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咳咳……”
他先清了两下嗓子,试图引起众人注意,其结果是压根没人搭理他。唯有缔素望过来,双目亮晶晶,以为赵破奴又要发钱两了。
“有件事得跟你们说一声,”赵破奴只好提高嗓门,“我刚才到下面舱房转了一圈,发觉有两间舱房都渗了水进去……”
“船要沉了?!”只听了一半,施浩然就惊得跳了起来,“我可不会水啊!”
赵破奴忙打手势:“安心安心,船不会沉,水是这两日停在渡口修船的时候渗进去的,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所以那两间舱房是没法睡人,现下就剩下两间舱房,咱们人多,再挤也挤不下,我估摸着得有人去睡马厩。”
“干嘛睡马厩,铺盖卷卷,睡这里不是一样么?”施浩然不解。
赵破奴只好解释给他听:“这可是在船上,外头还在下雪,这里前后串风,睡一夜非得冻出病来不可。”
“哪里就那么娇贵。”施浩然白了他一眼。
“你们谁想去睡马厩,”赵破奴换上一副笑脸,开始吆喝,“把稻草一铺,再摊上铺盖,那可不比床差。”按以往的习惯,赵破奴必定会直接安排军阶最低的人去睡马厩,可今日他却不愿如此。子青与缔素军阶最低,缔素倒也罢了,子青这一路行来,却是几番出生入死,让人不得人对他另眼相待。不知不觉之间,赵破奴已把她当成真正的同袍,模糊了军阶之别。
“我去吧。”
子青起身道,便要去拿铺盖,已是两天一夜未曾好好睡过一觉,她着实困得厉害。
赵破奴皱眉:“你……马厩你睡得惯么?”
“能睡就行。”子青并不在意。
阿曼笑了笑,随着子青一块儿起身:“我也去。”
“那我也去!”缔素不甚情愿地起身。
赵破奴见已有三人,遂道:“行了,再加上我一个,咱们四个睡马厩也就大概够了。”
“老赵,你可留神,别睡到马粪堆上。”有人打趣他。
“明早儿糊一脸……”
众人哄笑。
赵破奴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们:“你瞧瞧你们,欺负两孩子去马厩也就算了,我可是好心好意替你们去的。”
“记得别脱靴子啊!你要脱了靴子,那才真叫欺负人家呢。”施浩然笑道。
“滚滚滚……”
赵破奴弯腰故作脱靴状,不慎怀中掉出一物,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一把匕首。
正是赵破奴自谭智身上取下的贴身匕首。
众人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舱堂一瞬间鸦雀无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赵破奴俯身拾起匕首,细细拂去上面的灰尘,又拿袖子撸了撸,才复放入怀中。
“没事的话,都早点去歇着吧。”
他再无心思说笑,说罢便转身离开舱堂,行至外头甲板之上,悄无声息地落了两滴泪,用衣袖抹了,又朝霍去病的舱房走去。
“将军。”他立在舱房门前。
“进来。”
霍去病听出赵破奴语气异常,挑眉望了他一眼,笑问道:“怎么,就算没人肯去睡马厩你也不用这样吧?”
赵破奴行至他前面,曲膝坐下,自怀中掏出那柄匕首,放到霍去病面前。
双目一痛,霍去病缓缓伸手抚上匕首:“谭智的?”
“嗯。”
“我记得他爹爹以前是在舅父麾下,三年前就战死了。”霍去病的手指慢慢摩挲过匕首鞘上凹凸的花纹,“他家中还有何人?”
“只剩下他祖母和母亲二人。此事对她们定然打击甚大,”赵破奴忧虑道,脑中杂七杂八,“……很快就到冬至了,大节下的,听到这消息……发放的抚恤钱两也有限……”
霍去病自将匕首收起,低道:“我亲自去一趟他家。”
“他家在长安。”
“我知道,冬至将近,我也该回去看看我娘了。”
外间水流泊泊,近得仿佛小时娘亲在耳边的呢喃,霍去病想到犹在灯下等候的一双双眼睛,骤然觉得呼吸艰难。
62第十八章归程(九)
后舱马厩内。
子青把稻草铺了铺,薄毯往身上一裹,蜷起身子,合目休息。耳边听着马儿吃草料的沙沙声,还有外间流水哗哗的声响,竟是无比地令人安心。
阿曼抱了条薄毯进来,见子青蜷在角落里,小兽一般,遂在她身旁好笑地蹲下来,刚欲与她说话,便听见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她竟然是已倦然睡着。在她身旁坐下来,阿曼伸出手去,轻轻替她掠开几缕发丝,借着风灯昏暗的烛光,静静地望着她。
“这么大的马粪味,怎么睡人啊!”缔素也抱着薄毯,边进来边不满地抱怨道。
听见声音,阿曼合上眼睛,佯作睡着。
缔素一进来便看见他呆在子青旁边,总觉得这个西域人对子青不怀好意,子青毕竟是姑娘家,若是吃了什么暗亏岂不糟糕。他暗自思量着,便用脚顶了顶阿曼的膝盖,朝他道:“喂,你到这边来睡,别挨着她!”
阿曼懒懒挣开双目,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为何?”
“青儿她睡觉浅,你同她挨这么近,会吵着她的。”
“那你就莫再说话了。”
阿曼朝他作了噤声的手势,随即索性躺了下来,薄毯蒙了大半面,丝毫未把缔素放在眼中。
缔素气恼,却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自捡了处地方躺下。
最后进来的赵破奴,见内中三人皆已睡下,并无不适或抱怨,心下甚为满意,自也捡了处地方,稻草铺得厚厚的,四仰八叉地躺下来。
夜渐深沉。
马厩里,赵破奴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时而铿镪顿挫,时而细如哨音,千变万化,令人叹而观之。马儿们甩着尾巴表示着对这个异族的极大不满。
子青极轻地翻了个身,睡至半夜被吵醒后,再也睡不着,实在不愿干躺着听上整夜这种奇异的呼噜,便悄然起身,裹了毯子想到舱堂坐一会儿。才进舱堂,凉意便从脚底漫上来,因为前后通风,果然是比马厩要冷得多。
外间的雪不知何时已停了,她缓步踏上甲板,仰头望天,黛蓝苍穹,厚厚的云层散开来,几粒星子显得分外的亮。正自深吸口气,忽得听见另一侧船舷传来熟悉的咳声,她循声望去,在暗沉的夜色中辨出将军的轮廓。
“子青?”霍去病也已看见了她,哑着嗓子训斥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作什么?”
“……卑职马上回去。”
子青自是不会说赵破奴呼噜打得多么奇异,朝霍去病施了一礼,转身欲回去。
霍去病怔了下,唤道:“等等。”
“嗯?”子青停住脚步,回首。
“替我去舱房把酒拿过来。”
闻言,子青立在原地未动弹,迟疑片刻,还是尽职劝道:“将军,饮酒于嗽疾不利,我劝你还是莫喝。”
霍去病不耐烦道:“快去……这是命令。”
子青无法,只得听命去霍去病舱房之中拿了酒囊出来递给他。霍去病接过,拧开塞子,先灌了两口下去,才瞥了眼子青道:“你也来一口。”
“我从不饮酒。”见将军已无事吩咐,她便准备回去,“卑职告退。”
“等等!”霍去病又叫住她,似乎想不起有何事要吩咐她,思量了半晌才颦起眉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将军请问。”
霍去病居然踌躇了下,才问道:“你的功夫都是你爹爹教的?”
“嗯。”
“你爹爹的功夫与你相比如何?”
“胜过数倍。”
“那……你爹爹是怎么死的?”
“……”
子青仿佛被某物狠狠戳中,定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微弱的星光下,少年的双目黑白分明,有一种惊人的干净。那瞬间,霍去病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心莫名其妙地一软,禁不住低首又咳了几声。
“你家既然和李老将军是故交,你爹的死和他家可有关系?”他试探问道,心中想得却是子青若仍不言语,自己便不再逼他就是了。
子青沉默半晌,在霍去病将要说出“你不愿说也罢了”的时候,她点了点头。
“真和李家有关!”霍去病回想起子青对李敢的态度,此时方意识到她一直对李敢保持着某种礼节上的生疏。
“嗯。”
子青总算出声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
子青深吸口气,才道:“将军可听说过六年前置水关外,羌人反叛一事?”
霍去病点头:“我知道,李老将军处置了八百余名已降的羌人,这事做得不太厚道。”
“我爹爹,便是当年被李广派去招降的人。”她望着黑压压的河水,平平道,“他被李广所骗,自觉对不起那八百羌人,自戕身亡。”
怎么也想不到他爹爹竟是自戕,霍去病一时说不出话来。
舱堂内却传来响声,子青转头望去,看见有两人正立在舱堂门口,其中一人胸膛起伏不定,双目要喷出火来一般地紧紧盯着她……
“缔素……”
“原来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缔素一步一字地逼到她面前,怒火中烧的他已完全顾不上理会霍去病,即使他是将军,“你早就知道,是你爹害死了我爹娘!是不是?”
子青艰难地抿了抿嘴唇:“嗯。”
“你一直瞒着我,你和你哥还装着与我是好兄弟!你们卑鄙无耻!”缔素想起平日里大家在一块的热乎劲儿,骤然有种被欺骗至深的耻辱感。
“不是,和我哥没关系,”子青生怕他迁怒易烨,忙解释道,“我是被他们家好心收留的,其实我并不姓易。”
“那你姓什么?”
“我姓秦,秦原。”
“秦原……”缔素缓缓念了一遍,复抬头冷笑道,“原来你连名字都是假的,你究竟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事情?”
因为无言以对,子青深垂着头,背抵在船舷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阿曼走过来,他并不清楚缔素的身世,也不想知道,他的眼中只看见沉默得让人心疼的子青。
“哼……都说中原人狡诈,多忘恩负义之辈,我今日才知。”阿曼冷冷地看着缔素。
缔素愤慨道:“你是说我忘恩负义,你知不知道,她爹爹便是杀我爹娘的仇人?!”
“我只知道,你爹娘死了,她的爹娘也死了!她不欠你什么!可在大漠里,她为了救你,连自己命都不要!”
“我不稀罕!”缔素嘶哑着嗓子道,“谁要她假惺惺来救我!我宁可死,也不要她来救!”
“够了!”
霍去病此时方出声,低低喝住缔素。
直觉地感到将军也站在子青一边,缔素冷冷一笑,道:“你们都帮着她,觉得她可怜,以为她是什么老实人,其实你们才是被她骗得最厉害的人!”
突然知道缔素要说什么,子青猛然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
“她不可告人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们知不知道,她其实是……”
缔素恶狠狠地对上子青双目。
63第十八章归程(十)
心里很清楚缔素将要说的话,子青近乎认命地看着他,脑中茫茫然想着:斩了自己也就罢了,希望此事将军不要迁怒易烨……
“她其实是、其实是……”缔素怒视着子青,咬着牙根,喉咙哽咽,那句话却始终无法冲口而出。说出来之后子青会落得什么下场,他也清楚。
霍去病微皱起眉头,打断他道:“……他其实是墨者后人么?这我早就知道了。”
墨者后人,缔素其实并不很明白这四字意味着什么。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因墨者大多武功高强,行事又另有一套法则,并不以国法为先,故而被刘彻下令严剿。子青的这一重身份对她而言确也是极为不利。
子青仍看着他,目光中无一丝恳求,有的全是无奈。
狠狠地再看她一眼,缔素自喉咙间低低地“嗯”了一声,再未说什么,决绝转头离开。
“缔素……”子青知道此时他定是难受万分。
“别叫我!我不认得你!”
缔素背着身子,大声嘶吼道,随即头也不回地大步奔开。
望着他背影消失在舱堂内,真切地感受缔素承受的苦痛,子青只觉得胸口被巨石所压,气闷难当,才尽力喘了两口气,泪水再也禁不住,一下子冲眶而出……不惯在人前流泪,她只得举袖挡住面,任由泪水淌下,咬着牙一声不吭。
霍去病望着这个非一般倔强的少年,想着他在大漠箭雨中飞奔的身影,此时才知道他单薄的肩膀上竟扛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他也不开口去劝子青,只靠在船舷上,一阵咳嗽之后,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青儿……”阿曼等了半晌,禁不住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嗯。”子青放下衣袖的同时已擦干泪水,强自平静道:“……我没事。”
霍去病瞥了她一眼,酒囊又递过来:“喝一口,会舒服点。”
“卑职从不饮酒。”子青仍旧还是那句话。
“有没有人说你倔得像头驴?”霍去病摇摇头,无奈且心痛地看着她,“……傻小子,你以为自己能抗下一座山么?”
子青没吭声。
阿曼伸出手接过酒囊:“我喝一口。”事实上,因心中郁闷难当,他接连灌了好几口,直至整个酒囊都空了。
“你爹爹也是被李广所骗,你该明白,这事怪不得你爹爹,更怪不到你身上!”阿曼顺手把酒囊丢到一旁去,扳过子青肩膀朝她道,“你,根本不需要愧疚,更不需要拿自己的命来还他!”
子青轻轻摇了下头,道:“无论因为何种缘由,八百羌人是因为听从我爹爹的话而送了命,我爹爹在当时没有看破李广意图,终是难辞其咎。”
阿曼深吸口气,想继续劝服她:“好,就算这其中有你爹爹的错,你爹爹也已经自戕,以命相抵,足够了!没有人逼着你拿自己再往里填!”
“爹爹自戕,我知道他并不是想要以命相抵,他只是太累,撑不下去了。”子青脑中重新浮现出血色夕阳下的那幕,静静道,“爹爹撑不下去的事,我替他撑着。”
霍去病靠在一旁听见这话,心中咯噔一下,偏过头去咳得愈发凶猛。
“你能撑到几时?你有几条命够往里填的?!”阿曼几乎算得上是在恳求她,“这事根本不该你来抗,你别揽到自己身上!”
子青朝他勉强一笑,问道:“阿曼,你是西域人,可听说过我们中原的神话故事盘古开天?”
“听过,他是开天辟地的巨人。”阿曼道。
“对,他是神话中的英雄,因为他用自己的身体撑开了天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便日长一丈,就这样过一万八千年,直到天极高,地极厚,盘古才累倒下来。”
“嗯?”阿曼一时不解其意。
“我爹爹说,盘古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件极简单的事情,就是撑着,再苦再累也撑着……就这么撑着,那就是顶天立地。”
阿曼听懂了,深闭上双目,再说不出话来。
霍去病也听懂了,一声不吭,船舷旁水声潺潺,如雨声一般。他恍惚间又想起那里下雨时,子青在大帐内所说的话。
——什么事才算份内之事?他问。
——命里事。
原来,这就是他的命里之事,甩不掉,挣不脱,所以就这样沉默地撑着。
第二日仍是在船上,缔素始终寒着脸,几番交错而过,都对子青视而不见,直至第三日清晨下船,也未和子青说过一句话。
渡口便是来时上船的那个渡口,他们复进了旁边的屋舍,一摞摞换下来的绛红衣袍整整齐齐的摆在榻上等着他们。
“浩然,把谭智的那套衣袍拿给他换上。”霍去病指着阿曼,淡淡道。
施浩然心感不适,急道:“将军,他怎么能穿……”
“谭智可没你这么小气。”
霍去病沉着脸,打断他道。
“我……”
施浩然未再说下去,低头寻出谭智的衣袍,在手中停留了半晌,待霍去病拍拍他肩膀之后,才不甚情愿地递给了阿曼。
阿曼接过衣袍,倒也不急着换上,先端详了下……
“怎么,你还忌讳?”施浩然没好气道。
阿曼笑着摇头,看着干干净净的袖口,道:“他是个喜洁之人吧?”
施浩然愣了下,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放缓语气,嘀咕了句:“你仔细着点穿,别给他弄脏了。”
“嗯。”阿曼拿了衣袍,环顾下来四周,想寻子青。
这边,缔素已更衣着甲,套上靴子,看见子青因不便仍磨蹭着未换装,迟疑了片刻,默不吭声地举高换下的衣袍,好替她遮掩住……
子青快手快脚地换好襦衣,立起身来,感激地望着他道:“缔素……”
“手衣还给你,这套衣袍靴子待我回去就换下来。”
先把手衣丢还给她,缔素别开头狠狠道,压根不再看她,大步出了屋子。
子青拿着手衣,立在原地,心中百般滋味,终也只能叹了口气,开始着甲穿靴。不经意间,眼前一错,阿曼正立在跟前。
“原来你穿上汉朝铠甲是这等模样。”他伸出手来替她系紧铠甲上的皮绳,笑道,“还挺精神的!”
“你也是。”
阿曼身量与谭智差不多,衣袍也甚是合身,如此穿着起来,一扫之前倦懒的模样,确是精神。
“可你们中原人的发式可实在不好梳。”阿曼道,他的发式一直是如西域人那般结成小辫散下来,如今要他束发盘起,着实有些不习惯,“你来帮我梳吧。”
“嗯。”
子青接过木梳,立起身来,阿曼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