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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四篇 魏晋南北朝,一笔风花
或许已经有正义感爆发的读者忍不住要扇作者几个耳光了——就因为这个老糊涂的儿子不负责任的给他上了个太宗庙号,你就要以他为主角立一篇传记?你以为中国人民还停留在撕书擦鼻涕或者包烧饼的年代?原谅我在遣词造句方面把鼻涕和烧饼这么不协调的两件事相提并论,不过我想作者不一定介意,就像他并不介意将司马昱这种货色和伟大的汉文帝、唐太宗相提并论一样。不过尽管司马昱侮辱了唐太宗,但如果我把他从本书剔出去就又会侮辱历史。不管他本人多么令人作呕,他儿子给他上这个庙号多么不合适,总归他已经获得这个庙号,那我们就必须承认他是中华帝国历届太宗之一这个事实。就算我再看他不顺眼,那也只是自己的好恶,任何人无论史学造诣多高,也不能将自身好恶凌驾于史实之上,这是对历史最基本的尊重。希望您在明白这个道理后,能稍稍克制撕掉本页去干某事的冲动。
晋武帝觉得汉朝灭亡的教训是权臣太强,朝廷又缺乏藩镇拱卫,王莽、曹丕才会篡汉。他的解决方案是恢复分封,以同姓藩王拱卫政权,而不是通过先进的组织结构来构筑规范的公共管理体系。这当然是历史的倒退,而且藩王只要有了私兵,自然就会斗,这和同姓异姓并无必然联系。晋武帝驾崩不久,八位司马氏的藩王和中央政权便展开竞技,史称“八王之乱”。有些贵族为加强军力,从草原招募游牧部族来助战,于是大量部族军队进驻中原。当时进入中原的胡族主要是刘氏匈奴、慕容氏鲜卑、石氏羯、苻氏氐、姚氏羌,泛称“五胡”。也有一说认为姚氏羌族只是苻氏氐族的分支,不在五大之列,第五胡是拓跋氏鲜卑。
这些部族首领大多头顶晋朝职衔,但绝不是国家公务员,他们的部族都是世袭财产,有利益时他可以听听你的,一旦有机会就会利用私有部族军队作乱。果然,氐族的李雄、匈奴的刘渊相继割据称帝。由于长期割据混战,晋朝中央政权已经非常虚弱,无力镇抚进入中原这些多如牛毛的部族,只能眼看他们在中原大地上任意驰骋。晋怀帝永嘉五年(311年),刘渊的匈奴军攻入洛阳,俘虏了晋怀帝(司马炽),史称“永嘉之乱”。晋武帝之孙司马邺在长安即位,史称晋愍帝。但不久匈奴军又攻破长安,残杀了愍帝。
永嘉之乱造成晋王朝突然崩溃,这应该是中国进入中央集权式的中国特色封建社会后,第一次中央政权被外族所灭。不过此时分封建国的优势又显示出来,中国并未因为一个中央政权的倒塌而全盘崩溃。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司马睿在当地士族王导、王敦的辅佐下,南下建邺(今南京),主持稳定了江南的局势。晋愍帝被弑后司马睿即晋王位,后即皇帝位,即为晋元帝。晋元帝只占有江南,中原已经完全留给五胡乱搞,所以永嘉之乱前的50年史称“西晋”,后105年史称“东晋”。按说晋元帝复辟晋室,保得半壁河山,有资格获得庙号,但由于是典型的中兴之君,所以获得“中宗”庙号,“太宗”依然空缺。之后又有几位晋帝获得庙号,诸如肃宗、显宗,但都还不够格当太宗,直到第13任皇帝司马昱同志才终于捞到太宗庙号。那这位晋太宗在太宗系列内部到底有何重大影响以至于让我都帮着泪流满面呢?
第一部分 第四篇 魏晋南北朝,一笔风花
其实晋太宗本是个不错的儿童,司马昱是晋元帝少子,从小见识不凡,著名学者郭璞一见他,便断定“兴晋祚者,必此人也。”但郭先生之意是他适合作为一名良相而非皇帝。晋穆帝永和元年(345年),25岁的司马昱官至抚军大将军、录尚书六条事。此时执掌朝政的人是大司马桓温,桓温这人非常复杂,他既是一个擅权用事的野心家,但有青史留名的高尚情怀。从管理心理学角度讲,他就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的第五层次需求者,而且还是相当偏执的那一类。这是位非常有趣的文化人,有许多成语和典故比如“我见犹怜”、“神州陆沉”、“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等等都是他在某些场景下灵感偶至说出来的。
文化人虽多次大举北伐都没能收复中原,但分别重创了氐族的前秦、羌族的姚襄和慕容鲜卑的前燕,攻灭了氐族的成汉,在关键时刻斩断了这个几个游牧部族走向文明帝国的前路,避免了他们将传统汉区建设成稳固的非汉族国家,为未来汉民族重掌中原留下了重要的空间,也算是他对历史作出的重大贡献。以桓温的威望和实力,取代极度衰弱的司马晋室似乎不难,但到底是在史书上留下王莽、曹丕那样的篡臣名声,还是成为诸葛亮那样的千古名相,桓温本人却犹豫不决。但不管要当王莽还是诸葛亮,把权力抓够都是基本前提,不然两头都免谈。
司马昱虽非皇帝,但作为宗室中最有头脑的一人,始终顽强的为司马氏积聚力量,等待“兴晋祚”的机会。司马昱礼贤下士,笼络了谢安、谢尚、王坦之、王彪之、周抚等大批名士。其中,王谢两家的势力非常大,“王谢”在后世甚至成为豪门巨族的代称,刘禹锡就用“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来形容汉晋门阀贵族在唐代逐渐式微的社会发展趋势。同时司马昱扶植另一位大将殷浩来牵制桓温,通过不断分化、稀释各家望族的权势,渐渐提高宗室权威,渐有让司马氏从东晋诸豪族中脱颖而出的趋势(皇族还要脱颖而出?悲剧呀!)。站在当时的历史角度而言,司马昱不愧为一代良相。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非常尴尬的选择摆在了他面前——桓温废黜了晋废帝(司马奕),要让他当皇帝。
这实在是非常厉害的一招。第一,废立君主能进一步提高权臣的声威,王莽、董卓都行过废立之事;第二,司马昱集团最反对桓温行废立之事,那就拥立你司马昱本人,造成司马昱集团中很多人转而支持桓温的动议;第三,桓温打着拥立司马昱的旗号,打击其他司马氏亲王,其实是在削弱宗室的总实力。最后这招还有一个很隐蔽的好处,将司马昱从丞相提到皇帝位上,表面上是对他好,然而俗话说“君权高而虚,相权低而实。”皇帝的位置虽然好,但掌政的深入程度其实不如丞相。和平年代皇帝好做,但在皇权虚弱的争权时代,就了皇帝的虚位,反而不便于捞实权了。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是因为桓温没有放弃当诸葛亮的想法,不然他也可以立一个3岁以下的小皇帝捏在手中,而不是宗室中相对强势的司马昱。
司马昱本人极不愿意废掉现任皇帝自己来当,但桓温要你当你就得当,即为晋太宗简文皇帝。桓温来请他即位,司马昱既不想当,又知道推不掉,只好对他痛哭流涕,弄得桓温自己都很不好意思。李老二、赵老三、朱老四读史至此也都很不好意思——咱是提着脑袋去搏这个太宗名号,你这儿有人送,你还哭?
第一部分 第四篇 魏晋南北朝,一笔风花
即位后双方很快就进行了一次交锋。桓温逼新蔡王司马晃“自首”称与太宰、武陵王司马晞谋反,想把这几个宗室核心一网打尽。桓温将他们收监下狱,来找晋太宗商议定罪,要诛杀武陵王。晋太宗又只好痛哭流涕,桓温固执再三,最后晋太宗答了一道手诏:“若晋祚灵长,公便宜奉行前诏。如其大运去矣,请避贤路。”字面意思是说“如果晋朝的国祚还很长,先生就应该奉行之前的诏令。如果大势去矣,就请让贤吧。”实际意思是说如果您认为晋朝还不至于就此灭亡,就要听我的。如果晋朝亡了,我就不当皇帝(但你也当不成辅臣了)。话说得这么严重,桓温也有点心软,最终没有杀武陵王,只是废黜了他的官爵。
年过五旬的晋太宗当上皇帝后长期以泪洗面,自然就活不长了,他集权于司马氏的革命理想基本上失败了,现在他的纲领性目标就是能让自己的儿子司马曜顺利继位。为此,晋太宗所用妙计也堪与桓温一时瑜亮。
当时桓温在姑孰(今安徽当涂)领军,晋太宗宣布册立司马曜为皇太子,并一日四诏宣桓温入朝辅政。桓温为表谦虚,暂未接受。也有人认为他不想辅政,他就等着晋太宗驾崩便篡位。于是晋太宗写下遗诏,要求大司马桓温以周公辅成王的旧例辅政,国家大事都由大司马决定,若太子不贤,大司马可以自行取代。
晋太宗的心胸突然开阔,愿意让位给桓温了?非也,这其实是他故意把桓温推上风口浪尖。桓温有篡位的形迹,大家对他心里有气,但人家从来没说过要篡,你们又凭什么发作?有气也只能窝在肚子里。那好,现在我来帮他说明,大家可以释放愤怒了。果然,负责颁诏的郎中王坦之见后怒不可遏,当着晋太宗的面就把诏书撕得粉碎。晋太宗笑嘻嘻的说:“这天下本来就是取来之物,何必太在意?”说实话这倒是很辩证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但封建士大夫肯定达不到这层境界。王坦之怒道:“取也是宣帝(司马懿)、元帝取来的,你又凭什么授予他人。”好了,激怒王谢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晋太宗修改诏书,要求桓温以诸葛亮、王导的形式辅佐新君,并要求新君敬重大司马,国家大事要禀报(而非取决于)大司马。
明朝大儒王夫之痛斥晋太宗昏聩卖国,其实也没有顾及别人的苦衷。晋太宗人之将死,只有对桓温这样谦卑,才能争取到他同意自己的儿子继位,也只有这样过度捧高桓温,才能激起王、谢等族对桓温的敌意,保持他们之间的制衡而不是合流来压制宗室。当然,从道义和人格的角度讲,晋太宗这种做法虽然现实,但确也和刘禅的乐不思蜀异曲同工,有失气节。关键是刘禅并未获得后世好评,司马昱却领受了一个太宗庙号,不得不说是对这个庙号的一种侮辱。
桓温依诏入朝辅政,但朝政已被王、谢把持。桓温带兵入朝,请谢安、王坦之到官邸会见。两人知道厅内埋有士兵,但谢安冷静的说:“自古以来明道义的大将都是把兵将放在边境御敌,您为何要放在客厅?”桓温确实是个明道义的大将,红着脸把兵撤了。这是他最后一次篡位的机会,错过再没有了。后来桓温回想起这最好的一次机会,越想越想不过,第二年气死了。再后来桓温之子桓玄在荆州称帝,追赠他为太祖宣武皇帝。但桓玄的时机显然不对,很快就被剿灭,桓氏族人隐姓埋名,湮没在了历史的大潮中。桓温这位充满浪漫武士情怀,以青史留名为人生终极目标的东晋名士却成为了一部个人奋斗的反面教材——明明不是坏人,却总想去干坏事,找不准自己的定位,最后恰如他自己所说:“既不能留芳百世,亦不复遗臭万年。”
第一部分 第四篇 魏晋南北朝,一笔风花
晋太宗在位实际不足一年,虽然没能实现“兴晋祚”的目标,但拉拢了王谢两家,虽没有集权于皇帝,但也没有集权于某位怀有异心的权臣,王谢两家还在后面关乎命运的淝水之战中发挥了重大作用,也算是延续了晋祚。不过晋朝恢复分封,显然选错了历史前进的方向,这样一个朝代终归不能兴旺,也不值得拥戴。晋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宋王刘裕篡位,晋朝终于灭亡。
南北朝的烂账有人收
这一大串你刺杀我,我虐杀你,你胡化我,我汉化你的故事就是所谓南北朝的历史了。然而不论动机如何,北朝各国为了集权做出了许多行政管理体系变革的尝试,最终奠定了隋王朝的框架。当然,南朝在行政管理体制改革上也有不少贡献,北朝在很多方面都学自南朝,隋唐的很多重要改革也都源自南朝。但隋唐终究是脱胎于北朝,所以南朝在历史上难免沦为支流,相对而言影响就小多了。
不过虽说这些朝代在自然科学和经济建设上成就较少,在文艺方面却独树一帜。正如前文所言,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典型的门阀士族时代,这些世族大家中产生了大量贵族文豪,诸如书圣王羲之、画绝顾恺之,还有李白的偶像谢灵运等。除了士族文艺,还有田园诗人陶渊明等平民化的文艺大家。这些魏晋名士风流倜傥,行为不羁,个个都极富个性,所以能够创造出一些唐宋盛世的正常人士无法企及的奇特灵感,人称“魏晋名士风流”。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南北朝还是一个盛产俊男美女的时代,翻翻纪传体史书,每卷开篇都是“美姿容”、“美容仪”、“美姿仪”几个词换着来的。早期慕容家族出品的俊男美女数快要赶上他们杀的人数了,尤以清河公主和慕容冲姐弟“双飞入紫宫”最为传奇,后期更有兰陵王高长恭的俊男神话。我甚至可以不夸张的说:连郭敬明这样的花样美男,拿到南北朝恐怕也只能算中上水平。这么多俊男美女浴血拼杀在残酷的政治军事舞台上,用“华丽血时代”都不足以形容,恐怕只有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六宫粉黛无颜色”才能肤浅的表达出这么壮丽的历史景观。
为何这个烂账年代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丽人呢?有些人提出了白种说、混血说等观点,但显然都是缺乏生理学常识的想当然。南北朝俊男满天飞无外乎一个原因——社会风气糜烂,更缺乏一个靠谱的人才选拔体系,贵族们直接以相貌为选拔标准,长而优则仕。尽管这些人都应该算是英俊界的前辈同仁,但就连我也无法认同这种凭长相选拔的机制,南北朝这种豪门世族风流倜傥,广大人民受苦受难的社会形态显然不可持续发展。
造成南北朝大混乱的原因表面上看是由于北方游牧部族的内迁,但其根源还在于晋朝恢复分封建国。不过晋武帝的最初动机似乎也不无道理,他的错误只在于方法不对。要解决藩镇割据问题的正确办法有且仅有一个——运用组织行为学和公共管理学的科学知识构筑更加合理、规范的行政管理体系,既将行政事务终端分解委任给许多人来承担,又能将权力的根源保持在中央而不流于藩镇。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需要长期摸索和不断改进,魏晋南北朝虽不值得称道,但毕竟是一个摸索的过程,也不该一笔抹煞。
不过现在各位也该摸索完了,可以退场啦!南北朝虽然极具风花雪月的文学魅力,但它毕竟是一笔烂账,这账要是一直这么烂下去,中华帝国的文明进程也就该结账了。所幸的是悲剧结束是喜剧,现在既将登场来收拾这笔烂账的是一位人类历史上罕见的伟大君主,他将带领世界上最大的民族走出了乱世,走向了一个全新的文明阶段,他设计的行政组织结构深刻影响着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
第一部分 第五篇 一破瓶颈千年路——隋
超级大国的草原攻略
历代中原王朝最重要的地缘战略方向是北方草原,隋朝也不例外。南北朝无数游牧部族南下淘金,去了的没一个能回来,但草原生生不息,总会有新的部族填补前人留下的空隙。
南下大潮中最后一个离开草原的部族是拓跋鲜卑,走后草原上崛起了一个强大的部族——柔然(Roen,亦译蠕蠕、茹茹、芮芮等)。柔然的起源很复杂,汉文史料称其是匈奴、东胡、鲜卑和塞外杂胡后裔的说法均有。西方有人称其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后裔,也有人认为柔然即是后来与贵霜遗部共同依附于东罗马的阿瓦尔人(Avars),起源于北回归线内太平洋西岸,因不堪极地海洋气候,迁徙至内陆。
柔然的部族首领称作可汗(Khan),以后大陆中部游牧民族大多都认同可汗是最高领袖的意思,纷纷效仿,成为一个经典的领主名号。柔然可汗以柔然本部为核心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汗国,统治了蒙古草原,经常袭扰拓跋鲜卑的北魏。5世纪初,魏太武帝(拓跋焘)猛攻柔然,大军横扫漠北,许多小部族也遭到无差别攻击。受到灭顶之灾的各部族只好纷纷逃附柔然,这其中就包括生活在今甘肃平凉一带的阿史那部落。传说阿史那氏的祖先曾被敌人追杀,只剩一人为母狼所救,并与母狼生下许多小孩,繁衍出一个民族,所以该族以狼为图腾。阿史那酋长投奔柔然时带了五百户人家,由于精于锻造,被安置在阿尔泰山南麓作铁匠,被柔然人称作“锻奴”。由于阿尔泰山形似兜鍪,于是这个部落被称作“突厥”(G?ktürks)。
经过百余年惨淡经营,阿史那土门成为首领时,突厥已然不弱。土门志向远大,先是向西魏进贡,得到认可,然后趁西方的铁勒部进攻柔然本部时伏击,将铁勒五万余户并入帐下,实力暴涨。土门宣布脱离柔然,自称伊利可汗。伊利可汗向柔然可汗阿那瓌求婚被拒,于是发兵击败柔然,威震草原。伊利可汗卒后其弟阿逸可汗继位(《周书》称是其子乙息记可汗阿史那科罗,应该有误),又大破柔然。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