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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茶博士有些发愣,心想这姓王的,以前一壶茶要冲上十七八回开水,中午两个烧饼当顿饭,如今随便出手就是两把银子,想来发了财了!可是看看他的服饰又不象怎么有钱,居然为了寻小胡,不惜整两银子送人,其中必有道理。
『这,这┅┅真不好意思了。』茶博士问道,『不过我要请教你老人家,为啥寻小胡?』
『要好朋友嘛!』王有龄笑笑不说下去了。
作了这番安排,他怅惘的心情略减,相信那茶博士一天到晚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谊,眼皮宽,人头熟,只要肯留心访查,一定可以把小胡寻着。只怕小胡来访,不易找到地址,所以一回家便叫人去买了一张梅红笺,大书『闽候王有龄寓』六字,贴在门上。
这就要预备禀到、投信了。未上藩署以前,他先要到按察使衙门去看一个朋友。按察使通称桌司,尊称力桌台,掌管一省的刑名。王有龄的那个朋友就是臬司衙门的『刑名师爷』,姓俞,绍兴人。『绍兴师爷』遍布十八行省、大小衙门,所以有句『无绍不成衙』的俗语,尤其是州县官,一成了缺,第一件大事就是延聘『刑名』、『钱谷』两幕友,请到了好手,才能一帆顺风,名利双收。
王有龄的这个朋友,就是刑名好手,不但一部《大清律》倒背如流,肚子里还藏着无数的案例。向来刑名案子,有律讲律,无律讲例,只要有例可援,定漱的文卷,报到刑部都不会被驳。江浙桌台衙门的『俞师爷』,就是连刑部司官都知道其人的,等闲不会驳他经办的案子,所以历任臬司都要卑词厚币,挽留他『帮忙』。
俞师爷的叔叔曾在福建『游幕』,与王有龄也是总角之交,但平日不甚往来。这天见他登门相访,料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便率直问道∶『雪轩兄,何事见教?』
『有两件事想跟老兄来请教。』王有龄说,『你知道的,我本来捐了个盐大使,去年到京里走了一趟,过了班,分发本省。』
盐大使『过班』,自然是州县班子,俞师爷原来也捐了个八品官儿,好为祖宗三代请『诰封』,这时见王有龄官比自己大了,便慢吞吞地拉长了绍兴腔说。『恭喜,恭喜!我要喊你「大人」了。』
『老朋友何苦取笑。』王有龄问道∶『我请问,椿藩台那件案子现在怎么了?』
『你也晓得这件案子!』俞师爷又间一句∶『你可知道黄抚台的来头?』
『略略知道些。他的同年,在朝里势力大得很。』
『那就是了,何必再问?』
『不过我听说京里派了钦差来查。可有这事?』
『查不查都是一样。』俞师爷说,『就是查,也是自己人来查。』
听这口意,王有龄明白他意何所指?自己不愿把跟何桂清的关系说破,那就无法深谈了。但有一点必须打听一下∶『那么,那个「自己人」到杭州来过没有?』
『咦!』俞师爷极注意地看着他,『雪轩兄,你知道得不少啊!』
『哪里。原是特意来请教。』
俞师爷沉吟了一会放低声音说∶『既是老朋友,你来问我,我不能不说,不过这一案关系抚台的前程,话不好乱传,得罪了抚台犯不着。你问的话如果与你无关,最好不必去管这闲事,是为明哲保身之道。』
听俞师爷这么说,王有龄不能没有一个确实的回答,但要『为贤者讳』,不肯直道他与何桂清的关系,只说,托人求了何桂情的一封『八行』,不知道黄宗汉会不会买帐?
『原来如此!恭喜,恭喜,一定买帐。』
『何以见得?』
『老实告诉你!』俞师爷说∶『何学台已经来过了。隔省的学政,无缘无故怎么跑到浙江来?怕引起外头的猜嫌,于黄抚台的官声不利,所以行踪极其隐秘。好在他是奉旨密查,这么做也不算不对。你想,何学台如此回护他的老同年,黄抚台对他的「八行」,岂有不买帐之礼?』
『啊!』王有龄不由得笑了,他一直有些患得患夫之心,怕伺、黄二人的交情,并不如何往清自己所说的那么深厚,现在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可以深信不疑了。
『再告诉你句话∶黄抚台奉旨查问,奏复上去,说椿寿「因库款不敷,漕务棘手,致肝疾举发,因而自尽,并无别情」。这「并无别情」四个字,岂是随便说得的?只要有了「别情」,不问「别情」为何,皆是「欺罔」的
大罪,不杀头也得坐牢,全靠何学台替他隐瞒,你想想看,这是替他担了多大的干系?『
一听这活,王有龄倒有些替何桂清担心,因为帮着隐瞒,便是同犯『欺罔』之罪,一里事发,也是件不得了的事。
俞师爷再厉害,也猜不到他这一桩心事,只是为老朋友高兴,拍着他的肩说,『你快上院投信去吧!包你不到十天,藩司就会「挂牌」放缺。到那时候,我好好荐个同乡给你办刑名。』
『对了!』王有龄急忙拱手称谢,『这件事非仰仗老兄不可,刑、钱两友,都要请老兄替我物色。』
『有,有!都在我身上。快办正事去吧!』
于是王有龄当天就上藩署禀到,递上手本,封了四两银子的『门包』。
候补州县无其数,除非有大来头,藩司不会单独接见,王有龄也知道这个规矩,不过因为照道理必应有此一举,所以听得门上从里面回出来,说声∶『上头身子不舒服,改日请王老爷来谈。』随即道了劳,转身而去。
蓝呢轿子由藩同前抬到佑对观巷抚台衙门,轿班一看照墙下停了好几顶绿呢大轿,不敢乱闯,远远地就停了下来,工有龄下了轿,跟高升交换了一个眼色,一前一后,走入大门。抚台衙门的门上,架子特别大,一看王有龄的『顶戴』,例知是个候补州县,所以等高升从拜匣里拿出手本递去,连正眼郁不着他,喊一声,『小八子,登门簿!』
那个被呼为『小八子』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但架子也下小,向高升说道,『把手本拿过来!』
在藩台衙门,手本辽往里递一递,在这里连手本都是白费,好在高升是见过世面的,不慌不忙摸出个门包;递了给门上,他接在手里掂了掂,脸色略略好看了些,问一句∶『贵上尊姓?』
『敝上姓王!』高升把何桂清的信取出来∶『有封信,拜托递一递。』
看在门包的分上,那门上似乎万般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替你去跑一趟。』
他懒洋洋地地站起身,顺手抓了顶红缨帽戴在头上,一直往里走去。抚台衙门地方甚大,光是中间那条甬道就要走好半天,王有龄便耐心等着。但这一等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不但他们主仆忐忑不安,连门房里的人也都诧异∶『怎么回事,刘二爷进去了这半天还不出来?』
『也许上头有别的事交代。』
这是个合理的猜测,王有龄听在耳朵里,凉了半截,黄宗汉根本就不理何桂清的信,更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否则决不会把等候谒见的人,轻搁在一边,管自己去交代别的事。
『刘二爷出来了!』高升悄悄说道。
王有龄抬眼一望,便觉异样,刘二已泅不似刚迸去时的那种一步懒似一步的神情,如今是脚步匆速,而且双眼望着自己这面,仿佛有什么紧要消息急于来通知似地。
这一下,他也精神一振,且迎着刘二,只见他奔到面前,先请了个安,含笑说道∶『王大老爷!请门房里坐。』
何前倔而后恭?除掉王有龄主仆,门房里的,还有一直在那里的闲人,无不投以惊异的神色,有些就慢慢地跟了过来,想打听一下,这位戴『水晶顶子』的七品官儿,是何来历?连抚台衙门赫赫有名的刘二爷都对他这样客气?
等进了门房,刘二奉他上坐,倒上茶来,亲手捧过去,一面间道∶『王大老爷公馆在哪里?』
『在清和坊。』王有龄说了地址,刘二叫人记了下来。
『是这样,』他说,『上头交代,说手本暂时留下,此刻司道都在,请王大老爷进去,只怕没有工夫细谈。今天晚上请王大老爷过来吃个便饭,也不必穿公服。回头另外送帖子到公馆里去!』
『喔,喔!』王有龄从容答道,『抚台太客气了!』
『上头又说,王大老爷是同乡世交,不便照一般的规矩接见。晚上请早些过来,我在这里伺候,请贵管家找刘二接贴就是了。』
高升这时正站在门外,听他这一说,便悄悄走了进去,王有龄看见了喊道,『高升,你来见见刘二爷。』
『刘二爷!』高升请了个安。
刘二回了礼。跟班听差,客气些都称『二爷』,所以刘二不管他行几,回他一声∶『高二爷!』又说,『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只管招呼我,不必客气!』
『是,是!将来麻烦刘二爷的地方一定很多,请多关照。』
这时王有龄已站起身,刘二便喊∶『看!王大老爷的轿子在那里,快抬过来。』
他的那顶蓝呢大轿、一直停在西辕门外,等抬到大门,王有龄才踱着八字步,走了出去,刘二哈着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那些司道的从人轿班,看刘二比伺候『首县』还要巴结,无不侧目而视,窃窃私议。
回家不久,果然送来一份黄宗汉的请帖,王有龄自然准时赴宴。虽然刘二已预先关照,只开便衣,他却不敢把抚台的客气话当真,依旧穿公服,备手本,只不过叫高升带着衣包备用。
到了扰台商门下轿,刘二已经等在那里、随限把他领到西花厅,说一声∶『王大老爷请坐,等我到上面去回。』
没有多少时候,听得靠里一座通上房的侧门外面,有人咳嗽,随后便进来一个听差,一手托着银水烟袋,一手打开棉门帘,王有龄知道黄宗汉出来,随即站起,必恭必敬地立在下方。
黄宗汉穿的是便衣,驴脸狮鼻,两颊凹了下去,那双眼睛顾盼之,看到什么就是死盯一眼,一望而知是个极难伺候的人物。王有龄不敢怠慢,趋跄数步,迎面跪了下去,报乞请安。
『不敢当,不敢当!』黄字汉还了个揖,他那听差便来扶起客人。
主人非常客气,请客人『升炕』,王有龄谦辞不敢,斜着身子在下方一张椅子上坐下。黄宗汉隔一张茶几坐在上首相陪。
『我跟根云,在同年中感情最好。雪轩兄既是根云的总角之交,那就跟自己人一样,何况又是同乡,不必拘泥俗礼!』
『承蒙大人看得起,实在感激,不过礼不可废。』王有龄辩,『一切要求大人教导!』
『哪里!倒是我要借重长才┅┅』
从这里开始,黄宗汉便问他的家世经历,谈了一会,听差来请示开席,又说陪客已经到了。
『那就请吧!』主人起身肃容,『在席上再谈。』
走到里间,两位陪客己在等候,都是抚署的『文案』、一个姓朱的管奏折,一个姓秦的管应酬文字。两个人都是举人,会试不利,为黄宗汉邀来帮忙。
这一席自然是王有龄首座、怎么样也辞不了的。但论地位,论功名,一个捐班知县高踞在上,总不免局促异常。幸好他读了几部实用的书在肚子里,兼以一路来正赶上洪杨军长驱东下,见闻不同,所以席上谈得很热闹,把那臼惭形秽的感觉掩盖过去了。
酒列半酣,听差进来向黄宗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只听他大声答道∶『快拿来!』
拿来的是一解盖青紫泥大印的公文,拆开来看完,他顺手递了给『朱师爷』。朱师爷却是看不到几行,便皱紧了双眉。
『江宁失守了。』黄宗汉平静地对王有龄说∶『这是江苏巡抚来的咨文。』
『果然保不住!』王有龄咽然问道∶『两江总督陆大人呢?』
『殉难了。死得冤枉!』黄宗汉说,『长毛用地雷攻破两处城墙,进城以后,上元县刘令,奋勇抵抗,长毛不支,已经退出,不想陆制军从将军署回衙门,遇着溃散的长毛,护勇、轿班,齐轿而逃。陆制军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轿子里!唉,大冤枉了!』
黄宗汉表面表现得十分镇静,甚至可说是近乎冷漠,其实是练就了的一套矫情镇物的功夫,他的内心也很紧张,尤其是想到常大淳、蒋文庆、陆建瀛等人,洪杨军一路所经的督抚,纷纷阵亡,地方大吏起居八座,威风权势,非京官可比,但一遇到战乱,守上有责,非与城同存亡不可,象陆建瀛,即使不为洪杨军所杀,能逃出一条命来,也逃不脱革职拿问,丧师失地的罪名,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恩到这里,黄宗汉不免惊心。
又说了阵时局,行过两巡酒,他忽然问王有龄∶『雪轩兄,你的见闻较为真切。照你看,江宁一失,以后如何?』
王有龄想了想答道∶『贼势异常猖獗,而江南防务空虚,加川江南百姓百余年不知兵革,人心浮动,苏、常一带,甚为可虑。』
『好在向欣然已经追下来了。自收复武昌以来,八战八克,已拜钦差大臣之命,或许可以收复江宁。』
这是秦师爷的意见,王有龄不以为然,但抚署的文案,又是初交,不便驳他,只好微笑不答。
『我倒要请教,倘或苏常不守,转眼便要侵入本省。雪轩兄,』黄宗汉很注意地看着他,『可能借箸代筹?』
这带点考问的意思在内,他不敢疏忽。细想一想,从容答道,『洪杨军己成燎原之势,朝廷亦以全力对付,无奈如向帅虽为名将,尚无用武之地,收夏武昌,八战八克,功勋虽高,亦不无因人成事┅┅』
『怎么叫「因人成事」?』黄字汉打断他的话问。
原是句含蓄的话,既然一定要追问,只好实说。王有龄向秦师爷歉意地笑一笑∶『说实在的,洪杨军带着百姓,全军东下,向帅在后面撵,不过收夏了别人的弃地而已。』
『嗯,嗯!』黄宗汉点点头,向秦师爷说∶『此论亦不算过苛。』然后又转眼看着王有龄,示意他说下去。
『以愚见,如今当苦撑待援,苏常能抵挡得一阵,朝廷一定会调遣精兵,诸路台围,那时候便是个相持的局面,胜负固非一时可决,但局面优势总是
稳住了,因此,本省不可等喊临边境,再来出兵,上策莫如出境迎敌!『
黄宗汉凝视着他,突地击案称赏∶『好一个「出境迎敌」!』
他在想,出境迎敌,战火便可不致侵入本省,就无所谓『守土之责』,万一吃了败仗,在他入境内,总还有个可以卸责的余地。这还下说,最妙的是,朝廷一再颁示谕旨,不可视他省的战事与己无关,务宜和衷共济,协力防剿,所以出省迎敌正符合上面的意思,等一出奏,必蒙优诏褒答。
专管奏折的朱师爷,也觉得王有龄想出来的这四个字很不坏,大有一番文章可做,也是频频点头。
办法是吁!『黄宗汉又说,』不过做起来也不容易。练兵筹饷两事,吃重还在一个饷字!『
『是!』王有龄说∶『有土斯有时,有财就有饷,有的就有兵』有兵就有上!『朱师爷接着就了这一句,阑座抚掌大笑。
于是又谈到筹响之道,王有龄认为保持响源,也就是说,守住宫庶之区最关紧要。然后又谈漕运,他亲身经历过运河的淤浅,感慨着说,时世的推移,只怕己历数千数的河运,将从此没落。而且江南战火已成燎原,运河更难保畅通,所以漕运改为海运,为势所必然,惟有早着先鞭。
这些议论,他自觉相当平实,黄宗汉和那两位师爷,居然也倾听不倦。
但他忽生警觉,初次谒见抚台,这样子放言高论,不管话说得对不对,总会让入觉得他浮浅狂妄,所以有些失悔,直到终席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饭扣茗聚,黄宗汉才谈到他的正事,『好在你刚到省。』他说,『且等见了藩司再说。』
『是!』王有龄低头答道,『总要求大人栽培。』
『好说,好说!』说着已端起了茶碗。
这是对值堂的听差暗示,也就是下逐客令,听差只要一见这个动作,便会拉开嗓子高唱∶『送—客—!』
唱到这一声,王有龄慌忙起身请安,黄宗汉送了出来,到堂前请留步,主人不肯,直到花厅门口,再三相拦,黄宗汉才哈一哈腰回身而去。
依然是刘二领着出衙问。王有龄心里七上八下,看不出抚台的态度,好象很赏识,又好象是敷衍,极想距刘二打听一下,但要维持宫派,不便跟他在路上谈这事,打算着明干叫高升来探探消息。
绕出大堂,就看见簇新两盏『王』字大灯笼,一顶蓝呢轿子都停在门侗里。刘二亲手替他打开轿帘,等他倒退着坐进轿子。才低声说道∶『王大老爷请放心,我们大人是这个样子的。要照应人,从不放在嘴上。他自会有话交代藩台。藩台是旗人,讲究礼数,王大老爷不可疏忽!』
『是,是!』王有龄在轿中拱手,感激他说,『多亏你照应,承情之至。』
由于有了刘二的那几句话,工有龄这夜才能恬然上床。他自已奇怪,闲了这许多年,也不着急,一旦放缺已有九成把握,反倒左右不放心,这是为了什么?在枕上一个人琢瞎了半天,才悟出其中的道理,他这个官下尽是为自己做,还要有以安慰胡雪岩的期望,所以患得患失之心特甚。
想起胡雪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