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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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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理解吗?”

“能理解。”青豆说。

“这家伙真是个无赖。生性小气,做爱的本事也不高明。可至少这家伙不害怕我,至少在一起的时候非常疼爱我。”

“这种心情是无法选择的。”青豆说,“它是自己闯上门来的,和从菜单上挑选菜肴完全不同。”

“可点错了便后悔不已,两者倒是很像呢。”

两人笑了。

青豆说:“呃,菜单也好男人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我们觉得好像是自己在挑选,实际上我们也许什么也没选。说不定那是从一开始就设定好的,我们只不过是做出挑选的样子。什么自由意志之类的,没准只是我们的想象。我常常这么想。”

“如果是那样,人生可真够黯淡的啊。”

“也许吧。”

“不过,如果能真心爱上一个人,那么不管对方是何等恶劣,哪怕对方并不爱自己,人生也至少不会是地狱,就算多少有点黯淡。”

“没错。”

“不过呀,青豆。”亚由美说,“我想,这个世界啊,既蛮不讲理,又相当缺乏善心。”

“也许是这样。”青豆说,“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更换了。”

“退货期限早就超过了。”亚由美说。

“小票也扔掉了。”

“说得对。”

“但也没关系。这种世界反正转眼间就会完蛋。”青豆说。

“那太好玩了。”

“然后天国就会降临。”

“等不及啦。”亚由美说。

两人吃了甜点,喝了意式浓咖啡,AA制结了账(便宜得惊人)。然后又去附近的酒吧各喝了一杯鸡尾酒。

“哎,青豆,那边那个男人,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吗?”

青豆朝那边看了一眼。一个高个子中年男子正坐在吧台的尽头,独自喝着马丁尼。就像成绩优秀、擅长体育的高中生就这样上了年纪,变成了中年人。头发开始变得稀薄,但面容仍然年轻。

“也许是吧,不过今天我不想要男人。”青豆果断地说,“而且这里可是个高级酒吧呢。”

“我知道。只是提一句。”

“下次再说吧。”

亚由美端详着青豆。“你这话的意思,是下次还跟我结伴?我是说,去找男人的时候。”

“行啊。”青豆说,“咱们俩一起干。”

“太好了。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好像什么都能办到。”

青豆喝的是得其利酒,亚由美则喝汤姆·柯林斯。

“上次在电话里,你说和我模仿过同性恋的样子。”青豆说,“咱们到底干了什么?”

“啊,那个呀。”亚由美说,“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为了活跃气氛,稍微比画了两下同性恋的样子。难道你一点都没记住吗?当时你也劲头十足呢。”

“我根本不记得,忘得千干净净。”青豆说。

“反正是咱们俩光着身子,摸摸乳头啦,亲亲那个地方啦。。”

“亲了那个地方?”青豆一说出口,慌忙看看四周。因为在安静的酒吧里,她的声音不必要地响。幸运的是,她的话似乎没有传到别人耳朵里。

“只是做做样子,没有用舌头。”

“哎呀。”青豆用手指按住太阳穴,长叹一口气,“真是的,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

“对不起。”亚由美说。

“没什么。你不用在意。是我自己不好,居然醉成了那样。”

“不过青豆,你那个地方很可爱很好看呀,感觉就像新的一样。”

“你可别说,实际上就是和新的一样嘛。”

“是因为没怎么用过?”

青豆点点头。“对呀。哎,我说你该不会有同性恋倾向吧?”

亚由美摇摇头。“那么干,我还是生来头一次呢,真的。不过我醉得相当厉害,再加上当时心想,反正是和你嘛,试一试也没关系,不过是学样子闹着玩,大概没什么大不了吧。你怎么样呢,在那方面?”

“我也毫无兴趣。但念高中的时候,曾经和要好的女友有过一次类似的经验。本来没打算那样的,结果却变成了那样。”

“这种事情也可能发生。怎么样,当时有感觉了吗?”

“嗯。我想是有感觉。”青豆诚实地回答,“只有那么一次。我觉得不应该这样,以后再也没发生过。”

“你是说同性恋不应该吗?”

“那倒不是。我不是说同性恋不应该,或者不干净。只是说我觉得不该和那位女友成为那样的关系。我不想把宝贵的友情搞成那种赤裸裸的形式。”

“哦。”亚由美说,“青豆,今晚能不能让我在你家里住一个晚上?

我不想就这样回宿舍去。只要一回那儿,这种好容易营造出来的优雅气氛一瞬间就会毁掉。”

青豆喝完最后一口得其利酒,把玻璃杯放在了吧台上。“住在我那儿倒没关系,但不许动歪脑筋哦。”

“嗯,好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让我睡哪儿都行,地板也好哪儿也好,我都能睡着。明天休息,早上也不用早起。”

她们换乘地铁回到了自由之丘的公寓。时钟指向将近十一点。两人都醉意醺醺,很困。青豆在沙发上铺好卧具,借了一套睡衣给亚由美。

“和我一起在床上躺一下好吗?我想和你抱一会儿。不动歪脑筋,我向你保证。”

“行呀。”青豆说。曾经杀过三个男人的女子,竟然和现役警察睡在一张床上!她在心里感叹。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亚由美钻到床上,双臂环抱着青豆的身体,她那结实的乳房贴在了青豆的手臂上。口中的气息混合着酒精和牙膏的气味。

“青豆,你不觉得我的胸太大了吗?”

“没有呀。形状看上去很漂亮。”

“但是,大胸不是让人觉得脑袋笨吗?跑起来左摇右晃,把两只沙拉碗一样的胸罩晾在晾衣竿上,也让人难为情。”

“男人好像喜欢这样的呢。”

“而且乳头也太大了。”

亚由美解开睡衣的纽扣,露出一只乳房,给青豆看乳头。“你瞧瞧,这么大呀。你不觉得怪吗?”

青豆看了看乳头,的确不算小,但她觉得并没大到让人担忧的地步。只比环的乳头大一点点。“这不是很可爱吗?谁和你说太大了?”

“有个男人。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

“那人是少见多怪。这么大很普通呀,我的是太小了。”

“我喜欢你的乳房。形状很秀气,让人觉得脑袋聪明。”

“怎么会呢?太小了,形状还左右不一样。所以挑选胸罩时很头疼啊,因为左右的尺寸不同。”

“哦?原来大家都有让人头疼的烦恼啊。”

“是啊。”青豆说,“赶快睡觉吧。”

亚由美向下伸手,要把手放进青豆的睡衣里。青豆抓住她的手,按住不放。

“不行。刚才不是说好的吗?不动歪脑筋。”

“对不起。”亚由美说着,缩回了手,“对了,刚才的确说好了。我准是喝醉了。不过呀,我很崇拜你,简直就像一个傻里傻气的高中女生。”

青豆沉默不语。

“我说啊,你一定是为了留给那个男孩子,才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珍藏了起来,是不是?”亚由美仿佛耳语般小声说,“这种地方真让我羡慕。有一个可以为他珍藏什么的人。”

也许是那样。青豆心想。可对我来说最宝贵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快点睡吧。”青豆说,“我抱着你,直到你睡着。”

“谢谢你。”亚由美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不必道歉。”青豆说,“你没给我添什么麻烦。”

青豆的腋下一直能感觉到亚由美暖暖的呼吸。远方传来狗吠声,有人咣当地关窗户。其间,她一直抚摸着亚由美的头发。

把睡着的亚由美留在床上,青豆爬起来。看来今夜她要睡沙发了。从冰箱中拿出矿泉水,倒进玻璃杯里,喝了两杯。然后走到狭窄的阳台上,坐在铝制椅子上眺望街景。这是个宁静的春夜,从远处的路上,仿佛人工制造的海涛声般的声响乘着微风传来。午夜已过,霓虹灯的光芒也多少减弱了。

我对亚由美这个女孩的确有好感,愿意尽我所能去呵护她。自从环死后,长期以来,我一直打定主意不再和任何人深交,从来没有想过需要新朋友。但面对亚由美,不知为何却能自然地敞开心扉,能在某种程度上坦白自己的心事。但是,她和你完全不同。青豆对着活在自己心中的环倾诉。你是特殊的存在。我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呀。任何人都不能和你相比。

青豆把头向后仰,仰视天空。眼睛虽然在眺望天空,她的意识却徘徊在遥远的记忆中。和环一同度过的时间,两人谈过的话,还有两人相互触摸过的身体。。然而渐渐地,她发觉此刻眼中的夜空,与平日的夜空有所差异。某种东西和平日不同。有一种细微的但难以否认的不协调感。

这种不同在什么地方?她费了些时间才想到。在想到之后,又费了好一番辛苦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视野捕捉到的东西,意识却无法认证。

天空中浮着两个月亮。一个小月亮,和一个大月亮,并排着浮在空中。大的是平常看惯的月亮,接近满月,黄色。但在它旁边,还有另外一个月亮,一个形状不曾看惯的月亮。稍微有些变形,颜色也仿佛长了一层薄薄的苔藓,发绿。这就是她的眼睛捕捉到的东西。

青豆眯起眼睛,集中精神凝望着那两个月亮。然后闭上眼睛,过了一段时间,做了深呼吸,再次睁开。心里期待着一切恢复正常,月亮依然只有一个。但情况完全相同。既不是光线的恶作剧,也不是视力出了毛病。天空中千真万确、明白无误,有两个月亮美丽地并排浮在那里。黄色的月亮,以及绿色的月亮。

青豆想把亚由美喊醒,问问她,是否真有两个月亮在那里。但她改变了主意,作罢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月亮从去年起就变成了两个。”亚由美也许会这么说。但是,说不定她也会这么说:“你胡说些什么呀,青豆。我只看见一个月亮嘛。你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不论是哪一种,我面临的问题都得不到解决,反而只会变得更严重。

青豆用手捂住下半边脸,继续凝望着那两只月亮。确实,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她想。心脏的跳动加速。不是世界出了毛病,就是我自己出了毛病。是瓶子有问题呢,还是盖子有问题?

她回到房间里,锁上玻璃门,拉上帘子。从橱柜中拿出白兰地酒,倒进玻璃杯里。亚由美在床上发出均匀的鼾声。青豆凝望着她,啜饮着白兰地。两肘撑在餐桌上,努力不去思考帘子后面的那些东西。

说不定,她心想,这个世界真的正在走向终结。

“于是天国降临。”青豆小声说出口来。

“等不及了。”某人在某处应道。

第16章 天吾·能让你喜欢,我很高兴

花了十天时间改写《空气蛹》,一部崭新的作品总算完成,交给小松之后,平静的日子又回到了天吾身边。每周三天去补习学校教书,和身为有夫之妇的女朋友幽会。另外的时间花在做做家务、散散步、写写自己的小说上。就这样,四月过去了。樱花凋谢,新芽绽放,木莲盛开,季节依照次序推移,时光有条不紊、顺畅无奇地流逝。这才是天吾梦寐以求的生活——一个星期和下一个星期完美地连为一体。

但从中可以看出一个变化,一个良好的变化。写作小说之际,天吾发现自己内心生出了新的泉源。并没有大量的泉水喷涌而出,更像岩石问的涓涓细流。尽管水量不多,泉水却滴落不息从无间断。不必急于求成,也不必焦躁不安,只要耐心地等待它积满岩石上的凹坑即可。等到泉水积满,就可以用手掬起。剩下的便是坐在桌前,把手中的东西转换成文章的形式。于是,故事便能自然地向前推进。

或许因为经历了聚精会神、心无杂念地改写《空气蛹》的过程,以前阻塞泉源的岩石被清除了。至于为何会这样,天吾自己也不太明白。但这种如释千斤重负的感觉的确存在。他觉得身体变得轻盈,仿佛从狭窄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可以自由自在地舒展肢体了。可能是《空气蛹》这部作品,巧妙地刺激了原本就潜藏在心中的某种东西。

天吾猜想是自己心里生出了激情一类的东西。这正是他生来从不记得自己拥有过的东西,是他从高中到大学常被柔道队的教练和学长们批评的东西。“你既有资质,又有力量,训练也刻苦。但是你没有激情。”或许这话没错。不知为何,天吾“非赢不可”的欲望十分淡漠。所以,他能打进半决赛甚至决赛,但在关键的重大比赛中常轻易地败下阵来。不只是柔道,无论做什么事情,天吾都有这种倾向。或许该称为稳重吧,总的来说他欠缺拼搏的姿态。他的小说也同样。文字写得不错,也能编出很有趣的故事,却没有不顾一切地向读者的心灵倾诉的强悍。读完后总会留下“还少点什么”的遗憾。所以尽管进入了最后一轮评审,却得不到新人奖。正像小松指出的那样。

但天吾在改写《空气蛹》之后,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了懊悔之情。在改写过程中,他完全沉湎于这项工作,只管动手,不想别的。但写完原稿交给小松后,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这种无力感告一段落后,一种类似愤怒的情绪又从心底涌上来。这是对自己的愤怒。我借用别人的故事,进行和诈骗一样的改写,而且竞远远比写作自己的作品热心。这样一想,天吾便为自己羞愧。难道不是得找出潜藏在自己心中的故事,把它用准确的语言表达出来,才能算一个作家吗?难道你不觉得可悲?这种东西,只要你愿意写,你应该也能写出来呀。难道不是吗?

但他必须证明这一点。

天吾毅然决定把从前写的稿子全部废弃。然后从零开始,写作全新的故事。他闭上眼睛,久久地倾听自己心中那个小泉眼的滴水声。不久,语言自然地浮现出来。天吾把它们一点一滴地花时间整理成文章。

到了五月,久无音讯的小松打来了电话。时间是晚上九点。

“定下来啦!”小松说。从他的声音中能隐约听出一缕兴奋。这对小松来说,可是少见的事情。

起初,天吾未能理解小松在谈什么。“您在说什么?”

“什么‘您在说什么’呀!就在刚才,新人奖决定授予《空气蛹》啦。全体评委一致通过,没有任何争论。这也是当然的,作品具备充分的实力嘛。先别说闲话,总之事态有很大进展。到了这个地步,今后咱们俩可就是同生死、共患难了。大家都要好好干啊。”

天吾瞟了一眼墙上的挂历。这么说今天就是召开新人奖评审会的日子。他只顾埋头写作自己的小说,甚至丧失了时间感。

“那么,今后会怎么样呢?我是问日程安排。”天吾说。

“明天,这个消息将在报纸上公布,全国性的报纸一齐报道。弄不好还会刊登照片。十七岁的美少女,凭这一点就足够成为不得了的话题。这话说出来有点那个,比方说,和一个长相像冬眠刚醒的狗熊、年届三十的补习学校数学教师摘取新人奖相比,新闻价值可大不相同啊。”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吾说。

“五月十六日要在新桥的宾馆里举行颁奖仪式。记者见面会就在那里召开。”

“深绘里要出席吗?”

“那总得出席吧,不过仅此一回。新人文学奖的颁奖仪式上,获奖人总不能不露面。只要这一次不出大事,以后咱们就采取彻底的神秘主义。实在抱歉,作者本人不喜欢在公众场合露面。咱们就巧妙地坚守这条底线。这样就不会露出破绽。”

天吾试着想象深绘里在宾馆大厅会见记者的情形。排列成行的麦克风,闪个不停的闪光灯。那景象他想象不出。

“小松先生,您真的打算搞记者见面会?”

“总得搞一次吧,不然说不过去。”

“肯定会出乱子的。”

“所以,不让它出乱子,就是你的使命。”

天吾对着话筒沉默不语。不祥的预感仿佛昏暗的云朵,涌现在地平线上。

“喂,你还在吗?”小松问。

“在啊。”天吾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那个使命?”

“哦,就是把记者见面会的提问方向和对策之类的扎实地教会深绘里。这种场合记者提的问题,一般大同小异。所以事先针对可能的提问预备好回答,让她全部背诵下来。你在补习学校教书,对这一套应该很熟悉吧。”

“这也要我去做吗?”

“啊,当然呀。深绘里不知为何对你很信任,你说的话她会听的。这事不能由我来干,因为她现在还不肯见我。”

天吾长叹了一口气。他想尽量和《空气蛹》的问题断绝关系。让他干的事也干完了,接下来他想集中心思做自己的事。但他有预感,只怕不会那么顺利。而不祥的预感应验的概率,总是比好的预感高。

“后天傍晚你有时间吗?”小松问。

“有。”

“六点钟,在新宿那家咖啡馆。深绘里会去那里。”

“我说小松先生,我可干不了这种事。我又不知道记者见面会是怎么回事。那东西我连看都没看过呢。”

“你不是想做小说家吗?想象一下嘛。想象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正是作家的分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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