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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对视了一眼,都乖乖的退了出去,吴嬷嬷也把门掩上了。
平时,我是最不喜欢跟他单独相处在一个房间里,但今天不同,始终跳跃的心几乎在这一刻要蹦出胸口,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几乎想要迈步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他抬起手来朝我招了一下:“过来。”
我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面前。
只是一走近,就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沉沉的气息,让我的呼吸都紧绷了起来,他坐在床边,两只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头来看着我:“朕这些天没来看你,辛苦你了。”
辛苦……我了。
这句话听得我心里颤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指的辛苦是什么,这个时候也无力去想,我的一身一心,只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终于开口道:“皇上,离儿……”
话没说完,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双手。
我下意识的想要抽出手来,可才一动,就感觉手被他用力的握紧了,轻轻的拉到胸前,他低下头,将下巴搁在了我的手上。
那种沉沉的感觉,从肌肤上,蔓延到了心里。
他在我的手中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几乎要看到我的心里去:“朕会再想办法。”
“……”
再想办法。
再想什么办法?
刚刚水秀说,杜炎他们是想渡江,也就是说,实际上并没有能过去。
也许,正是因为叛逆势力在江面上构筑的水军营寨已经起了作用,连这样精英人马都不能去,那别的,就已经不做他想了。
除非——
我的心里突然一颤,带着一丝惊惶的神情看向了裴元灏——
除非——真的打起来。
除非,朝廷真的对南方用兵;除非,战胜南方的违逆势力;除非,将江南六省全部收回,才能再找回离儿吗?。!
想到这里,我微微有些颤抖,慢慢的蹲下身看着他:“皇上,想要用兵吗?”
他没有说话。
但,这样近的距离,我立刻看到晦暗的光线下,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犀利的,如针尖一般的光。
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会隐忍的人,只是前些日子被江南的民变弄得有些狼狈,可这并不是他该有的态度,不管对手是谁,有多强,能做什么,他的目标都只有一个。
就是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站立的胜者。
之前他宣布海禁,割断南方的兵道,那些都不过是治标之策,真正釜底抽薪的办法,只有彻底的铲除那些违逆势力,可如果那样的话——江南,会陷入一片战火。
我的离儿,也会陷落在战火中!
。。。
第667章 对手,是南宫离珠
“皇上,会对江南用兵吗?”
看着我小心翼翼的眼神,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显得黯哑而低沉:“江南,迟早会有一场大战要打。”
我的心顿时都揪了起来。
江南会有一场大战要打,这其实不用问他,我自己心里也早就明白,雄踞江南六省的叛逆势力不会因为断了兵器来路就自己投降,那巨大的水军营寨也不会无功而建,烟波浩渺的江上,迟早会掀起一场滔天的巨浪。
可是——
就在我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裴元灏又道:“但不是现在。”
“……”
“现在,还不到开战的时候。”
我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就感觉到握着我手的那双手也微微的用了一点力,我抬起头来,对上他有些疲倦的眼睛,连他开口说话,声音也显得有些模糊起来:“你放心。”
“……”
“朕会把女儿找回来的。”
“……”
“朕,也想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已经快要听不到了,可那样轻若蚊喃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却让我的心里微微一颤。
房间里很安静,好像整个景仁宫都因为他的到来而安静了,只剩下院落中秋风吹着地上的落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和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沉默中,他慢慢的开口,声音显得低沉而有几分黯哑:“离儿现在,已经快五岁了吧。”
“……”
“五岁的离儿,她该是什么样子了?”
“……”
“朕都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这些年来,我和他的关系始终不睦,也许是因为当初离儿的失踪,让我把所有的怒火都放在了他和南宫离珠的身上,几乎已经让我忘记了他是离儿的父亲这个事实。
可是——
这些年来,一直不断的往南方派人的他……
知道了离儿的线索,立刻来告诉我的他……
派出的人没有能找回离儿,沮丧颓废的他……
是我一直忽略了,其实他也是会有做父亲的自觉,我所有的情绪,快乐、期盼、失落、悸动,甚至悲伤,他也都是会有的。女儿流落在外,心疼和牵挂的,也许不止我这个做母亲的。
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得软了一下。
他还捧着我的手,看到上面有烫伤的痕迹,却并没有问,只是轻轻的用下巴和唇摩挲着我的伤处,我越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刚刚被烫伤的地方又是一阵火辣辣的,那种隐隐的痛楚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五岁的离儿,该是什么样子?
我的女儿,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五岁的时候呢?
这时,裴元灏伸出手往空中比了一下,喃喃道:“她,是不是该有这么高了?”
“……”
“或者,应该更高一点?”
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做这样无谓的事,也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是个过于理智的人,没有过这样的感性,却不知为什么,眼前一阵模糊。仿佛是他,又仿佛有别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映在西川清晨所特有的乳白色的雾气里,那个高大的男人俯下身,俊逸的脸庞上是满满宠溺的笑容,伸手比划着——
“来,让爹看看,你有多高了……”
那温厚的掌心轻抚过我的头顶,带来软软的,暖暖的,给人安心的感觉。
“哈哈,我的小轻盈啊,又长高了……”
“哟,还长胖了。”
……
那些声音,在耳边忽隐忽现,最终慢慢的湮没在了时间的灰烬里。沉默了许久,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伸出手比了一下,轻轻道:“她应该,差不多有这么高……”
“……”裴元灏抬头来看着我,目光显得很温柔。
我只顾着自己喃喃的道:“她的眼睛应该很大,黑白分明的,好像一池没有涟漪的春水,又清新,又干净。”
“……”
“她的脸,应该是胖胖的,圆圆的,肉呼呼的……”
“……”
“下巴,有一点尖,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个小小的肉涡。”
“……”
“她的声音很好听,可比起唱歌,更喜欢写字。”
“……”
“她喜欢有人赞美她,哪怕比昨天多认了一个字,都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很努力,很聪明……她要有人在乎她,夸奖她……”
模模糊糊的说了这些,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转过头说不下去了。(广告)
这时,下巴突然被捉住了,我的脸被他掰了回去,发红的眼角对上他同样有着沉沉阴霾的眼睛,他的脸色虽然疲倦,却掩不住眼中那内敛的精明,仿佛要看透我所有表情下的一切。
沉默了很久,他开口,声音低沉而黯哑:“朕会把她找回来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道:“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他的脸色僵了一下。
“皇上的儿女有很多,可微臣,只有这一个。”
我听见他隐隐的磨了一下牙,近乎要暴怒的前兆,可那捏着我下巴的指尖痉挛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弄疼我,在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用力的道:“朕和你,只有这一个!”
我看着他几乎发红的眼睛,直到这个时候,终于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我和裴元灏,不算和解,但那一天他离开景仁宫的脸色,却似乎让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连常晴,这些天的脸上都微微浮着些喜色。
和她的脸色不同,天气却是越来越阴沉,厚厚的阴云像一只乌黑巨大的手掌覆盖在皇城的上空,伴随着冰冷凛冽的风每日呼啸而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终于在这一天夜里,一整晚的静谧中能听到扑簌簌的细密的声音,早上推开窗,便看到了一地的莹白。
下雪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朱红色的雕栏上,白雪厚厚的覆了一层,多日的阴云终于散去,阳光照在雪堆上,光亮得有些刺眼。
我倚在窗边,默然的看着外面,不一会儿,就听见水秀嘻嘻哈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走近了,她和吴嬷嬷手里都捧着装满热水的铜盆的毛巾,一看到我倚在窗边,水秀立刻大声道:“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吹风哪!”
我还没回过神,她已经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将铜盆放好立刻拿起那件狐毫大氅冲过来给我裹上,一边捏着我的手一边道:“看!看!手这么冷,着凉了可怎么办?!”
我笑了笑:“没事。”
“还说没事!”她嘀咕着:“你要是生病了,我和嬷嬷又要挨骂了。”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白了她一眼的吴嬷嬷,没说话,乖乖的被她拉过去洗漱,热水里泡了半天,总算弄得暖和了一点。
吃过早饭之后,我又特地去了下人房那边,忙活了半天,才让水秀陪着我去见常晴,这段路路不算远,每天都也都走着,但下着雪,还是有些不同。
我一进她的屋子,一股暖意立刻袭来,扣儿笑着上来帮我接过衣服,抬头一看,常晴正坐在那边皱着眉头喝药,一见我来请安,伸手指指旁边的椅子,继续苦着脸,将碗底最后一点药汁喝了干净。
我笑着让水秀把小篮子里的瓷钵拿出来,奉上给她,打开盖子一看,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橘子酪?”
我笑道:“娘娘尝尝看,微臣没熬太久,特地做得很酸。”
她喝了一口,顿时眼睛酸得眯了起来,却还说道:“唔,就是这样才好。”
接连吃了好几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放下小碗用绢帕擦了擦嘴角,笑道:“难怪总有人夸你手艺好,今天本宫才尝到,真是不错。”
我听了,只笑了笑。
见我没有接话,她也不多说什么,只说到:“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我听了,急忙站起来,看见扣儿他们走过来扶着她,这一站直身子,才能看到她的肚子大了不少,虽然冬日的衣裳厚重,也已经掩盖不住微微凸起的小腹,她怀孕之后吃得不少,各色补品更是流水一般送到景仁宫来,可肚子起来了,人却丝毫不见胖,反倒还瘦了一些,衬得肚子也更大了。
扣儿劝道:“娘娘,外面雪天路滑啊,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常晴淡淡笑道:“雪不是停了吗。没事的。”
“可是——”
“放心,本宫自己知道。”她摆了摆手:“御医也说,本宫该活动活动的。”
这样一说,大家也不好再劝,便拿来厚重的狐裘给她披上,我也上前扶着她,还听她笑道:“你们也太小心了点。”
一行人出了景仁宫,慢慢的往御花园走去。
过了秋天,御花园就没太多的景致可看,但下了雪又不一样,四周白皑皑的雪景衬得红墙碧瓦越发的明艳,亭台楼阁也如同粉妆玉砌,格外的雅致精美,青石板上的雪被扫到了两边,沿着石路慢慢的往前走,过了长亭,便登上了那个露台。
居高临下,周围所有的景致都尽收眼底,御花园内一片白雪,墙角几树红梅开得明艳动人,这样看来十分赏心悦目,常晴笑道:“来这儿赏雪,倒是来对了。”
我笑着没说话,扣儿他们把带来的垫子放好,我扶着她坐到长椅上。
她靠坐在那里,倒显得很舒服,转头微笑着的对扣儿他们道:“你们下去玩儿吧,别跑远了。”
这几个小丫头原本心也都野了,一听皇后都放假了,立刻谢了恩典,几个人便嘻嘻哈哈的笑着跑了下去,又是钻山洞,又是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我还是站在常晴的身后,平静的看着她。
她带我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赏雪那么简单。
就连刚刚我在下人房那边熬橘子酪,也已经听小福子过来说,丽妃带着几个嫔妃过来跟皇后叙话,到底详谈了什么他听得不真切,可多多少少,我也猜得到。
坐了一会儿,常晴还望着外面,慢慢的道:“再有些日子,就要过年了。”
我轻轻道:“微臣知道。”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今年的宴,皇上让丽妃去办。”
我点了点头。
往年的年宴都是皇后操持,但今年她有孕在身,自然不会让她去劳累,这样的重任按照过去的礼数,会交给申柔,这一回,却是南宫离珠。
而且,一算日子就清楚了。
到了过年的时候,言无欲所说的,三个月之内不能有重大祭祀庆典,这个时间也过了。
也就是说,年宴之后,朝廷上、后宫里,情况都会慢慢的明朗起来。
虽然常晴现在怀着身孕,许多事皇帝都不让她操持,但其实真的并不是让她闲下来就好,相反,我知道太师那边的许多事,更让她烦心的。…#~妙♥笔&c露bs;阁?++
想到这里,我轻轻的走过去,覆上她放在围栏上,有些凉意的手。
“娘娘放心。”
“……”
“有青婴在。”
常晴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不知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我能感觉到她的眉心始终没有舒展开,沉默了很久,她轻轻道:“青婴。”
“嗯?”
“那是南宫离珠。”
。。。
第668章 三个人的“温馨”
“那是南宫离珠。”
这寥寥的几个字很简单,可常晴说起来却显得那么的沉重——那是南宫离珠,裴元灏最爱的女人。
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能做什么,在她的手上,其实我从来没赢过。
不过,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始终还想去争个输赢吧。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笑了一下,对常晴道:“微臣知道。”
常晴还有些踌躇,想要说什么,我已经淡淡的说道:“微臣要做的事,从来只针对事,跟对方是谁,没有任何关系。”
“……”
她怔了一下。
我还是很平静,笑容淡得好像要融在这样的皑皑白雪当中——其实,跟对方是谁,真的没有关系。
哪怕那个人是常晴,是水秀,是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如果她那样对待一个痴儿,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哪怕对方是南宫离珠,如果她做的是一件好事,我也不会因为“不要让我的敌人达到她想要的目的”而去破坏她要做的事。
我,只是相信公理而已。
况且——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白皑皑的雪景,那是曾经我无数次噩梦中会有的场景,每一次看到,都会从指尖凉透到心里;却不知为什么,今年看起来的时候,却格外的平静,甚至觉得曾经的痛苦和绝望,都在这种景致里,慢慢的苍白了。
我仿佛有这样的感觉,这种被红墙绿瓦所环绕的雪景,我不会再看到了。
虽然人还困在这里,可心里,却好像已经有了解脱。
痛苦,磨难,曾经的一切,都已经被掩埋在冰冷的皑皑白雪之下。
早就,不见了。
常晴怔怔的看着我,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可她明亮的眼睛里似乎已经看透了什么,沉默了许久之后,我听见她仿佛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啊……”
入冬的第一场雪之后,整个京城都落入了一片白茫茫当中,天气越来越冷了,每天早上推开窗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雪白的树挂,和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棱。
景致,是越来越美,可对孕妇,就不那么好了。
常晴的反应在这个时候大了起来,我时常过去陪着她,经常能听到她难耐的干呕声,每每吐着酸水,不多久觉得人都好像干瘪了一些。
等到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将桌上的汤药递到她面前:“娘娘喝一点吧。”
她皱着眉头,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不是很想用的样子,我轻轻劝道:“娘娘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还吐得这么厉害,不多补一点怎么行?”
“……”
她看着那熬得浓浓的汤药,端庄秀致的脸上难得出现仿佛孩子气一般的为难,嘴都微微的撅了起来,我笑了笑,挥手便让水秀从食盒里端了一个瓷钵出来,一闻到里面散发的淡淡的橘香,常晴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橘子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