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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韩偓(844—923) 字致尧(一作致光),小字冬郎,唐京兆万年(今
陕西西安)人,曾官翰林学士、中书舍人。
〔23〕罗贯中及《隋唐志传》,参看本书第十四篇。
〔24〕褚人获及《隋唐演义》,参看本书第十四篇及其注〔11〕。
〔25〕朱遵度 南唐青州(今属山东)人。好藏书,有“朱万卷”之称,隐居
不仕。撰有《群书丽藻目录》等。
〔26〕叶少蕴(1077—1148) 名梦得,号石林居士,南宋吴县(今属江苏)
人,曾任江东安抚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撰有《避暑录话》、《石林词》等。
〔27〕曹邺 字业之,一作邺之,唐桂州(治所今广西桂林)人,曾任祠部郎
中、洋州刺史。撰有《曹祠部集》。
第十二篇 宋之话本
宋一代文人之为志怪,既平实而乏文彩,其传奇,又多托往事而避近闻,拟古
且远不逮,更无独创之可言矣。然在市井间,则别有艺文兴起。即以俚语著书,叙
述故事,谓之“平话”,即今所谓“白话小说”者是也。
然用白话作书者,实不始于宋。清光绪中,敦煌千佛洞之藏经始显露,大抵运
入英法,中国亦拾其余藏京师图书馆;
书为宋初所藏,多佛经,而内有俗文体之故事数种,盖唐末五代人钞,如《唐
太宗入冥记》,《孝子董永传》,《秋胡小说》则在伦敦博物馆,《伍员入吴故事》
则在中国某氏〔1〕,惜未能目睹,无以知其与后来小说之关系。以意度之,则俗文
之兴,当由二端,一为娱心,一为劝善,而尤以劝善为大宗,故上列诸书,多关惩
劝,京师图书馆所藏,亦尚有俗文《维摩》《法华》等经及《释迦八相成道记》
《目连入地狱故事》〔2〕也。
《唐太宗入冥记》首尾并阙,中间仅存,盖记太宗杀建成元吉,生魂被勘事者;
讳其本朝之过,始盛于宋,此虽关涉太宗,故当仍为唐人之作也,文略如下:
……判官懆恶,不敢道名字。帝曰,“卿近前来。”轻道,“姓崔,名子玉。”
“朕当识。”言讫,使人引皇帝至院门,使人奏曰,“伏惟陛下且立在此,容臣入
报判官速来。”言讫,使来者到厅拜了,“启判官:奉大王处,太宗是生魂到,领
判官推勘,见在门外,未敢引。”判官闻言,惊忙起立,……
宋有《梁公九谏》一卷(在《士礼居丛书》中),文亦朴陋如前记,书叙武后
废太子为庐陵王,而欲传位于侄武三思,经狄仁杰极谏者九,武后始感悟,召还复
立为太子。卷首有范仲淹《唐相梁公碑文》〔3〕,乃贬守番阳时作,则书出当在明
道二年(一○三三)以后矣。
第六谏
则天睡至三更,又得一梦,梦与大罗天女对手着棋,局中有子,旋被打将,频
输天女,忽然惊觉。来日受朝,问访大臣,其梦如何?狄相奏曰,“臣圆此梦,于
国不祥。
陛下梦与大罗天女对手着棋,局中有子,旋被打将,频输天女:盖谓局中有子,
不得其位,旋被打将,失其所主。今太子庐陵王贬房州千里,是谓局中有子,不得
其位,遂感此梦。臣愿东宫之位,速立庐陵王为储君,若立武三思,终当不得!”
然据现存宋人通俗小说观之,则与唐末之主劝惩者稍殊,而实出于杂剧中之
“说话”。说话者,谓口说古今惊听之事,盖唐时亦已有之,段成式《酉阳杂俎》
(《续集》四《贬误篇》)有云,“予太和末,因弟生日观杂戏,有市人小说,呼
扁鹊作‘褊鹊’字,上声。……”李商隐《骄儿诗》(集一)
亦云,“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似当时已有说三国故事者,然未详。宋
都汴,民物康阜,游乐之事甚多,市井间有杂伎艺,其中有“说话”,执此业者曰
“说话人”。说话人又有专家,孟元老〔4〕(《东京梦华录》五)尝举其目,曰小
说,曰合生,曰说诨话,曰说三分,曰说《五代史》。南渡以后,此风未改,据吴
自牧〔5〕(《梦粱录》二十)所记载则有四科如下:
说话者,谓之舌辨,虽有四家数,各有门庭:
且“小说”名“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公案扑刀杆棒发迹变态之事。……
谈论古今,如水之流。
“谈经”者,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者,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又有
“说诨经”者。
“讲史书”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战争之事。
“合生”,与起今随今〔6〕相似,各占一事也。
灌园耐得翁〔7〕(《都城纪胜》)述临安盛事,亦谓说话有四家,曰小说,曰
说经说参请,曰说史,曰合生,而分小说为三类,即“一者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
奇;说公案,皆是搏拳提刀赶棒及发迹变态之事;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是
也。周密〔8〕之书(《武林旧事》六),叙四科又略异,曰演史,曰说经诨经,曰
小说,曰说诨话,无合生;且谓小说有雄辩社(卷三),则其时说话人不惟各守家
数,且有集会以磨炼其技艺者矣。
说话之事,虽在说话人各运匠心,随时生发,而仍有底本以作凭依,是为“话
本”。《梦粱录》(二十)影戏条下云,“其话本与讲史书者颇同,大抵真假相半。”
又小说讲经史条下云,“盖小说者,能讲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捏合。”《都城纪
胜》所说同,惟“捏合”作“提破”而已。是知讲史之体,在历叙史实而杂以虚辞,
小说之体,在说一故事而立知结局,今所存《五代史平话》及《通俗小说》〔9〕残
本,盖即此二科话本之流,其体式正如此。
《新编五代史平话》者,讲史之一,孟元老所谓“说《五代史》”之话本,此
殆近之矣。其书梁唐晋汉周每代二卷,各以诗起,次入正文,又以诗终。惟《梁史
平话》始于开辟,次略叙历代兴亡之事,立论颇奇,而亦杂以诞妄之因果说。
龙争虎战几春秋,五代梁唐晋汉周, 兴废风灯明灭里,易君变国若传
邮。
粤自鸿荒既判,风气始开,伏羲画八卦而文籍生,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
那时诸侯皆已顺从,独蚩尤共炎帝侵暴诸侯,不服王化。黄帝乃帅诸侯,兴兵动众,……
遂杀死炎帝,活捉蚩尤,万国平定。这黄帝做着个厮杀的头脑,教天下后世习
用干戈。……汤伐桀,武王伐纣,皆是以臣弑君,篡夺了夏殷的天下。汤武不合做
了这个样子,后来周室衰微,诸侯强大,春秋之世二百四十年之间,臣弑其君的也
有,子弑其父的也有。孔子圣人为见三纲沦,九法斁,秉那直笔,做一卷书,唤做
《春秋》,褒奖他善的,贬罚他恶的,故孟子道是“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只有汉高祖姓刘字季,他取秦始皇天下不用篡弑之谋,真个是:
手拿三尺龙泉剑,夺却中原四百州。
刘季杀了项羽,立着国号曰汉,只因疑忌功臣,如韩王信彭越陈豨之徒,皆不
免族灭诛夷。这三个功臣抱屈衔冤,诉于天帝,天帝可怜见三个功臣无辜被戮,令
他每三个托生做三个豪杰出来:韩信去曹家托生做着个曹操,彭越去孙家托生做着
个孙权,陈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着个刘备。这三个分了他的天下,……三国各有史,
道是《三国志》是也。……
于是更自晋及唐,以至黄巢变乱,朱氏立国,其下卷今阙,必当讫于梁亡矣。
全书叙述,繁简颇不同,大抵史上大事,即无发挥,一涉细故,便多增饰,状以骈
俪,证以诗歌,又杂诨词,以博笑噱,如说黄巢下第,与朱温等为盗,将劫侯家庄
马评事时途中情景,即其例也:
……黄巢道,“若去劫他时,不消贤弟下手,咱有桑门剑一口,是天赐黄巢的,
咱将剑一指,看他甚人,也抵敌不住。”道罢便去,行过一个高岭,名做悬刀峰,
自行了半个日头,方得下岭。好座高岭!是:根盘地角,顶接天涯,苍苍老桧拂长
空,挺挺孤松侵碧汉,山鸡共日鸡齐斗,天河与涧水接流,飞泉飘雨脚廉纤,怪石
与云头相轧。怎见得高?
几年攧下一樵夫,至今未曾攧到底。
黄巢兄弟四人过了这座高岭,望见那侯家庄。好座庄舍!但见:石惹闲云,山
连溪水,堤边垂柳,弄风袅袅拂溪桥,路畔闲花,映日丛丛遮野渡。那四个兄弟望
见庄舍远不出五里田地,天色正晡,同入个树林中亸了,待晚西却行到那马家门首
去。……
《京本通俗小说》不知本几卷,今存卷十至十六,每卷一篇,曰《碾玉观音》,
曰《菩萨蛮》,曰《西山一窟鬼》,曰《志诚张主管》,曰《拗相公》,曰《错斩
崔宁》,曰《冯玉梅团圆》等,每篇各具首尾,顷刻可了,与吴自牧所记正同。其
取材多在近时,或采之他种说部,主在娱心,而杂以惩劝。体制则什九先以闲话或
他事,后乃缀合,以入正文。如《碾玉观音》因欲叙咸安郡王游春,则辄举春词至
十余首:
山色晴岚景物佳,暖烘回雁起平沙,东郊渐觉花供眼,南陌依稀草吐芽。
堤上柳,未藏鸦,寻芳趁步到山家,陇头几树红梅落,红杏枝头未着花。
这首《鹧鸪天》说孟春景致,原来又不如仲春词做得好:
…………
这三首词,都不如王荆公看见花瓣儿片片风吹下地来,原来这春归去是东风断
送的。有诗道:
春日春风有时好,春日春风有时恶, 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
落。
苏东坡道,不是东风断送春归去,是春雨断送春归去。有诗道: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 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
家。
秦少游道,也不干风事,也不干雨事,是柳絮飘将春色去。有诗道:
三月柳花轻复散,飘扬淡荡送春归, 此花本是无情物,一向东飞一向
西。
…………
王岩叟道,也不干风事,也不干雨事,也不干柳絮事,也不干蝴蝶事,也不干
黄莺事,也不干杜鹃事,也不干燕子事,是九十日春光已过春归去。曾有诗道:
怨风怨雨两俱非,风雨不来春亦归, 腮边红褪青梅小,口角黄消乳燕
飞,
蜀魄健啼花影去,吴蚕强食柘桑稀, 直恼春归无觅处,江湖辜负一蓑衣。
说话的因甚说这春归词?绍兴年间,行在有个关西延州延安府人,本身是三镇
节度使咸安郡王,当时怕春归去,将带着许多钧眷游春,……
此种引首,与讲史之先叙天地开辟者略异,大抵诗词之外,亦用故实,或取相
类,或取不同,而多为时事。取不同者由反入正,取相类者较有浅深,忽而相牵,
转入本事,故叙述方始,而主意已明,耐得翁之所谓“提破”,吴自牧之所谓“捏
合”,殆指此矣。凡其上半,谓之“得胜头回”,头回犹云前回,听说话者多军民,
故冠以吉语曰得胜,非因进讲宫中,因有此名也。至于文式,则与《五代史平话》
之铺叙琐事处颇相似,然较详。《西山一窟鬼》述吴秀才一为鬼诱,至所遇无一非
鬼,盖本之《鬼董》〔10〕(四)之《樊生》,而描写委曲琐细,则虽明清演义亦
无以过之,如其记订婚之始云:
……开学堂后,有一年之上,也罪过,那街上人家都把孩子们来与它教训,颇
有些趱足。当日正在学堂里教书,只听得青布帘儿上铃声响,走将一个人入来。吴
教授看那入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十年前搬去的邻舍王婆。原来那婆子是个“撮
合山”,专靠做媒为生。吴教授相揖罢,道,“多时不见。而今婆婆在那里住?”
婆子道,“只道教授忘了老媳妇,如今老媳妇在钱塘门里沿城住。”教授问,“婆
婆高寿?”婆子道,“老媳妇犬马之年七十有五。教授青春多少?”教授道,“小
子二十有二。”
婆子道,“教授方才二十有二,却像三十以上人,想教授每日价费多少心神;
据我媳妇愚见,也少不得一个小娘子相伴。”教授道,“我这里也几次问人来,却
没这般头脑。”婆子道,“这个‘不是冤家不聚会’。好教官人得知,却有一头好
亲在这里,一千贯钱房计,带一个从嫁,又好人才,却有一床乐器都会,又写得算
得,又是唓嗻大官府第出身,只要嫁个读书官人。教授却是要也不?”教授听得说
罢,喜从天降,笑逐颜开,道,“若还真个有这人时,可知好哩!只是这个小娘子
如今在那里?”……
南宋亡,杂剧消歇,说话遂不复行,然话本盖颇有存者,后人目染,仿以为书,
虽已非口谈,而犹存曩体,小说者流有《拍案惊奇》《醉醒石》〔11〕之属,讲史
者流有《列国演义》《隋唐演义》〔12〕之属,惟世间于此二科,渐不复知所严别,
遂俱以“小说”为通名。
※ ※ ※
〔1〕《唐太宗入冥记》 见王重民等所辑《敦煌变文集》卷二。
《孝子董永传》,见《敦煌变文集》卷一,题《董永变文》。《秋胡小说》,
见《敦煌变文集》卷二,题《秋胡变文》,现存者系残本。《伍员入吴故事》,见
《敦煌变文集》卷一,题《伍子胥变文》。
〔2〕《维摩》 全称《维摩诘经讲经文》,见《敦煌变文集》卷五,现共存残
卷六篇。《法华》,全称《妙法莲华经》,见《敦煌变文集》卷五,现存二篇。
《释迦八相成道记》,按《敦煌变文集》卷四《太子成道经》、《太子成道变文》、
《八相变》及卷七《八相押座文》四篇,均叙释迦成道故事,《释迦八相成道记》
似指此四篇而言。《目连入地狱故事》,见《敦煌变文集》卷六,题《大目乾连冥
间救母变文》。
〔3〕范仲淹(989—1052) 字希文,北宋吴县(今属江苏)人,曾任参知政
事。撰有《范文正公集》。《唐相梁公碑文》,见《范文正公集》卷十一。据该书
附录《范文正公年谱》载,范仲淹于宝元元年(1038)自鄱阳赴润州,“道由彭泽,
谒狄梁公庙,慨慕名节,为之作记立碑。”
〔4〕孟元老 号幽兰居士,宋代人,生平不详(有说可能是为宋徽宗督造艮岳
的孟揆)。所撰《东京梦华录》,十卷,成书于南宋初。内容追记北宋都城汴梁的
城市、街坊、岁时、风俗、伎艺等。
〔5〕吴自牧 南宋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生平不详。所撰《梦粱录》,二十
卷,记南宋都城临安郊庙宫殿、风俗、物产及百工杂戏等。
〔6〕起今随今 据《梦粱录》卷二十,原作“起令随令”。
〔7〕灌园耐得翁 一作灌圃耐得翁,姓赵,南宋时人。所撰《都城纪胜》,一
卷,分市井、瓦舍众伎等十四类,记述当时都城临安街坊店铺、园林建筑和瓦舍伎
艺等。
〔8〕周密 (1232—1298) 字公谨,号草窗。南宋济南人,寓浙江吴兴,曾
任义乌县令。所撰《武林旧事》,十卷,成书于宋亡以后,记述南宋都城临安杂事,
其中对民间伎艺记述颇详。
〔9〕《五代史平话》 即《新编五代史平话》,全书概述五代兴亡历史。《通
俗小说》,即《京本通俗小说》,话本集,残本存九篇。江东老蟫(缪荃孙)跋云:
其中“定州三怪一回,破碎太甚;金主亮荒淫两卷,过于秽亵;未敢传摹。”故现
通行本只七篇。
〔10〕《鬼董》 一名《鬼董狐》,五卷。作者姓沈,宋人。
〔11〕《拍案惊奇》、《醉醒石》 参看本书第二十一篇。
〔12〕《列国演义》 参看本书第十五篇。《隋唐演义》,参看本书第十四篇。
第十三篇 宋元之拟话本
说话既盛行,则当时若干著作,自亦蒙话本之影响。北宋时,刘斧秀才杂辑古
今稗说为《青琐高议》及《青琐摭遗》〔1〕,文辞虽拙俗,然尚非话本,而文题之
下,已各系以七言,如 《流红记》(红叶题诗娶韩氏)
《赵飞燕外传》(别传叙飞燕本末)
《韩魏公》(不罪碎盏烧须人)
《王榭》(风涛飘入乌衣国)〔2〕等,皆一题一解,甚类元人剧本结末之
“题目”与“正名”,因疑汴京说话标题,体裁或亦如是,习俗浸润,乃及文章。
至于全体被其变易者,则今尚有《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及《大宋宣和遗事》〔3〕
二书流传,皆首尾与诗相始终,中间以诗词为点缀,辞句多俚,顾与话本又不同,
近讲史而非口谈,似小说而无捏合。钱曾于《宣和遗事》,则并《灯花婆婆》等十
五种〔4〕并谓之“词话”(《也是园书目》十),以其有词有话也,然其间之《错
斩崔宁》《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