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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出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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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回过头说:“到了。”

陆雪将手袋也塞进刚买的旅行袋里,紧了紧旅行袋口,拎在手里,打开车门,走下车来。

眼前的景物对她来说,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车轮右侧不到半米的地方,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涧,白蒙蒙的水气从下面冒上来,给山涧罩上一层轻薄的纱幔,让人想起世外的某个仙境。只能听见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却看不到它的真面目。

没错,这就是“证据”笔下的大山。

陆雪双脚并拢,紧贴山根这边站着:“师傅,这是哪儿?”她胆怯地问。此刻,她与“证据”的母亲问着相同的话,也一样被这险要的地形吓得两腿抖得像筛糠。

“山水镇。”

“山水镇?可这儿连座房屋也没有。”陆雪像“证据”母亲那样,“垂下她细长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正蹲在地上抽烟的司机”。

“你往下看嘛!”司机把手中的烟头扔到脚下踩灭,顺手朝山涧指着。

陆雪循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移动着自己的视线。果然在缭绕的雾霭中,一座座屋顶时隐时现。

“秀梅岭在哪儿?”陆雪迷惑地问。

司机慢吞吞地收回目光,拿眼斜视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如果你坚持要去秀梅岭,就往上走吧!它藏在山坳里。”

“你的意思是说,剩下的路只能步行?”

“不是步行,是爬行,小姐。上山的路是天梯,现代工具无能为力。”

“还有多远?”

“远倒是不远。你爬得快的话,大概半个钟头吧!”

陆雪抬头望着夕阳下黧黑色的群山,内心不由一阵踌躇。在大自然面前,她从来不是胆小鬼,可站在这崇山峻岭中,被黑压压的林木包围着,她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孱弱,那么微不足道,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畏惧在心头蔓延开来。

已走向汽车,准备返回的司机大概看透了她的心思:“如果你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这……不行!我不是为了来玩的。”陆雪脱口说道。这话她既是讲给司机听的,又是给自己下的死命令。她不想留退路,尤其在这一路走下来,事事都得到验证的情形下,她决不能打退堂鼓。

“你不是来玩,那是来干什么?不会是去秀梅岭上挖宝贝吧!”司机的语调里充满着奚落的味道。明摆着,他对陆雪的行为感到可笑,感到不可思议。他误以为陆雪和那些在城里闷得无聊的女孩一样,是去秀梅岭寻开心、找乐子的。如今不少城里人喜欢这样的玩法,在冒险中寻找刺激,从而给自己平淡的生活增添一点佐料。

陆雪本想反唇相讥,但说出来的却是:“就算是去挖宝贝吧!”

司机听她这样说,便生气地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请等一等!”见司机要走,陆雪突然一阵慌乱,她冲上前,抓住车门把手,“师傅,如果你能陪我上山,我会再付你一百元钱。”

“这绝对不行!我可不想沾一身的秽气。你知道我是个开车的,让鬼魂缠上了,会是什么结果?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靠我养活呢!”司机扯起来就是一大套。但他并不像是开玩笑,语调里反倒含着隐隐的不快,仿佛陆雪是让他当炮盔,上山送死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只需在这等我一两个小时,我去去就来。我只是想证明……”

“你想证明自己的胆量,是不是?那你就上去吧,小姐,我绝对相信你是那种女侠式的人物,别说在死山过夜,就是安家落户也毫无问题。”司机大声笑了起来。

看着对方那张幸灾乐祸的脸,陆雪恼怒地松开车门把手,嘴里忿忿地说着:“这没什么好笑的。你请便吧!”扭头朝着山上走去。

“今晚我在山水镇住宿。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就给我打电话。”司机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的身后喊着。

“不必了。再见!”陆雪头也不回地朝着天梯一样的山路走去。

天哪,这就是秀梅岭吗?陆雪一边在心里狂喊,一边用手抚着喉咙。

这当然不是“证据”笔下的秀梅岭,也不是陆雪想像中的秀梅岭。

死山——是的,这样的比喻十分贴切。她死了,死去很多年了,《我从未出生》中描述过的那些树木、花草、小兽,甚至飞翔的小鸟和“证据”深爱的那些美丽的花蝴蝶,还有清澈的溪流和在水中起舞的鱼儿……它们通通都死了!即使那无处不在的风也不会光顾这片死神的领地。一切都静止在多年前的那个时刻,就像一架机器坏掉了的老座钟,指针永远停留在某个时辰。

仿佛一下掉进了黑暗的深渊,在猝不及防的情势下,陆雪手中的旅行袋滑落在地上。

她从未见过这么丑陋的山:满目疮痍、黑乎乎的焦土上,覆盖着一层野草过火后的灰烬,横七竖八地躺着被烧成木炭的树木残骸。有几根粗壮的树桩怪模怪样地竖着,就像是从坟场里钻出的魔鬼的爪子,漆黑的躯体在痛苦地扭曲着,有的甚至像麻花一样绞在了一起。陆雪用痛楚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它们,耳边似乎听到了它们在火海中向苍穹呼喊、求助的声音,听到树木们绝望的哭泣和呻吟……

死山,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死山,万劫不复的死山!生命在这里彻底消失了,焦土无法繁衍生命,亦失去了养育生命的能力。充满死亡的气息让所有生命望而却步。

这一刻,陆雪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巨大的恐惧。骇然、颤栗、惊悚,就像一个噩梦,不,噩梦还有醒来的时候,而真实却像一条粗壮的巨蟒紧紧地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摆脱,吓得魂飞魄散。她想喊,想逃走,可嗓子里就是发不出声音,脚下的焦土也像下陷般,让她的两腿好似踩在了棉花垛上,半公分也无法挪动,整个人似乎随时会瘫软在地上。

“怎么会是一座死山……怎么会是一座死山……”她在心里绝望地呐喊着。小说中,“证据”笔下的秀梅岭是多么美丽而生机盎然啊!他怎么舍得下此毒手——灭绝所有的生灵,这是一种怎样的凶狠和冷酷啊!

也许“证据”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残酷和恐惧,为此,在他重返故土时,并没有回访秀梅岭。当然,他也有可能回来过,只是不想把这一切在小说中描写出来,他想为记忆中的秀梅岭保留“完美”的形象。他不可能与之擦肩而过。秀梅岭是他新生的地方,也是他走向毁灭的地方。如果放弃欣赏自己的杰作,那么,他的回望就毫无意义了。是的,他肯定来过这里!

这样的猜想仿佛给四肢无力的陆雪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一股弄清真相的力量将占据她身心的恐惧都击退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她倏地站起身,义无返顾地走向暮色中死山的心脏。

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寻找到“证据”在此生活过的蛛丝马迹——诸如茅屋、溪水和山道,还有那座“证据”用来杀死父亲的“长着小红果的百丈崖”。茅屋、小溪、山道和小红果当然不复存在了,可百丈崖是不会消失的。找到它,总该能证明一些什么。然后,她就可以为此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陆雪仔细地回想着小说中所描述的百丈崖的大致方位。山道已经不复存在了,百丈崖的位置更加无法判断,但陆雪还是在心里为它设计了一个地点。

出发之前,她不由抬起头,朝天边眺望着。已变成球状的太阳十分圆润、柔媚,淡淡的余晖泛着桔红,就像一幅静物画作般挂在山巅,丝毫看不出有移动的迹象,但它分明正做着沉没的准备,在人们还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形下,蓦地从世界的尽头消失。尽管如此,陆雪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在找到百丈崖以后再下山。一切都来得及,从秀梅岭到山水镇的路途并不遥远,而寻找百丈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她甚至还想着,这一路也许还能发现一些“证据”后来到过死山的证据。

为了不让自己跌倒在松软的焦土上,陆雪捡了一根未完全烧透的树枝充作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地走着,弯着腰,瞪大眼睛在周围寻觅。在她的前方是一片平坦的焦黑与恐怖的死寂,而她的身后却留下一串有着生命印痕的足迹。

“没有,还是没有。”陆雪弯着腰,瞪大眼睛在焦土上寻觅着。但沉默着的死山却用无言回答她:这里从未有人涉足。

夜晚仿佛是在眨眼间就降临了。不等陆雪明白过来,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一头猛兽张开的大口将她吞没了。这下,她慌了手脚,禁不住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不迭。前方已遥不可及,下山的念头占据了她的身心。她不再往前走了,只在黑暗中摸索着,滚爬着,想找到返回的路。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陆雪忽然一脚踩空,身体急剧地下滑,在向着深渊跌落的一瞬间,她的血液凝固了,思维停止了。

不待滑到谷底,她便昏了过去。

陆雪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她躺在地上,伸了伸腿脚,又拍拍脸,确定自己还活着,并且毫发未损。原来,是死山特有的松软土质救了她,使她在滚下山崖时,就像跌在一块海绵上。

她不知道山崖有多高,但下降时的那种深不可测却让她记忆犹新。这使她霍然明白自己已经找到了百丈崖,可悲的是,在找到它的同时,自己也掉进了死神的囊中。如果说在崖上,她不过是要同黑暗带来的恐惧感作战,那么,在这谷底,她面临的则是死亡——她的处境太险恶了,跌进了死山的谷底,在这个没有生命的地方,无论她有怎样坚强的意志,如何强烈的求生欲望,都是枉然。死山终于露出了它的狰狞面目,开始施展着魔法,将她囚禁在这人间地狱之中。

就在这里等死吗?不,决不!可谁又能在暗夜中赶来救她呢?她想起了那个准备在山水镇住宿的司机。遗憾的是她意气用事,拒绝记下对方的手机号码。即使记下了手机号码也无济于事,愚蠢的她竟将手机放在手袋里,而装着手袋的旅行袋早已不知遗落在了死山的何处了。

“该死的!”陆雪大声咒骂着,忍不住向着高远的天空发出了绝望的哭喊,“谁来救救我——我要出去——”

求生的本能让她一遍又一遍竭尽全力地喊着。尽管她心里明白这只是徒劳的,可她还是要喊,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内心对死亡的恐惧。

在无望之际,她有些想念起秦方童来,这是一种锥心刺骨的想念。她想起他的温存、抚慰和亲吻,想起他的殷勤、幽默和风趣。此前,虽然她是如此地依赖他,却并不把他的一片真情当回事儿。她从没想过向法院申请结束与吴建的婚姻关系后嫁给他,也没想过永远做他的情人。扪心自问,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其实是在利用秦方童的痴情来填补吴建亏欠她的东西。因此,她半点儿也不珍惜他的爱,相反,常常嘲弄他、训斥他,甚至还曾经无端地怀疑他……

悔恨像山洪般排山倒海地涌向陆雪的心头。假如她能以真诚去对待这个男人,假如她能看重他,信任他,事情就会是另一个样子。至少,她不会独自一人被囚禁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死山牢狱之中。哪怕在县城时,给他回一个电话也好啊,告知他自己此行的路线,也就有可能多一条生路了。可她却对秦方童留给自己打来的数十个电话熟视无睹。

还有艾思琳。她《;文;》本来想《;人;》过给艾《;书;》思琳回《;屋;》一个电话,但死神却揿住她的手,生生逼她重新将手机关上。

陆雪,你可真愚蠢啊!你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没人能救得了你!秦方童、艾思琳,还有那两个警察,他们都在遥远的北方,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更加不可能赶来救你!

面对眼前的处境,陆雪几乎要发疯了,边哭边狂乱地喊着秦方童和艾思琳的名字:“秦方童——你在哪儿——艾思琳——快来救我——”

蓦地,上天有了回音,那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在陆雪听来,它就像天使的歌声一样悦耳:“陆雪——”

是艾思琳的声音!

陆雪知道这是在梦中,但还是想努力抓住这美梦不放,她想和艾思琳在一起,有个人陪伴,她至少不会太害怕。如果不是她疑心太重,如果她能早一点儿对艾思琳敞开心扉,这样的不幸就不会发生了。

算了,不想这些了,想也没用。

陆雪用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将额前的长发理到脑后,纷乱的思绪这才戛然而止。她还能拿什么拯救自己呢?这根本就只是一个梦境啊!

可是,她还是高声叫喊着艾思琳的名字,不敢让自己有一分一秒的停顿。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坐以待毙,对她来说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折磨。

但是,一个声音却将她的喊叫打断了。在她用舌尖舔着干咧的嘴唇的间歇,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陆雪仍然有些怀疑这是幻觉,是梦境,但她还是停止了喊叫,集中所有的精力去捕捉这听起来并不真实的细微的声音。

“陆雪,你在下面吗?”这一声清晰地传到了陆雪的耳朵里,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喊道:“艾——思——琳!是你吗?”

“是我。陆雪,我在这儿!”

声音越来越清晰。循着声音望去,陆雪看见上方有一束微弱的亮光,那应该是手电筒的光。

“天哪,艾思琳,艾思琳,这是真的吗?真的是你吗?”陆雪惊喜万分。她在黑暗中张开手臂,想去拥抱自己的好朋友,却扑了个空。

“你这是在做梦!”她自嘲地嘟囔着。这是梦,所以应该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艾思琳才会来到她的面前;因为梦有时表现的是某种强烈的愿望,所以艾思琳才会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陆雪禁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该死的幻觉,太捉弄人了。

然而,奇怪的是,上方那束光亮仍然跳跃着,像星星般闪烁着光芒。难道它是磷火?也只能是磷火了,它应该是死山上唯一能发出亮光的东西。

陆雪执拗地闭上眼睛,不再去理会这百般挑逗她的鬼火。

经过这一番折腾后,陆雪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当希望不在时,她才感到自己的处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糟。至少,在这里被困一夜,她不会有生命之虞,兴许天亮以后,她就能找到一条上去的路。

恐惧消退后,接踵而来的便是难以抗拒的困倦。陆雪深知在这种时刻睡过去,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可上下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无论她怎样挣扎,就是睁不开。她显得束手无策,面对着来势汹汹的睡意,她不得不缴械投降,像猫一样蜷缩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陆雪,你还好吗?”

朦胧中,陆雪的耳边又响起了艾思琳的声音。

“哦,我还好!”她回答道。她闭着眼睛,舒服地打着呵欠。她想,自己刚才还是睡着了。原来,睡着一点都不可怕,要比醒着强一百倍。睡着就不会感到死亡的恐惧,睡着就会有艾思琳的陪伴。在这样的自我劝慰下,陆雪的意志又一点点溃败下来,她不再与困倦搏斗,意识渐渐模糊,忽忽悠悠地进入了梦境。

但就在这时,一束光亮猝不及防地直射着她的脸。

“滚开!讨厌的鬼火!”陆雪生气地嚷着,用双手蒙住了眼睛。

“是我,艾思琳!”一个声音亲切地说。

这该死的幻觉!陆雪苦笑了一下:“别逗了。我要睡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睡着!”艾思琳的语调变了,变得生硬而又强悍,就像是在命令她。

陆雪这才慌不迭地坐了起来。

光亮熄灭了,一双柔软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霎时,陆雪感觉到了人的体温,她赶紧伸过手去,抓住了那只手。这只手像玉一般光滑,带着微微的凉意,是的,这是艾思琳的手!陆雪惊喜地喊道:“艾思琳,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在做梦!”

“可你怎么会在这儿?”一阵难以言表的狂喜在陆雪的心头荡漾着,她用力握着艾思琳的手,“艾思琳,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是我!是我!当然是我!陆雪,你还要我讲多少遍啊!”艾思琳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有点儿不高兴。“你扔下我一个人跑来这里,现在居然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陆雪内疚地说:“对不起,艾思琳。在县城我开手机时看到你的来电,本想给你回电话的,但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转了话题,“前天晚上,你去翠微花园,却没有接到我,一定非常生气。”

“你多虑了。前天晚上我并没有去接你。”

“你没去接我?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听演唱会吗?”

“因为你违约了!”

“对不起,我是突然改变主意的。可你事先并不知道呀!”

艾思琳没有回答,只是讳莫如深地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我很想去听演唱会,前天傍晚,我妆都化好了,在家里等你来接我。可是……”

“可是你最终没有去。”

“对不起。”陆雪迟疑了一下,“艾思琳,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我也想知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艾思琳用的是诘问的口气。

陆雪便直说了:“我……我是因为‘证据’而来。”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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