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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桐和葛尔迪都没有再来找过我,其实不是不敢见我,而是裴元修一定给他们打过招呼,我看人太过细致,他们两也都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很容易被我看出端倪,如果话语间再透露出什么,这件事就会被我发现。
他在八日之后,就要登基称帝,要册立我为皇后。
而在那之后,他作为皇帝,颁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剑指西川,引用金陵和胜京的两股力量去打“皇后”的老家。
多讽刺的一件事?
难怪那天夜里,他会想要蒙住我的眼睛,他要让我继续睡,当我问他,等到终有一天,他不让我看到的一切都会入我的眼,那个时候,他如何还能蒙住我的眼睛时,他说,等到那一天,我就只能留在他身边。
当然,西川被毁,颜家覆灭。
甚至,连轻寒留给我的一切,都会在战火和铁蹄的践踏下化为灰烬。
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彻底成了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哪怕心里还有天空,还有海洋,也飞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胸口如刀绞一般痛苦,手上也不受控制的用力拧紧了桌布,几乎要将整张桌布都抽起来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也微微的颤抖着。
但这个时候,我咬着牙,几乎是恶狠狠的将胸中的那一股怒意强压下去。
我不能发火,我不能生气。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任何动静,让他知道我已经知晓了一切。否则,不仅这件事是完全无法挽回的,甚至还会连累到宋宣他们。
可即使这样强压下了心头的痛处,我还是觉得异常的难捱,只能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虽然壶里的水已经冰凉,我也毫不在意的一口喝了下去。冰冷的水沿着喉咙往下滑落,一路的冰冷让我蓦地打了个寒颤,也稍微从刚刚的怒火中烧当中清醒了一点过来。
我不能只是生气,只是愤怒而已。
我要想想办法。
裴元修想要打西川,可是西川会像京城这么好打吗?
京城之前是无粮无钱,也是在裴元灏刻意的安排下,将所有的人都撤走,留下一个空城给他们,才会那么容易的被他们攻陷;但西川不一样,就算是当年,高皇帝入关携百战余威,都未能彻底拿下西川,更何况现在,几十年来的休养生息,西川钱粮充足,又有蜀道天险;如果他们想要试着从水路进攻,现在扬州和淮安已经被拿下,金陵遭到孤立,他们是绝对没有能力沿江而上去打西川的。
更有可能的,是他们的兵力,会在西川被拖住,甚至被拖垮。
但转念一想,裴元修未必想不到这一点。
金陵和胜京的人都是唯利是图的,他们拿下了西川,他能得到暂时的和平;这些人的兵马若是在西川被消耗了,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
可我能做什么呢?至少在他登基之前,我是没有自由的,就算有自由,也不可能长翅膀把这个消息传去西川;至于裴元灏……我算过他的脚程,哪怕日夜兼程,现在也肯定还没出山西,况且,他还要躲避这边派出去搜寻他的人,也许,他应该会在晋侯公孙述那里?
他那里,已经是自顾不暇,我只希望妙言不要受到任何惊吓就好。
至于此刻,此地的我……
我抬头看着窗外。
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应到这片大地上又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缘故,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这个时候突然就变得乌云密布起来,沉甸甸厚重的乌云慢慢的聚集在皇城的上空,好像一只巨大的黑手要压下来,皇城欲摧。
我咬着牙,慢慢的将手放在被自己已经拧成皱成一团的桌布上,慢慢的将那里抚平。
不论如何,我要稳住自己,裴元修不让韩子桐和葛尔迪来见我,是因为我很容易看出她们的异样,但我自己也是一样,就在刚刚,若不是我还能勉强控制自己,大概裴元修也就看出我的异样了。
在他登基之前,我一定不能再有任何差错!
幸好,这天之后,裴元修就真的忙了起来。
登基,当然是需要大量的准备,甚至连一些官员的事也要提前安排好;而他要攻打西川的事,在登基之前不会透露,可一定是在那之后就要立刻进行,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后宫里几乎都看不到他的人影,我只是从刘公公每次来问候时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已经忙得好几天都没怎么睡觉了。
而一场倒春寒,让大家也都没了出门探访的兴致。
那天的乌云聚集起来之后就没有散过,天气从原本的暖意融融一下子变得寒冷了起来,听说有些地方甚至还飘起了雨雪,而宫中那些因为感应到春天融融的暖意而抽出的嫩芽骨朵儿一下子全都给冻住了。
整个皇城,变得安静,甚至有些僵冷了起来。
我自然也没有再出门,就一直待在房间里写我的佛经,但可能是因为心情难以平复的关系,我的佛经再没有写成过一张,又一次甚至已经写到了最后一个字,也给写毁了。
火盆里,不时燃起的火焰,吞噬了那些大智慧的文字。
过了三天,这天傍晚,总算风没有前两天那么凛冽,用晚饭的时候,裴元修来了。
我一看见他,神情有些怔忪,其实也是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表情,什么情绪去面对他,而他走到桌边,看着我有些木楞的神情,微笑了一下:“怎么了?好像不认识我了一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身后厚厚的白色的狐裘大衣,一阵寒气随之袭来。
我低头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说道:“你怎么来了?”
他坐下来,温柔的看着我:“你是不是怪我这几天都没来看你?”
“……”
“这几天我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
“不要生气,好吗?”
“……”
我微微梗了一下脖子,然后说道:“我没生气。”
他看着我的样子,也看出来了我的情绪不高,但我进京之后的情绪就没有高涨过,所以他也并不以为奇,让他们立刻摆饭过来,陪着我吃了起来。
虽然情绪上调动不起来,但吃饭的时候我还是极力的让自己多吃一点,他看见我的胃口还算好,嘴角的笑容也更深了一些,只是说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瘦?”
“……”
我正无言以对,这个时候,刘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甚至是带着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公子,颜小姐。”
他很少在我们两单独吃饭的时候来打扰过,裴元修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什么事?”
刘公公看了我一眼,小心的上前一步,说道:“宋家那边传来消息,章老太君——殁了!”
“什么?”
裴元修猛地一皱眉头。
就在这时,“哐啷”一声响,他回过头来,就看见我呆呆的坐在桌边,手里的饭碗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睁大眼睛看着刘公公,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1889章 你还没有登基,不是吗?
刘公公说,是早上的时候发现的。
章老太君进京之后精神就一直是时好时坏,最近这一阵子也一直是恹恹的,找大夫来看不出什么病症,只能一直喝药调养。
说是昨晚,老人家突然来了精神,叫了宋依依还有宋宣他们几个孙儿辈的孩子到跟前,和他们说说笑笑了很久,大家都认为老人家的精神好起来了,还都放下心来了。
结果今天早上,她很晚都没起,大家原想着她昨夜睡得太晚,也没有去催,但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最后一个大丫鬟壮着胆子推门进去,才发现章老太君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将衣衫都穿好,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靠坐在床头,已经没了气,人也凉了。
就这样走了。
我知道,这一场倒春寒来得太急,有些老人家是很难熬过去的。
但我没想到的是,章老太君竟然也……
我无法掩饰,也压抑不住的痛哭了一场,裴元修虽然极力的劝慰我,老人家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有这样离开的一天是早晚的事;况且她走得那么安详,儿孙环绕,也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了。我心里其实也明白,甚至能体会到,她在离开的前一晚,看着宋依依快活的样子,看着自己的孙儿们英武挺拔的模样,也一定是非常欣慰的,可我还是忍不住痛哭流涕,甚至好几度哭得差点昏过去。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却要极力的压抑着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时候可以发泄一场,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裴元修一直陪着我,到了深夜,我的眼睛几乎都哭肿了,泪也几乎流干了,他坐在我身边,用柔软的手帕轻轻的擦拭着我的眼角,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要再哭,再这样下去,你的眼睛就要哭坏了。”
泪水虽然止住了,可心里的悲伤,还是如潮水一般不断的涌来。
我哽咽着说道:“我,我想去送她。”
裴元修一听,立刻说道:“不行。”
“为什么?”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急了:“她走了,我为什么不能去?”
裴元修低头看着我的肚子,说道:“你现在不能去那样的地方!”
“……”
“况且,你现在的情绪都这么难过,若到了灵堂上,你一定会更痛苦,你现在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了。”
“可是——”
“轻盈,你要听话!”他低沉着嗓子,慢慢的说道:“我知道你跟章老太君投缘,但不论怎么投缘,尊卑有序,你将会是我的皇后,她的丧礼,我派人去参加去表态就可以了,可你不能亲自过去。”
我想要跟他争辩,但看着他担忧的样子,尤其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肚子上,顿时就有些气短,原本就要冲口而出的那些说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但我还是不忍心就此放弃,章老太君对我而言绝对不止是一个投缘的长辈那么简单,在这种情况下,她过世,宋家会有什么表现,宋宣他们会有什么反应,甚至,裴元修的态度,都对将来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我犹豫了一会儿,放缓气息,柔声说道:“可是,你还没有登基,不是吗?”
他抬头看着我。
我望着他,几乎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中还含着泪:“我也还没有正式的被册封,算起来,我们——我也还算是她的晚辈,不是吗?”
“……”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我跟宋家走得近,是因为跟他们投缘,将来也希望跟他们多有来往,不管是——做你的皇后也好,作为我自己个人也罢,我都希望能跟宋家的人搞好关系。”
他听到这里,似有些微微的动容。
我见他的目光闪烁,眉宇间的神情有点松动了,便继续说道:“现在,老人家走,算是宋家的头等大事,你派人过去,当然是给足了面子,可面子过了,还是要一点里子的。”
“……”
我低下头,轻轻的说道:“人和人之间,也不仅是礼尚往来,利益交易……多少,也要有点人情的,不是吗?”
“……”
他沉默了下来。
过了很久,他看着我,轻声道:“你真的那么想去?”
我说道:“我想,至少要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见他还犹豫着,我又说道:“我只去看看就好,不会影响到……影响到我的身体的。”
他看了一眼我的肚子,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叹了口气,像是无力争执一般,说道:“这样吧,他们会设灵三天,到第三天晚上,我让人送你去。”
我惊喜的抬头看着他:“那太好了!”
“不过你要答应我,”他郑重的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不可以任性,不可以太过悲伤,你的身体要紧。而且,那天之后,再过一天,就是我的登基大典,我不想看到一个悲伤过度,身体受损的皇后跟我站在一起。你明白吗?”
这句话,他说得很温柔,一只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甚至带着一点抚慰的意味,可他的每一句话,都沉甸甸的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知道,如果我不听话,那么事情就不会如他的口气那么温和了。
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他这才放下心似得,伸手慢慢的将我揽进他的怀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别再让我为你担心了。”
“……”
我靠在他怀里,没有挣扎,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桌上那忽闪的烛火,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我过得虽然不算度日如年,但每个时辰都掰着指头过的感觉也实在煎熬着不好受,而且在裴元修面前,我还必须保持着平常的情绪和态度,不能太过悲伤,太过哀愁,两天下来,虽然别人感觉不到,可我自己还是觉出了一点虚弱来。
幸好这天傍晚,到了可以出宫去参加丧礼的时候。
天空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放了晴。
在京城上空堆积了数日的乌云散去,天边透出了一点明亮的红光来,但看在眼中,却显得有些凄艳。
我早早就准备了一身素白的衣裙,这个时候换上准备出门,刚刚走到车道前要上车的时候,旁边就传来了裴元修的声音:“等我。”
转头一看,他也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衣,手臂上挂着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走过来,我有些愕然:“你——”
“我跟你一起去。”
“啊?”
我有些愕然,那天他自己不是说了,尊卑有序,章老太君毕竟只是臣子家的一位老人,她故去了,我去灵堂行礼就已经是一件很隆重的事了,怎么他也要去?
看着我惊愕的神情,似乎也猜到了我心里所想,他淡淡的说道:“你说得也对。”
“……”
“反正,我也要到后天才登基。今日,我的确还是她的晚辈。”
“……”
听见他这么说,我也低下头去,他展开手上拿着那件大氅给我披上,带着一点责备的口气说道:“若我不跟你一起,你是不是就真的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晚上有风,你穿得这么薄,是想着凉生病吗?”
提起我的身体,我就不敢说什么了,伸手将那件大氅拉了拉紧。
他这才摆摆手,让马车过来,扶着我一起上了马车,很快便驶出了宫门。
来到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才刚一靠近,就能听到里面传出了和尚们念经诵佛的声音,门口屋檐下两个巨大的白灯笼发出沉沉的白光。因为已经派人过来通知过了,这个时候大门口已经站满了等待的人。
马车刚一停下,帘子也晃,我就看到了宋怀义和他的兄弟穿着麻衣站在门口,恭恭敬敬的等候着。
裴元修先下了马车,然后将我也扶了下去。
立刻,宋怀义就带着他的家人们迎上来,齐声道:“恭迎公子,恭迎颜小姐。”
裴元修对着他说道:“宋公,节哀。”
宋怀义本是个精力充沛,正当壮年的中年人,但这个时候大概是因为悲痛过度,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鬓角不知是被那白灯笼的光照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也透着一点霜色,整个人一夜间好像就老了十岁。
听见裴元修说的“节哀”二字,他更是咬着牙忍着满眼的泪,整个人都微微的抽搐着,才勉强回礼道:“多谢公子前来。”
我看了看他周围的人,宋家跟我见到的其他士族门阀表面上光彩,内里明争暗斗不同,他们一家人也是相当有亲情的,所以大家都是非常的悲痛,甚至有一些情感柔弱的,已经躲在墙角又开始擦眼泪了。
这时,我就看到了宋宣。
他穿着一身齐衰麻衣,腰间束了一条白色的麻带,平常器宇轩昂,英挺不凡的年轻人,这个时候像个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眼角发红,目光楞楞的盯着面前的地上,虽然刚刚跟着他的父亲也一样对我们行礼,可我感觉到,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慢慢的走过去,轻声道:“二公子。”
第1890章 有一件事,请公子恕罪
宋宣没有立刻应我,而是在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我,目光显得很迟缓:“颜小姐……”
我知道他跟章老太君祖孙的感情笃深,这个时候一定是全身心都沉浸在了极度的悲痛里,很难轻易的抽身出来,所以平日里的器宇轩昂和英挺潇洒在这个时候消失殆尽。我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一阵酸楚,但也只能说道:“请节哀。”
“……”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
他轻轻的点头道:“我知道,我会的。”
虽然他没有大放悲声,但看见他这样木讷得近乎无知的样子,还是让我感到心头一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