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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看着我,两个人坐在这把宽大的椅子里,其实也并不拥挤,但相隔就不过咫尺,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淡然,呼吸平稳,轻轻的说道:“感觉怎么样?”
“……”
我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什么?”
说完,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在问我,做在龙椅上的感觉怎么样。
既然已经坐下了,我也就不多想了,稍微的感觉了一下,然后说道:“又冷又硬的,还不如内藏阁里的那个卧榻舒服。”
“你不喜欢?”
“我只觉得,我可能要折寿了。”
“……”
“原本就活不了太长,这一下,恐怕更是活不了几天了。”
他听到这句话,却反倒轻笑了一声,说道:“放心。”
“……”
“我会陪你。”
这句话说得我心头微微一颤,但他自己却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往后退了一下,似乎在打量着我。
然后说道:“知道吗,现在,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
我的心一沉。
而他又平静的说道:“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想过这个时候,你可以在我得到江山,得到一切的时候,与我并肩而立。”
“……”
“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们两个人的。”
“……”
“可是我没想到原来,我只能得到一样。”
“……”
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儿了,我也平静了下来,转过头去望向他,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不是只能得到一样,你原本可以得到两样,甚至得到更多,只是你用的方法不对。”
他的气息沉了下来。
“裴元修,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你应该见过这个皇宫中的数次翻修,你曾经见过有工匠用一些两三年就长成的果木来撑做皇宫的梁柱吗?”
“……”
“没有吧。”
“……”
“匠人们用的,都是楠木。但是楠木很难找,因为它长得慢,好几年才长那么一点点,能用来做梁柱的楠木,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
“……”
“它长得慢,但不是什么都不做的,它在慢慢的长结实,这跟那些两三年就长成了的果木不同,果木一折就断,可是这些楠木,却坚硬如铁石。”
“……”
“所以果木,只能送到厨房去当柴火,而楠木,忍下了那几十上百年的寂寞,才能做撑天的顶梁柱。”
我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其实,你曾经是太子殿下,当年读过的书不比我少,懂的道理也一定不少,我跟你说这些是在班门弄斧,你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只是没有经受住诱惑。”
“……”
“如果你能像楠木一样,好好的经营你自己的势力,慢慢的安抚你治下百姓的民心,甚至对我你稍微有一点耐心,而不是在我刚到你身边的时候,就用调走妙言让我留下,用杀死轻寒来断我的念头……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
“可是你没有。”
“……”
“你要集结势力,所以你跟韩若诗、韩子桐纠缠不清;你要对抗裴元灏,所以你跟各地的豪强做交易;你要得到我,所以你杀了轻寒……!”
“……”
“裴元修,让我离开你的,不是这个龙椅。”
“……”
“是你自己。”
说完,我伸手扶着自己那一边的扶手,慢慢的站起来,而他一直坐在那里没动,整个人好像跟这张龙椅都合为一体了,散发着冰冷而僵硬的气息。
我回头望向他,平静的说道:“如今,你舍得下它也好,舍不下它也罢,一切,其实都已经成了定局。”
“……”
“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我自己慢慢的摸索着,走下了御阶。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了,一直到我摸索着走出了这座大殿,身后仍旧一点声息都没有。
可是第二天,就听见外面传来消息。
裴元修下令,移驾天津。
都2504章 那巍峨的,无声的皇宫……
裴元修下令,移驾天津。
这个命令像是一声春雷,猛地在头顶炸响,一下子将整个大地都惊动了,很快,宫中第一批负责搬迁的人便离开了。
他们带走了宫中大量的文书,应该说,还有一些机密文件。
我之前在宫中呆过很长的时间,经历过改朝换制,新帝登基,甚至战乱,灾荒,什么都经历过了,却真的没有经历过这样类似“迁都”的大事。
即使之前裴元灏指定西安府为陪都,也不过一句话而已,事实上他是先离开了京城,在流亡之中停留在了西安府,可是裴元修这样从京城迁移到天津,还是第一次。
不过,在史书上却见过不少。
别的人搬家,不过将房子里的东西稀稀拉拉的搬走就行了,可是皇帝要移驾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是,许多东西都要分批次的带走。
而且,不知道裴元修是不是有什么感觉,他将宫中大量重要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
一般来说,第一批搬走的,就是那些文书和机密文件。
第二批,运送的是一些珍宝,包括钱粮。
在战乱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最引人注意的,所以裴元修特地加派了重兵护送,可是第二批人马还没启程,前方就传来了消息。
第一批人马,被劫了!
这件事简直让人目瞪口呆,我坐在内藏阁的卧榻上,听到这个消息,呆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才问道:“真的吗?”
秋儿回来告诉我的这个消息,她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听着宫里的人在这么说。”
“……”
我皱紧了眉头。
皇帝的东西,也有人敢劫?
不过,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是没有敢,因为一旦有人碰了皇帝的东西,那自然是整个天下都要共讨之,共诛之。
但现在,整个天下都在大乱,裴元修所倚重的各地的豪强士绅也都在为他们当地不断兴起的民乱而头疼不已,哪里还有余地来管这个?
有一些人,就大胆了。
我皱着眉头想了许久,问道:“那,那些盗贼劫了什么东西呢?”
秋儿说道:“听说,是劫了一些文书。”
旁边的绿儿诧异的说道:“劫走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不久是一堆废纸吗?”
秋儿也说道:“我也觉得奇怪,几个公公说起来都觉得奇怪。听说今天启程的那一批人马运送的才是要紧的东西,他们劫一些文书来做什么呢?不能吃又不能喝。”
我安静的坐在卧榻上,一时间没说话。
他们两个人议论了半天,见我一言不发,便小声的问我:“颜小姐,你在想什么啊?”
我猛地回过神,急忙摇了摇头,但又问道:“今天的那一批人马,已经出发了吗?”
“听说原本是上午要出发的,但是消息传来之后,就暂缓了。”
“不走了吗?”
“倒也不是,听说,只是要再加派人手。”
“哦……”
我点点头,便没有再多问。
到了晚上的时候,有消息传回来,说第二批人马也出发了。
这一回,大家的神经都绷紧了的,毕竟运送的都是钱财,这在这样的乱世里是最惹人注意的,也是最多人垂涎的。
到了第二天,没有消息。
第三天,消息传回来,那批人马已经安全的到达天津了。
虽然安全到达是好事,但大家其实都有些诧异运送金银细软的队伍没有被劫,运送文书的队伍反倒被劫了。
难道是那些盗贼弄错了?
但不管怎么样,没出事当然就是好事。
这样一来,皇宫里就空了许多了。
裴元修更不准我外出了。
因为之前那一次,绿儿倒在地上,我落入冰湖当中,虽然拿了衣裳赶回来的秋儿看见了,但她孤身一人根本没办法,幸好叫了路过的人才把我救了上来,若再出一次这样的事,宫中人又少了那么多,只怕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我只能每天都待在内藏阁里。
而裴元修来内藏阁的时间也很少了。
自从那天在大殿里跟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许久没有再来过,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有什么感觉,又或者,对他未来的路有什么计划。
但是事情,还是在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等到第五天,宫中的东西已经搬走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第三批人马,就是我们。
不过,出发的这一天,天气不太好。
之前已经接连许多天都是好天气,虽然阳光不足以融化冰雪,但是照在身上也有融融的暖意,让人感觉到春天来了。
可这一天,却来了一场倒春寒。
乌云压顶,厚重得好像将整个天穹都要压垮了似得,整个皇城被笼罩在一种阴沉的天色下,风很急,风中甚至又开始飘着小雪。
一般来说,朝廷若有什么大动作,这种天气会被视为不祥之兆。
所以,在出发之前,我听说已经有一群大臣在裴元修的面前跪地死谏,强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固守京城,将之前的那批兵马从天津调回来,但是裴元修没有答应。
过了辰时,天气仍然没有变好,而我们应该要出发了。
衣裳穿得很厚,秋儿和绿儿还特地给我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狐裘,但出门的时候,还是被迎面扑上来的风雪冻得哆嗦了一下。
他们两扶着我一路往外走去。
宫里比往日安静了不少,这几天在内藏阁就有感觉,但是走出来才更能感觉到那种寂静,几乎除了风声,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不一会儿,前来接我们的人到了。
继续往前走,我察觉出这条路是通往南宫门,因为这些年,真的已经走过许多次了。
还没走到,就已经听见前方吵吵嚷嚷的声音。
人声嘈杂,我听不太清楚,但间或一两句诅咒的狠话还是能听得见的。
拐过一个弯,我就走到他们面前了。
而这时,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下去。
好像有人控制一般,没有一个人再开口,但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我,在这样有些寒冷的阴天,那些目光就像烙铁一样印在我的身上。
可能有些人,甚至恨不得能把我身上看穿一个洞。
已经掉过一次冰湖了,这些许小事对我来说就不是那么要紧,我很坦然的慢慢往前走,倒是身边的绿儿和秋儿两个有些紧张,扶着我手臂的手都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
旁边有人小声的说道:“就是她。”
“真是,像个怪物一样。”
“也不知道皇上图什么。”
这些“窃窃私语”不是很大声,又刚刚好能传到我的耳朵里,让我听得一清二楚,包括后面的一些咒骂声,我都坦然的面对。
站定之后,我转头问秋儿他们:“裴皇帝呢?”
周围那些人全都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连我说一句话,都能感觉到无数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
秋儿轻声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上了车驾。”
“哦……”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在准备上路的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我们的面前,说道:“颜小姐。”
我转过身去对着他:“什么事?”
“皇上请你过去。”
“……”
这一句话说出来,周围原本已经开始有些人声的,这个时候又全都安静了下来。
我虽然坦然,但秋儿他们早就受不了了,一听皇帝叫我过去,急忙便扶着我往前走去,我目不能视,只感觉到穿过人群,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台阶边上。
前方,传来了骏马咕噜咕噜打着响鼻的声音。
是马车。
那小太监说道:“请颜小姐上车。”
我的眼睛看不见,上马车当然要跟更困难一些,尤其穿着厚厚的裘衣,即使他们几个人搀扶着,也是用一种很笨拙难看的姿势上了马车。
可是进入了车厢,帘子一放下,我就皱起了眉头。
车厢里传来了裴元修的声音:“冷吗?”
“……”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坐了下来。
他出现在我身边任何地方,这个时候,我都不应该感到惊讶了。
我只说道:“你以为,你会跟皇后坐一个车驾。”
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还撩起帘子来看了看外面,但是感觉到寒风吹进来,又立刻将帘子放了下来:“这条路,既然是你劝谏我走的,那么,就由你陪我走吧。”
“……”
我没有说话。
外面那些嘈杂的人声又一次响起,这一回,是后面的马车慢慢的行驶上来,所有的人都登上了自己的马车,还有御林军骑着马在两边护卫。
然后,马车开始往前驶去。
我听着车轮的声音在两边的红墙之间回响着,那声音显得格外的沉重,好像也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但是,当我们的车轮似乎磕碰到了什么东西,整个车身都微微的晃动了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抬起头来。
裴元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离开皇宫了。”
“……”
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明明知道看不见,却还是回过头去。
那巍峨的,无声的皇宫……
第2505章 颜小姐,久违了
离开皇宫之后,马车走了许久,才离开了皇城,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还有碎雪从间或被风吹起的帘子外飘进来,都给人一种寒冷彻骨的感觉。
其实从京城到天津的路并不远,但这样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速度也就快不起来了。
当天晚上在驿站停留了一夜。
这一晚的风比白天的时候更大,吹了一整晚,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但因为白天赶路被马车颠簸得实在太累了,我虽然数度被惊醒,但都没有去询问,而是很快又陷入了沉睡当中。
幸好,这一晚的大风将乌云吹散。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就看到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连我的眼前都有了光亮。
秋儿去推开窗户,原本想要让房间里通通气,可是窗户一打开,她往外一看,立刻惊讶的“啊”了一声。
我问道:“怎么了?”
“呃”
她有些迟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起身慢慢的走过去,绿儿急忙过来扶着我,走到窗边往外一看,她也惊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看不到,听见她们两这样的表现,更疑惑了起来。
在我再三追问下,绿儿才说道:“颜小姐,我们来时的路已经被打坏了。”
“啊?”
我还有些听不懂似得,旁边的秋儿就说道:“路,都被毁了。”
“……”
我又安静了一会儿,趴在窗台上,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的,却还是有一阵冷风吹过来,从那一点暖意中给我找回了一点清醒来。
裴元修,把路毁了。
难怪昨天晚上一直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梦境中我甚至还以为有什么怪兽咆哮,原来是他走过了一个地方,就立刻让人在后面把路毁掉。
这一招,不但恨,也算是精了。
裴元灏这一次是和胜京的人马一同南下,胜京的人马当然都是骑兵,骑兵作战对地形的要求要比步兵更严格得多,越是平坦的地方他们越是纵横无忌,若这些人南下,真的要追到天津来,那速度是非常惊人的,可能根本等不到天津守军的反应。
但是,将路一毁,这些骑兵就难堪了。
甚至,就算他们到了京城,再想要继续往天津走,这一段路都够他们花费些时间的。
而裴元灏……
他的队伍当然是步兵为多,可是他的那一支火炮队……
那么沉重的武器,在雪原上的时候运送就非常困难,我依稀急得每一场大战之前,他都会让人提前一天的时间上路,目的就是为了运送那些笨重的东西。
而现在,裴元修将路毁了。
那那些东西再想要运送,就难了。
他这是在断自己的后路,但同样,也是在通过这样的方法拖延时间。
我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走回到桌边坐下,绿儿和秋儿趴在窗台上看了很久,两个人再反身走回来的时候都有些沉默。
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秋儿才终于按捺不住的问我:“颜小姐。”
“嗯?”
“我们,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
“皇上把路都毁了,我们是不是不能再回到京城,回到皇宫了?”
“……”
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