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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他就把『寒夜客来茶当酒』这句诗改了一下,朗然而吟∶『寒夜客来酒当茶!』
不但嵇鹤龄和胡雪岩相视莞尔,连隔室的瑞云都笑了,只见小丫头把门帘一掀,她一手提个酒瓶,一手提把酒壶,扬一扬笑道∶『裘老爷,有的是酒,中国酒、外国酒都有,你尽管喝!』
『多谢如嫂夫人!』裘丰言兜头一揖,然后接过一瓶白兰地,拔开寒头,先就嘴对嘴喝了一口。
这一下惹得瑞云又笑,『裘老爷喝酒倒省事,』她说,『用不着备菜!』
『这话在别处可以这么说,在府上我就不肯这么说了。』
『为什么呢?』
『说了是我的损失。说句不怕人见笑的话,我这几天想吃府上的响螺跟红糟鸡,想得流涎不止。』
『那真正是裘老爷的口福,今天正好有这两样东西。』瑞云笑道,『不过,不好意思拿出来待客,因为吃残了!』
『怕什么,怕什么!来到府上,我就象回到舍下,没有说嫌自己家里的东西吃残的。』
于是瑞云将现成的菜,办了一个火锅、四只碟子为他们主客三人消夜,嵇鹤龄一面劝酒,一面为裘丰言谈那张购枪合同的毛病。他虽未提到胡雪岩,而有了几分酒意,并且一向与胡雪岩交好的裘丰言却很替他不平。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件事非得好好评理不可。』
『少安毋躁!』嵇鹤龄拉着他的手说,『今天请你来就是要跟你商量个打抱不平的办法。毛病捉住了,但「没有金刚钻,不揽碎瓷器」,龚家父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这件事还得平心静气来谈。』
『好,好!』裘丰言喝口酒,夹块红糟鸡放在口中咀嚼着,含含糊糊他说,『有你们两位在,没有我的主意,你们商量,我喝着酒听。』
嵇胡两人对看一眼,都觉得老实人也不易对付,他们原先有过约定,预备一搭一档,旁敲侧击,让裘丰言自告奋勇,现在他是『唯君所命』的态度,说话就不能再绕圈子,否则便显得不够朋友,所以反觉得为难。
当然,还是得嵇鹤龄开口,他想了一下看着胡雪岩说∶『做倒有个做法,比较厉害,不过盘马弯弓,不能收立竿见影之效。』
『不管它!你先说你的。』
『我想,老裘办过一回提运洋枪的差使,也可以说是内行,不妨上他一个说帖,就说有英商接头,愿意卖枪给浙江,条件完全跟他们一佯,就是价钱便宜,每支只要二十五两银子。看他们怎么说?』
『此计大妙!』说不开口的裘丰言,到底忍不住开口,『有此说帖,黄抚台就不能包庇了,不然言官参上一本,朝廷派大员密查,我来出头,看他如何搪塞?』
『不至于到此地步。这个说帖一上,龚家父子一定会来找你说话,那时就有得谈了。』嵇鹤龄转眼看着胡雪岩说,『有好处也在年后。』
裘丰言不明用意,接口又说∶『年后就年后,反正不多几天就过年了。』
嵇鹤龄听得这话,慢慢抬眼看着胡雪岩,是征询及催促的眼色,意思是让他对裘丰言有所表白。
胡雪岩会意,但不想说破真意,因为这对袭丰言无用,此人样样都好,就是办到正事,头绪不能太多,跟他说了他也许反嫌麻烦,答一句∶『长话短说,我记不住那么多!』岂不是自己找钉子碰?
因此,胡雪岩只这样说,『不管什么时候收效,这件事对老裘有益无害,我看先上了说帖再作道理。』
『那也好。』嵇鹤龄转脸问道∶『老裘,你看怎么样?』
『除却酒杯莫问我!』醉眼迷离的裘丰言,答了这样一句诗样的话,一只手又去抓酒瓶。
『你不能喝了!』嵇鹤龄夺住他的手,『要办正事就不能喝醉。等办完了事,我让你带一瓶回去。』
裘丰言恋恋不舍的松了手,瑞云在隔室很见机,立刻进来收拾残肴剩酒,另外端来一锅『烧鸭壳子』熬的粥,四样吃粥小菜。裘丰言就着象牙色的『冬腌菜』,连吃三碗,『好舒服!』他摸着肚子说∶『酒醉饭饱,该办正事了。
是不是拟说帖?『
『对了!』嵇鹤龄问道∶『你还能动笔不能?』
『有何不能,「太白斗酒诗百篇」,何况平铺直叙一说帖?』
『那好!你先喝着茶,抽两袋烟休息。我跟雪岩商量一下。』
于是两个人移坐窗前,悄悄的商议,因为有些话不便当着裘丰言说,首先就要考虑他个人的利害。
『这个说帖一上,黄抚台自然把裘丰言恨得牙痒,将来或许会有吃亏的时候,我们做朋友的,不能不替他想到。』
『这当然要顾虑。不过,大哥,我跟你的看法有点西洋,黄抚台这个人,向来敬酒不吃吃罚酒,说不定这一来反倒对老裘另眼相看。』
嵇鹤龄想了想说∶『这一层暂且不管,只是这个说帖,要弄得象真的一样才好。』
『本来就要有这个打算。真的这笔生意能够拿过来,二十五两银子一支一定可以买得到,而且包定有钱赚。』
等这一点弄明白了,说帖便不难拟,移砚向灯,他们两个人斟酌着一条一条地说,裘丰言便一条一条地写。写完再从头斟酌,作成定稿,说好由裘丰言找人去分缮三份,一份送抚台,一份送藩台。这件事明天上午就得去妥。
『好!这都归我。现在问下一步,说帖送了上去,黄抚台要找我,我该怎么说?』
『黄抚台不会找你!』嵇鹤龄极有把握地答道∶『要找一定是龚家父子来找你。』
『那总也要有话说啊!』
『这不忙!他来找你,你来找我。』
『等我来找你,你的「过年东道」就有着落了。』胡雪岩觉得这话不妥,因而紧接着笑道,『这是我说笑话,不管怎么样,你今年过年不必发愁,一切有我!』
『多谢,多谢!』裘丰言满脸是笑,『说实话,交上你们两位朋友,我本来就不用愁。』
说到这里,裘丰言站起身来告辞,胡雪岩亦不再留,一起离了槛家,约定第二天晚饭时分,不管消息如何,仍在嵇家碰头。
裘丰言感于知遇,特别实力,回家以后,就不再睡,好在洋酒容易发散,洗过一把脸,喝过两杯浓茶,神思便已清醒,于是挑灯磨墨,决定把这通说帖抄好了它,一早『上院』去递。
这一番折腾,把他的胖太太吵得不能安眠,『死鬼!她在帐子里』娇嗔『∶』半夜三更,又是这么冷的天气,不死到床上来,在搞啥鬼!
『你睡你的,我有公事。』
这真是新闻了,裘丰言一天到晚无事忙,从未动笔办过公。事,而况又是如此深宵,说有公事,岂非奇谈!
『你骗鬼!什么公事?一定又是搞什么「花样」,穷开心!』胖太太又说,『快过年了,也不动动脑筋,看你年三十怎么过?』
『就是为了年三十好过关,不能不拼老命。你少跟我罗嗦,我早早弄完了,还要上院。』
听说上院,就决不是搞什么『花样』,胖太太一则有些不信,二则也舍不得『老伴』一个人『拼老命』,于是从床上起身,走来一看,白折子封面写着『说帖』二字,这才相信他真的是在忙公事。
『你去睡嘛!』裘丰言搓一搓手说,『何苦陪在这里受冻。』
『你在这里办公事,我一个人怎么睡得着?』
听得这话,裘丰言的骨头奇轻,伸手到她的脸上,将她那象泻粉似的皮肉轻轻拧了一把,然后提起笔来,埋头疾书。
他的一笔小楷,又快又好,抄完不过五更时分,胖太太劝他先睡一会,裘丰言不肯,吃过一杯早酒,挡挡寒气,趁着酒兴,步行到了巡抚衙门,找着刘二,道明来意。
由于裘丰言为人和气,所以人缘极好,刘二跟他是开玩笑惯了的,把『裘老爷』叫成∶『舅老爷!』他笑着说道,『已经冬天了,「秋风」早就过去了,你这两个说帖没得用!』
『难道上说帖就是想打秋风?』裘丰言答道∶『今年还没有找过你的麻烦,这件事无论如何要帮我的忙。』
『怎么帮法?』
『马上送到抚台手里,不但送到,还要请他老人家马上就看。』
『有这么紧要?』刘二倒怀疑了,『什么事,你先跟我说一说。』
裘丰言已听嵇鹤龄和胡雪岩谈过,知道刘二对龚家父子亦颇不满,心想,这件事不必瞒他,便招一招手把他拉到僻处,悄悄说道∶『我有个户头要推销洋枪,这件事成功了,回扣当然有你一份。』
『推销洋枪!』刘二细想一想,从裘丰言跟胡雪岩的关系上去猜测,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便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有数了。倘有信息送哪里?』
这句话把裘丰言问住了,他得先想一想,是什么『信息』?如果是黄抚台的约见,则嵇鹤龄已经说过,不会有这样的情形。看起来,这个推断还是不确,得要预备一下。
『你是说抚台会找我?』裘丰言想了想答道,『你寻我不易,这样吧,我下午再来一趟。』
『也好!如果有信息,而我又不在,必定留下信,否则就是没有消息,你请回好了。』
这样约定以后,裘丰言方始回家补觉,一睡睡到午后两点才醒,只见胖太太递给他一封信,是胡雪岩写来的,约他下午三点在阜康钱庄见面。
原来说好了,晚上仍旧在嵇家相会,如今提前约晤,必有缘故。裘丰言不敢怠慢,匆匆漱洗,出门赴约。
一到阜康钱庄,头一个就遇见陈世龙,彼此是熟识的,寒暄了几句,去见胡雪岩,只见他神采焕发,喜气洋洋,不由得诧异∶『咦!你今天象个新郎官!』
胡雪岩笑一笑,不理他的话,只问∶『那东西递上去了?』
『昨天晚上回去┅┅』他倒也不是『丑表功』,只要说明替好朋友办事的诚意,所以把整个经过情形讲了一遍。
『好极!事缓则圆。回头你就再辛苦一趟,看看有什么信息,打听过了,晚上我们在嵇家喝酒。』
『好,好,我这就去。』裘丰言又问,『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你特为约我此刻见面,就是问这句话?』
『是的!我的意思,怕你说帖还不曾送出去,就摆一摆,等我到了上海,把那个普鲁士人的底细摸清楚了再说。既然已送了出去,那也很好。』
这一说裘丰言更为困惑,『怎么,一下子想到要去上海?』他问∶『哪天动身?』
『日子还没有定,总在这两天。喔,』胡雪岩想起一件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封袋,塞到裘丰言手里,笑着说道,『赶快回去跟你胖太太交帐,好让她早早筹划打年货!』
裘丰言抽开封套看,是一张四百两银子的银票,心里愧感交集,眼圈有些发红。
胡雪岩不肯让他说出什么来,推着他说∶『请吧,请吧,我不留你了,回头嵇家见。』
陈世龙的不速而至,在胡雪岩颇感意外,但说穿了就不希奇,是刘不才『抓差』。
到庞家的交涉,还算顺利,主要的还是靠胡雪岩自己,由于他那两封信,王有龄对庞二自然另眼相看。嘱咐刑名老夫子替他们调解争产的纠纷。原告是庞二的一个远房叔叔,看见知府出面调停,知道这场这司打下去得不到便宜,那时『敬酒不吃吃罚酒』,未免不智,所以愿意接受调解。庞二早就有过表示。花几个钱不在乎,能够不打官司不上堂,心里就安逸了。因此,看了胡雪岩的信,听了刘不才的叙述,一口答应帮忙。只是年近岁逼,人又在南浔,一下子要凑一大笔现银出来,倒也有些吃力。
『我来想办法!一定可以想得出。你就不必管了,先玩一玩再说。』
果然是胡雪岩预先猜到的情形出现了,刘不才心想,如果辞谢,必惹庞二不快,说不定好事就会变卦,但坐下来先赌一场,又耽误了胡雪岩的正事。
灵机一动,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庞二哥,我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本来应该赶回去,不过你留我陪着你玩,我也实在舍不得走。要玩玩个痛快,不要叫我牵肠挂肚。这样,』
他略作沉吟之态,然后用那种事事不无可疑,非如此办不可的语气说∶『庞二哥,你把雪岩托你的事筹划好,我到湖州找个人回去送信!』
『好!』庞二很爽快地答应,『你坐一下,我到帐房里去问一问看。』
他一走,刘不才也不愿白耽误工夫,立刻就写了一封信,请庞家派个人
到湖州,把陈世龙找来待命。
『家里倒有点现银,过年要留着做赌本,也防着穷朋友穷亲戚来告贷,不能给老胡。』庞二说道,『我在上海有好几十万帐好收,划出二十五万给老胡,不过要他自己去收,有两笔帐或许收不到,看他自己的本事。』
『好的,好的!』刘不才觉得有此结果,大可满足、『你帮雪岩这么一个大忙,我代表他谢谢。不过,这笔款子,怎么算法,你是要货色,还是怎么样?请吩咐了,我好通知雪岩照办。』
『要什么货色?算我借给老胡的,等他把那票丝脱手了还我。』
『是!那么,利息呢?』
『免息!』
『这不好意思吧┅┅』刘不才迟疑着。
『老刘!』庞二放低了声音,『我跟你投缘,说老实话吧,其中有两笔帐,大概七八万银子上下,不大好收。听好老胡跟松漕帮的尤老五,交情很够,这两笔帐托尤老五去收,虽不能十足回笼,七成帐是有的。能够这样,我已经承情不尽,尤老五那里,我自然另有谢意,这都等我跟老胡见了面再谈。』
陈世龙非常巴结,接信立刻到南浔。刘不才已经在牌九桌上了,抽不出空写信,把他找到一边,连话带庞二的收帐凭证,一一交代明白,陈世龙随即坐了刘不才包雇的快船,连夜赶到杭州。
胡雪岩一块石头落地。不过事情也还相当麻烦,非得亲自到上海去一趟不可,而杭州还有杂条要料理。尤其是意外发现的买洋枪这件事,搞得好是笔大生意,由此跟洋人进一步的交往,对他的丝生意也有帮助,而搞不好则会得罪了黄抚台和龚家父子,倘或迁怒到王有龄和嵇鹤龄身上,关系甚重,更加放不下心。
看他左右为难,陈世龙便自告奋勇∶『胡先生!』他说,『如果我能办得了,就让我去一趟好了。』
胡雪岩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你一个是办不了的,要托尤五!』
他断然决然的作了决定∶『你先到松江,无论如何要拖着他在一起。其余的事,我托老古。』于是整整谈了一晚上,指点得明明白白。第二天一早,陈世龙就动身走了。就在这天,裘丰言所上的说帖有了反应,一大早便有一顶蓝呢大轿,抬到裘家门口,跟班在拜匣里取了张名帖,投到裘家『门上』。
看门的是早就受了嘱咐,一看帖子便回说主人出门了,其实裘丰言刚刚起身。
客是走了,名帖却留了下来,是炮局坐办龚振麟来拜访过了。裘丰言大为兴奋,一直赶到阜康钱庄,见了胡雪岩就说∶『鹤龄好准的阴阳八卦!你看,老龚果然移樽就教来了。』
『你见了他没有?』
『自然不见。一见便万事全休,他要一问,我什么也不知道,真正是「若要盘驳,性命交脱」!』
『没有那样子不得了,你别害怕。走,我们到鹤龄那里去。』
海运局年底清闲无事,嵇鹤龄在家纳福,冬日晴窗之下,正在教小儿子认字号。看到裘丰言的脸色,便即笑道∶『必是有消息了。』
『是啊!』裘丰言答道∶『一路上我在嘀咕,从来不曾干过这种「戳空枪」的把戏,不知道应付得下来不能?』
他担心的是本无其事,亦无其人,问到洋人在何处,先就难得回答。然
而在胡雪岩和嵇鹤龄策划之下,也很容易应付,细细教了他一套话。裘丰言才真的有了笑容。
『我要去回拜,得借你的轿子和贵管家一用。』
『不好!』嵇鹤龄未置可否,胡雪岩先就表示异议,『那一下就露马脚了。』
『不错,不错!不要紧,我可以将就。』
裘丰言朋友也很多,另借一顶轿子,拿他的门上充跟班,将就着到炮局去回拜,名帖一递进去,龚振麟开中门迎接。他家就住在炮局后面,为示亲切,延入私第,先叫他儿子龚之棠来拜见,一口一个『老伯』,异常恭敬。
『丰言兄,久仰你的「酒中仙」,我也是一向贪杯,颇有佳酿,今天酒逢知己,不醉无归。』
『一定要叨扰,未免不成话!』
『老兄说这话就见外了。』龚振麟嘱咐儿子∶『你去看看裘老伯的管家在哪里?把衣包取了来。』
『不必,不必!』裘丰言说,『原来是打算着稍微坐一坐就告辞,不曾带便衣来。』
『既如此,』龚振麟看看客人,又看看儿子∶『之棠,你的身材跟裘老伯相仿,取一件你的皮袍子来。伺候裘老伯替换。』
裘丰言心想,穿着官服喝酒,也嫌拘束,就不作假客气,等龚之棠叫个丫头把皮袍子取了来,随即换上,是件俗称『萝卜丝』的新羊皮袍,极轻极暖,刚刚合身。
未摆酒,先设茶,福建的武夷茶,器具精洁,烹制得恰到好处。裘丰言是随遇而安的性格,跟点头之交的龚振麟虽是初次交往,却象熟客一样,一面品茗,一面鉴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