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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老臣须发皆白,再思自己也白发渐生,不禁心中感叹连连。
高力士想单独与李亨说话,遂让陈玄礼暂避一侧,然后低声说道:“太子今日入宫,千万不能再提安禄山之事。老奴那日向太子使眼色,太子能识老奴心意吗?”
李亨拱手道:“二兄好意,在下心知肚明。然安禄山谋反迹象愈来愈明,父皇熟视无睹,若果然酿成祸事,我若不言,也就失了儿臣的本分。”
高力士摇摇头道:“老奴久在圣上身边,深明圣上心意。圣上对安禄山深信不疑,不管何人来说,终归难对安禄山疑心。太子若说得太多,除了于事无补之外,恐怕还要危及太子之身。唉,眼前之势,太子还是自保为好。”
李亨有些吃惊,高力士实为父皇身边最知心之人,他今日如此说话,说明他心中也有许多无奈,遂问道:“二兄如此说话,莫非胸中有良策吗?安禄山反迹渐显,若任之由之,如何是好呀?”
高力士默然片刻,继而摇摇头道:“唉,今后究竟如何?老奴也是一派茫然。唯世间万事,终究邪不压正,定有处置之途。太子,老奴衷心以为,以眼前之势,太子以自保为要,凡事仍需谨慎而行。”
李亨多年来生活在恐惧之中,他当然明白高力士相劝的深意。且高力士如此说话,其实担当着莫大的风险,那一刻,李亨心中的感激之情再度涌出,眼眶中也油然有了温润之意。
杨国忠眼见自己难以扳倒安禄山,且安禄山入京之后似乎皇帝的宠遇又加深了一层,自己再也不敢在皇帝面前直接添言,心中的怒火就日甚一日。
“奶奶的,我不相信安禄山不谋反!哼,圣上坚决不信,难道安禄山兴兵作乱时,圣上还对他宠遇有加吗?”杨国忠这日单独与鲜于仲通面对时,忽然破口大骂。
此时杨国忠的思虑甚为简单:皇帝不相信安禄山有谋反之心,如今安禄山在范阳厉兵秣马,终有出兵攻掠的时候,皇帝见此情景,当知自己当初的建言为实。
鲜于仲通道:“是啊,安禄山反心毕露,听说数日前太子还到圣上面前劝谏,奈何圣上坚决不信呢?”
“哼,圣上不信?也罢,就让安禄山加速谋反吧!”
“加速谋反?莫非杨大人有良策吗?”
“嗯,我这些日子想了两法,今日就与鲜于兄商议一番。”
杨国忠知道安禄山在京中眼线甚多,就派其门客何盈暗查这些眼线到底为何人。何盈不辱使命,很快向杨国忠禀报道,安禄山以其京中亲仁坊的豪宅为据点,派刘骆谷在京中主持,其手下又有李超、安岱、李方来、王岷等人,他们或四处打探,或与吉温等人来往密切,将京中情报源源不断地输往范阳。
杨国忠向鲜于仲通详述了这些人的举动,然后愤愤地说道:“鲜于兄,安禄山应当专心戍边才是,他为何刻意在京中遍植眼线?分明有谋反之心嘛!”鲜于仲通也知安禄山必将谋反,遂沉吟道:“杨大人意欲何为呢?”
“嗯,这第一个计策,就需鲜于兄来主持了。你可发兵将安禄山之宅团团围困,然后将那一干人一鼓作气而擒之,他们入了狱中如何说话,就看鲜于兄的手段了。”
鲜于仲通知道,杨国忠又想兴起一场狱事。将安禄山的这帮辖下拘入狱中,然后屈打成招,让他们指认安禄山谋反,非为难事。鲜于仲通毕竟老成,深知此事重大,遂说道:“请杨大人放心,事儿定会做得很妥当。只是下官担心,万一安禄山被激后果然反叛,朝廷能将之平复吗?”鲜于仲通此前率领剑南军往征南诏连输两阵,新近李宓往征又全军覆没,他此时心有余悸。
杨国忠道:“哼,我正盼着他反呢。他若不反,我尚无他策。鲜于兄,安禄山谋反开始,就是他丧亡之日。不说朝廷派兵征剿,就是他统辖的三镇之兵为大唐之师,能够听命安禄山一起叛乱吗?哈哈,说不定安禄山反声未落,那些将士当即将他擒下,就此解入京师呢。”
鲜于仲通心中存疑,然见杨国忠信心满满,就不敢再说。
杨国忠的第二条计策,即是将吉温等与安禄山相善之人皆贬出京城,以此彻底阻塞安禄山在京中的言路。杨国忠办这些事儿可谓手到擒来,第二日即将此事办妥。吉温被贬为合浦太守,罗希姡ё魑盍指Φ钠痛樱庖淮我渤晌猜簧皆诰┲械难巯撸脖槐嵛及蔡亍2还罟叶源硕嘶故怯星鸬模率贾展罟铱梢运忱叭危尴'行至始安尚未就任,就被杨国忠派来的人宣敕废止,始安太守另授他人充任,罗希姡У背』裰卣攘哟顺晌魅恕
鲜于仲通领兵团团围困安禄山之宅,从中搜出了李超等人,并将宅中搜掠一遍。李超等人入狱后连遭酷刑,几个人最后被生生打死,狱卒们最后用他们的死人指头在写就的伏辩上按上了指印。
刘骆谷平时不在安宅中居住,其警惕性颇高,居无定所,由此逃过一劫,他很快得知大变,遂逃出京城,然后昼伏夜行逃归范阳。
太监马承威携带李隆基的玺书前往范阳,安禄山先是托病不见,旬日后方才允许马承威入府宣旨。安禄山此前每逢圣旨来到,必大开中门,焚香洒扫,然后跪伏接旨。马承威此次入府,被人领到安禄山的寝室中,安禄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马承威无奈,只好展书宣旨,安禄山听完,仅淡淡地说了一句:“祝圣人安稳。”即令下人将马承威送回寓所。
是时马承威在京中多闻安禄山欲反,他待在寓所里无法动弹,心中恐惧万分,就日日请求返京。数日后,安禄山同意马承威离开。马承威就如脱钩之鱼,快速返回了京城,他面见李隆基详述传旨过程,话未说完已泪流满面,最后说道:“臣几不得生还。”
李隆基闻言斥道:“安卿有病,如何能尽全礼?你自己吓自己,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又过了数日,安禄山向李隆基上了一道奏书。原来安禄山得知京宅被围,数名门客惨死,遂罗列杨国忠二十大罪,如此向李隆基反诉。
杨国忠此前已将那些死人的伏辩交予李隆基,李隆基阅之大怒,当场骂道:“哼,人都打死了,又哪儿来的伏辩,岂不是死无对证?朕早就说过,安禄山忠心昭如日月,不可相疑,奈何你一味不听,莫非想将安禄山逼到绝路上吗?哦,对了,京兆牢狱的那一帮人趁早赶走,他们妄用刑具,正是酷吏手段,再好的人儿经过他们折腾,皆成有罪之人。”
杨国忠想不到李隆基竟然如此这般反应,吓得不敢吭声。
李隆基现在见到安禄山的来书,暗思这对将相互相指斥,已然水火不容了,心中就矛盾万分:一边是戍守边境的得力猛将,一边是统领全国的丞相,都是不可割舍之人啊!李隆基在那里默思良久,终究无法取舍,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将杨国忠唤来斥责一番,继而认为此事的罪魁祸首为鲜于仲通,就将鲜于仲通贬为零陵太守,以平安禄山之愤。
杨国忠数番与安禄山交手,不料又败一阵,且此次还连带着将鲜于仲通贬至边远之地,心中的懊恼又加深了一分。
时辰进入了十月,大队人马又复入华清宫。君臣妃嫔或浴温汤、或观歌舞,一派悠然闲适的景象。李隆基身处温柔之乡里,有时偶然想起安禄山应该奉旨到来了,然过了月余,安禄山依然无影无踪。
安禄山上次如摆脱金钩而去,怎么会再来体验一遍恐惧呢?此时范阳冰天雪地,安禄山已然完成了诸般准备,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即将开始了。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八,范阳中军帐中
自八月开始,河东镇与平卢镇奉令调来八万人,加上范阳镇的七万兵,共十五万人,他们屯于雄武城之西,日日操练不已,且每隔五日,就要大飨士卒一回。将士们知道,看眼前情势,眼见要有一场大战事,然接连练兵到了十月,安大使依然没有出征的号令。他们私下议论,只好猜度不已。
这日五品以上官秩者皆来集合,中军帐中无论如何放不下,从三品以下者只好排列在中军帐外。辰牌三刻,安禄山那胖大的身躯在高尚等人的簇拥下入了中军帐。
众人知道,经过多日来的练兵,眼下肯定会有出征的方向了。
安禄山将胖大的身子塞入座中,然后沉声说道:“奉事官胡逸昨日自京城来,带来了圣上的密旨。杨国忠大逆不道,如今上欺圣上,下凌百官,已现凶逆之象。奉密旨,遣禄山将随手兵入朝来,以平祸乱。”
众将恍然大悟,原来此次大张旗鼓练兵,为的是入京“清君侧”。然个中也有数个心思灵动者暗自想道:胡逸昨日方带来皇帝的密旨,大军却在八月就开始集结,莫非安大使未卜先知,早早就知道杨国忠要兴乱吗?安禄山道:“大军定于明日在蓟城南门外大阅誓众。大军南征后,由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云中。”
这三人闻唤,当即出列接令。
安禄山道:“此三地为我根本,又是众将士家属所居,你们三人须谨守本分,把这些地方守好了。”
贾循等三人急忙躬身接令。
安禄山又唤出云麾将军何千年、归德将军高邈道:“你们二人即日选出精骑二百,今日就赴太原,可以献射生手的名义经驿所行走,明日将太原留守杨光擒拿。你们得手之后,即可撤离太原到云中,与高秀岩会合。”
二将又躬身接令。
此计系高尚所献。若何千年能将太原留守生擒,此讯息能够很快传至长安,如此就造成安禄山大军将经太原直扑长安的假象。
安禄山最后说道:“明日平明即大阅誓众,你们各返己营分发兵器与粮草,晚间大飨士卒。”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九至十二月初二,蓟城、博陵郡、邺郡、汲郡沿线
十一月初九平明时分,安禄山在众将簇拥下立于蓟城南门楼上,一番大阅誓众仪式过后,十五万兵马开始启动。
大军行走起初比较隐秘,他们夜半而行,平明而食,然后驻扎休息。沿途毫无抵抗,大军每日进军六十里。如此到了第十日,大军就进入了博陵郡。安禄山乘铁舆而行,看到大军进军如此顺利,起初的忐忑之心就归入肚中,回视高尚、严庄道:“哈哈,看来我们此前过于谨慎了,如此一路走来,郡县皆望风而降,我们何必要夜半行军呢?自明日始,大军平明造饭,辰时启动,不用遮遮掩掩了。”
此后十五万步骑精锐白日行军,他们行走时烟尘遮日,鼓噪震地。无数张巨大的鼙鼓同时擂响,似雷声,又似旋风,如此更添从征战士的雄心。
安禄山大军所过之处,尚为安禄山所兼河北道采访使统辖的地面。沿途郡县慑于安禄山之势,其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擒戮,可谓望风瓦解。大军如旋风般掠过邺郡、汲郡,十二月初一即到达灵昌地面。
灵昌郡南临黄河,此时寒潮滚滚,朔风逼人,安禄山到了黄河边,指令人们连夜用绳索和草木将集来的舟船连接起来,然后横绝黄河。
初二一早,这些舟船经过一夜与河水激荡黏合,竟然冰合如浮桥。安禄山手指南岸,下令步骑沿桥过河。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十五日华清宫飞霜殿中
何千年率领的精骑到了太原,果然将太原留守杨光擒拿,然后呼啸奔至云中。太原火速将此情况向朝廷申报,李隆基见之不以为然,根本不相信安禄山会谋反。看来安禄山虚晃一枪欲行疑兵之计毫无效果,因为李隆基完全不设防。如此到了十五日,安禄山大军已开始攻入博陵郡地面,河北各地奏报安禄山的大军踪迹,李隆基此时方才明白:安禄山果然反了!
李隆基急唤杨国忠和陈玄礼到飞霜殿议事。杨国忠自从得知安禄山谋反,心间鼓荡,满溢兴奋,此时进入飞霜殿,脸上尚有难掩的亢奋。
李隆基脸上既有愤怒,又有萧索之色,叹道:“唉,看来还是你们说得对,胡人往往狼子野心,不足托以大事。安禄山谋反无疑,我们须有应对之策。”
杨国忠扬扬得意地说道:“请陛下放心,今反者仅安禄山一人而已!其将士被他一时蒙蔽,旬日内必知安禄山叛国,定会斩之来降。或者陛下发兵讨之,仗大义诛暴逆,则可兵不血刃而定矣。”杨国忠之所以激安禄山谋反,正是基于这样的思虑:安禄山举反旗之日,就是其灭亡之时。陈希烈还算持重,说道:“杨右相所言甚是,安禄山逆势而动,定然灭亡。陛下,臣以为应当发兵讨之,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刚刚入京,此人有勇有谋,可将之召来询问行军方略。”是时高仙芝刚刚被授为右金吾大将军,安西节度使由封常清继任。
李隆基颇以为然,就派人去唤封常清。他知道大军压境,若一味听从杨国忠之言,等待安禄山的手下拿下安禄山,毕竟虚妄。于是令特进毕思琛赴洛阳、金吾将军程千里赴太原开始募兵。
封常清进入殿内,看到皇帝一副忧愁的模样,纳头便拜。
李隆基令其平身,说道:“封卿知道安禄山反了吗?”
“臣也是刚刚得知。请陛下勿虑,安禄山不自量力,置皇恩于脑后,如此乱臣贼子,是不可长久的。”
“嗯,你说得对,朕推心待之,此贼却以谋反待朕。封卿久在边关,颇知军机之事,你现在来朕身边,实为上苍佐朕。如今贼势汹汹,当以何种讨贼方略来行呢?”
封常清稍稍凝思片刻,既而答道:“陛下,如今安贼号称领凶徒二十万,无非虚张声势,臣以为实际兵员不过十万罢了。如此十万兵员侵犯中原,实为以卵击石,不足为虑。臣以为陛下可派上将一员赴东京,立即开府库,募骁勇,旬日间即可募兵二十万。待安禄山兵犯东京之时,我军即可以逸待劳,计日取逆胡之首悬于阙下。”
李隆基见封常清说得如此坚决,脸上方才有了些许笑意。同样轻松之语,刚刚出于杨国忠之口,李隆基不予认可,现在能征善战的封常清也如此说,李隆基就有些信服,心中顿时释怀了许多。
封常清在安西多年,对于安西人皆习战很熟悉,却不知中原由于长期安定,金鼓之声不闻,应征之人哪儿能仓促上阵?其实前次剑南数战应当成为鉴戒,那些在京畿所募之兵接战即溃,奈何杨国忠将实际战情瞒得甚严,封常清根本不知,便用安西的情势来套眼前之势了。
李隆基于是说道:“封卿,朕属意你去洛阳募兵迎战,如何?”
封常清没有惧色,再拜道:“国难当头,臣愿领此职。”
李隆基就当场授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令其速往洛阳募兵迎敌。
封常清当日即离开华清宫向东疾驰。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二十二日长安兴庆宫
封常清前赴洛阳,李隆基心中得到一些轻松,就又在华清宫待了数日。安禄山此时攻下博陵郡,开始令大军鼓噪南下,李隆基心慌无比,下令返回长安。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隆基在兴庆宫接连发出了数道敕令: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李光弼为河东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新置河南节度使,领陈留等十三郡,由卫尉卿张介然担任;以原先赴河东的程千里为潞州长史;凡是叛军冲击的诸郡,皆设置防御使。
同日,李隆基下令斩杀太仆卿安庆宗,赐其妻荣义郡主自尽。安庆宗系安禄山的长子,父贵子显,所以能为朝中大员,且娶郡主为妻。
李隆基办完了这些事儿,又欲御驾亲征,并留太子在京监国。
杨国忠得知此讯,顿时惶惶不可终日。是时杨铦和秦国夫人已病逝,杨国忠就与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商议,其含泪说道:“太子素恶吾家专横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与姐妹便命在旦暮矣。”二女闻言大惊,急忙联袂入宫面见杨玉环。虢国夫人多年不与杨玉环朝面,如今事态紧急,也就顾不得了。
不知道杨玉环在李隆基面前如何说辞,最终让李隆基打消了御驾亲征的念头。
十一月二十二日,李隆基在勤政殿召集重臣,宣布以皇六子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由二人统率诸军东征。李隆基拿出内府钱帛,令二人先招募新兵,预定招募人数为十一万人。
天宝十四载十二月初一长安望春亭
李琬和高仙芝经过十余日募兵,再加上集来的边兵和京中部分禁军,虽未达到十一万人的规模,终于集齐约五万人。李隆基心急如焚,指令他们集齐的队伍名为“天武军”,约定十二月初一出征。
李隆基先在花萼楼里宴请高仙芝等出征将领,然后又到望春亭慰劳送行。李隆基举盏祝道:“封常清此时已在东都募兵六万,其断洛阳桥防止贼军过黄河,并亲带骁骑到虎牢关拒守。高将军可驻扎于陕郡,与封常清前后联络,以奋勇杀敌。来,请饮尽此盏,祝马到成功!”
元帅李琬不明军事,还在京中遥领此职,则高仙芝为事实上的主帅,李隆基另诏宦官边令诚为监军将军,令其随同行军,以行监军之职。
如此一来,李隆基就在安禄山的进攻方向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