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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策略-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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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发泄情感,比什么都容易,既痛快;又有面子,谁不爱做呢?一回生,二回熟,便成了惯例了,于是“五一”“五三”“五四”“五七”“五九”“六三”……都照样做去。coM电子书:放一天假,开个纪念会,贴无数标语,喊几句口号,就算做了纪念了!

于是月月有纪念,周周做纪念周,墙上处处是标语,人人嘴上有的是口号。于是老祖宗几千年相传的“名教”之道送大行于今日,而中国遂成了一个“名教”的国家。

我们试进一步,试问,为什么贴一张“雷打王阿毛”或“枪毙田中义一”可以发泄我们的感情,可以出气泄愤呢?

这一问便问到“名教”的哲学上去了。这里面的奥妙无穷,我们现在只能指出几个有趣味的要点。

第一,我们的古代老祖宗深信“名”就是魂,我们至今不知不觉地还逃不了这种古老迷信的影响。“名就是魂”的迷信是世界人类在幼稚时代同有的。埃及人的第八魂就是“名魂”。我们中国古今都有此迷信。《封神演义》上有个张桂芳能够“呼名落马”;他只叫一声“黄飞虎还不下马,更待何时!”黄飞虎就滚下五色神牛了。不幸张桂芳遇见了吒咤,喊来喊去,吒咤立在风火轮上不滚下来,因为吒咤是莲花化身,没有魂的。《西游记》上有个银角大王,他用一个红葫芦,叫一声“孙行者”,孙行者答应一声,就被装进去了。后来孙行者逃出来,又来挑战,改名做“行者孙”,答应了一声,也就被装了进去!因为有名就有魂了(参看《贡献》八期,江绍原《小品》百五四)。民间“叫魂”,只是叫名字,因为叫名字就是叫魂了,因为如此,所以小孩在墙上写“鬼捉王阿毛”,便相信鬼真能把阿毛的魂捉去。党部中人制定“打倒汪精卫”的标语,虽未必相信“千夫所指,无病自死”;但那位贴“枪毙田中”的小学生却难保不知不觉地相信他有咒死田中的功用。

第二,我们的古代老祖宗深信“名”(文字)有不可思议的神力,我们也免不了这种迷信的影响。这也是幼稚民族的普通迷信,高等民族也往往不能免除。《西游记》上如来佛写了“唵嘛呢叭咪啤”六个字,便把孙猴子压住了一千年。观音菩萨念一个“唵”字咒语,便有诸神来见。他在孙行者手心写一个“咪”宇,就可以引红孩儿去受擒。小说上的神仙妖道作法,总得“口中念念有词‘。一切符咒,都是有神力的文字。现在有许多人似乎真相信多贴几张”打倒军阀“的标语便可以打倒张作霖了。他们若不信这种神力,何以不到前线去打仗,却到吴淞镇的公共厕所墙上张贴”打倒张作霖“的标语呢?

第三,我们的古代圣贤也曾提倡一种“理智化”了的‘名“的迷信,几千年来深人人心,也是造成”名教“的一种大势力。卫君要请孔子去治国,孔老先生却先要”正名“他恨极了当时的乱臣贼子,却又”手无斧柯,奈龟山何“!所以他只好做一部《春秋》来褒贬他们,”一字之贬,严于斧钺;一字之褒,荣于华衮“。这种思想便是古代所谓”名分“的观念。尹文子说:善名命善,恶名命恶。故善有善名,恶有恶名。……今亲贤而疏不肖,赏善而罚恶。贤不肖,善恶之名宜在彼;亲疏赏罚之称宜属我。……”名“宜属彼,”分“宜属我。我爱白而憎黑,韵商而含微,好膻而恶焦,嗜甘而过苦。白黑商徽,膻焦甘苦,使之”名“也;爱憎韵舍,好恶嗜逆,我之”分“也。定此名分,则万事不乱也。

“名”是表物性的,“分”是表我的态度的。善名便引起我爱敬的态度,恶名便引起我厌恨的态度。这叫做“名分”的哲学。“名教”“礼教”便建筑在这种哲学的基础之上。一块石头,变作了贞节牌坊,便可以引无数青年妇女牺牲她们的青春与生命去博礼教先生的一篇铭赞,或志书“列女”门里的一个名字。“贞节”是“名”,羡慕而情愿牺牲,便是“分”。女子的脚裹小了,男子赞为“美”,诗人说是“三寸金莲”,于是几万万的妇女便排命裹小脚了。“美”与“金莲”是“名”,羡慕而情愿吃苦牺牲,便是“分”。现在人说小脚“不美”,又“不人道”,名变了,分也变了,于是小脚的女子也得塞棉花,充天脚了。——现在的许多标语,大都有个褒贬的用意:宣传便是宣传这褒贬的用意。说某人是“忠实同志”,便是教人“拥护”他。说某人是“军阀”“土豪劣绅”“反动”“反革命”“老朽昏庸”,便是教人“打倒”他。故“忠实同志”“总理信徒”的名,要引起“拥护”的分。“反动分子”的名,要弓;起“打倒”的分。故今日墙上的无数“打倒”与“拥护”,其实都是要寓褒贬,定名分。不幸标语用的太滥了,今天要打倒的,明天却又在拥护之列了;今天的忠实同志,明天又变为反革命了。于是打倒不足为辱,而反革命有人竟以为荣。于是“名教”失其作用,只成为墙上的符录而已。

两千年前,有个九十岁的老头子对汉武帝说:“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两千年后,我们也要对现在的治国者说:治国不在口号标语,顾力行何如耳。

一千多年前,有个庞居士,临死时留下两句名言:但愿空诸所有。

慎勿实诸所无。

“实诸所无”,如“鬼”本是没有的,不幸古代的浑人造出“鬼”名,更造出“无常鬼”“大头鬼”“吊死鬼”等等名,于是人的心里便像煞真有鬼了。我们对于现在的治国者,也想说:但愿实诸所有。

慎勿实诸所无。

末了,我们也学时髦,编两句口号:打倒名教!

原题《名教》

 不必拜倒在孔圣人脚下

我们家乡有句俗话说:“做戏无法,出个菩萨。”编戏的人遇到了无法转变的情节,往往请出一个观音菩萨来解围救急。这两年来,中国人受了外患的刺激,颇有点手忙脚乱的情形,也就不免走上了“做戏无法,出个菩萨”的一条路。这本是人之常情。西洋文学批评史也有deusex mahina 的话,译出来也可说,“解围无计,出个上帝”。本年五月里美国奇旱,报纸上也曾登出早区妇女孩子跪着祈祷求雨的照片。这都是穷愁呼天的常情,其可怜可恕,和今年我们国内许多请张天师求雨或请班禅喇嘛消灾的人,是一样的。

这种心理,在一般愚夫愚妇的行为上表现出来,是可怜而可恕的;但在一个现代政府的政令上表现出来,是可怜而不可恕的。现代政府的责任在于充分运用现代科学的正确知识,消极的防患除弊,积极的兴利惠民。这都是一点一滴的工作,一尺一步的旅程,这里面绝对没有一条捷径可以偷度。然而我们观察近年我们当政的领袖好像都不免有一种“做戏无法,出个菩萨”的心理,想寻求一条救国的捷径,想用最简易的方法做到一种复兴的灵迹。最近政府忽然手忙脚乱的恢复了纪念孔子诞辰的典礼,很匆遽的颁布了礼节的规定。八月二十七日,全国都奉命举行了这个孔诞纪念的大典。在每年许多个先烈纪念日之中加上一个孔子诞辰的纪念日,本来不值得我们的诧异。然而政府中人说这是“倡导国民培养精神上之人格”的方法,舆论界的一位领袖也说:“有此一举,诚足以奋起国民之精神,恢复民族的自信。”难道世间真有这样简便的捷径吗?

我们当然赞成“培养精神上之人格”“奋起国民之精神,恢复民族的自信”。但是古人也曾说过:“礼乐所由起,百年积德而后可兴也。”国民的精神,民族的信心,也是这样的;他的颓废不是一朝一夕之故,他的复兴也不是虚文口号所能做到的。“诛水桥前,大成殿上,多士济济,肃穆趋跄”(用八月二十七日《大公报》社论中语);四方城市里,政客军人也都率领着官吏士民,济济跄跄的行礼,堂堂皇皇的演说,——礼成祭毕,纷纷而散,假期是添了一日,口号是添了二十句,演讲词是多出了几篇,官吏学生是多跑了一趟,然在精神的人格与民族的自信上,究竟有丝毫的影响吗?

那一天《大公报》的社论曾有这样一段议论:最近二十年,世变弥烈,人欲横流,功利思想如水趋壑,不特仁义之说为俗诽笑,即人合之判亦几以不明,民族的自尊心与自信力既己荡然无存,不待外侮之来,国家固早已濒于精神幻灭之域。

如果这种诊断是对的,那么,我们的民族病不过起于“最近二十年”,这样浅的病根,应该是很容易医治的了。可惜我们平日敬重的这位天津同业先生未免错读历史了。《官场现形记》和《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描写的社会政治情形,不是中国的实情吗?是不是我们得把病情移前三十年呢?《品花宝鉴》以至《金瓶梅》描写的也不是中国的社会政治吗?这样一来,又得挪上三五百年了。那些时代,孔子是年年祭的,《论语》《孝经》《大学》是村学儿童人人读的,还有士大夫讲理学的风气哩!究竟那每年“诛水桥前,大成殿上,多士济济,肃穆趋跄”,曾何补于当时的惨酷的社会,贪污的政治?

我们回想到我们三十年前在村学堂读书的时候,每年开学是要向孔夫子叩头礼拜的;每天放学,拿了先生批点过的习字,是要向中堂(不一定有孔子像)拜揖然后回家的。至今回想起来,那个时代的人情风尚也未见得比现在高多少。在许多方面,我们还可以确定的说:“最近二十年”比那个拜孔夫子的时代高明的多多了。这二三十年中,我们废除了三千年的太监,一千年的小脚,六百年的八股,四五百年的男娼,五千年的酷刑,这都没有借重孔子的力量。八月二十七那一天汪精卫先生在中央党部演说,也指出‘孔子没有反对纳妾,没有反对蓄奴婢;如今呢,纳妾蓄奴婢,虐待之因是罪恶,善待之亦是罪恶,根本纳妾蓄奴婢便是罪恶“。汪先生的解说是:”仁是万古不易的,而仁的内容与条件是与时俱进的。“这样的解说毕竟不能抹杀历史的事实。事实是”最近“几年中,丝毫没有借重孔夫子,而我们的道德观念已进化到承认”根本纳妾蓄奴婢便是罪恶“了。

平心说来,“最近二十年”是中国进步最速的时代;无论在知识上、道德上,国民精神上,国民人格上,社会风俗上,政治组织上,民族自信力上,这二十年的进步都可以说是超过以前的任何时代。这时期中自然也有不少的怪现状的暴露,劣根性的表现,然而种种缺陷都不能减损这二十年的总进步的净赢余。这里不是我们专论这个大问题的地方。但我们可以指出这个总进步的几个大项目:第一,帝制的推翻,而几千年托庇在专制帝王之下的城狐社鼠,——一切妃嫔,太监,贵胄,吏胥,捐纳,——都跟着倒了。

第二,教育的革新,浅见的人在今日还攻击新教育的失败,但他们若平心想想旧教育是些什么东西,有些什么东西,就可以明白这二三十年的新教育,无论在量上或质上都比三十年前进步至少千百倍了。在消极方面,因旧教育的推倒,八股,骈文,律诗等等谬制都逐渐跟着倒了;在积极方面,新教育虽然还肤浅,然而常识的增加,技能的增加,文字的改革,体育的进步,国家观念的比较普遍,这都是旧教育万不能做到的成绩。(汪精卫先生前天曾说:“中国号称以孝治天下,而一开口便侮辱人的母亲,甚至祖宗妹子等。”试问今日受过小学教育的学生还有这种开口骂人妈妈妹子的国粹习惯吗?)

第三,家庭的变化。城市工商业与教育的发展使人口趋向都会,受影响最大的是旧式家庭的崩溃,家庭变小了,父母公婆与旅长的专制威风减削了,儿女宣告独立了。在这变化的家庭中,妇女的地位的抬高与婚姻制度的改革是五千年来最重大的变化。

第四,社会风俗的改革。小脚,男娼,酷刑等等,我已屡次说过了。在积极方面,如女子的解放,如婚丧礼俗的新试验,如青年对于体育运动的热心,如新医学及公共卫生的逐渐推行,奇*。*书^网这都是古代圣哲所不曾梦见的大进步。

第五,政治组织的新试验。这是帝制推翻的积极方面的结果。二十多年的试验虽然还没有做到满意的效果,但在许多方面(如新式的司法,如警察,如军事、如胥吏政治之变为士人政治)都已明白的显出几千年来所未曾有的成绩。不过我们生在这个时代,往往为成见所蔽,不肯承认罢了。单就最近几年来颁行的新民法一项而论,其中含有无数超越古昔的优点,已可说是一个不流血的绝大社会革命了。

这些都是毫无可疑的历史事实,都是“最近二十年”中不曾借重孔夫子而居然做到的伟大的进步。革命的成功就是这些,维新的成绩也就是这些。可怜无数维新志士,革命仁人,他们出了大力,冒了大险,替国家民族在二三十年中做到了这样超越前圣,凌驾百王的大进步,到头来,被几句死书迷了眼睛,见了黑旋风不认得是李逵,反倒唉声叹气,发思古之幽情,痛惜今之不如古,梦想从那“荆棘丛生,檐角倾斜”的大成殿里抬出孔圣人来“卫我宗邦,保我族类!”这岂不是天下古今最可怪笑的愚笨吗?

文章写到这里,有人打岔道:“喂,你别跑野马了。他们要的是‘国民精神上之人格,民族的自信’。在这‘最近二十年’里,这些项目也有进步吗?不借重孔夫子,行吗?”

什么是人格?人格只是已养成的行为习:惯的总和。什么是信心?信心只是敢于肯定一个不可知的将来的勇气。在这个时代,新旧势力,中西思潮,四方八面的交攻,都自然会影响到我们这一辈人的行为习惯,所以我们很难指出某种人格是某一种势力单独造成的。但我们可以毫不迟疑的说:这二三十年中的领袖人才,正因为生活在一个新世界的新潮流里,他们的人格往往比旧时代的人物更伟大:思想更透辟,知识更丰富,气象更开阔,行为更豪放,人格更崇高。试把孙中山来比曾国藩,我们就可以明白这两个世界的代表人物的不同了。在古典文学的成就上,在世故的磨炼上,在小心谨慎的行为上,中山先生当然比不上曾文正。然而在见解的大胆,气象的雄伟,行为的勇敢上,那一位理学名臣就远不如这一位革命领袖了。照我这十几年来的观察,凡受这个新世界的新文化的震撼最大的人物,他们的人格都可以上比一切时代的圣贤,不但没有愧色,往往超越前人。我且举几个已死的朋友做例子,如高梦旦先生,如蔡元培先生,如丁文江先生。他们的人格的崇高可爱敬,在中国古人中真寻不出相当的伦比。这种人格只有这个新时代才能产生,同时又都是能够给这个时代增加光耀的。

我们谈到古人的人格,往往想到岳飞、文天祥和晚明那些死在延杖下或天牢里的东林忠臣。我们何不想想这二三十年中为了各种革命慷慨杀身的无数志士!那些年年有特别纪念日追悼的人们,我们姑且不论。我们试想想那些为排满革命而死的许多志士,那些为民十五六年的国民革命而死的无数青年,那些前两年中在上海在长城一带为抗日卫国而死的无数青年,——他们慷慨献身去经营的目标比起东林诸君子的目标来,其伟大真不可比例了。东林诸君子慷慨抗争的是‘红丸“”移宫“”妖书“等等米米小的问题,而这无数的革命青年慷慨献身去工作的是全民族的解放,整个国家的自由平等,或他们所梦想的全人类社会的自由平等。我们想到了这二十年中为一个主义而从容杀身的无数青年,我们想起了这无数个”杀身成仁“中国青年,我们不能不低下头来向他们致最深的敬礼;我们不能不颂赞这”最近二十年“是中国史上一个精神人格最崇高,民族自信心最坚强的时代。他们把他们的生命都献给了他们的国家和他们的主义,天下还有比这更大的信心吗?

凡是咒诅这个时代为“人欲横流,人禽无别”的人,都是不曾认识这个新时代的人:他们不认识这二十年中国的空前大进步,也不认识这二十年中整千整万的中国少年流的血究竟为的是什么。

可怜的没有信心的老革命党呵!你们要革命,现在革命做到了这二十年的空前大进步,你们反不认得它了。这二十年的一点进步不是孔夫子之赐,是大家努力革命的结果,是大家接受了一个新世界的新文明的结果。只有向前走是有希望的。开倒车是不会有成功的。

你们心眼里最不满意的现状,——你们所咒诅的“人欲横流,人禽无别”,——只是任何革命时代所不能避免的一点附产物而已。这种现状的存在,只够证明革命还没有成功,进步还不够。孔圣人是无法帮忙的,开倒车也决不能引你们回到那个本来不存在的“美德造成的黄金世界”的!养个孩子还免不了肚痛,何况改造一个国家,何况改造一个文化?别灰心了,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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