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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牌楼-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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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爸爸一听二哥开口说应要求落实政策就光火了。 
  爸爸说大哥跑回广州活动是“胡闹”,说他就该被遣送原籍,部队当时那样做“一点也没有错”,又拍着桌子说:“莫把我和那个坏东西混为一谈!我是革命干部光荣退休,他是犯错误下来改造!”还说:“在这里跟贫下中农在一起有什么不好?我才不要你们照顾!我讨厌城市!我喜欢农村!” 
  但据妈妈私下里跟二哥说,爸爸心里头其实十分的矛盾,听到越来越多以往被错打错划和粗暴处置的干部被平反改正和安排回城的消息,他当然也感到自己这些年来被如此对待十分地委屈和难耐,但他的自尊心不容他嘴软更不容他采取任何主动,他就总是跟妈妈唠叨,什么这个人历史上真有严重问题,怎么可能重返单位工作?那个人确有“恶攻”言行所以罪该下放又怎么可以请回城里教书?他不能怀疑那些消息的真确,便断定“这都是一时的翻案之风,早晚会遭到反击”,声称,“我是一心一意要照毛主席的指示,在这里思想改造到底的”……但他却又多次对妈妈流露:“到底年纪大了,这个地方的茅厕上起来实在恼火啊,要是还有单元房住有个抽水马桶就好了……”“我的英文有几十年的家底儿,教起学生来总比那些个新手省力啊……” 
  被爸爸视为十恶不赦的大哥竟被共产党大赦善待了。消息传来,爸爸不是高兴而是气恼,妈妈把大哥的来信递给他,他一把扔到地上,总算没有扯碎,大哥给爸爸妈妈寄去的花旗人参茶(是用补发的工资倒换成一部分外币兑换券,在广州友谊商店买的,弥足珍贵),妈妈取出来以后便不敢向爸爸显示,也不敢贸然冲出来给爸爸喝。   
  四牌楼 第十六章(7)   
  大哥的死讯传来,妈妈想来想去还是要告诉爸爸,爸爸听了竟说:“死了好,这就清净了。你要哭另外找个地方哭,我不要听!” 
  但那以后没几个月,爸爸突发脑溢血,也去世了。 
  在那另外一个我们生人难以捉摸的世界里,爸爸和大哥还是互不相容吗? 
  永远结算不清的父子之仇! 
  10 
  二表姐田月明突然出现。 
  多年不见。尽管她和西人定居天津,离北京很近,但同你很少联系。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谁都怕别人突然跑来打扰。谁也都没有无端跑去叙旧的闲情雅致。 
  二表姐刚随一个天津的考察团访美归来。她因为英语口语极为流利,且是一口美音,本身又是工程师,有专业知识,说起行业英语也得心应手,所以不仅她所在的设计院组团出国总少不了让她当秘书长兼口译,许多外单位还经常来借用她。开头她颇得意,后来便有厌倦之感。 
  这一回因为出访团从团长副团长起不知怎么的都打算在北京的“出国人员服务部”用外汇指标购买洋货,买妥直接从北京运回家中,而不愿回到天津再买,二表姐却无购货兴趣,所以就与他们“脱钩”,抽空跑到你处聚聚,当晚再与他们汇合,乘面包车回津。 
  你同二表姐坐在长餐桌两边娓娓谈心。 
  月明表姐不再是一轮满月,当年的丰腴和鲜美都几无痕迹,下颏变尖了,眼角的鱼尾虽经化妆掩饰,到底仍难藏匿,但一笑一颦之间,却依旧风度不凡,加以穿着洋而雅,简而精,对面望去,倒颇有薄云掩弦月之感。 
  东一句西一句。啜饮着信阳毛尖泡制的冰茶。 
  ……在华盛顿,去寻找了那当年随父母住过的小楼,当年那是中国的武官宅邸,如今早成了房产不知属于何人的民居,冒昧地去按响了门铃。门缝里一张西洋老太婆的脸,满布疑惑,双眼更流露出对黄种人的不信任,但月明表姐一开口英语那么地道,且扼要地说明了原委,伊便允许她进入了……大客厅,小客厅,回旋楼梯,阳台,阁楼……少女期的往事,一一袭上心头。当走进那间当年她同姐姐霞明合住的房间时,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眼泪,陪她走来走去的西洋老太婆理解了她,将她揽到怀中,拍着她脊背说:“哦,亲爱的,我们都有丢失的岁月,都有……” 
  ……记得那时官邸中雇得有保姆、男仆、厨师多人,都是白种人,你姑妈曾很得意地对晚辈们说过:“那时候我跟你姑爹偏不雇亚洲人,也不雇黑人,偏雇白人,我们就是要白种人伺候我们!”但共产党并不细究你姑爹姑妈那时候雇的是什么人种怀着怎样的足堪肯定的民族情绪,即使后来姑爹起了义,也认定那是一段反动历史…… 
  ……在波士顿附近的小镇上遇见了香姑姑,准确地说是香姑姑自己打电话来找到她的,香姑姑就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根据一个她到了美国的模糊消息,便能查明她的行踪,并将电话打到她只住一夜的旅馆房间……香姑姑让女婿开车来接她,去见面——又并非到女婿家,而是到另外一个老朋友家……去了月明表姐就发现那香姑姑所说的老朋友其实是当年重庆自己家中的常客,准确地说那并非香姑姑的什么老朋友而是姑妈的老朋友,但香姑姑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或者说吸附力,让人家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予以接待……香姑姑俨然一副侨寓美国多年的派头,不知底里的人谁能想像到她一度在青海大柴旦的土坯房里生活过8年,并且那时有个口头禅是:“这个思想改造可是顶顶要紧的啊!” 
  ……都一迭声地问姑妈的近况,月明表姐自然说好,问为什么不到美国来玩玩?月明表姐心中暗笑,因为你们光是空口问,谁发邀请?谁作经济担保?机票款谁付?……便只说总的状况很好,只是最近身体有点小恙恐怕一时难以远行…… 
  香姑姑与其说是为了与月明表姐欢聚为了问候姑妈,不如说是为了向月明表姐并透过月明表姐向姑妈展示她那老来俏的新生活…… 
  ……姑妈生活得怎样?很难说不好,但实在是颇为怪异。“文革”初期姑爹肝癌去世后,就让姑妈迁到了一处平房中,那平房质量不错,除厨房外有两大间她一个人住也还过得去,请个保姆白天来照顾她的生活倒也不劳她自己做饭洗衣,但却没有了自己独用的厕所,必得到院里公用厕所去方便,那公厕不仅简陋,且使用者不讲公德因而总是肮脏不堪……儿女们去看望她时总劝她向有关部门反映一下。因为年纪一天天往上升,夏雨冬雪中上厕所一不小心滑倒晕厥那后果不堪设想,应请求给换一处有卫生间的住宅居住,她便厉声驳斥:“我蒋一溪一生革命,从来没向组织上伸过手!”可怎么跟她对话呢?她总觉得1925年随爷爷跑到广州加入何香凝主持的妇女运动讲习所是革命;1928年到天津参加市党部的妇女部工作是革命,因该国民党市党部不服从南京国民党中央的指示后被解散改组,她参加了抗议活动,自然更是革命;再后来她被国民党以公费派往法国留学,学幼儿教育,因担保人是何香凝,因而亦属革命;再后来她嫁了姑爹,因姑爹在国民党军队中非蒋介石嫡系,据说在她支持下又抵制过派往“剿共”前线的命令,因而还是革命;后来抗日战争期间姑爹没带兵去跟共产党搞摩擦而是参与了开往缅甸的远征军,从而是继续革命;抗日战争胜利后姑爹赴加拿大、美国担任大使馆武官,参与了许多战后清算德意日法西斯的外交活动,她作为武官夫人也频频出场,焉能说不是革命:而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开赴大西南时,明明姑爹和她可以带领一家子随蒋介石飞往台湾,却毅然地宣布了起义,封存了物资,维持了市面秩序,使解放军得以和平进入,当然是最充分最彻底的革命……确实,在这一环又一环的革命进程中,她也曾住过豪华宅邸,享受过超常待遇,但那都是“组织上”安排的、给予的,“我什么时候伸过手?!”   
  四牌楼 第十六章(8)   
  ……你和月明表姐坐在餐桌两边,品着茗探索姑妈这种心理逻辑和精神状态的深处隐秘,姑妈真的相信自己具有无可挑剔的革命生涯和无可争辩的革命者身份么?在她那些语言符码背后,是不是有着某种难以言传的惶恐和畏惧?…… 
  ……后来何香凝病逝,廖承志将何先生当年的几个女弟子请到北京,给她们提供良好的条件,以撰写关于何先生的回忆文字,你去姑妈她们下榻的招待所看望姑妈,并帮助姑妈整理写出的文稿,结果你发现姑妈和那几位同辈老太太有些行为真是滑稽透顶…… 
  ……廖承志专门派了一辆小轿车,供她们必要时使用,但在食堂同桌进餐时,你便也许会听到她们一个在说:“我今天坐公共汽车去看了侄女儿,我可不要特殊化!”另一个则说:“让晚辈到这里来看我吧,我要抓紧回忆录的写作,我可没有往外跑的时间!”而再一位,比如说姑妈,便会冷笑着以“后来居上”的口气说:“看来看去有什么意思?新社会讲究什么虚礼!我侄儿来这里不是为了看我跟我扯什么闲篇,他是作家,来是为了帮我给文章润色!”……她们拒不用那车,令年轻的司机大惑不解,而她们又争先恐后地给那司机送礼品,一位送了一条香烟,另一位就送了一包糖果,还在餐桌上顺便大讲吸烟有害的道理,而第三位,又恰恰是姑妈,她送给司机的是一本新版的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还用说什么呢?她微笑着,面有荣获冠军之色。 
  ……那也许是几个蛰居多年的老太婆的最后一轮革命竞赛,回忆录稿子终于都弄完编妥,廖承志请她们共进晚餐,席间廖承志说:“各位在当地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写份材料给我,我想当地有关部门都会重视,都可妥善解决……” 
  其中一位其实已经递了一份材料给他的秘书,提出来希望调一个外地的儿子到身边来,听见这话却赶忙说:“其实各级组织对我们都关怀得无微不至的,真不好再给添什么麻烦……” 
  另一位心里想写还没有写,她是想解决一个地点问题,把她从现在的偏僻处调到一个购买生活日用品更方便的地方,但一听这话反而扬声说:“没困难没困难,就是有小小的困难,我们直接跟当地的同志说说就行了……” 
  姑妈则挺直腰板,微笑着,近乎高傲地宣布:“我一切都好,没有任何困难!” 
  姑妈就确实没给秘书留下任何材料,回南京去了,依然住她那没有厕所的平房,依然去那简陋肮脏的公厕大小便。 
  月明表姐她们一群子女知道后都生姑妈的气。最小的表妹“文革”插队期间到县里一家工厂当了会计,始终调不回南京,月明表姐就出头对姑妈说:“您自己不想解决住房问题倒也罢了,您怎么就不替毛妹着想呢?您写个材料请廖公批一下,她不就回南京了吗?”姑妈却吼了起来:“你们不要坏我名节!” 
  可姑妈的名节又究竟何在呢?她当年不是国民党军官阔太太吗?……月明表姐就私下里以姑妈的名义给有关部门写了材料,要求调小表妹回南京照顾老人,要求换一处可保上厕所不出危险的住房。有关部门接到材料后极为重视,并没有廖公的批示,他们也立即派人来找姑妈调查,亏得那天月明表姐恰好出差南京暂住姑妈那里,而姑妈下楼散步买菜去了,月明表姐便带着来人去看那公共厕所,又详细介绍小表妹的情况……姑妈回家以后,月明便将好消息告诉了姑妈,她本以为姑妈会感到欣慰,谁知姑妈将手中菜篮一摔,指着月明表姐鼻子说:“好呀!你干的好事!你是一只黑手!我不认你了!你给我走!……” 
  ……你和月明表姐对面而坐,皱眉探讨:姑妈这是一种什么心理机制?……这与你爸爸当年拒绝请求平反改正落实政策一样,他们都想扮演社会并未派定他们而且扮演了也不予承认的角色…… 
  但小表妹还是调回了南京,姑妈终于也搬进了有卫生间的单元房……那时候香姑姑已经去了美国,月明表姐去看姑妈的时候提到香姑姑,告诉姑妈人家一家子全去美国过快活的日子了,姑妈便板起脸说:“她是什么东西?!你以后少跟我提起她!”又说:“中国人就该在中国过,为什么要往外国跑?!”总算没有再骂月明表姐是“黑手”,但“黑手”的外号,已在兄弟姐妹间叫开,你后来也是一见二表姐田月明便忍俊不禁:“好呀,黑手来了!” 
  ……后来廖承志去世了。再后来姑妈也去世了。革命的史书上当然要留下廖承志的名字,却绝不会出现姑妈。 
  姑妈的在天之灵,会具有怎样的一种自我感觉呢? 
  11 
  “怄死人了!” 
  小哥又在抱怨。是一种甜蜜的抱怨。在亲朋面前他动不动就要这样抱怨:“怄人哟!真正怄死人也!”   
  四牌楼 第十六章(9)   
  为你写了那么多小说而其中却始终没有他的影子而怄,为二表妹田月明没给他写去的长信回复一个字而怄,为大哥的遗孤你们的亲侄子吼吼到成都跑生意却没有去看望他而怄,为当年的老同学、戏友,当今文坛走红的评论家何康新出了一本《正本文谈》而没有寄赠他而怄,甚至为他提前一个半月就给美国的香姑姑寄去了圣诞卡而对方直到中国这边的春节过完仍毫无回应而怄……总之,至少每个星期小哥总会遇上一两件怄人的事。于是他便写信给未必是那直接怄了他的人倾诉情怀:“你看怄人不怄人?真正怄死人也!” 
  你曾经心下暗想,小哥这种心态也许在成家立业以后便可消失,那时候他就该铭心刻骨地认识到,各门各户是各门各户,各人是各人,人走茶凉是人间常态,见面热络便足慰平生,何必无端地那样怄来怄去? 
  但小哥却年届花甲,依旧童稚做派,令人哭笑不得。 
  小哥成家虽经历了坎坷,最后倒也功德圆满。 
  那是在“文革”后期,小哥已然40出头,却仍单身。北京的老同学、戏友、外号“袖珍美男子”的鲁羽,便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鲁羽当时在一个化工厂,那女子是化验室的化验员,她的丈夫因工厂中的恶性事故不幸身亡,守寡已两年有余;那女子虽有一儿一女,负担颇重,但好在娘家母亲还在。原来婆家的公婆也尚康健,都能照应那两个后代,因而处境还不是十分狼狈。鲁羽将小哥引去同那女子相见后,双方的印象居然都很好,一个暑假过去,双方便拍板订婚,不仅那女子和她母亲认可了小哥,带到原来的公婆家去,那一对老人居然也欣然接纳,小哥便也父母相称,且对那小儿小女,甚是爱怜。一双小儿女,对小哥也居然依偎嬉戏如父,小哥暂回湖南时,你去车站送行,惊讶地发现月台上早有老少三辈数口人在那里依依惜别。你冷眼旁观那位小嫂,虽说身高似乎有点超常,骨架也比一般女性为大,且眉粗发茂,面赤唇肥,略输妩媚,稍逊风骚,但伊并不在乎小哥在外省工作且调京不易,也就难能可贵;你又知道伊要坚持过了年寒假小哥再来时,方双双去登记结婚并同偕连理,是她不忍在亡夫惨死三周年忌日前独享新欢,这说明伊是个情义兼顾的巾帼豪杰,更令人无比钦佩!小哥戏台上唱了那么多回花轿洞房的曲文,这下总算好戏成真…… 
  过了年,放了寒假,小哥满面春风地进了京;新娘子有现成的住房,大家帮助使之焕然一新,欢声笑语中将他们送入了洞房,这时你不由得想起小哥在戏台上唱过的《春闺梦》中的几句“南梆子”: 
  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 
  算当初曾经得几晌温存; 
  我不免去安排罗衾绣枕, 
  ——莫辜负好春宵一刻千金…… 
  ……谁曾想刚过元宵节,小哥忽然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你那小小的住房中,当时妻恰好带着儿子回娘家了,二哥恰好出差在北京住在你处,你们见小哥那个模样大大地吃了一惊。 
  “怎么啦?蜜月里就兴吵架呀?”二哥不由得问。 
  “是她生病啦?要不是孩子病啦?”你便猜度。 
  小哥只是坐在那里皱眉摇头。 
  “你不要结了婚还总是往戏友那里跑,更不要把你那些个戏友什么詹德娟呀范玉娥呀招到你们那里去聚会,又拉又唱的,还净是些风月戏文……”二哥教训起小哥来。 
  “你别胡批乱评,”你对二哥说,“现在哪来的风月戏文?现在要唱只能唱‘样板戏’,‘样板戏’里夫妻都不能同时出台,吴清华和洪常青也都不带讲恋爱的;旧戏谁敢亮开喉咙唱?……依我想,一定是小哥惹小嫂生了大气……” 
  “为什么呀?”二哥便追问,“你怎么就赌气跑出来了呢?夫妻吵架最忌讳跺脚摔门一跑,要吵就不如吵个透彻,吵够了,累了,最后两个人一起做饭、洗衣服,气自然慢慢就消了……我们都有这个经验!” 
  你便搭腔:“对对对……吵就吵嘛,你跑什么呢?再说我看小嫂脾气很好,你干吗跟她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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