的时候,语言就艰涩起来,对于吴天亮,李萍的心情既复杂又朦胧,嫁给他之前只见过他一面,可以说是在毫不了解的情况下嫁给他的,当然谈不上感情。自从来到部队之后,被人称为吴主任“家里的”,他对她应该算是不错的,他一直认为娶了李萍自己满足又愧对李萍,所以对她怀着的是一种忍让的态度。除了他年龄比她大一些,又有个孩子,驻军的地方不好外,吴天亮这个人还是可以的。她不知什么是爱情,也说不清爱情。她甚至以为婚姻就是爱情。父母就是这么过来的,吵闹了一辈子,退了休还在吵闹,然后就是为了生活操劳奔波,生活的本质让爱情逃遁了。
当时她把那张小小的纸条放在烟盒里,就是希求有一个条件稍好一点的男人能把她从现实生活带走,远离家庭的愁苦,现在吴天亮把她带出来了,只不过是从一种现实带到另一种现实,她分不清哪种现实更适合自己,她只能认命。
这些日子,李萍也一直在梳理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她知道自己无法逃避现实,她也说不清哪种现实更好,但她还是烦恼。无穷无尽的烦恼让她很难看清自己的本质。在有王小毛的日子里,她暂时忘记了烦恼,她和他有说有笑,她甚至对生活又多了一份幻想。在有王小毛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去想没有王小毛的日子,她又该怎么过。
王小毛的出现,的确改变了李萍的生活,包括她对吴天亮的态度。她心甘情愿地为吴天亮洗衣做饭,接受着大丫的存在。她认为大丫也没什么不好,她没有给她添什么太大的麻烦,做饭时多添一把米,洗衣服的时候多添一瓢水。反正,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就不在乎多干一点少干一点。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大丫叫她妈时,她不愿意又得去面对,好在大丫一天到晚也叫不了两次,晚上回来吃完饭,就安安静静躲到自己屋子里不出来了。
晚上躺在床上和吴天亮亲昵完后,吴天亮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不在乎我不能让你生孩子吧。
到现在为止,她真的没有想过生孩子的事情,吴天亮每次这么问,她都在黑暗中摇摇头。吴天亮就长吁口气,然后握住她的手,很幸福地说:我这辈子子找到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哇,吴天亮对自己的幸福生活非常满足。
李萍躺在吴天亮的身边,夜半时分会突然醒来,然后她就想到了王小毛,自己只比他大两岁。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一想起这些,思维就飘得很远,她会长时期地失眠。
幸福还有多远
8
王小毛有时工作忙,他不停地要参加这样或那样的政治学习,王小毛无法过来陪她,她就六神无主的样子,不停地走出院子向通往部队营院的那条小路张望,一趟又一趟的,后来清醒过来,她打了个激灵,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王小毛迟早有一天会离开部队的,他要是不在了呢,难道自己就没法生活了?她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回到屋里翻看王小毛给她找来的书。书还是那本书,可她却看不下去,打开一篇,看了几遍也不知道那些字连缀起来的意思。后来索性又把书合上了,从屋里到院里又从院里到院外,直到王小毛急匆匆走来。王小毛坐在她面前,还微微喘着,他说:下午政治学习,会一完我就来了。
她望着他,他的脸仍那么红红的,眼睛扑闪着。他又意识到了她的目光,低下头,脸更加地红了,他轻叫一声:姐。
她应一声,接下来两人就没有更多的语言了,他们谁也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都虚虚地盯着眼前最近的东西看。
她说:我要是真有你这么个弟弟就好了。
他说:我真想把你当成亲姐。
她又想到了现实,苦笑一下,想起了什么似地问:小毛,你这是第几年兵了。
王小毛说:我是超期服役了,今年都是第四年了。
她又问:今年你会走么?
他答:不好说,要是不能提干只能走了。
她听了这话,心里就沉了一下。两人一时似乎找不到更多的话语了。她看了一眼表,离吴天亮下班的时间不多了,她说:小毛,你陪我做饭吧。
王小毛跟她来到厨房,他想帮她择菜什么的,她不让他动,他就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做饭,那是她做得最舒心的一次饭,菜也炒出了花样,到最后她惊讶自己竟一口气做了六个菜。
这时吴天亮回来了,王小毛就要走,她忙说:你看我做这么多菜,我们一家人也吃不完,你就留在这里吃吧。
王小毛还想说什么,吴天亮就说:留下一起吃。
王小毛说了声:是。就留下来了。
吴天亮似乎也很高兴,因为他看到李萍今天晚上神采奕奕的,王小毛却很拘束的样子,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把自己的脸埋在碗里,李萍不停地为王小毛夹菜,一边夹一边说:小毛你多吃点菜,谢谢你给我借来了那么多的书。
她后半句话是说给吴天亮听的。
吴天亮也说:小毛呀,有时间你以后就经常过来陪陪李萍,她和那些家属不一样,她一个人孤单。
王小毛就低下头答:是,主任。
吴天亮是王小毛的首长,他只能这么回答。王小毛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没有冲她说话,而是冲主任说:主任没事我就走了。
说完低着头匆匆地往外走去了,她跟在后面去送王小毛,两人来到院子里,王小毛才抬起头,轻轻地说了声:姐,你回去吧。他望了她一眼。
虽然王小毛在吃饭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她还是高兴,仿佛她和王小毛之间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她为了这种小秘密而兴奋,那天晚上,她两颊赤红,神采奕奕。她送走王小毛又陪着吴天亮吃了半碗饭,她问吴天亮:下半年小毛是不是要转业呀?
吴天亮想了想说:有可能,他都超期服役了。
她又问:他不能提干么?
他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难,上面给的指标太少。
她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口气,吴天亮放下碗沉吟半晌才说:你寂寞我知道,唉,要是你能怀上个孩子,有了孩子你的心就会被占满了。
她说:我不想生孩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话。仿佛有了孩子她的梦想就没有了。
吴天亮叹口气道:想生也没办法呀,我受过伤,这你不是不知道。
两人把话说到这,李萍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她这种反复无常的样子,自己也感觉到很奇怪。
·2·
幸福还有多远
8
王小毛和宣传干事到连队去采访了,他们这支部队住的很分散,有十几个连队都在更远的山沟里,这里只是团部所在地。王小毛下部队的消息是吴天亮告诉她的,那天中午吴天亮回来吃午饭,腋下夹了几本书,递给她说:这是王小毛帮你找的书。
她问:他呢?
他说:下部队采访去了。
吴天亮下午去上班,李萍才开始翻那几本书,一张纸条落了下来,是王小毛留给他的纸条,王小毛在纸条上说:
姐,我去下部队采访,半个月之后回来,找了几本新书让吴主任给你捎去。
就是这份普普通通的纸条,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王小毛留给她的纸条,她没让吴天亮带来,而是夹在了书里,就凭这一点,她感到这张纸条非同一般。
季节已经是夏天了,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小院里,她在翻看王小毛留给她的书,可她总是走神,她抬起眼睛的时候,仿佛就看到了王小毛的身影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低下头又想到了王小毛,她在算计着王小毛回来的时间,王小毛刚刚走了三天,离他回来的时间还有十几天呢。这么想过了,日子就过得很慢。
那些日子,李萍变得无精打采的,干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吴天亮就问:你怎么了?
她答:没怎么。
吴天亮就叹口气道:我知道这山沟里没什么可呆的,你要是想家就回家一趟吧。
家有时她会想起,可并不那么强烈,前几天父亲来信说:二哥已经从农村回来了,现在正等着分配工作。父亲,大哥一家三口,还有姐,二哥都挤在那两间小房里,她想起来就感到可怕,连个放屁股的空间都找不到,那就是她想的家么?
有时她的思路又会岔开,她想:如果当初装着她梦想的那盒烟没落在吴天亮的手里,而是落在别人的手里又会怎么样呢?在她潜意识里,便闪现出王小毛的身影,她的脸又开始发烧了。吴天亮似乎为了感谢“迎春”牌香烟,他一直抽那个牌子的烟,在李萍的印象里,似乎一直没有换过。
第十六天头上,王小毛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是一天上午。李萍早就坐卧不安了,昨天她一次又一次地走出家门来到部队营院门口向里面张望,她知道王小毛还没回来,可她忍不住还是去张望了几次。
她惊喜地望着王小毛,王小毛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黑了些,也瘦了些,他背着挎包站在那里冲她微笑。
她喊了声:小毛。声音有些哽咽。
王小毛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用炮弹壳做的花瓶,里面还插着几朵野花。王小毛说:姐,这是我给你带来的。
她接过来,心里“扑扑”乱跳着。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显得手忙脚乱的样子,她慌慌地说:你还没吃饭吧,你还没洗脸吧。我给你打水,我给你做饭去。
王小毛就说:姐,你别忙了,我还要去向吴主任汇报,下午我再来看你。
王小毛说完转身就走了。
她怀里抱着他为她带来的那个炮弹壳做的花瓶,仿佛拥着一个梦。王小毛走后,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在花瓶里浇了水,把那个花瓶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她左右打量着那个花瓶,莫名的兴奋和激动从心底里一点点地漾开来。王小毛没回部队就来看她,就凭这一点就会让她兴奋好几天的。
9
该来的事情不可避免地来了,王小毛在年底还是复员了。王小毛在复员前几天,他就得到了自己要复员的消息,他来向李萍告别。那天下午,两人就坐在秋天的院子里。李萍知道王小毛迟早会离开部队的,但他真的要走了,她还是吃了一惊,脸色苍白地望着王小毛。王小毛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半晌王小毛抬起头很动情地说:姐,再过三天我就离开这里了。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露出了他眼里噙着的泪水,李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动了一动。
她问: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摇摇头道:吴主任已经宣布了,今年留队的指标太少,我都超期服役了。
那天下午,两人就那么默坐了一会儿,后来王小毛还是走了,走时把在阅览室借的书都带走了。因为是以他名义借的,要复员了自然要还回去。
王小毛抱着那摞书走了,她望着王小毛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大哭一场的欲望。
吴天亮晚上回来的时候见李萍的脸色很不好看,便问:你怎么了?
她说:能不能不让王小毛走?
吴天亮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内容来,最后还是摇摇头说:王小毛提干,上级没批,他都超期服役了,没有理由留在部队了。
她听了吴天亮坚定的回答,便一下子泄了气,她以为吴天亮能掌握王小毛的命运。
吴天亮又说:我知道你寂寞,这段时间王小毛陪着你,你对他有些好感,这可以理解。王小毛走了,还有小李,明天让小李来陪你就是了。
吴天亮说的轻描淡写。
王小毛要走的那一天,她冲吴天亮提出来,要请王小毛来家吃顿饭,吴天亮没有提出异议。那天晚上,她做了好多菜,吴天亮下班的时候,带着王小毛来了。王小毛要走了,神情似乎比上次在家吃饭时自然了许多。李萍又找来几个杯子,在杯子里倒上了酒。
王小毛在饭桌上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他端起杯子向吴天亮敬酒,他祝吴天亮身体健康,步步高升。他也和李萍碰了杯,对她没有称呼,目光只盯着自己的杯口,小声地说:祝你心情愉快。
那天的晚饭吃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烈,王小毛吃完饭就告辞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身冲吴主任敬了个礼道:主任,再见了。
吴天亮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回去找个好工作。
他回头时看了她一眼,似有许多话要说。
她回头冲吴天亮说:我去送送小王。
说完便和王小毛走了出去,走到大门口时,她和王小毛的肩撞了一下,王小毛低声地说:姐,你回去吧。
她没说什么,一直跟在王小毛的身后。从家属区到部队营区那条小路没有路灯,晚上是很黑的,此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她和他向前走着,她突然说:哎,明天几点走。
他站住了,面对着她答:明天一大早就走。
她也立住,就在黑暗中望着他。
他叫了一声:姐——
她听出王小毛带了哭腔。
她说不清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把他抱住了,他也顺势把她抱住了。
他哭泣着说:姐,我舍不得离开你,我走了会想你的。
她再也控制不住了,流着眼泪说:我也舍不得你,我也会想你。
两人紧紧搂抱着,轻轻地哭泣着,最后还是李萍先回过神来,松开手,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说:小毛,别忘了给姐来信。
这时,她听见院门在响,她猜可能是吴天亮出来了。
王小毛也小声地说:姐,你回去吧,吴主任出来了,我会给你来信的。
说完王小毛就走了,她转身之前,用袖口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
进屋后,吴天亮还是在她眼睛里看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