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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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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吾并不觉得有多愉快。因为他根本还没见识过文坛。而且当他知道了像小松这样有能力的人,竟然会由于这样孩子气的动机而正想强度危险的桥梁时,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小松先生所说的事,我听起来好像是一种诈欺。”

“合作并不是稀奇的事。”小松皱起眉头说。“杂誌的连载漫画有一半左右都这样。工作小组一起动脑想出创意,编出故事,画动画的入画出简单线画,助手继续把细部描画完整,再补上色彩。就像附近的工厂在製造闹鐘一样。小说的世界也有类似的例子。例如罗曼史小说就是。那有很多,是根据出版社方面所设定的模式(know…how),雇用作家写出那类故事。换句话说是分工系统。因为不这样就无法量產。但是坚实的纯文学世界,表面上这种方式是行不通的,所以以实战的战略,我但让深绘里这个女孩一个人站出表面。如果真相被揭穿的话,当然可能会闹成丑闻。不过并没有违反法律。这不如说已经成为时代趋势了。而且我们所谈的并不是巴尔札克或紫式部的事情。只是把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所写的漏洞

百出的作品加以加工,把它修成更像样的作品而已。有什么不对呢?只要出来的作品是品质优良,能让许多读者读的开心的话,不是很好吗?”

天吾想一想小松说的事。然后慎重选择用语。“有两个问题。本来应该有更多问题的,不过暂且提出两个:一个是作者深绘里这个女孩,是不是同意经由别人的手来改写她的故事。如果她说NO的话,当然事情一步也进行不了。另外一个问题,假定她同意,实际上我是不是能把那个故事改写得很好?所谓共同作业是非常微妙的,事情可能没有小松先生所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是天吾就办得到。”小松好像预料到会有这个意见似的,毫不迟疑地说。“办得到不会错。我第一次读到《空气蛹》时,这个想法立刻就在我脑子裡浮现。这东西应该让天吾来改写。进一步说的话,这是适合天吾改写的故事。是等著让天吾改写的故事。你不觉得吗?”

天吾只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不用急。一小松以安静的声音说。=告正重大的事情。不妨好好想个两三天。重新再读一次《空气蛹》吧。然后好好考虑看看我的建议。对了,这个也交给你。”

小忪从上衣口袋拿出茶色信封,交给天吾。信封裡放有两张制式彩色照片。是女孩子的照片。一张是大头照,另一张是全身的生活照。妤像是同时拍的。她站在某个阶梯前面。宽阔的石头阶梯。古典美的容貌,长长的直头髮。白衬衫。小个子,瘦瘦的。嘴唇努力装出笑容,眼睛却在抗拒这个。非常认真的眼睛。追求著什么的眼睛。天吾轮流地看了那两张照片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著那照片之间,想起了那个年代时的自己。而且胸前有一点疼痛。那是长久以来没有嚐到的一种特别的疼痛。她的身影中似乎有唤起那种疼痛的东西。

小松说:“这就是深绘里。长得相当美吧。而且是清秀型的。十七岁。没得挑剔。本名深田绘里子。但本名不出现。要始终只用“深绘里”。如果拿到芥川奖,你不觉得会造成不小的话题吗?媒体就会像黄昏时分的鳊蝠群那样在头上绕著飞。书一出版就畅销。”

小松是从哪裡拿到这两张照片的?天吾觉得不可思议。投稿不可能附上照片。不过天吾并没有问这个。回答————无法预测会有什么样的回答————不过也不想知道。

“那个你可以带著。或许有什么用处。”小松说。天吾把相片放回信封,放在《空气蛹》的稿子影本上。

“小松先生,我对业界的事情几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以一般常识来推测,这是非常危险的计画。一旦对世间说谎之后,就必须永远说谎下去。不得不继续配合著圆谎。这在心理上技术上,应该都不是简单的事。不管是谁在什么地方出了一点差错,可能就会要全体的命。你不觉得这样吗?”

小松拿出新的香烟点上。“没错。你说的既健全又正确。确实是有风险的计画。现在这个时点,不确定因素有点过多。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或许会失败,搞得大家都觉得无趣。这点我很清楚。不过啊,天吾,在考虑过各种事情之后,我的本能告诉我:“前进吧。”因为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到目前为止一次都没遇过。往俊大概也不会遇到了。拿赌博来比喻或许不适当,不过牌都凑齐了。筹码也充足。各种条件万事俱备。这次机会错过,会终生后侮。”

天吾默不作声,望著对方脸上露出的有点不祥的微笑。

“然后最重要的是,我们正要把《空气蛹》,改造成更优秀的作品这一点。那是应该可以写得更好的故事。那裡面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必须有人巧妙地去拿出来的什么。天吾内心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因此我们才要合力来做。拟定计划、把每个人的能力集合起来。以动机来说,是拿到哪里都不可耻的噢。”

“不过小松先生,不管搬出什么样的理论,举出什么大义名分,这怎么看都是诈欺行为呀。或许动机是拿到哪里都不可耻的东西,但实际上却哪里也拿不出来。只能在背后鬼鬼祟祟地转着。如果诈欺这字眼不适台的话,也是背信行为。就算不违背法律,其中还有道德问题在。毕竟编辑捏造出自己文艺杂誌社的新人奖作品,以股票来说就像内线交易一样的东西,不是吗?”

“文学不能跟股票比。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

“例如什么地方不同呢?”

“例如,这个嘛,你遗漏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小松说。他的嘴巴开心地咧得从来没见过的大。“或者应该说,你故意把眼睛转开不面对那事实。那就是,你自己已经很想做这件事了。你的心情正转向改写《空气蛹》。这点我很清楚。没什么风险、道德、狗屁道理的。天吾,你现在应该想要亲手改写《空气蛹》想得不得了。应该想代替深绘里自己把那什么取出来,想得不得了。嘿,这才正是文学和股票的不同啊。这裡头没有善也没有恶。有比金钱更重要的动机在推动著各种事情。回到家不妨好好确认一下自己的真心。不妨站在镜子前面好好看看自己的脸。瞼上会清楚地这样写著噢。”

觉得周遭的空气好像突然变稀薄了。天吾短暂地望一眼四周。那个映像会再出现吗?不过没有这跡象。那空气的稀薄是从什么别的领域来的。他从口袋拿出手帕,擦掉额头的汗。小松说的经常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

第3章 青豆·几个被改变的事实

豆只穿著丝袜的赤脚,走下狭窄的太平梯。风吹过无遮蔽的阶梯发出声音。身上的迷你裙虽然是紧身的,但偶尔被下方灌进的强风吹动就像帆船的帆一般膨胀起来,把身体往上推变得不安定。她徒手抓紧充当扶手的钢管,背朝外一阶一阶地往下栘步。有时停下来把脸上的头髮拂开,调整一下斜背的皮包位置。

眼底是国道二四六号线的车流正奔驰著。引擎声、汽车喇叭声、车辆防盗警报声、右翼政鲎一街头宣传车播出的古老军歌、大铁鎚正击碎某处水泥墙的声音,其他各种都会的噪音,把她团团圆住。噪音从周围三百六十度,由上面从下面,所有方向涌过来,随风起舞。听到这个(虽然并不想听,但也没有餘裕去塞住耳朵),逐渐开始感到类似晕船的不舒服。

走下梯子一小段的地方,有一段伸向高速公路中央再转回来的平面甬道。从那裡再接著走下笔直朝下的梯子。与无遮蔽的太平梯隔街对面,有一栋五层楼的小住宅大厦。造型相当新的茶色砖瓦建筑。朝梯子这边有阳台,但每扇窗都紧闭著,窗帘或百叶窗都拉上。到底是哪一种建筑师,会特地在紧临首都高速公路的位置设计阳台呢?应该没有人会在那种地方晒床单,也没有人会在那种地方一面眺望傍晚的塞车一面喝一杯Gin Tonic吧.虽然如此,还是有几个阳台上照例拉着尼龙晒衣绳。有一个阳台上甚至还放有庭园椅和胶树盆景。垂头丧气褪色的橡胶树。叶子纷纷掉落,满地茶色枯叶。青豆不得不同情那橡胶树。如果转世投眙也绝对不要变成那样的东西。

太平梯子常大概几乎没有使用,好些地方掛著蜘蛛网。黑色小蜘蛛紧紧贴在那裡,耐心等候小猎物上洞。不过以蜘蛛来看,或许没有特别忍耐的意识。蜘蛛除了张开网子以外,并没有其他技能,除了静静在那理等候之外,也没有其他生活方式可以选择。留在一个地方继续等待猎物,在那之间生命就结束,于是死去、乾掉。一切都在遗传因子裡事先被设定好了。其中既没有迷惑、没有绝望,也没有后悔。没有形而上的疑问、道德上的纠葛。或许。不过我可不是。我必须依照目的移动,所以才会不惜弄破丝袜,在这没什么可取的三轩茶屋一带,一个人走下首都高速道路三号线莫名其妙的太平梯。一面拨开可怜的蜘蛛网,一面眺望愚蠢阳台的骯脏橡胶树。

我移动,故我存在。

青豆一面走下阶梯,一面想著大塚环的事。并不打算想,但脑子裡一浮现,就停不下来。环是她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一起加入垒球社。两个人搭档一起到很多地方去,一起做了很多事。又一次还学过女同性恋的样子。暑假两个人去旅行时,睡同一张床。只能订到小双人床的房间。两个人在那床上抚摸对方身体的各种地方。她们并不是女同性恋。只是被少女特有的好奇心驱使著,大胆尝试行行像那样的事情而已。那时候两个人都还没有男朋友,也完全没有性经验。那一夜所发生的事,现在想起来,只是以人生中“一个例外而有趣的”插曲留在记忆中而已。但一面走下无遮蔽的铁梯,想起和环身体接触的事情时,青豆身体深处似乎有点开始热起来。环的椭圆形乳头、稀薄的阴毛、臀部差丽的弧度、阴核的形状,到现在还鲜明得不可思议地留在青豆的记忆中。

在追溯这鲜活的记忆之间,青豆的脑子里那杨纳杰克的《小交响曲》管乐的庆祝齐奏就像背景音乐般,朗朗响起来。她的手掌轻轻抚摸大塚环的腰身部分。对方刚开始还觉得痒,后来就不再咯咯笑了。呼吸改变了。那音乐本来是为了作为某运动会的开场鼓号曲而创作的。随著那音乐,微风温柔地吹过波西米亚的绿色草原。她发现对方的乳头突然硬起来。自己的乳头也同样硬起来。然后定音鼓敲出复杂的音型。

青豆停下脚步轻轻摇几次头。不能在这种地方想这种事。必须集中精神下阶梯,她想。然而思绪却停不下来。那时候的情景一一浮现在她的脑子里。非常鲜明。夏天的夜晚,狭窄的床,轻微的汗味。说出口的话。没说出口的心情。已经被遗忘的承诺。未能实现的希望。

落空的憧憬。一阵风扬起她的头髮,打在她的脸颊。那疼痛让她的眼睛薄薄涌起泪水。接著吹来的风又把那泪吹乾。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青豆想。然而时间在记忆中纠缠不清,变得像一团揉乱的线那样。失去了笔直的轴心,前后左右乱掉了。抽屉的位置对调了。该想得起的事不知怎么想不起来。现在是一九八四年四月。我出生在一九五四年。到这里还想得起来。然而那种刻印下来的时间,在她的记忆中急速失去实体。眼里浮现印有年号的白色卡片,在强风中纷纷吹散到四面八方的光景。她跑著,想把那一张张尽量捡回来。但风太强。失落的卡片也太多。1954、1984、1645、1881、2006、771、2041。。这些年号一一被吹散了。系统遗失了,知识消失了,思考的阶梯在脚下一一崩溃散落了。

青豆和环在同一张床上。两个人十七岁,正在尽情享受著被赋子的自由。那对她们来说,是第一次,和好朋友出游旅行。这件事让两个人感到兴奋。她们泡过温泉,从冰箱拿出罐装啤酒各分一半暍,然后关灯上床。刚开始两个人只是闹著玩。半开玩笑地互相戳戳对方的身体。不过环在某个时点伸出手,从当做睡衣的薄T恤上悄悄捏青豆的乳头。青豆的身体像闪过一股电流般。两个人终于脱下T恤,脱下内裤,光着身体。夏天的夜晚。那是到什么地方旅行呢?想不起来了。哪里都行。她们没有谁先开口,就互相仔细查看对方的身体。看看、碰碰、抚摸、亲吻、用舌头舔。半开玩笑,然后十认真。环个子小,算起来属于丰满的。乳房也大。青豆个子算是高瘦的。属于肌肉体质,乳房不太大。环经常说不减吧不行。不过青豆觉得那样就够漂亮了。

环的皮肤很柔,很细。乳头呈椭圆形凸起。令人想到橄欖的果实。阴毛薄薄细细的,像纤细的柳叶那样。青豆的则粗粗硬硬的。两个人互相笑著彼此的不同。两个人亙相摸著对方身体的细微地方,互相交换什么部分最敏感的讯息。有些地方一致,有些地方不同。然后两个人伸出手指,互相触摸对方的阴核。两个人都有自慰的经验。有很多。摸起来和自己摸的感觉相当不同,彼此都这样想。风吹过波西米亚的绿色草原。

责豆又站定下来,再摇头。吐一口大气,重新抓紧阶梯的钢管。这种幻想非停止不可。非集中注意力在下阶梯不可。青豆想,应该已经下一半以上了。不过噪音为什么这么大?风怎么这么强?感觉这些好像在责备我、处罚我似的。

姑且不管这个,如果下到地面时,有人在那里,问我怎么回事,打探我的来歷,到底该怎么回答?说:“高速公路塞车,因为有急事,所以就用太平梯下来。”这样行得通吗?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青豆不想被卷入任阿麻顷。至少今天。

幸亏下到地面并没有人看到她而责备她。青豆下到地面之后首先从皮包拿出鞋子穿上。阶梯下面是被二四六号线的上行线和下行线夹著的高架路下的空地,当堆放材料的场所。周围用铁皮围篱围起来,空地上横躺著几根铁柱。可能是什么施工剩下的吧,就那样生锈被丢弃了。有一个角落盖有塑胶屋顶,下面堆著三个布袋。不知道里面装什么,不过为了避免被雨淋湿而盖了塑胶布。那可能也是某个工程最俊剩下的东西。要一一运走嫌麻烦,所以就那样放著似的。屋顶下也有几个变形的大纸箱。地上丢著几个保特瓶,几本漫画杂誌。此外什么也没有。只有塑胶购物袋被风吹得漫无目的地飞著而已。

入口设有一扇铁丝网门,但缠了几圈鍊条,上了大锁头。高耸的门扉,上方绕著一圈带刺的铁丝网。实在不可能翻越。就算能翻越过去,衣服也会被割得破破烂烂。试著推一推拉一拉门扉,文风不动。连猫可以过的缝隙都没有。真要命,为什么需要这样门禁森严呢?并没有什么可偷的贵重东西呀。她皱起眉头,臭骂起来,还往地上吐口水。真是的,好不容易从高速道路下来,却被关在材料堆放场,真岂有此理。瞄一眼手錶。时间还有一点餘裕。可是也不能老在这里磨磨蹭腊。而且当然,现在也不可能再回到高速公路上了。

丝袜在两边脚跟的地方都破了。确定没有人看得见之后,脱下高跟鞋,拉起裙襬退下丝袜,从两脚上扯下来,再穿上鞋子。把有破洞的丝袜收进皮包。这样情绪稍微镇定一点。青豆一面小心谨慎地探视周围,一面绕著那材料放置场走。像小学的教室那么大。一下就绕完一圈。确实只有一个出入门。只有上了锁的铁丝网门扉。周围的铁皮围篱材质虽然薄,但都用螺丝牛牢固定苦。如果没有工具是不可能卸下螺丝的。投降了。

她检查了一下塑胶屋顶下的纸箱。然后发现那好像是床垫的形状。捲著几张起毛的毛毯。还不太旧。可能有流浪汉在这里过夜。所以周围才会散落著杂誌,和饮料的保特瓶。不会错。青豆动著脑筋。既然他们在这里过夜,一定有什么可以出入的漏洞。他们擅长避开别人的耳目找到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而且悄悄确保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祕密通路,像兽径那样。

青豆仔细地一一检查铁皮围篱。用手推推看,确认会不会摇动。果然,稍一使力,有一个螺丝好像鬆开了,发现一片铁皮会摇动。她把那往各个方向动动看。稍微变换一下角度轻轻往里一拉,就形成一个人可以穿过程度的空隙。那流浪汉天黑后一定是从这里进来,在屋顶下舒服地睡觉吧。如果被发现人在这里一定有麻烦,因此天色还亮著之间一定就在外面寻找粮食,收集空瓶子换取一点小钱。青豆感谢那夜间的嫵名居民。在大都会的背后,不得不以无名者的身分悄悄移动,青豆在这一点上也是他们的伙伴。

青豆弯下身,穿过那个狭缝。小心注意著,别让昂贵的套装被尖锐的部分勾破。因为这不仅是她所中意的套装,也是她所拥有的唯一一套套装。平常她并不穿套装。也没有穿过高跟鞋。但是为了这个工作,有时候不得不穿得讲究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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