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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恋爱时代-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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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文宣走了。女孩儿坐原处没动,身体靠着椅背胳膊垂放身上,两条长腿前伸,头微微低垂。下午的阳光在她头发上跳跃,衬得下面的脸格外阴,阴得像晴空里的一小块乌云。她感到了郑海潮的目光,抬头看他一眼,命令:“走吧!拿上你的卡!”

“不过一点心意。”他恳切道,此时这“心意”与彼时完全不同,纯粹得没有一丁点杂质,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他进一步说:“你们得理解病人家属的心情,你想啊,你爸救了我妈的命,我就这一个妈——”补充说明,“我的意思是,我爸去世了……”

她不耐烦听,微微皱起了眉。他马上感觉到了,想想,把卡收起——心意也不能强行奉送,各人有各人的行事原则风格——向外走,到门口,又站住:“你不走吗?”她眼里露出了嫌恶,就他们的人物关系来说,他是过分了。他小心地道:“我觉得——”本想说他觉得她有心事,但即刻意识到这说法进攻性太强有冒犯意味,改口说:“我是想,我很想,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能不能帮忙……”

她眉头锁得更紧了,但说话时还是保持了起码的礼貌:“谢谢你。我没什么事要帮忙的。你忙你的去吧。”

郑海潮坚持要将谈话进行下去。不管从哪方面说,他都想、都要同眼前这个女孩儿保持联系,如果今天他就这样走了,也许从此再无机会。

他说:“我没什么可忙的了,我妈在ICU室……”

她忍无可忍:“那你该去哪儿去哪儿!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

他没介意她的态度:“我想,你现在要是没事,听我解释一下?就昨天下午的事。”

她道:“我没事!但不想听!烦!”

他沉默了,片刻后温和地道:“邓小可,你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吗?我想,即使是你父亲,对病人家属也不会这态度吧!”

小可一怔,继而赧然。他所言极是:她之所以能如此傲慢放肆,盖因为他们的人物关系,他是病人家属,她是邓文宣的女儿。缓和了下口气,她说:“对不起……我的事你帮不上忙,工作上的事。”

郑海潮没想到,“你工作啦?!”他一直认为她是学生。

小可叹:“唉,实习。”

郑海潮长长地“噢”了一声,这他就明白了。他太了解大学生刚进入社会时的感受了,各种的茫然、失落、困惑、不适。

他说:“我大三时开始利用暑假实习,大三大四研一研二,按年头算,实习了四年,有着各种的实习经历——”

小可插道:“你,请坐。”指着对面的椅子,郑海潮遵嘱坐下说了“谢谢”;小可脸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再次说了“对不起”,然后问:“你实习时的老板都怎么样?”

“有好的,有差的,有一般的。”

“有冷血的吗?”

“什么样的算冷血的?”他问。于是,小可开始跟他说她和陈佳的事,他专心听,听完后道:“你想过没有,你认为那个陈佳冷血,是因为你对她的期望值过高?”小可身体一下子挺直,嘴巴微张——嘴唇湿漉漉肉嘟嘟,清晨的喇叭花似的——眼睛睁得老大,紧紧盯住他。他笑笑,继续说:“新人进职场,首先得明确一点:职场不是家,老板不是妈,你可以有归属感,但不能寄予过高的感情期待。”

“说得好!”她赞,热烈地道,“接着说!”

“找个好老公,让他出去为你打拼。”

她愣在那里——本想听进一步的职场经,听到了个这,一时拐不过弯来。他忍不住笑起来,笑着解释:“你这样的女孩子,不适合职场。”

“我这样的女孩子?我哪样的女孩子?”

他看着她,像个算命先生,慢慢道:“你吗?优点是,心眼不错;缺点是,单纯,过于单纯。”

“等等等等!单纯现在成缺点了?”

“跟时间无关,取决于空间。在职场上,过于单纯就是缺点。”

“有道理。还有呢?”

“还有,由于家庭条件好,有一点娇气,有一点软弱。”

“评价不高啊,总共说了四条,仨缺点。”

“噢,还有,学习好。”

“根据什么呢?”

“直觉。”

她默认。片刻,叹着气重复了沈画的话:“可惜,学习好不是学习的目的。”

她真心苦恼的样子使他意识到他错了,方向错了。昨天下午她对他说“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不想依附于任何人”,不是跟他赌气,是认真的。

想了想,他说:“这样,明天你照常上班,去了先检讨,说一下没请假就走的原因,表姐意外受伤情况紧急啊什么的,简单说,别啰嗦。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当’没发生——怎么可能?!”

“我教你个办法?反复对自己说:一切跟以前一样——自我催眠!”

……

晚饭时,小可向邓文宣要郑海潮的电话,分手时忘要了。

邓文宣不解:“你要他电话干吗?”

“您走后我和他聊了聊,聊得不错,那人值得交往,知识面广、看问题准,我打算跟他长期保持联系。老师同学们都说,要想发展,得多认识有用的人,建立自己的人脉。我跟他说了和陈佳的事,他建议我明天照常上班——”

惠涓插道:“这个郑——是干什么的?”

小可想了想:“不知道。”

惠涓白她一眼:“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瞎聊半天不知道人家是干什么的!”

邓文宣替女儿说话:“那孩子不错,对他妈真好,跑前跑后一刻不离。医院里守着爹妈的都是女儿,很少见到儿子。”

惠涓哼一声:“那他是有这个时间!他要没时间,工作忙事业上强,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在医院守着,有这心也没这力!要不人说,顾家的男人没本事,有本事的男人不顾家。”

沈画对小可笑:“小可,听到了吗?你一定得找个又有本事又顾家的!”

“这个事啊,”小可用筷子尖挑起粥里的米粒送嘴里,“目前尚不在我考虑之列——”

“胡说八道!”惠涓斥道。

第四章

小可上班。对实习老师说了昨天不假离去的原因并道歉,全身心投入工作,转发邮件送取快递订会议室……心无旁骛。奉命送文件给陈总,敲门,两下,不轻不重,得到允许进,到陈总办公桌前双手放下文件,面带微笑,不疾不徐,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以至陈总抬头注意看了她一眼——不再视她为空气!

从陈总办公室出来,小可步子轻快,路过茶水间被钱志国老师叫住:“咖啡没了,叫人弄点咖啡来!为赶这个项目48小时没合眼了,不喝咖啡脑子根本不转悠!现在我是头疼欲裂,布洛芬都没用!”边说边用手指点他的头。他那头因头发过少而被刮光,头形很圆,脸也圆,气色极好,不管多忙多累,圆脸永远红扑扑放光。钱志国是公司第一号技术骨干,他坚持的事情,陈佳也得让三分;却没架子,对老总对实习生,一视同仁。每见到他小可就想,他要是自己的实习老师就好了。

小可答应着走,钱志国想起件事来:“上回你帮我买药还没给你钱——多少钱?”边从裤兜里掏出钱包,小可想说不用了没多少钱,未及说,对方突然定住不动,眼睛直勾勾看前方,接着,微微摇晃似是站不大住的样子,想就近坐,屁股挨到椅子边时软软瘫下,带倒了椅子“咣”一声响,手里钱包应声落地,一沓子百元大钞滑出。小可慌得叫:“钱老师——”钱志国毫无反应,小可尖叫出声:“来人啊!”

先跑来的是保洁,紧跟着是实习老师,看到横陈地上的钱志国,一齐问小可:“他怎么了?”小可的回答毫无价值:“我从这儿过钱老师叫我,说咖啡没了让我叫人弄咖啡,我正要去他让我等等——”实习老师打断她:“你去叫陈总!”钱志国仰躺,眼睁老大,眼珠子滴溜乱转,口鼻却发出熟睡时的鼾声,其状可怖。

小可带陈佳赶到时茶水间已聚不少人,一片低低的嗡嗡声。陈佳挤进去果断指挥:“你,叫120!你们几个,把他抬隔壁会议室沙发上!”

人们按陈佳指挥分头行动。一人拿电话拨120,又几人上前抬钱志国,抬头的、抬肩的、抓胳膊抓腿的……小可紧张得眼发直,在他们就要将钱志国抬起时大叫:“别动他!”声音高亢尖厉突兀,所有人噤住,包括陈佳。众目睽睽下小可有些慌,结结巴巴解释:“不,不知道什么病,随便变换病人体位,是危险的。”补充一句,“我爸爸是医生。”

陈佳当即问小可爸爸是哪个医院、什么级别的医生,问清后让她马上跟她爸联系,说公司将把钱志国送过去。

120来得很快,却表示不能按陈佳要求办。

“谁都想去好医院大医院。”说话的是位三十来岁的文雅型帅哥,白脸白框眼镜白大褂,毛色极好的浓发早晨刚刚洗过,蓬蓬松松一根是一根;态度也文雅,不急不躁,两手插白大褂口袋,脚后跟随说话节奏往起一跷一跷,他对陈佳道:“所以呢,我们只能按规定来,把病人送规定医院,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顿,加句,“你懂的。”加的这句用了气声,轻柔得暧昧。凭陈佳这么聪明怎会不懂,她道:“我懂。我同意按你们规定来。”嫣然一笑,“但我有个条件噢,人如果死了,你要负全责噢!”两个“噢”,还有轻扬的语调,让不明就里的人听完全是女孩儿对男生撒娇,其暧昧指数不亚于帅哥的“你懂的”。

帅哥一下子愣住。如同她懂得他一样,他也懂得她,他们站在各自立场上为各自利益不择手段卖弄风情,当然,他出手在先;但是,她比他狠!她不说“你们”要负全责,单单挑出了“你”,指向明确杀气腾腾。宁得罪男人不得罪女人,女人比男人更凶残……

陈佳敏感到对方情绪变化,马上说:“我们付双倍出车费用。”帅哥眼看鼻梁,不吭气。陈佳低声下气:“辛苦你们了……添麻烦了……”竭尽谦卑,竭力让对方高高在上。帅哥哼了声:“我们送去了,那边要不接呢?”陈佳忙道:“我们负责!”

帅哥转身,对他的人一挥手:“上车!走!”

小可目睹全过程,心中对陈佳的佩服只有一词可形容:五体投地。

钱志国被诊断为出血性脑卒中,下午五点一刻进手术室手术,邓文宣亲自上台。这过程中陈佳已充分了解到邓文宣的专业名气、分量,心里头后怕和庆幸交织。今天要不是邓小可,钱志国别想进这家大医院;进来了,也不可能有邓文宣这样级别的专家为他手术。她根本没想到邓小可今天还能来,昨天她对她冷淡到了极点,意思就是让她不要再来。这个邓小可却不仅来了,还能什么事没发生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让她意外,一时拿不准她是因为木还是因为顽强。但此刻不管因为木还是顽强,陈佳都决定留下她。同时决定,以后即使招实习生也要了解清楚其家庭背景,以最大限度抓住有效社会资源。听说有银行已然这样做了:想来实习?先在本行存款五十万!其意不在这五十万,在抓住实习生背后可能的VIP客户。

把钱志国事交待给邓小可,陈佳回公司,钱志国这一倒下,他负责的项目得先有人替他管起来。

小可送陈佳走,外科大楼对于第一次到这儿来的人就是座迷宫。正值探视时间,每个电梯都挤得水泄不通,小可带陈佳从步行梯下,空寂的步行梯里只她们俩。进南实证券来小可难有机会与陈佳这样近距离长时间单独相处,她感到紧张,也幸福。钱老师生病固然让人难过,公司因此面临的困境也让人着急,但毫无疑问,这事成就了小可,同“国家不幸诗家幸”相仿佛。

她们一前一后走,小可在后,陈佳在她前下方的视野里。陈佳梳垂肩中长发,头发上面一层拢起用发夹束在脑后,发夹深褐色,麻花造型,很平常的颜色造型,到陈佳身上却就是好看,高雅、不凡。从前小可只道人以衣饰,陈佳让她明白了何谓衣靠人装。

走出外科大楼,陈佳叮嘱小可“有事及时通报直接打我手机”,把手机号告诉她,让她照号拨过来,存下她的号码、名字……昨天还被视作空气,今天成记录在案的重要人物,小可激动不已。这时听陈佳又说:“钱志国这事你是头功!好好干,南实不会埋没人才!”

陈佳走了,小可目送她走半天没动。头发晕,脚发飘,全身发软,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她一时难以适应。好不容易镇静下来,一抬头,愣住:前方陈佳站住了,在同对面走过来的一个人说话。

那人即使换了衣服,刮了脸,理了发,小可仍一眼就认出了他来:郑海潮。她听不到他和陈佳说什么,但从他们说话的神情、姿态看,二人很熟。小可惊讶的同时高兴,她可以通过郑海潮,进一步了解、走近陈佳,人脉关系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郑海潮同陈佳告辞,向外科大楼走来,身着黑白条立领衬衫、浅色裤子,衬衫袖子卷起一道,露出了左腕上的表,表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现在男生看时间都用手机,鲜有人戴表,这在小可眼里便缺了很多味道。小可喜欢男人戴表的样子,尤其喜欢他们看表的姿势:左臂一抬,刷,送到眼前,目光落上表盘,沉静沉着沉稳,男人味十足。男人嘛,就得有时间观念。她跟爸爸一起,永远爸爸掌握时间,几点休息、几点学习、几点回家,她什么都不用管。爸爸那表戴好多年了,雪铁城牌,日本产,白金属表链,到现在走得好好的。戴时,右手拿表,咣当,套左腕上,咔嗒,按死搭扣;戴毕,左手腕还要转转,像是要试下表链松紧——小可爱死了爸爸这个戴表的动作。

小可盯着郑海潮走,一声不响笑眯眯的。快到跟前他才看到她,“哎哟”一声惊叫——正是她要的效果,接着,他笑了。心中喜悦盛不下了似的向外向四下里溢,眼睛、眉毛、嘴巴、牙,臼齿都笑露了出来。

小可好笑地看他:“来看你妈?”他说:“还不让看呢,碰碰运气。说是已经醒了,明天从ICU转普通病房。”小可说:“祝贺。”他说:“谢谢!”充满感情,显然不是针对了她的祝贺。小可摆手让他打住,她没兴趣听病人家属千篇一律的感谢,她有重要事情要问。

小可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认识陈佳?”郑海潮一愣后马上明白,道:“昨天那种情况下,你正颐指气使发号施令,我跟你说我认识你老板,会不会显得浅薄?”小可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人还挺低调。”郑海潮眨巴了下眼:“低调是指——我不配认识她?”一笑,“我们俩是高中同学。”小可道:“她在学校里就这么出色?”郑海潮点头:“相当!学习成绩永远年级前三,多才多艺,学生会副主席——”小可打断他,拖着长腔:“嚯,夸起来没完了!我说,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暗恋着人家?”郑海潮开心地笑起来:“我要说我和她明着恋过,你信不信?”小可连连点头:“信信信!而且是,她追你!”男生没有不爱吹牛的,尤其爱吹这方面的牛;郑海潮却并不分辩,但笑不语,令小可疑惑:“你们真的好过?”郑海潮点头:“后来分了。”小可兴致勃勃问:“谁跟谁分?”他说:“她跟我分。”

小可马上觉得自己不该问,答案明摆着何必问多伤人。郑海潮这样的,搁学校里特别中学,绝对吸引女生。校园爱情通常以貌取人,男女都一样。但从学校出来进入社会,男的光有貌就不行了。她安慰他:“分了好!陈佳不适合你,她太强了。女的比男的强太多不是好事,早晚得分早分早好!……”

钱志国死了。术后在昏迷中挣扎了两天,还是死了。脑卒中是医学界的“三高”:发病率高,致残率高,死亡率高。

自钱志国死,陈佳没跟小可说过话。不是因邓文宣没能救活钱志国而迁怒小可——专家再好不是神仙——她只是太忙;钱志国一死,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最直接的是,给死者父母一个交待。这交待绝不是“把事情或意见向有关的人说明”那么简单,人死在工作岗位上,企业首先面临的就是,赔偿。赔偿,按哪条标准?

律师说:“一般情况下,工伤死亡抚恤金从工伤保险基金里支付,除需按月支付的外,还有按工资标准48至60个月一次性的工亡补助金。”陈佳聚精会神听完,说:“你刚才说‘一般情况下’,特殊情况呢?比如,死者家属要求企业赔偿呢?”律师说:“企业是否赔偿,关键看死者死亡与企业管理等各方面有无因果关系。”

有无因果关系是这类事情中最难说清楚的一个部分,说有就可以有,说没有也可以没有,绝对客观的事实基本不存在。最终何去何从,常常由角力双方的强者决定。钱志国是家中独子,父母是河北农村农民,父亲小学文化,母亲没有文化,这让陈佳稍感轻松。否则,死者家属若在赔偿金上狮子大开口,企业很难承受。

关键时刻情势急转直下:钱志国父亲因儿子死亡的打击血压骤然升高卧床不起,老伴留家里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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