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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握了握刘扬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吴芳,迈着大步走了,牛跟道也是这样走出去的,其他常委和副市长也是这样;杨哲没有走,于洋没有走,曹昆仑没有走,赵兴、秦刚和佟铨松弛了下来。刘扬对杨哲温和地说:“杨书记,你回去吧,在家里吃饭,你要参加今晚的会议呀。”
杨哲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不是副书记了,昨天省上来文,我调统战部了。我陪着老王吧。”最后一句话杨哲说得很缓慢,很低沉,听上去有些吃力。
杨哲前倾着身材,缓慢地说道:“于洋说的这个文章我也看到了,我问一个人,问她是不是参与者,她说她不是,有人要拉拢她一起干,她没有答应。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现在就安排人员传唤马兰,马兰掌握一些情况。”
刘扬吃了一惊,他十万个没有想到杨哲在这个地方当着这些的人面会说这样的话。刘扬看着杨哲的眼睛说:“你直接给田市长说,你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给老田说了,请他马上行动。”
杨哲没有回答刘扬这个要求,而是说:“陈彬去上海看病了。”
听了这句话,刘扬躺了下来,点上了一支烟,不再说话。
佟铨见缝插针地说:“刘书记,我们大家到医院小灶上吃饭吧。”刘扬点了点头。刘扬和杨哲走在了一起,其他人跟在这两个人身后。
饭后刘扬回到原来的房间,杨哲没有走,于洋对着赵兴的耳朵小声说:“带几名警察,到刘书记的住处去一趟。”于洋对吴芳说:“到刘书记的那个住处去一趟。”
于洋、吴芳、赵兴、秦刚和四名警察来到刘扬在CS电器厂的住宅,门完好无损地锁着。于洋开门,吴芳开灯,茶几上有情况:一张白纸上有三颗子弹,子弹下面是两行不太好看的毛笔字:“狗日的东西,刘家的败类,马上滚出歧北,否则自己收尸吧!”三个用了大力的感叹号,有着中国书法的遒劲有力。于洋看了吴芳一眼,对赵兴说:“赵局长,这个门恐怕得封锁了。”赵兴示意随行警察将子弹和恐吓信收起。八个人同时出门,四个警察像保镖一样警觉,两前两后下楼。没有异常的气氛,四个县级干部上车,两个警察倒下去了。于洋要冲出去,赵兴一把扯住。于洋先打开车门,用尽全身力气扑下来,两颗子弹穿透了肩膀。于洋大声叫喊:“有种的站出来!”
吴芳从车的另一侧跳了下来,脚踝上穿过了一颗子弹。
于洋在外国通俗小说《教父》上看到的场面在眼前成了现实。
赵兴没有动,外面只有居民住宅里散漫出来的灯光。这伙人没有走,出去就意味着白白送命。他低声发布命令:所有警察出动,CS电器厂家属区,不准打开警报,火速救援,快!快!快!
三百多名警察在几分钟后集中到CS厂家属区,伤者被送到了医院。这里没有一丁点收获。
刘扬离开了医院,赶到市委第一会议室,党政联席会议还没有结束——准确地说是抓人的事没有结束。刘扬坐到他惯常坐的沙发里,自己点上一支烟。
田野侧身对刘扬说:“陈雄的手机关机,家里没有人。陈彬说他在上海治病。”
刘扬目不转睛地问:“马兰呢?”
“马兰在海口。”田野说。
刘扬说:“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于洋、吴芳吃了子弹,两位警察同志也替我受伤了。辛苦各位了,我一个人惹的祸,害了好多人,我对不起大家!”刘扬站了起来,向与会者深深地鞠躬。
“散会!”刘扬宣布道。
没有人走。
“只有我现在就死掉你们才肯回家吗?你们的亲人盼望着你们平安回家呢我的战友同志们,走吧,我想睡觉了!”刘扬歇斯底里地喊叫。
常委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办公室,开了灯,又熄了灯,政府成员回到了市政府。歧北市领导的办公室都是套间,休息室里有小床,供领导休息。有的人躺在了床上,有的靠在沙发里,手机都放在眼前,等待随时传来的呼叫。
第十三章 瓜熟蒂落
马兰回来了,是在海南警方的协助下回来的。陈雄没有任何消息。
十月二十四日,省委书记朱鸿来到歧北,他召见了歧北市四大组织的所有领导干部,一个一个地询问刘扬在歧北的工作情况,让每一个人谈对刘扬个人的看法。谈完话后开会,朱鸿充分肯定刘扬半年来的工作成绩,高度评价了刘扬在用人上的胆略和气度,特意赞赏了于洋、秦刚、吴芳和佟铨,对歧北市教育系统的整顿给予了格外的关怀,表态说省财政近期拨付六千万元用于普通高中的校舍建设。
当天夜里,刘扬与朱鸿单独座谈。朱鸿握住刘扬的手时力量很足,明显不同于白天两个人见面时的平静。朱鸿给刘扬剥了一个香蕉,送到刘扬手里,亲和地说:“没有想到你会受这么多苦!”刘扬没有说多少话,很安静,甚至有点疲倦。
“你到北京去,三个月,有一个全国市委书记的短期培训班,在中央党校,你安然百十天吧!”朱鸿说。
刘扬看了一眼朱鸿,说:“我不想去,我不会倒下。市委书记是一面旗帜,这面旗帜不能倒下。”
朱鸿笑了:“你这个比方我是第一次听说,有些新意。你要相信身边的同志,他们不会把工作搞坏。到了北京,到老孙那里多去几次,他非常关心你的工作。一个人发现自己认为的人才,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可亲可爱,我跟老孙一样,有同样的感受。你到北京去,听听党的最高学府教授的最新研究成果,没有坏处,看看发达城市的市委书记人家的素养,肯定会受益匪浅。这边有田野他们一大群与你志同道合的干部,你放心好了。”
刘扬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朱鸿到医院看望了王凌和吴芳。朱鸿拉着吴芳的手说:“刘扬应当给你送饭,你的伤口就好得飞快。”吴芳爽朗地笑了。
下午,朱鸿又开了一个会议,说刘扬同志将于十一月一号到中央党校参加全国市委书记短期培训班,歧北市委的工作由田野市长一担挑,其他同志全力配合,不能有半点懈怠。
会议结束时,朱鸿拿出一张装帧好的字画,双手送给刘扬。朱鸿说:“这是一位书法大家给我写的字,我今天送给刘扬同志,大家现在共同欣赏。”
字是行草,有米芾和王铎的韵味,形体稳重、俊秀,疏落有致,诗是清代纪昀的一首一字诗:“一篙一橹一渔舟,一处船头一钓钩。一拍一呼还一笑,一人独占一江秋。”
一幅字画换来了大家的好心情,好长时间没有掌声的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刘扬微笑着接过了字画,并说他会给朱书记一笔钱,两万吧,略微表示一下他的谢意。
会后的宴会,朱鸿只留了刘扬和田野两个人,其他人都是朱鸿的随行人员:秘书、司机。让刘扬和田野都没有想到的是马强出现了。马强从朱鸿下榻的套间里走了出来,看到刘扬和田野时的表情难以用文字描述。刘扬和田野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马强先是双手握住刘扬的手,没有说话,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去握田野的手,也是这样。最后马强在刘扬和田野身边坐了下来。本来田野是坐在朱鸿右侧的,朱鸿说田市长你和马强说说话吧。
说什么呢?这个时候,当着朱鸿的面,没有什么可说的;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干脆不说的好。
马强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原来的,尽管有些黯然神伤,但相对其他人来说,还是光亮的、有神的。他可能掉了四十斤肉,原来臃肿的身材不见了,只剩下一具高大的骨架子;一头油光可鉴的长发没有了,眼前是花白的板寸。
说是宴会,其实难副,没有白酒,只有果汁,没有地方名菜,只是一些歧北的小吃。
朱鸿没有立即回省上,他在田野的陪同下去了河东区。于洋因为是肩伤,住了几天就出院了。
杨哲在去省城报到的同一天,托妻子给歧北市检察院送了一份材料,在这份材料里,他说了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马兰由纪委转到了检察院,她在纪委承认了她与杨哲在房产上的问题,供出了陈雄约她报复刘扬的所有情况。
陈彬由上海转到了北京,他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本来在上海是可以做这个手术的,但陈彬坚持要在北京做。他的小儿子在北京办企业,他说死也要死在首都北京。
刘扬简单地整理了办公室,拿了还没有看完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就匆匆来到医院。他跟已经能够坐起来吃饭的王凌聊了一会儿,便到吴芳的病房。吴芳在同事的帮助下正准备出院,秦梅也在。刘扬没有说话,搀扶吴芳出门、上车。
回到家里,刘扬问吴芳:“还没有好彻底,回来干什么?”
吴芳捏住刘扬的鼻子说:“保命啊!在我们家里多安全,在医院里,说不准又一梭子弹进来,你我都没命了。”
刘扬苦笑了一下,觉得吴芳说得也对,在医院里,那么多人,防不胜防啊。
吴芳打开手机,让刘扬看一条短信。是秦梅昨天夜里发的,写道:“你先养伤,等你好了,我是要跟你算账的,血债要用血来偿!”
刘扬笑了:“她这样说,你俩还是好朋友。”
吴芳说:“你猜猜,我是怎么回复她的?”
刘扬摇头。
“我说,德国前总理施罗德离婚了,我已经向他举荐了你。他一定会为你这个中国美人忘乎所以的,等着做德国佬的夫人吧!”吴芳抑扬顿挫地说道。
“你真够损的!”
吴芳的眼睛痴呆呆定了下来,好一会儿。“你真这么看我?”吴芳看着刘扬问。
“所有想干事的人都有一股子狠劲,有的人把这种狠劲叫野心,而我们自己说是韧性,叫锲而不舍、百折不挠、矢志不渝。”刘扬拧了一把吴芳的鼻子,“听我的话,不要怄气。”
吴芳抱住了刘扬,无比甜蜜地说:“我们俩要个孩子吧!”
刘扬来了精神:“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生孩子?”
“怎么不能?是我生,又不要你生,你怕什么?有的人六十岁还能生呢!”
“你给秦梅介绍一位像于洋这样的男人后,我们俩就全心全意、专心致志地生孩子吧。”刘扬给吴芳一个命令。
“那我就请泥塑家捏一个于洋给秦梅吧。”吴芳说,“其实你跟于洋还真有点像,性格、脾气、做事的风格,跟一个人似的。”
“那你为什么看不上于洋?”
“其实现在我对于洋还是有一份偏爱,如果没有你的话,说不好我会嫁给于洋。你们俩太像了。”
刘扬说:“我们俩都不是英雄人物,但是作为男人,要有一股子顶天立地的气概,人就这么几十年,时间很短,因此做事要做出样子来,要对得住别人,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吴芳抱住了刘扬的头,吻了他的额角。
刘扬临走前对吴芳说,不要住这里,找一个朋友家里。吴芳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到北京后要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好学生,成为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刘扬说你这话说得太好了,太有水平了。
刘扬先是到了省委组织部,拿到组织部的信件后坐飞机到北京。
十二月上旬,歧北市检察院陈彬专案组到了北京某医院(之前已有三名工作人员在医院监控陈彬),提陈彬回歧北市。检察长周明也在,他主要是来看刘扬的。刘扬简单地招待了这一行人。
陈彬说,没有死在北京是一件憾事,他要见刘扬。
刘扬在某宾馆与陈彬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谈话,事后刘扬对田野、王凌、于洋等人说这不是什么谈话,是一场考试。
陈彬官气十足,走路的姿态都是旁若无人地唯我独尊。陈彬和刘扬面对面坐在沙发里,周明及专案组人员坐在两个主角后面。
刘扬先开口说话:“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陈彬回答:“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刘扬心里一紧,他听说陈彬是秘书出身,一肚子学问。那个年代的秘书是要有真才实学的,不像今天的秘书是生活秘书,学养和文字上没有多少要求。刘扬意识到陈彬可能要用古文为难他,让他这个所谓党在歧北市的旗帜出尽洋相。
“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刘扬严肃起来。
“生之畜之,生而弗有,长而弗宰也,是谓玄德。”陈彬眉飞色舞地说。
刘扬轻轻一笑,有板有眼地说:“曲则全,枉则正,德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陈彬的脸色有点变化,白皙中透出红来:“大方无隅,强梁者不得其死。”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惨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刘扬说。
“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出于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陈彬点燃一支烟,大口吸了起来。“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弗为而成。”
刘扬说:“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大小多少,报怨以德。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刘扬说。
“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陈彬又一次轻笑起来。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兵强则灭,木强则折。”
“民之不畏威,则大威将至矣。”
陈彬还要说,刘扬站了起来:“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背诵古人的著作、语录,有意义吗?你该回家了。”
陈彬还要说话,刘扬拂袖而去。
十二月十一日,陈彬回到歧北,当天被正式逮捕。
十二月十三日,朱鸿答应给歧北市兴建独立高中的六千万元到了歧北市财政的专项账户上。
十二月十六日,杨哲被省检察院“双规”。
同日,曹昆仑任中共歧北市委副书记,于洋任歧北市委常委。
十二月二十一日,中央组织部来歧北市考察刘扬。在歧北宾馆第一会议室里,田野再三建议刘扬留在歧北市,彻底改变歧北市的落后状况,建立一支高素质的党政干部队伍,职务上请中央考虑让刘扬担任省委常委。王凌说刘扬可以调走,但应当是我们省的领导,歧北市现在不能没有这样的一把手,他在省上,可以委任像他这样能干事、会干事的好同志继任市委书记。曹昆仑建议刘扬任省委常委、副省长。于洋和秦刚也是这个建议。牛跟道建议提拔刘扬,出任河源省常务副省长。歧北市人大政协的组成人员大多是跟田野一样的建议。
考察进行了三天,大中型国有企业负责人和部分事业单位的一把手也参加了座谈,有五个企业的一把手建议把刘扬调走,理由是刘扬不懂领导艺术,工厂里的那一套不适用于整个党政工作,尤其是现在搞的对国有企业负责人实行限额工资制,严重挫伤了他们开拓创新的积极性,对整个地方工业的发展极其有害。
秦刚给考察人员递交了他普查歧北市建设市场和领导住房的一份报告。随后他把这份报告寄给了朱鸿。秦刚在电话里对刘扬说:“这份报告原准备在省上的会议之后,你的职务变动确定了以后呈报的,但中央组织部已经考察你了,我觉得给他们是最好的选择——尽管有些不妥——人家只管任用的事,不管查处的事,但我还是觉得这样做有利于你的变动,有利于我们歧北市。”刘扬说:“你就没有想到你个人的安危吗?”秦刚说:“我个人无所谓,抓捕那些曾在歧北市民众面前人模人样呼风唤雨、背地里却无耻下流的败类,是一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我觉得很有把握,既然中央组织部都知道了这些事,我们省上谁还敢把他们保起来?把事捂住?——保不住了,捂不住了。”
次年元月十七日,秦刚调任省建设厅副厅长。
二月二日,刘扬培训结业,回到了歧北,准备参加河源省第十一次党代会。
二月四日夜,李峰在郁金香酒吧抓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是河东区的警察,在郁金香酒吧闲聊,一个掐了一名服务员的屁股,服务员给了他一记耳光,这两人就动手了,和几个男服务生打了起来。李峰和四个昔日的下属也在这里,担心出什么事,便去劝阻,不料挨了一拳。挨一拳头就一拳头,李峰没有生气,还给讲道理。对方不干了,放开了服务生,左手抓住了李峰的棉衣衣领,右手掏出手枪。李峰一个反腕,把枪夺了过来。两个朋友上来给对方架成飞行状,并问什么身份,哪来的枪。对方说他们是警察。这边说我们也是警察,怎么不认识你们俩;你们俩喝酒时还带枪,出于什么考虑?一个说我们在执行任务。
两个人被带到小河区公安分局,刘扬在CS工厂住宅的案件有了突破,那三颗子弹和从手枪里取出来的子弹是同一型号、同一批次。张勇连夜让组织部发文,调李峰进小河区公安分局,任分局党委书记。第三天早上,其中一个承认他们是来小河区执行任务的,至于什么任务,他们也不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