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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看见我,立刻站定,轻轻的点头:“颜小姐。”
“张大人,有礼了。”
我们来这里好几天了,我还是第一次跟这位山西总兵,也可能,是未来几天,我们生死的仲裁者,面对面。
原本说完这句话,就该各自走开,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却觉得这位张大人的眼睛还在往我身上打量,但看他,他却又是双目直视前方,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想了想,站住脚步:“张大人。”
他也立刻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颜小姐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说道:“交代不敢当。只是——想要问问张大人,眼下这个境况,张大人认为临汾能抵抗得了三路夹击吗?”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
我才发现,他的肩膀格外的宽阔,整个身姿挺拔得好像一尊任何风霜雪雨都无法让他风化腐朽的石雕一般,还没说话,那种沉稳的气息就已经给人一种完全可以依靠的厚重感。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有皇上,有皇后,有公主殿下,还有颜小姐在,临汾承天命,不会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点笑意来。
“哪,一切就交给张大人了。”
说完,我便转身要走。
可就在我刚一转身的时候,张子羽却又说道:“颜小姐请留步。”
我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在皇上来之前,本官先接到了一些消息,颜小姐应该是和刘大人——和刘轻寒公子一同上路的。为何眼下只有颜小姐在皇上的身边,刘公子却不见踪影。”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向我问起轻寒的事。
“张大人认识他?”
“同朝为官,怎会不识的?”
我一愣,自己也笑了起来。是啊,刘轻寒当了那么多年的户部尚书,跟各地的官员交往虽然不至于太过密切,但至少也是有些来往的。
而这时我也想起,我们刚刚到临汾官署内的时候,张子羽一直在看向我们这边,好像在找什么人,莫非他找的就是轻寒?
看来,这个人也非常的谨慎,这件事他完全可以去问裴元灏,或者周围的人,但他大概也很清楚,刘轻寒的身份特殊,他既然不在,就一定有不在的理由,而且能让他离开的,也就只有皇帝,既然是皇帝的手笔,他当然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四下询问,也就是现在,遇上我了,才能问一问。
我说道:“他有事先走了。”
“……”
张子羽看了我一会儿。
他显然知道我说的不是详情,但也很明白,既然我不说详情,就是详情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说。
于是,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在下知道了。”
我看着他:“张大人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他来呢?”
他说到这里,倒有显得有些谨慎的,只淡淡的笑了一下,那种要说不说的样子让我意识到,可能这件事不太简单,我便上前一步,离他的距离稍微近了一点,然后微笑着低声道:“张大人既然今天已经开了口,又何必说一半留一半?难道关于他的事,我会四处宣扬吗?”
我和刘轻寒的关系,就算不是天下皆知,但这个时候,只怕也差不多了。
连他都知道,问轻寒的事,要私下找我问。
张子羽迟疑了一下,却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才低着头,轻声说道:“原本,本官跟他的来往也不多,他在扬州出事之后,就更是断绝了来往。但就在前些日子,本官突然收到了一封书信,寄信的人,就是刘公子。”
“哦?他给你写信?”
我愣了一下:“他在信上说什么?”
这一回,张子羽的声音更低了一些,若不是我耳力还算好,两个人靠得又足够的近,那声音几乎就要被风吹散了——“他在信上说,皇上的圣驾会到临汾,他让本官,能够劝阻,尽量劝阻皇上到临汾来,若无可能,也不要在临汾接驾。”
“……!”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轻寒让他不要在临汾接驾。
这,似乎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这一路上,轻寒一直就是在劝裴元灏取道西河,不要过临汾。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他的动作这么大,竟然以自己的名义写信给山西总兵张子羽,这件事,跟他在皇帝面前提出建议,那就完全是两个概念了!
正如常晴所说,他是想要操纵皇帝的行程!
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难言的压抑,好像有什么东西让我觉得不对劲,但又想不起是什么,再抬头看向张子羽的时候,我问道:“哪,张大人如何看待这件事?”
张子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至少眼下来看,刘公子,见识过人。”
“……”
“可惜他入错行了。”
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说道:“那,张大人还是没有接纳他的意见?”
张子羽自己也轻笑了一声:“颜小姐玩笑了。世人只听说过迎圣驾的,何时听说过拒圣驾的?”
的确,他若真的敢跟裴元灏有一句话的劝阻,在他这个位置上,在眼下这个时局看来,那就是要背弃皇帝的意思了,他又哪里敢!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大人,你说那封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第1969章 这个结果对谁获益最大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大人,你说那封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张子羽想了想,道:“算来,已经七八天了。”
“……”
我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七八天的时间,那应该就是刘轻寒在太原的时候写的信,算起来,送到临汾这里,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我还记得,那一天到他房间的窗外时,看到他写了好几封信,我还亲手帮他封好了给赵二哥的信,其他的书信他也都给我看了,却并没有看到这封寄到临汾来给山西总兵张子羽的信,想来,他应该是藏起了那封信,只将其他调兵的信给我看了。
只这样一想,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虽然当裴元灏问我的时候,我也认为取道平阳比取道西河更好,但如果他有自己的看法,完全可以告诉我,如今临汾三面受敌也是事实,我完全可以帮他说服皇帝。
这件事,又何必瞒我?
看见我的眉头皱起来,一脸凝重的神情,张子羽说道:“颜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
我沉默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没有什么。”
张子羽当然知道我这话不是真心话,倒也没有深究,而是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说道:“颜小姐,刘公子真的只是有事先走了吗?”
我看着他道:“张大人这么问,一定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吧?”
他想了想,说道:“最近,在临汾这边来了许多流民,他们口中传唱着一些奇怪的歌谣。”
“……”
“刚刚开始,本官并没有太在意,但——”
“那,张大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无风不起浪。”
“难道,张大人也认为,轻寒他图谋不轨?如果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又为什么要写信给张大人,信上的建议对皇帝陛下可是有益的!”
“颜小姐误会了,本官说的无风不起浪,不是指歌词的意思。”
“……”
“而是那首歌。”
“……”
张子羽说道:“人会无故而唱歌,却不会无故而作歌。这首歌的来意,大有问题。”
我的心微微的沉了下来。
张子羽的话没错,人会因为无聊,无趣,甚至,不用任何原因就跟着别人唱歌,但做一首歌,却比随口开唱要麻烦得多,而做歌的人,也必须是有感而发,有感而作,才科恩个有一首歌的成形。
那首“帝出三江”,无论如何看来,都不像是那些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流民所做,里面的用词也并不粗鄙,甚至,从一些细节上来看,做歌的人对刘轻寒有相当的了解。
而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因为一首歌,裴元灏和刘轻寒之间的信任已经完全分崩离析,为了避免和那些武将们再产生冲突,轻寒也被迫离开。
如果说,做歌的人有什么目的,那么现实的情况,这就是那首歌得到的结果。
而做歌的人——
我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一首歌而已。
甚至没有出动一兵一卒,一支箭一把刀,就已经让这两方的势力分崩离析,现在临汾面临三路夹击,谁不也知道,这一战之后,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我说道:“既然张大人这么说,那显然,做歌的人是谁,张大人已经了然于心了。”
他说道:“看是谁做的这件事,自然就要看这件事做成之后谁获益最大。现在看来,刘公子已经被迫离开,陛下按照原定计划到了临汾,而临汾,即将面临三路夹击。这个结果对谁获益最大,也是一目了然的了。”
我无声的点了点头。
不过……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好像都有些话要说,却又没有人先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张子羽说道:“京城的那一位为了眼下这个局面,也是煞费苦心,所以这一次三路夹击临汾,只怕是精英尽出——”
我上前一步道:“张大人可有决胜的把握?”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也犹豫了一下,有些后悔失言。
在战场上,谁能说自己可以决胜?谁又敢称自己为常胜将军?张子羽刚刚说三路夹击必然精英尽出,显然是已经把话说得很透了,其实我也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要让我往刘轻寒那边想想办法,可我却因为太过担心城内的人,尤其是妙言的安危,说出这句话来,真是贻笑大方。
张子羽看了我一眼,眼中多少透出了一点失望。
而就在这时,玉公公从旁边走来,说道:“张大人,皇上正在等你哪。”
张子羽急忙转过身去:“多谢公公提醒,下官这就过去。”
说完,看了我一眼,只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玉公公看了看我,也急忙转身跟了上去。
可我站在原地,一直到他们的背影都消失在了视线中,也没有离开,脑子里还回响着刚刚张子羽说的那些话,和两个人沉默相对时,在我脑海中微微浮现着,却若有若无,难以捕捉的那一丝缥缈的思绪来。
这个结果对谁获益最大,是一目了然的。
太一目了然了……
不知不觉的,就忙碌了一整天,当我回到常晴的居所时,才发现暮色沉沉,周围所有院落的屋檐下全都挂上了灯笼。
只不过,灯笼发出的殷红的光,在这个傍晚,带着一点血色。
我刚一迈进房间,整个人就软了一下,正好扣儿过来扶住了我,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想起自己还是个病人,我脸色苍白的样子又把妙言吓坏了,幸好常晴帮我哄住了她,又急忙让人送了汤饭来,我西里呼噜的吃了一顿,总算人精神了一点。
然后,我便和常晴一起哄妙言睡觉。
这孩子,虽然从京城到这里,也见过了不少战乱带来的祸端,但终究,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什么是血肉搏杀的战争,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只是高兴于可以留下来和裴元灏,还有我待在一起,今晚也格外的乖巧,裹在被子里,不一会儿就嘴角含笑的睡着了。
我起身给她掖了掖被子。
回头的时候,常晴已经做到了外面的椅子里,看得出来,她还是忧心忡忡的。
我将床边的帷幔都放了下去,然后才轻轻的走出去,常晴让扣儿往桌上放了一杯茶,我便走过去也坐下,捧起了那杯热茶来。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才又一点闲暇来说说话。
她看着我,道:“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我喝了一口茶,看着茶水里映出的自己有些憔悴的样子,苦笑道:“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的人都走了。”
她说道:“我以为,我也觉得,你应该带妙言走。”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一来,我也知道,妙言这丫头肯定会耍赖不肯走;二来,轻寒走的时候其实曾经跟我说过,让我在临汾等他。我想,对今天这些事,他多少是有预见的,所以,我也决定留在这里等他。”
常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不过现在,本宫倒是应该向你——或者说,通过你,向刘公子道个歉。”
我抬眼看着她,她轻轻的说道:“之前,本宫对他也的确是不放心,尤其是他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影响皇上的行程,本宫甚至认为,他想要通过一些手段来控制皇上,所以跟你说了那些话,现在看来,是本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急忙说道:“皇后娘娘千万不要这么说。”
“他是对的。”
“……”
“临汾,看来皇上是真的不该来。”
我放下茶杯,轻声说道:“现在说这些也无益。皇后娘娘也不要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他这个人,从来都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能把一些事情处理好,对他来说,可能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常晴说道:“你说,他在临走的时候,曾经让你在临汾等他?那他是不是还会——”
我点了点头。
她忍不住嘴角浮起了一点笑意:“这样的话,也许皇上的压力会更小一些。”
我也笑了笑:“也许吧。”
可是,回想起白天跟裴元灏说话时他的态度,虽然现在人人都看得出来,轻寒之前的建议是对的,但裴元灏却仍旧坚持他自己的认知,丝毫不肯信任他。
虽然裴元灏的脾气刚烈,甚至暴戾,我早就知道,但他从来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
这一回,他态度的坚决,让我有些意外。
我跟常晴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我也困倦了,常晴便让扣儿送我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她也去休息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虽然还很疲惫,但我还是强撑着一大早就起床。
扣儿送来了热水,我洗漱完毕之后,人也稍微清醒了一些,就听见外面格外的安静,便问道:“今天外面怎么那么安静?”
扣儿将饭菜给我摆在桌上,说道:“听说昨天晚上,张大人已经颁布法令,关闭了临汾几个城门,城内也全部戒严。城外几个兵营里的兵马,今天一大早全都调集回来了。”
“这么快?”
我惊了一下,但回头一想,那几路逼近临汾的兵马,昨天离这里不过百里之遥,如果他不行动迅速,只怕就要兵临城下了!
第1970章 临汾城内大乱
我惊了一下,但回头一想,那几路逼近临汾的兵马,昨天离这里不过百里之遥,如果他不行动迅速,只怕就要兵临城下了!
我又问道:“那,皇帝陛下那边说什么了吗?”
扣儿摇了摇头:“只知道皇上的书房,昨晚彻夜都亮着灯,皇后娘娘让杏儿他们过去送了好几次茶点,听说皇上的心情不怎么好,倒也没发火,直到今天早上,皇上才回去浅眠了一会儿,现在还没起呢。”
“哦。”
我点了点头,便过去胡乱的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往常晴那边走去。
这一路上,能感觉到官署中服侍的人一个个都静声敛气,虽然没有什么紧张的神情,但那种气氛还是让人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绷感。
而且,在我刚刚要走到一处园门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两个侍女正在低声交谈——
“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啊?”
“我看这样子,难讲。”
“哎,真是的,你说怎么好好的就打起仗来了呢?”
“什么叫好好的,你眼睛瞎了啊?你没听人说吗,其实京城里,已经有——”
接下来一阵窃窃私语,那个侍女顿时更加沮丧的说道:“那你说,咱们守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既然已经有了一个新的,新的——,那这场仗还打什么打嘛。”
“其实我还听说,原本临汾是不用打仗的。”
“哦?那为什么又——”
“听说,他们那些人之所以要打临汾,就是因为皇上来了这儿,咱们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的,皇帝不来,哪打得了咱们这里嘛。”
“那你说,皇上来这里干什么!”
“是啊,我还听说,其实之前皇上身边就有一个贵人,一直劝皇上不要来临汾,可皇上偏偏不听,还把人给赶走了。现在好了,弄得三个地方都派兵过来,咱们临汾要是守得住倒罢了,要是守不住啊……啧啧,我听说,江南那边,还有差点被屠城的呢。”
“天哪!”
这个时候,我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