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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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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现阶段,要从这个错综复杂的阴谋中抽身并非易事,天吾也很清楚。他已经涉及此事了。和希区柯克电影的主人公们不同,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某个阴谋,而是明知可能伴有某种程度的风险,自己还把自己卷了进去。那个装置已经启动。一旦形成势头,就不可能阻止,毫无疑问,天吾已经变成那个装置中的一个齿轮,而且是主要的齿轮。他从内心听见了那个装置低沉的吼叫,感到了它执拗的运转。

小松打来电话,是在《空气蛹》连续两周雄踞文艺图书畅销榜榜首几天后。半夜十一点过后,电话铃响了。天吾已经换上了睡衣,上了床,趴着读了一会儿书,正打算关掉枕头边的台灯睡觉。从电话铃声的响法,他大概猜到了对方是小松。虽然无法解释,不过小松打来的电话总能分辨出来。那铃声的响法不同。就像文章自有文体一般,他打来的电话,铃声自有独特的响法。

天吾下了床,走到厨房,拿起听筒。其实他根本不愿拿起来,他只想这么静静地睡下去。西表山猫也行,巴拿马运河也成,臭氧层也罢,松尾芭蕉也好,不管什么都无所谓,总之就是想做个梦,梦见尽量远离此地的东西。但如果这时不拿起听筒,只怕十五分钟或三十分钟后铃声还会再次响起。小松几乎没有时间概念,对过着普通生活的人没有丝毫体谅之心。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接听。

“喂,天吾君,睡了吗?”小松开口说,照例是无忧无虑的声音。

“正要睡着。”天吾答道。

“那对不起啦。”小松说,可那口气似乎没有觉得对不起。“《空气蛹》销路极好。所以我很想告诉你一声。”

“那好极了。”

“简直就像烤饼,刚出炉就卖得精光,连做都来不及做,可怜的是装订工厂,通宵

在加班。当然啦,事先我就预料到会卖得不错。十七岁的美少女写的小说,还成了轰动话题。畅销的要素都齐全啦。”

“和年届三十、长相如熊的补习学校教师写的小说不能相提并论啊。”

“是。话虽如此,但很难说这是一部内容富有娱乐性的小说,没有性爱镜头,也没有催人泪下的感人场面。竟然畅销到这种地步,可是连我也没想到。”

小松似乎要试探天吾的反应,停顿了片刻。天吾却一言不发,于是他接着说道:

“而且,不光是数量卖得多,评价也非常好。和世上的一般青年作者拍拍脑袋写出来的、哗众取宠的肤浅小说完全是两回事。首先内容就出类拔萃。当然啦,是你扎实高超的文章技巧,才使之成为可能。哎呀,那真叫完美无缺。”

使之成为可能。天吾似乎没所见小松的赞赏,用指尖轻轻地按住太阳穴。每当小松大肆表扬自己,接下去肯定有不好的消息。

天吾说:“小松先生,不好的消息又是什么呢?”

“咦,你怎么知道有不好的消息?”

“您瞧,您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嘛。不会没有坏消息的。”

“的确。”小松叹服似的说,“的确如此。你真是悟性好啊。”

这哪是什么悟性,不过是经验罢了。天吾心想。但他一声不响,静观其变。

“正如所料。遗憾得很,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小松说,然后像大有深意似的停了一会儿。天吾拿着电话,心里想象着小松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像猫鼬的瞳孔般闪闪发光。

“那大概是和《空气蛹》的作者有关的消息吧。”天吾说。

“是的。是关于深绘里的。有点不好办啊。说实话,这一段时间她下落不明。”

天吾的手指继续按在太阳穴上。“这一段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天前,星期三早晨她离开奥多摩的家,来了东京。是戎野老师送她出门的。她也没说要到哪里去。后来打来电话,说当天不回山里了,要住在信浓町的公寓。那天戎野老师的女儿也预定住在公寓。但深绘里始终没有回公寓。从那以后就断了联系。”

天吾追溯着这三天的记忆,但没有想到任何线索。

“行踪杳然啊。于是我想,或许她和你联系过?”

“没有联系过。”天吾答道。她在天吾家里留宿一夜是大约四周前的事了。

当时深绘里说过,不回信浓町的公寓为好。这件事该不该告诉小松?天吾有些踌躇。她或许感觉到那个地方有什么不祥之物。但最终他决定保守秘密。他不想告诉小松自己曾留深绘里在家里过夜的事。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天吾说,“也许她不告诉任何人,自己跑到哪儿玩了。”

“不,这不可能。深绘里这孩子,你别瞧她那模样,其实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总是一一报告自己的位置。经常打电话联系,汇报说自己此刻在哪里、何时到何处去。这是戎野老师说的。所以整整三天毫无联系,可有点不寻常。也许出了不妙的事。”

天吾低声呻吟:“不妙的事。”

“老师和他的女儿都很担心。”小松说。

“不管怎样,如果她就这样行踪不明,您一定会很为难吧?”

“是啊。万一捅到警察那儿去,恐怕会相当麻烦啊。要知道失踪的是写了正雄踞畅销榜的小说的美少女作家啊。可想而知,媒体必然大动干戈。如此一来,作为责任编辑,我肯定会被拖来扯去,到处找我发表见解。这可不妙哦。我说到底只是个幕后角色,不习惯太阳光。而且,长此以往的话,谁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内幕就会曝光。”

“戎野老师是怎么说的?”

“他说明天就去向警察报案,请警方帮忙寻找。”小松说,“我好说歹说,请他缓了几天。不过,不可能拖得长久啊。”

“媒体听说报了案,大概就会动起来吧?”

“不清楚警察会怎样行事。但深绘里可是个风云人物啊,和一般的少女离家出走不是一回事。想瞒天过海,只怕难上加难。”

也许这才是戎野老师梦寐以求的事态。天吾想。用深绘里做钓饵,在世间造成轰动,借此为杠杆,弄清“先驱”与她父母的关系,查明他们身在何处。果真如此的话,老师的计划正在按照原定的顺利展开。但其中究竟蕴含着何种危险性,老师是否有把握呢?他应当明白才对。戎野老师可不是个欠考虑的人。按说,深谋远虑原是他的本行。而且深绘里周边的状况,天吾不知道的似乎还有好多。打个比方,天吾就像领到数量不全的组件,却要拼出完整的拼图来。聪明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卷入这种麻烦。

“关于她的去向,你有什么线索没有?”

“眼下没有。”

“哦。”小松说。从他的声音中能感觉到疲劳的意味。小松公然暴露自己的弱点,可是绝无仅有的事。“半夜吵醒你,对不起。”

小松张口致歉,真是相当稀罕。

“没什么。情况重大嘛。”天吾回答。

“我呢,其实不想把你卷进这种乱七八糟的现实。你的使命只是写文章,况且你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不过世事之常,就是万事都不可能轻易成功。以前我也跟你说过,我们是坐着同一条小船漂在急流上。”

“同生死,共患难。”天吾机械性地添上了一句。

“是啊。”

“可是小松先生,深绘里失踪的消息一旦成为新闻,《空气蛹》不是会卖得更好吗?”

“已经卖得够多了。”小松泄气似的说,“我们不需要更多的宣传,华丽的丑闻只会是麻烦的种子。现在对我们来说,得考虑安全的降落地点才对。”

“降落地点。”天吾说。

小松在电话那端发出一种声音,仿佛咽下了一个虚拟的东西,随后轻轻地咳嗽一声。“关于这件事情,下次咱们边吃饭边慢慢聊。等眼下这番忙乱解决了再说。晚安,天吾君。好好地睡上一觉。”

小松说完挂断了电话。像被施了咒一般,天吾后来再也睡不着了。虽然很困,却睡不着。

什么好好地睡上一觉!天吾心想。他打算坐在厨房的桌子前工作一会儿。但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他从橱柜里拿出威士忌,倒进玻璃杯里,不兑水,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也许深绘里按照预定计划完成了活饵的使命,也许是教团“先驱”绑架了她。天吾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他们在信浓町监视公寓,待深绘里一露面,几个人就强行将她塞进汽车里,绑走了。如果动作迅速,并且选准时机,这并非不可能。深绘里说“不回信浓町的公寓为好”时,也许是察觉了这样的兆头。

深绘里对天吾说过:小小人和空气蛹都真的存在。她在那个叫“先驱”的公社中,因为失误导致一只目盲的山羊死亡,在因此接受惩罚时结识了小小人,每天夜里和他们一起制作空气蛹。结果,在她的身上发生了某种具有重大意义的事。她将这件事转换成故事的形态,而天吾将这个故事整合成小说,换言之,就是将它改变成商品的形态。而且这个商品(借用小松的表达是)像烤饼一般,刚出炉便被抢购一空。对“先驱”来说,这也许是件很不惬意的事。小小人和空气蛹的故事,也许是不可公之于众的重大秘密。他们为了阻止这个秘密泄露更多,不得不绑架深绘里,封住她的口。哪怕她的失踪可能引起世间的怀

疑,哪怕得冒如此的风险,也只得诉诸武力。

但这只是天吾的假设,并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也没有办法证明。即使高声疾呼:“小小人和空气蛹真的存在!”这种话又有什么人理会呢?首先,这些东西“真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天吾其实也不太清楚。

或者深绘里只是对《空气蛹》的畅销闹剧感到厌烦,独自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当然,这种可能性也可以考虑。几乎不能预测她的行动。但要是这样,她肯定会写下留言,以免戎野老师和他的女儿阿蓟担心。因为不这么做的理由同样不存在。

然而,如果深绘里真被教团绑架了,她将陷入不小的危险。天吾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像她的父母从某个时间点起变得行踪不明一样,她也可能从此下落不明。深绘里与“先驱”的关系一旦被查明(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查明),任凭媒体如何喧噪,只要警方说“没有遭到绑架的物证”,不予理会,一切都将是白闹一场。她也许会被监禁在高墙环绕的教团内的某处,甚至发生更可怕的事。戎野老师制订计划时,有没有将这种最糟的可能性考虑进去呢?

天吾想给戎野老师打电话,跟他谈谈这些,但已经过了半夜,只好等明天再说了。

天吾翌日一早,便拨通他们告诉他的号码,给戎野老师家里打了电话。然而电话接不通。“这个电话号码现在无人使用。请确认号码后重新拨打。”听筒里反复播放着电话局的语音提示,打了多少遍都一样。大概是自从深绘里获奖后,采访的电话应接不暇,于是把电话号码换掉了。

此后一周,没发生任何异常的事情。只有《空气蛹》继续畅销,在全国的畅销书排行榜上依然名列前茅。其间,天吾处没有任何人联系。天吾给小松的公司里打了几次电话,他始终不在(这倒不是稀罕事)。托编辑部传言,请他来电联系,他却连一个电话也没有回过(这也不是稀罕事)。每日不断地浏览报纸,也没看到请求警方搜寻深绘里的报道。难道戎野先生最终没有去报警?还是已经报警,警方却进行秘密侦查而未公布?要不就是将它视为一件常见的十几岁少女离家出走案,未认真对待?

天吾一如往日,每周三天去补习学校讲课,其余的日子便继续伏案写作长篇小说,星期五和前来幽会的女朋友进行浓郁的午后做爱。但不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做到集中注意力。仿佛一个错把厚重云团的碎片吞进肚子里的人,郁塞滞重、心绪不宁地度日,食欲也慢慢减退。在半夜莫名其妙的时刻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睡。在这样的不眠之夜思念着深绘里。她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遭遇了什么?

他在脑海中想象着种种状况,每一种尽管多少有差异,却都是带着悲观色彩的想象。而且在他的想象中,她总是身穿紧身夏季薄毛衣,胸脯呈现出美丽的形状。这个形象让天吾透不过气来,在他心中制造出更为剧烈的躁动。

深绘里那边来了联系,是在《空气蛹》稳稳地在畅销书排行榜上迎来第六周的星期四。

第23章 青豆·这不过是个开端

如果要来一场小巧却足够风流的一夜盛宴,青豆和亚由美大概是一对理想的搭档。亚由美身材娇小,笑容可掬,性情随和,口才不错,一旦下定决心总能以积极的姿态对待事情,还具备健康的幽默感。与之相比,肌肉发达、体态苗条的青豆则面无表情,有难以亲近之处。对初次见面的男人,连说几句讨人喜欢的话都不会,脱口而出的话似乎处处暗藏着嘲弄与攻击的意味。瞳孔深处幽幽地闪烁着绝不容忍的光芒。但若有必要,青豆也能散发出冷酷的气场,自然地吸引男人。与动物和昆虫根据需要释放的具有性刺激的芳香十分相似。

这并非刻意为之,也不是经过努力就能掌握的东西,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不对,也可能是她基于某种理由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学会的。不论怎样,这种气场不只针对那些男性对手,甚至微妙地刺激了搭档亚由美,使她的言行变得更加华丽而积极。

一旦发现适合的男人,先由亚由美一个人前去侦察,充分发挥随和的天性,为构筑友好关系打下基础。然后找准时机,青豆也加入战场,营造具有深度的和谐关系,酿出一种类似轻歌剧和黑色电影合二为一的独特氛围。到了这一步,接下去就简单了:转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用亚由美那率直的表达就是)大干一场。最难的是找到合适的对象。对方最好是二人组,干净,长相必须说得过去,至少得有些知性才行,但知性过强恐怕也让人犯难——乏味的交谈会糟蹋了美好的夜晚。经济上宽裕也会获得好评。当然,酒吧与俱乐部的账单以及宾馆的房费,均由男人们支付。

但她们在将近六月底想来一场小小的性爱盛宴时(结果成了这对搭档的最后一次活动),却怎么也没找到合适的男人。她们花了好多时间,换了好几个地方,结果还是一样。分明是月底的星期五之夜,可是从六本木到赤坂,家家店都空空荡荡,客人少得惊人,无从挑选。加上天空阴云密布,整个东京仿佛在为什么人服丧一般,荡漾着沉闷的气氛。

“今天好像不行了。我看就算了吧。”青豆说。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半。

亚由美也很不情愿地同意了。“真是的,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郁闷的星期五之夜呢。人家还特地穿好了性感的紫色内衣才来的。”

“你就回家去,对着镜子自己陶醉得了。”

“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警察宿合的洗澡间里干这种事呀。”

“总之,今天就干脆死了这条心,咱们俩老实地喝了酒回家睡觉去。”

“也许这样更好。”亚由美答道,随即像想起了什么,说,“对啦对啦,青豆,回家前咱们俩找个地方吃顿饭吧?我这儿还多出来三万元呢。”

青豆皱起了眉。“多出来钱?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在抱怨,说工资低没有钱吗?”

亚由美用食指挠着鼻窝。“其实上次那个男人给了我三万元。是临分手时塞给我的,说是出租车费。喏,就是和那两个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的家伙干的那次。”

“你就这么收下了?”青豆吃了一惊,问。

“大概他把咱们当作半是靠这行吃饭的吧。”亚由美哧哧地笑着说,“恐怕根本想不到对方是警视厅的警察和武术教练。不过这也不错啊。做房地产生意赚得不少,钱肯定多得没处花了。我想下次和你一起去吃顿好吃的,就另外收了起来。到底是这种钱,很难拿来当生活费啊。”

青豆并没有发表意见。和偶遇的陌生男人做爱,收取金钱作为补偿——这样的事,她很难认为是现实。但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她还不能完全接受。简直像看着自己映在哈哈镜里的形象。但从道德的观点来看,杀了男人再收钱和与男人做了爱再收钱相比,究竟哪个更正当,实在难下结论。

“我说啊,你是不是介意收下男人的钱?”亚由美不安地问。

青豆摇摇头。“也不是介意,而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倒是你,身为女警察却干出类似卖淫的行为,在感觉上恐怕有抵触吧?”

“一点也没有。”亚由美声音爽朗地说,“这种事情我不在乎。我说青豆啊,先谈好价钱再做爱的是妓女,而且总是要预付。大哥,脱掉短裤前请先付清钱哦。这可是原则。如果完事了客人却说‘其实我没钱’,生意就没法做啦。假如不是那样,事前也没有交涉价格,只是事后说‘喏,这是你的车钱’,递过来一点零钱,那不过是表示感谢之情。和职业的卖淫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哦。”

亚由美的主张也不无道理。

上一次,青豆和亚由美挑选的伙伴,年龄大概是三十后半或四十前半。两人都头发浓密,青豆对此妥协了。他们自称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但看他们身上的胡戈·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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