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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间,前方长廊的另一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定睛一看,是小福子他们几个在后宫服侍的太监,脸色苍白惊恐不定的跑了过来,玉公公见状立刻上前指着骂道:“作死的狗东西!皇上在这儿,你们也敢乱窜!”
小福子他们急忙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裴元灏连连磕头:“皇上恕罪。”
裴元灏微微蹙眉:“出什么事了?”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她,她疯了!”
“什么?!”
周围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我也惊呆了。
申柔,疯了?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
裴元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几个,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拥着南宫离珠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常晴已经走上前去:“皇上。”
“先去看看再说。”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往前面走去。
原本在宫门口的迎驾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故而全盘打乱,裴元灏带着后宫那些脸色惊慌不定的妃子匆匆的往重华殿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噼里啪啦摔碎东西的声音,和几个小宫女的尖叫声。
裴元灏脸色一沉,往里面走去。
大门紧闭,只见申柔的贴身宫女明珠靠坐在墙边,额头被砸得流了血,其他几个宫女太监有的照顾着她,有的小心的趴着门往里看,立刻又是一些瓷器砸过来,吓得他们如鸟兽散,一转头看见皇帝铁青着脸出现,唬得急忙跪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怎么回事?”
明珠一见他出现,急忙跪起来爬着走到他面前:“皇上!”
“朕问你,怎么回事?”
“皇上,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珠一边说,一边筛糠似得发抖:“自从,自从申太——自从反贼被押回来,娘娘就变得很暴躁,天天打人。今天,今天她突然——”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东西被摔碎的声音,申柔的怒吼从里面传来:“你们谁敢,谁敢进来,本宫杀了你们!”
裴元灏脸色一沉,便要走上台阶。
常晴一见他这样急忙上前:“皇上,贵妃她——,皇上可要小心,还是让小福子他们先进去看看吧。”
裴元灏看看她,又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不置可否,常晴已经冲着小福子他们使了个眼色,那几个胆壮的小太监便走上前去,小心的将门推开。
刚一推开,一个人影立刻从里面冲了出来。
门口的人猝不及防,都被吓了一跳,我乍一看见申柔,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身上,还是金丝银线绣成的锦衣,却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沾了不少污秽;她从来都梳得服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钗横鬓散;凌乱的额发披散在苍白的脸上,却遮不住那双充血通红的眼睛,仿佛一头暴乱的野兽,盯着人的样子好像要吃掉对方一样。
这——是申柔?
我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一直高高在上,永远雍容华贵,甚至数度将我踩在脚下的女人,竟然是现在这样的疯癫状。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她摇摇晃晃的好像站不稳一样,手里高高举着一个小铜器,盯着小福子他们几个,恶狠狠的道:“你们要来害我,我杀了你们!”
说完便朝他们几个砸去。
“抓住她!”
“快,快抓住她!”
场面一时间乱糟糟的,几个小太监又不敢太用力,只能小心的抓住她的手腕,后面立刻跑过来两三个胆壮力大的嬷嬷,将申柔按倒在地,她还不断的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两条腿胡乱的踢着:“放开我!你们这些恶魔,魔鬼!你们要害本宫,要害二皇子,本宫不会饶过你们的!”
她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裴元灏的脸色一沉:“念匀!”
常晴的脸色也变了一下,急忙带着人进了申柔的屋子。
我还站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漠然得好像一个槛外人看着红尘里的纷纷扰扰,申柔被那几个嬷嬷压着不断的挣扎怒骂,她似乎已经认不清人了,连裴元灏走到她的面前低头看她都分辨不出,只有在看到常晴抱出一个襁褓的时候,那双血红的眼睛才有了一点短暂的清醒。
“孩子……我的孩子……”她喃喃的念着,突然又大喊起来:“还给我!把念匀还给我!他是二皇子,是龙子,你们要干什么!?把孩子还给我!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常晴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也有些不忍,走到裴元灏面前:“皇上……”
裴元灏皱了眉头接过襁褓。
襁褓里的孩子还是很安静,漆黑的眼仁乌溜溜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瘪瘪嘴,哇的哭了起来。
他似乎还很少这样面对一个哭泣的婴儿,有些手足无措,旁边有经验的宫女和嬷嬷小声道:“皇上,二皇子是饿了。”
“饿了?”
一旁的明珠小声道:“这两天,娘娘都把自己和皇子关在屋子里,不准奴婢等靠近。殿下只怕也没什么吃的……”
裴元灏沉着脸,将襁褓交给了旁边的奶娘。
奶娘和几个宫女都匆匆的退到了一边去,裴元灏又低下头看着状若疯狂的申柔,她还在不停的挣扎厮打着,几个嬷嬷都快要按她不住,裴元灏面色如霜:“你们是怎么服侍的!”
周围的宫女太监立刻齐刷刷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皇上恕罪!”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
我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明珠跪在那里,下意识偏过头,好像看向了皇帝身边的某个人,而我也正好看见那双剪水双瞳带着一丝锋利扫过她的身上,什么话也没说,明珠就脸色惨白,哆嗦着转开了目光。
我的心下,已经一片了然。
难怪,她等不及看我的尸体,就要赶回京城了。
她对我再恨,也恨不过申柔,是申柔让她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这样的伤害才是毁灭的,让一个女人彻底丧失一切,未来,期望,梦想,和一切跟幸福相关的。
当初我失去第一个孩子时的感觉,就是如此。
幸好,我还有离儿……
离儿……
一想到她,我的心又是一阵绞痛,抬起头来看着南宫离珠,她站在那里,好像被吓坏了,一脸惊惶不定的表情依偎在皇帝的身边,常晴挥了挥手,几个宫女嬷嬷从申柔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什么,小心的道:“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在贵妃娘娘的屋子里找到的……”
众人一看那东西,都变了脸,一个小宫女口快说了出来——
“呀,这是马金囊啊!”
马金囊。
一听到这三个字,南宫离珠的眼睛立刻红了,伸手捂住了嘴,却掩不住变得通红的眼睛和阵阵低沉的呜咽,她转过头去要走到一边,裴元灏已经回过头看着她:“珠儿……”
南宫离珠甚至没有回头,只用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道:“皇上,臣妾……臣妾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说完,便匆匆的走了。
剩下的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这么僵着。
当初那一碗碗掺入了马金囊的汤药,就这样让丽妃失去了生孕能力,这件事虽然没有明白的说出来,但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裴元灏伸手想要抓住南宫离珠,却抓了个空,那只手慢慢的握紧,指骨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寒着脸回过头,跪在地上的宫女们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跟朕说清楚!说!”
最后那个字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周围的人都哆嗦了一下,两个小宫女给硬生生的吓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裴元灏目露凶光,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却是走向了申柔的最贴身的宫女明珠。
她吓得连连磕头,额头上破皮流血了,这个时候也不敢再隐瞒,急忙倒豆子似得什么都交代了:“皇上,皇上饶命!这件事奴婢也不知道,是事后才发现娘娘藏着这些药,要加害——加害丽妃娘娘的……”
周围的一些人发出了惊叹声。
裴元灏的脸色还是阴沉着,倒并没有太吃惊的表情。
其实——他未必不知道,只是当初那个情况,他必须忍下来,但到了现在——他低头看向经过一番挣扎已经气喘吁吁的申柔,眼睛里一片漆黑,看不出到底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只是这么看着。
而我,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里一片透亮,也一片清冷。
南宫离珠倒真的会把握时机。
当初她绝育这件事压了那么久,虽然中间也一直和申柔明争暗斗,却始终没有和裴元灏挑明这件事;可现在,申家倒了,申柔最大的后台已经没有了,裴元灏会如何对她,谁都猜不透,而南宫离珠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也许会念在二皇子的份上留申柔一命。
所以,她先赶回了皇城。
在后宫要弄死,逼疯一个人,实在太容易,我也有些不敢去想这些天申柔经历了什么,但能将她这样的女人逼疯,只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
当然,南宫离珠也提防到了一点,就是如果裴元灏要严查这件事,自己多少也脱不开干系。
所以——她准备了马金囊。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一根刺,也是他对她最大的愧疚。
现在,即使裴元灏怀疑,甚至肯定申柔是被她逼疯的,但面对一个被申柔害得绝育的,自己最爱的妃子,他又如何还能忍心怪罪呢?
我一直站得远远的,甚至有些懒散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身上累得狠了,漠然的转过头去,还一直看着热闹的水秀有些反应不过来:“大人?”
“水秀,我们回去吧。”…#~妙♥笔&c露bs;阁?++
我的声音很轻,可站在门口的常晴还是听到了,她有些愕然的看着我,像是奇怪我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转身离开一样。
水秀也奇怪的:“大人,我们——我们不留下来——?”
“你要想看,你留下吧。”
我淡淡的说完,便转身要走,水秀一听,急忙上来扶着我的胳膊:“我,我扶着你,一起回去。”
我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正要往前走去,就听见身后响起了明珠的声音:“皇上,皇上饶命,这一切都是贵妃娘娘主使的,奴婢确实不知情;对了,皇上,岳才人——不,岳大人,皇上,当初岳大人谋害贤妃娘娘的事,也是贵妃在背后主使的,奴婢可以作证!岳大人是无辜的,一切都是贵妃娘娘做的。”
说着,她已经朝着我的背影高声道:“岳大人,奴婢知道您是冤枉的,奴婢知道啊!”
我迈出的脚步一僵。
。。。
第640章 我要“沉冤得雪”吗?
我迈出的脚步一僵。
还没有回头,已经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眼神,如同利剑,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刺穿一样,而我身边的水秀,这个时候已经激动得有些发抖,狂喜的抓住我的手臂:“大人!”
“……”
“大人?大人!”她拼命的摇晃着我的胳膊,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水秀是最清楚这一切的,只怕做梦都想着能沉冤得雪的一天,一见有这样的苗头,哪里还耐得住,急忙掰着我的胳膊转过身去,我沉默的抬起头来,对上了裴元灏那双漆黑而冷凝的眸子。
这时,明珠已经哭得泪涕横流,手足并用的爬着过来抓着我的衣裳:“岳大人,岳大人!奴婢知道岳大人当年是无辜受冤,一切都是贵妃娘娘主使害你,奴婢可一点都没有参与啊!”
我低头看着她可怜的样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当初念匀皇子的事她私下来找我,就是希望能在申柔倒台之后,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现在到了这个局面,她自然将我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其实我对她无所谓感激和厌恶,没有一点多余的感情,只是看着她嚎啕大哭着,不停的哀求饶命的样子,好像触到了心里的一个旧伤口。
曾经的我,也这样,苦苦的哀求过。
磕得头破血流,不停的哭泣哀求,只求一个人的慈悲。
可是……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神一片清明,只是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沙哑:“明珠姑娘,你有什么话就照实跟皇上说吧。皇上明察秋毫,也不会冤枉了你的。”
她听到这句话,好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朝我连连道谢,又回过头去:“皇上,奴婢全都说出来,当初的事,真的都是贵妃娘娘在幕后操纵的。”
裴元灏还一直站在那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周围的人都几乎能感觉到他目光中那迫人的压力,一个个不仅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常晴见我这样异常的冷静和淡漠,显得有些不安,似乎想要走过来跟我说什么,但还没迈出一步,就听见裴元灏沉声道:“皇后。”
“臣妾在。”
“你先把申贵妃看起来。”
常晴愣了一下,忙道:“臣妾遵旨。”
说完她便立刻挥了挥手,身后的几个嬷嬷领命都走了过来,众人七手八脚的将申柔从地上拖起来押了下去,一路上这个疯癫的女人还不停的挣扎着,走远了也能听到她的尖叫怒骂,那样的声音响彻这个华贵奢靡的玉华殿,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惊魂未定,大气不敢出一口。
常晴走到裴元灏身边:“皇上,那明珠刚刚说的,青婴的事——”
裴元灏也没有看我,只看了一眼明珠,道:“你把人押到景仁宫看着,朕一会儿就过来问审。”
“是,臣妾知道了。”
裴元灏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在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了他身上一种沉重的气息,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常晴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把人都带到景仁宫去。”
“是。”
周围的宫女嬷嬷们领命,急忙过来拉起了明珠,一行人往景仁宫而去。
这一路我几乎是伤病交加,虽然并不认为回了皇城就能好好休息,但也没想到,刚一回来,就要面对这一切。
水秀也是累了一路了,但因为这件事反倒精神百倍,整个人都活泛过来了似得,和吴嬷嬷一起给我弄了热水来好好的清洗了一番,换了衣服让我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着我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兴奋的说道:“大人,这一次可太好了,你可算沉冤得雪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勾了一下嘴角。
“所以说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
“你这样的好人被冤屈,老天也是看不过的。”
“……”
水秀还脑袋发热兴奋的说个不停,倒是吴嬷嬷看着我这样,不由的皱了皱眉眉头:“大人,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回过头看着吴嬷嬷关切的眼神,淡淡的笑了笑:“我没事。”
等梳洗完了,我便默默的起身往外面走去,水秀看着不对,急忙上来:“大人,你去哪儿啊?待会儿皇上就要来景仁宫审案子了。”
我淡淡道:“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啊?那我——”
“你不用跟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她再说什么,便自己出了门。
因为皇帝回宫,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沿途看到那些太监宫女们都已经换上了素色的衣裳,也将红灯笼都取了下来,换上了白灯笼,顷刻间,整个皇城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寒霜。
太后过世,但直到皇帝回宫,才正式发丧。
我站在墙角下,看着那些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他们路过我面前时都小心翼翼的,满脸堆笑的问好,我一开始还有些纳闷,后来才回过神,想来刚刚玉华殿里明珠的那几句话已经传开了。申柔一倒,我的冤屈一申,大家想的自然就多了。
我索然无味淡淡的应着,转身往后面那一片绿树葱郁的地方走去。
空气中的檀香,已经渐渐的淡去。
不知道我们回京之前是不是下过雨,地上的泥土是润润的,绿叶尖儿上也蕴着晶亮的水珠,我一路过来,衣衫很快便被打湿了。
走到湖边,一阵夹杂着水汽的寒意袭来,让我哆嗦了一下。
湖水还是和以前一样平静,湖面上氤氲着烟雾,将佛塔笼罩起来,好像置身于仙境一般,却让人伸直了手也触摸不到。
那种可以让人依靠,让人温暖的感情,已经随着那个老人,走了。
“太后……”
我哽咽着,滚烫的泪从眼眶中滴落下来。
太后,你说得知我者是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