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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汗珠。
“你再具体点。各种培训具体包括什么?哪里的专家?什么级别的专家?重新就业了的下岗工人在哪里实现了再就业?在干什么样的工种?能拿到多少钱的工资?”
副区长口吃起来,语无伦次起来,逻辑混乱不堪。
“河东区再就业工作的思路是什么?”刘扬问。
“全方位加大培训力度,让所有下岗失业人员找到工作。”副区长回答。
“是这样吗?”刘扬问曹昆仑。曹昆仑点头称是。
刘扬看了一眼于洋,于洋看到刘扬在看他,便侧身看刘扬。刘扬对河东区各位领导说:“这位是我们市委的副秘书长于洋同志,许多方面是我的老师,现在我请他来谈谈你们再就业工作的思路对不对。于洋,请吧!”刘扬面带微笑做出一个手势。
于洋站起来向大家鞠躬,坐下后说:“刘书记将了我一军。我只是一名普通工作者,不是他的老师,在各位领导面前还是一名学生,不敢妄自尊大地妄加评论区上再就业工作思路的正确与否。再就业工作,不光在河东区是一大难题,在中国,在全世界也是如此。就业是衡量一个国家、一个政府工作成绩的主要指标。就我市而言,我的看法是培训是必要的,但不是根本出路;要让工交商贸行业的失业者重新就业,关键在于有没有工作岗位。这些岗位从哪里来?我的看法是从发展中来,从新的企业中来。分门别类地说,商业职工的再就业相对容易一些,他们早就是经商的,只要有些本钱,他们就可以自己搞,交通运输企业的下岗工人现在大多也搞老本行,跑长途运输的,跑出租车的,都有,并且日子过得还不错;最困难的是工厂里的下岗工人,他们会干工业技术活,不会经商,不会开车,到社会上一抹黑,不是自己本行或专业的事干不了。工厂下岗工人是失业人员的主体,解决再就业问题的重点在这些人,难点也在这里。对这些同志怎么培训,也是难题。我的观点是立足当前,放眼长远。立足当前,就是要解决这些人的吃饭问题;放眼长远,就是要发展工业。作为政府,给这些工厂工人一定的公益岗位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要为这些人提供一个干事创业的社会环境。结合河东区的实际来说,就是振兴我们的工业企业,让它复活,让它壮大,让新兴的工业企业遍地开花。计划经济时期,河东区有一百多家工厂,现在生产的尚不足二十余家,这二十余家中有多一半前十年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而现在复活了,怎么复活的?把钢用在了刀刃上,用能人。两家上市公司,哪一家没有停产过?哪一家不是能人拯救了企业?实事求是地说,一个城市人才最集中的地方是工业企业,只要我们给这些人才提供干事创业的环境,他们就会干出一番事业来,而我们党政机关最本职的工作就是为企业服务、为人民群众服务。我想,只要我们把喊在口头上、挂在墙壁上、印在报纸杂志上的各种承诺落实到实际工作中,再就业工作就不会是难事,振兴老工业基地就不会是纸上空谈。”
刘扬率先鼓起掌来,对面的河东区四大班子干部举起了双手,或轻或重地拍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刘扬问副区长。
“陈雄。”
“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毕业?”
“XX师范大学经济系。”
“工作多少年了?”
“十四年。”
“你有背景吗?”刘扬突然这么一问。
陈雄红着脸摇摇头:“没有。”
“师范大学毕业,本该不在行政上呀?十四年工龄干到副区长的岗位上,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干过让上级特别赏识的工作?”
陈雄沉默。曹昆仑冷冰冰地说:“陈雄是我们河东区的常务副区长,不到四十岁。他是原市委常委、小河区区委书记陈彬同志最小的儿子,当过老师,后来就调入市委当秘书,秘书当完后到我们区上任副区长。”
听曹昆仑这么一介绍,刘扬对陈雄很清楚了。他面对这么一个不称职的副区长,现在心底里平坦了下来,并对自己说:陈雄该挪个地方了。
于洋一听是陈彬的小儿子,本能地另眼相看了,他坐直了身子,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分管教育的副区长同志,你们区上校长带课的问题解决到什么程度了?”刘扬问道。
“都解决了。”一位女同志站了起来。这就是杨哲说的马兰,刘扬着意看了一眼。这个马兰非常显眼,头发比于洋的还短,穿一件领口很低的短袖衫,没有胸罩,一眼就可以看见肥大的乳房,眉毛很细,修造得很讲究,口红是紫色的,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闪耀。
“我明天要到乡下去,如果没有解决彻底,你怎么办?”刘扬问。
“真的已经全部解决了。”马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回答。
“只要还有一个,我就撤你的职。”刘扬斩钉截铁地说。
“我以党性作保证。”马兰笑盈盈的。
空气在继续凝固,刘扬不说话,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着。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刘扬低沉地问:“河东区的希望在哪里?”刘扬环视了一周,说,“谁都可以说,这个问题是给在座的大家的。”
没有人说话。
于洋靠在了皮沙发的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歧北市自然条件最好的区,工业基础最雄厚的区,商品经济最发达的区,人口素质最高的区,怎么就有这样一支领导干部队伍?曹昆仑书记,你说说,你们是怎样一支力量?”刘扬看着曹昆仑的眼睛发问。
曹昆仑站了起来。
“坐下说。”刘扬温和地说。
“刘书记,我首先检讨自己的无能。我是秘书出身,是原歧北地委的秘书,后来到河曲县任县委副书记、县长,因为农田水利建设搞在了全市的前列,就调到河东区当区长。河东区跟河曲县不一样,河曲县民风纯朴,群众吃苦耐劳,从那里走出来的干部有着他们父辈的憨厚和耿直,做事踏踏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很少有名利之徒。市上派下去的干部受当地群众的感染,都把做事放在第一位,因此在河曲县工作,干什么事都能雷厉风行,什么工作都可以达到事半功倍。河东就不是这样,这里虽然富裕得多,文化也相对发达,但民风复杂,社会治安非常不好,地痞流氓殴打群众、干部的事时常发生,八十年代铁路沿线有一个‘铁道游击队’,盗取火车货物十分猖獗,在全国都很有名;而干部队伍的状况就更让人无法理解,在河东人的心目中,当干部,尤其是当领导干部,就不是什么做事,就不是为人民服务,而是高高在上,高人一等,是享受,是役使他人。如果仅是区委、区政府这一层面上的县处级干部是这样,我们治理起来还容易一些,现实情况是差不多所有的河东干部都是这种思想观念,连百姓都认为应该是这样的,他们的子女大学毕业了,千方百计要进党政领导机关,最好是区委,其次是区政府,最不行进个区直部门,当干部,当干部的目的不是做事,而是做官,做封建老爷一样的官员,要有尽有的官员。刘书记你如果不信,你就问于洋秘书长,是不是这个样?河东区乃至小河区的市民都是这个思想,给女儿找对象讲究门当户对,地级对地级,县级对县级,对不上的,出身寒门的,最好也找个在市委、市政府或区委、区政府当干部的小伙子。也就是说,河东区的干部不干事、只贪图享受不光是一种社会现象,可怕的是它有深远的社会思想根基。在座的各位区领导干部,没有一位是我提拔起来的干部,我就是一只老虎,一头狮子,面对这么一个状况,我能自保就不错了。”
于洋对刘扬说:“可不可以吸一支烟?”
刘扬笑了:“这你要问曹书记,这是在河东区啊!”
曹昆仑也笑了,双手给刘扬一支烟,同样双手给于洋一支烟。于洋赶忙接住:“曹书记怎么这样呢?折杀我也!”曹昆仑说:“兄弟你来河东吧,我给刘书记当一个副秘书长去。”
刘扬心头一惊,继而想不妨这样,让于洋来河东区干一番。
刘扬吩咐把门窗打开,大家放松一阵子。
曹昆仑接着说:“我当区长那段时间,迫于我的脾气,下面还能干些事,尽管我决定不了他的政治前途;我当了河东区的书记以后,本想把这个只享受、不干事的‘官念’给变一变,把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撤下来,结果是什么?结果是有人要撤我的职。我想那你就撤吧,人家还不撤,说什么要爱护干部,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以批评教育为主,以团结合作为主,不能意气用事。既然走不了,那就调整吧——我一个区委书记,只有调整区直部门和各乡镇领导干部的权力,我还能干什么?刘书记,如果你连我的职都撤不了,你被省上的若干绳子吊着,你在歧北怎么工作?”
刘扬点了点头。
“现在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不但提一个副区长没有我什么事,就连区教育局、人事局这样的部门一把手都是市上的大员——我得罪不起的人给我下命令——不是打招呼,人家拿着省上领导的信件——慰问信——说你们区上有一位十分优秀、不可多得的人才,要重用,可否安排在教育局当局长,或者当个分管教育的副区长。这样优秀难得的人才,省上领导为何不提拔到省上去,而要在河东这地面上就地提拔呢?”曹昆仑来了气愤,开始敲桌子。
“刘书记,你到歧北来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到了,歧北市数百万人民群众感谢省委给我们派了这么一位好领导,你身边也有了我们歧北市成长起来的好干部,现在就把于洋派到河东区来吧,其他同志都是实职,于洋还是一个虚职,让他来干吧;我这个已经五十一二岁的老头到市上哪个部门当个副职尽一分党员干部的职责吧。”曹昆仑恳切地说。
“如果刘书记你免我的职,我今晚用我的工资请你吃河东最好的饭菜,喝我珍藏了二十年的好酒,如果还让我这个没有了个性、死蜂占巢的老家伙继续在这个重要岗位上混下去,你就还是直接去一线调查研究吧——不过我想你刘书记不会见死不救,救我这么不求上进的干部,救歧北市最好的一个区。”
“你怎么早不提出调整你?”刘扬问道。
“我提过多次,人家不批。最后一次领导说你这个人比较忠厚老实,让你到人大政协么你年龄还不算大,调到市直部门么有点亏,先待着,到五十五六时,到人大当个副主任吧。你来了,我提出来你可能不高兴,再则我想你一定会来河东,看了实际情况一定要发火,责问我,我这不就跟你说了嘛。”
刘扬看了一眼于洋,问:“愿意来河东吗?”
“我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工作经验,这个位置还是让曹书记在河东发现的人才来干。大家都知道,刘扬书记用人不看学历,不看资历,不拘一格,唯才是用,我想六十万人口的河东区,真正的人才至少有几万吧,曹书记应当举荐河东区的同志。另外我想曹书记不想现在就把河东区的‘印把子’交给另一个人吧,你这么一位曾经是歧北市雷厉风行、雷霆万钧的区委书记,不会就这么黯然失色地退下去吧。”于洋说。
刘扬的眼睛里发出明亮的光芒,期待曹昆仑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答复。
“主动让贤也是一种美德,想必我们的大才子于洋肯定知晓我国历史上那些名满天下的让位让贤的圣贤之人,我这个班长你于洋接了是我一辈子最荣幸的事之一。河东区肯定有数以万计的人才,这不会错的,但是在干部队伍当中,我的确没有发现一个像于洋一样的人才来。我也下基层,也到学校里、工厂里去,有时也有意看看年轻人的表现,但没有发现特别与众不同的。于洋你如果不学马列,不在你的办公桌上展现出你的个性来,刘书记能发现你吗?而在河东,像你这样能够坚持你的理想境界、坚守你的独特天地到四十岁左右的人我至今没有见到。一个人能够在正道上默默无闻、不为他人左右地走上一辈子,这个人即使没有干成大事,他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敬重你这样的人——于洋,真的,这是我的心里话。”曹昆仑振振有词。
“这个事下来再说,在座的各位还要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尽职尽责。”刘扬说,“不打招呼深入基层有些干部说是给老百姓看的,是作秀,明确说了要下来了解工作情况,解决问题,你们都做了准备,但是,提到工作,哪一位是及格了的?没有几位。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掌握,还谈什么成绩?马兰同志,我给你一个面子,河东区校长不带课的问题现在是不是完全彻底地解决了,还不好说,因为现在是假期,开学以后我们彻底检查以后再来下结论,你今天说都解决了,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啊——女同志比我们男人脸皮薄,就不批评你了,希望你给女同胞增光添彩,理由是区政府好多副区长,就你一个女性,或许你的才华能够胜任更高级别、更繁重的工作任务,但你现在还是我们河东区的副区长,一定要把工作干好,干出色,然后回家像常香玉一样对老公唱豫剧——‘谁说咱女子不如男!’”
刘扬最后的话引来一片笑声。
还有些时间,刘扬让区人大和政协的同志提意见。这些年纪并不大的人没有一个提意见,尽是溢美之辞,刘扬听着不舒服,正像某些报刊杂志说的那样,在正式场合,在领导参加的会议上要听到真话不容易。于洋再一次靠在沙发上休息,出于礼貌,刘扬坚持听完了这些曾经也是实权在握的各色人等的高谈阔论。
该到吃晚餐的时候了,刘扬说:“我们不走了,在河东区吃工作餐,我们三个人(包括司机)按规定交餐费。”
放出了口风的曹昆仑很轻松,说:“我请客吧,我三千多的工资,请刘书记和于秘书长吃一顿饭还是可以的,其他同志就回家去吧,愿意凑份额的我不拒绝。”
谁敢走开?河东区的“男一号”说了这样的话,近三十人都不走了。
这是河东区四大班子第一次如此整齐地出现在河东的大街上,刘扬走在中间,于洋在后排,经过步行街时身穿黄马夹的马路清洁工人正在清扫街道。刘扬问曹昆仑:“这些人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曹昆仑说:“低得可怜,二百六十元。”刘扬停下了脚步,吃惊地看着曹昆仑:“真是这么低吗?”“我怎么敢哄你呢?”“谁规定的?”“市委常委会。”“从哪里开支?”“城市建设税费里。”“你们区上这笔开支所占比重怎么样?”“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这么说有增加的空间?”“有,但我们不敢动,我们增加了,其他县区怎么看我们?市上领导兴师问罪怎么办?”“你想增加吗?”“我都想了好几年了。”“增加多少?”“一倍。”“一倍也不多呀。”“五百二就可以吃饱饭。”“好吧,这个事我来做,明天就下发通知。”“不开会吗?”“不开,有些事用不着开会。”“好,刘书记,我今晚给你敬茅台酒。”
河东区南岛大酒店——三星级饭店,刘扬被请进贵宾厅,二十人的大桌,四大组织一把手及常委按排名落座,于洋坐在了刘扬对面。一切就绪后于洋发现马兰与刘扬只隔两个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刘扬,非常得体地面带着微笑。
真是茅台酒,曹昆仑率先站起来,说:“这是我到河东区工作以来心情最好的一天,我今天要喝醉,一醉方休,待明天醒来,于洋老弟就在这里主政了。请——刘书记,为了河东区的明天,我先干了。”一只高脚杯,满满一杯酒,曹昆仑全灌了下去,把杯子挂了起来,然后双手端起一小杯,敬给刘扬。刘扬接了酒杯,曹昆仑又是一高脚杯,待刘扬喝完,曹昆仑又喝了个底朝天。于洋看着没有动,这种场面于洋见过几次,也是下级敬上级,也是大杯对小杯。曹昆仑将目光投向于洋,还是一高脚杯。曹昆仑对于洋说:“老弟,我爱你,我爱你这样像松柏一样不畏严寒、不惧风霜雨雪的人才,我先干了。”曹昆仑一饮而尽。“我喝多少?”于洋站起来问曹昆仑。“你随便喝一点,一小杯我不嫌少,一大杯我不嫌多。”于洋拿过一只高脚杯,倒了半杯,说:“曹书记,我只有二两的量,为了能认得家门顺利回去,我喝半杯,怎么样?”曹昆仑含笑点头,于洋慢吞吞喝了下去,表情已经有些狼狈了。
曹昆仑敬酒完毕,区长要敬,曹昆仑说:“刘书记还没有吃一口菜呢,过一会儿吧。”区长面带窘态坐了下来。
吃饭是一个聊天的过程,刘扬没有说话,他在倾听曹昆仑的倾诉。在河东区,在这个豪华的包房里,除了刘扬和于洋,曹昆仑依然还是老大,区长和其他人都不说话。曹昆仑不说话,其他人尚不敢向刘扬敬酒。热菜吃得差不多了,曹昆仑说各位同仁向刘书记、于秘书长敬酒吧,这时餐桌上的气氛才活跃起来。先是区长,给刘扬斟酒,一小杯,自己是高脚杯倒满,待刘扬端起酒杯,区长先干为敬;还有第二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