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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把顾大人堵在雅间里了,镇长谈笑风生,就绝不肯再让他轻易的走;亲戚辈分也全论起来了,口口声声都是你嫂子如何如何,你侄子如何如何。顾大人含笑听着,态度是不冷不热;听到最后,他接受了镇长的邀请,决定到镇长的官邸中住上一夜,因为雨水不停,道路必定十分泥泞。几十里路走下来,可是让人有点受不了。
镇长作为本镇首富,拥有一套格局混乱的大宅院,安置着他的太太小妾以及众多儿女。顾大人进了客厅和镇长闲话,镇长见他对无心和月牙十分关怀,便腾出一间上好的房屋,请他们进去安歇。
房屋可能是位姨太太的卧室,里面收拾得花红柳绿挺热闹,并且带着一股子隐隐约约的脂粉香。月牙捧着一杯热茶坐下了,有点不自在:“今天就住在这儿了?”
无心答道:“管它呢。住就住,正好让你少做几顿饭,也清闲一天。”
月牙笑着看他,怎么看怎么好,恨不得咬他一口。
入夜之后,无心和月牙早早上床,缩在热被窝里嘁嘁喳喳的说话。顾大人却是和镇长坐在前厅,觥筹交错的痛饮不止。顾大人喝高兴了,嘻嘻哈哈的开出许多空头支票;而镇长本来和他不熟,不大了解他的性情,所以此刻也听不出他言语的真假。糊里糊涂的闹过一场之后,镇长离席撒尿,换了镇长的小姨太太上场,娇声嫩气的要和顾大人划拳。
小姨太太颇有姿色,顾大人也是器宇轩昂,两人划得眉来眼去,不知不觉就过了许久。最后还是顾大人先有了知觉:“我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小姨太太不甚情愿的打发了身边仆人去找镇长。结果半晌之后仆人回了来,却是答道:“老爷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摔得腿疼,刚被人扶回您的房里去了。”
小姨太太立刻一拍桌子:“真是的,兄弟还坐在这里呢,他怎么说走就走,连个屁都不放?”
镇长素来是个一团和气的性格,面对小姨太太就更是和蔼之至。仆人知道小姨太太比镇长厉害得多,所以不敢多说,只是陪笑。
镇长走就走了,小姨太太兴致高昂,还要和顾大人继续喝酒划拳。倒是顾大人认为小姨太太虽然眉目姣好,但也谈不上如何美艳,可勾搭可不勾搭;而且按照亲戚辈分来论,镇长毕竟算是自己的大哥,自己犯不上和大哥的姨太太狗扯羊皮。笑嘻嘻的搪塞几句,他推辞酒醉,也离席了。
小姨太太十分扫兴,气冲冲的回了房,迎面就见床帐低垂,帐下垂着一只粗腿。重手重脚的关上房门,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卸妆一边抱怨:“你好大一个镇长,一点礼数都不讲。我要是不派人去找,人家顾旅长还得继续等你呢!摔跤是摔了你的腿,又不是摔了你的嘴,你连支使丫头通报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把一只发卡丢到梳妆台上,小姨太太对着面前的大圆镜一撅嘴,正要继续埋怨。不料就在将要开口之时,她忽然愣了一下。
通过大圆镜子,她看到自己的床帐微微有了波动;而自己那胖墩墩的镇长夫君,无声无息的从帐子后面露出了一只眼睛。
第070章 疑局
顾大人擦了脸漱了口洗了脚,自我感觉十分卫生。舒舒服服的钻进被窝,他很惬意的伸直了双腿,同时就听隔壁传来低低的说笑声音,是无心和月牙还没有睡。
被窝微凉,顾大人打了个撕心裂肺的大哈欠,忽然认为月牙说的也是有理——应该讨个正经八百的太太了,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不太美也可以,但是一定得要好人家的姑娘。自己在当家立计的方面已经是不高明,再弄个不靠谱的傻媳妇进家门,日子更过不得了。
顾大人酒量不错,虽然断断续续的喝了一晚上,但此刻只是微醺,迷迷糊糊的不闹不吐。正是昏昏欲睡之际,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顾大人刚把被窝焐热了,绝没有下地开门的意思,只不耐烦的问道:“谁啊?”
门外响起了小姨太太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哭腔:“顾旅长,是我,你快开门哪,我院里出事了。”
顾大人一掀棉被坐了起来,心想莫非她是想色诱我?如果真是色诱,可别怪老子将计就计。披了上衣下了床,他走去开了房门:“小嫂子,有事你该去找大哥啊!”
然后他看到了月色中的小姨太太。小姨太太披头散发,身上就系了一件斗篷,一条白胳膊露在外面,皮肤上赫然显出几道红痕。一把抓住顾大人的手臂,小姨太太急促的说道:“兄弟,救命啊,你大哥疯了!”
顾大人登时一愣:“疯了?”
小姨太太见神见鬼的放轻了声音,自己伸了胳膊让顾大人看:“不是说他摔了一跤吗?我刚才回屋见了他,哪知道他就像鬼上身似的,对我又咬又挠。家里上下就数我能降服住他,现在他连我都敢打了,还有谁能管他?兄弟你跟我走,我的丫头已经去找太太了,到时候大家一起上,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回事?”
小姨太太的眼睛被凌乱长发遮了住,瞧不清神情,就只能听见她惶惑的声音:“怎么看也不像是醉了,吓死我了!”
顾大人见状,不能把她推出去不管,只好转身敲了敲隔壁窗户:“师父,忙吗?不忙就起来一趟,外面出了点事,你跟我过去瞧瞧!”
无心刚和月牙“忙”过一场,此刻正窃窃私语的说话,对外面的动静全没留意。忽然听到了顾大人的呼唤,无心“唉”了一声,很不情愿的告诉月牙:“你先睡,不知道顾大人又在闹什么。”
月牙累极了,一动不动的答道:“去吧,把衣服穿好了,夜里风凉。”
无心对于镇长没什么感情,所以穿得挺细致。末了推开房门一步迈出去,他和顾大人打了个照面:“怎么回事?”
顾大人正要让小姨太太说话,不料未等他开口,小姨太太忽然转身跑向院门,迎头正遇上了一名气喘吁吁的仆人。仆人停了脚步,大声说道:“哎哟,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大太太正找您呢!”
小姨太太只做了一瞬间的停留,随即继续向外跑去。而顾大人叫住了仆人:“镇长出什么事了?”
仆人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哭笑不得的答道:“回长官的话,我们老爷把衣裳全脱了,正在院子里打滚骂人呢!”
顾大人和无心对视一眼,知道镇长可能是黑夜里撞着脏东西了。
顾大人让仆人领路,带着无心穿过几重院落,末了到了小姨太太的院内。小姨太太的院子很精致,靠边摆着花花草草,中间是光溜溜的空地。一群仆人明火执仗的站成一圈,照出中间一个光屁股大胖子在胡叫乱骂。一个富富态态的妇人扶着小丫头站在人前,打着哆嗦也在骂人,而所骂的对象,却是不知何时挤进去的小姨太太。小姨太太依然是披头散发,显然是被大太太骂老实了,缩在斗篷里一声不出。
大太太没了主意,让仆人去拽老爷,可是仆人一旦靠近,必定会被老爷抓咬厮打。眼看丈夫丢人现眼至此,她又气又怕,索性对着小姨太太发了火,满嘴骚狐狸臭婊子的乱骂,一口咬定“就是你魇了老爷”。
顾大人既然来了,自然不好袖手旁观。束手无策的摸了摸脑袋,他问无心:“你看出问题了吗?”
无心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此刻轻声答道:“鬼上身,不是大事。”
顾大人侧身给他让出了路:“那你还不快去治一治?”
无心迟疑着没有迈步:“顾大人,我想不通。这鬼哪天不能上身,非要赶在今晚?照理来讲,官兵所到之处阳气杀气都重,不是阴魂作祟的好时机啊!而且一般鬼魂是没有力量上活人身的,既然能上,这鬼魂就必定有来历,有所图。可是你看,镇长一味的只是发疯,连小姨太太都能安全逃出去,可见他没有杀机,倒像是……”
顾大人抬眼望向了他,心中也是一凛:“倒像是什么?”
无心翕动嘴唇,声音低得类似耳语:“倒像是在故意捣乱。”
顾大人也随之压低了声音:“可这捣乱的目的是什么?”
无心正要回答,哪知就在此刻,人群中的镇长忽然直起了身,一头撞向了顾大人。顾大人猝不及防,当场被他撞了个跟头。
无心知道顾大人身强力壮,和谁打架都吃不了亏,所以后退一步并不出手,只是留意周遭情形。正值此刻,小姨太太拢着斗篷跑了过来,仿佛是要和仆人一起合作营救顾大人。而顾大人被镇长压了个四脚朝天,气运丹田一蹬腿,大喝一声踹中了镇长的胸膛。镇长顺着力道向后一仰,泰山压顶似的拍向了地面。众人慌乱散开,其中五姨太后退一步,踉跄着正是靠住了无心。无心垂眼一瞧,忽然在五姨太的头顶发现了一点银光。
一根粗长的钢针,在丝丝缕缕的黑发之中露出了尾端,反射了灯光。无心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镇长真的只是一面挡箭牌!
小姨太太钢针入脑,如今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无心来不及多说,正要反剪住她的双手,可是就在他将要动作之际,一直惊恐的小姨太太忽然稳稳的回过了身。裹在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开了,藏在里面的右手举起一把匕首,一刀扎向了无心的眼睛!
无心当即歪头一躲,同时抬起右手,让刀尖掠过了掌心。趁着小姨太太未收回手,他一掌拍上了对方的面孔。伤口迸出的点点鲜血尽数涂在了她的脸上,小姨太太一声哀嚎,随即倒在地上抽搐成了一团。围观的仆人吓傻了,只见小姨太太仰卧在地,仿佛被浇了滚油一般痉挛不止,双手十指狠狠抓着地面,似乎周身的关节都要断裂错位。
片刻过后,小姨太太安静了;镇长方才倒在一旁,如今也安静了。
大太太最先神魂归位。她颤巍巍的走上前来,首先去看镇长。镇长大睁着眼睛,气息已无。
伺候小姨太太的老妈子也凑上来了,心惊胆战的想要拂开对方脸上的乱发。然而在看清乱发下的面孔之后,老妈子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姨太太也是死不瞑目,黑眼珠向上翻起,嘴角却是微翘,居然还带着笑意。
院内奇异的安静了,无心望着地上暴死的二人,心中越来越慌。控制镇长和小姨太太的鬼魂到底是要干什么?只是为了害命吗?可是人早已死了,何必还要借尸还魂的演一场闹剧?想要借刀杀人?杀谁?杀顾大人?杀自己?
无心忽然打了个冷战,抬头对顾大人喊道:“月牙!”
随即他扭头就跑。而顾大人怔了一下,一言不发的立刻追了上去。
第071章 人间苦
全宅子的人都跑去瞧镇长了,其余院落就变得寂寞空落。无心和顾大人一前一后冲向所住的小院。在进院的一瞬间,连殿后的顾大人都嗅到了隐隐的血腥气。而无心猛然刹住脚步,俯身从地下捡起了一只小荷包。
荷包上的细带子断裂了,荷包口收得却紧,是月牙永远贴身挂在脖子上的小物件。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可以捏出里面折好的黄符。细带子是湿的,浸的不是鲜血,而是脓水,散发出腐臭味道。顾大人抽抽鼻子,知道是不好了!
而在他开口之前,无心疾冲向了房门。
房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是迎面一片温暖的漆黑。汩汩流淌的鲜血浸润了微凉的春夜,棉被从床上拖到地下,而月牙被一柄钢刀穿透胸口钉在床上,一身的单衣被血染红了,红的像她去年为自己缝纫出的嫁衣。
她还清醒着,可是不呻吟。一口热气存在胸间,她要等着他回来。
无心站在了床边,俯身唤道:“月牙?”
他的声音轻而颤,是又惊又痛又绝望。伸手抚上她的面颊,触及之处一片湿热。刀子割了她的脸,她是受了酷刑。
月牙忍着不死,等了又等,终于等回了他。本来前一个时辰两人还亲亲热热的分享着一个被窝,没想到只是一刻钟的工夫,她一生一世的日子就化为了乌有。她知道自己是不成了,她甚至都感觉不出了疼。
“是岳绮罗。”她开了口,声音很轻,然而很稳:“她跑出来了,带着个骨头架子。”
在回光返照的平静中,她定定的凝视着无心。要说的话太多了,约好了是过一生一世,现在提前没了一个,另一个怎么办?
所以她不能停,她得趁着气息还足,把话说完:“我不求你给我报仇,你要是打不过她,就赶紧往远了跑。”
无心答道:“嗯,我记住了。”
顾大人的脚步声缓缓近了,黑暗中能听到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音,是怒不可遏、欲哭无泪的光景。一只大手伸到月牙胸前,他想拔刀,可是一旦拔刀,月牙必定立死。
月牙听出了他的动静,于是又开了口:“顾大人……”
顾大人闷声闷气的答道:“啊,月牙,你放心吧,我肯定给你风光大葬。祸害你的妖怪娘们儿,我也饶不了她。”
月牙扯动嘴角微笑了:“顾大人……你对我俩一直挺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以后我没了,你替我顾念着他……他没啥正经本事,将来要是穷了,你想着给他口饭吃……”
顾大人的声音又粗又哑:“月牙,我向你保证。有我一口稀的,就有他一口干的。我还能养不起一个他吗?我有兵有钱有地盘,养他就像玩似的!”
月牙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又转向了无心:“咋不点灯呢?点灯,我再看你一眼。”
“嚓”的一声,火苗窜起,是顾大人划燃了火柴。烛台上的蜡烛一根一根的亮了,月牙的面孔渐渐显现在了光明中,血痕交织,狰狞纵横。眼睁睁的望着无心,她气息一颤,一滴血泪顺着眼角滑落。
“咱俩才过了一年……”她的声音越发轻了:“往后……你一个人……咋办啊……”
她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洁净明亮,一眨不眨的盯着无心:“无心,我跟你……没过够……”
无心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她,有透明的液体在他眼中汇聚成滴,悬在睫毛上,粘稠而又沉重,是他的泪。
“月牙。”他轻声说道:“我也没过够。”
月牙笑了:“以后……我不伺候你啦……你自己好好活吧……”
然后她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望着无心又看了半晌。
最后,她慢慢闭了眼睛。口鼻逸出浅浅的一声叹息,带着她短暂一生中所有的苦乐与留恋:“没过够啊……”
无心仰起了头,已然凝固的透明泪珠坠落下去。微弱的光芒在他眼前流动闪烁,是月牙的魂魄脱离躯壳,挽不回,留不住。
顾大人的卫队包围了小院,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无心端了热水关了房门,要为月牙擦身;顾大人独自靠墙站在门外,不歇气的一根接一根抽烟。不敢歇,眼泪与哭泣就堵在他的喉咙里,他得用一口一口的烟雾把它们压住。
房内又加了一副烛台,烛光几乎可以媲美电灯。无心拧了一把毛巾,去给月牙擦脸。两人做了一年的夫妻,全是月牙照顾他,月牙把家里的活全干了。
月牙死得惨,周身的关节竟然都被捏碎了,所以临死前想要摸摸无心都不能够。无心很细致的为她擦去身上的血渍,没过够,两个人,在一起,都没过够。
无心经过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可每次的主角对他来讲,都是独一无二。让他彻底忘记一个人,也许只要一天,也许需要一百年。
无心给月牙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顾大人命人套马车,拉着月牙回了文县。夜色深沉,他和无心并肩坐在车里,顾大人问他:“你媳妇让人给弄死了,你怎么想的?”
无心答道:“我想报仇。”
顾大人又问:“有计划了吗?”
无心摇了摇头:“正在想。”
顾大人抽了一夜的烟,此刻下意识的又要去摸烟盒:“想明白了就说话,我有人有枪!”
无心“嗯”了一声。
月牙没娘家没儿女,天气又热,所以葬礼没法办得太复杂隆重,三天之后就出了殡。三天里无心一直守在灵堂里。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月牙身边,他闭着眼睛歪着脑袋,用面颊去贴月牙的手背。月牙身上苫了一层白布单子,静静的躺在灵床上。家里没了她,立刻就不像家了。顾大人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只有一个小勤务兵会一天三顿来送饭菜。厨房里清锅冷灶的,从早静到晚。无心把月牙的针线笸箩端到面前,笸箩里面扔着一只未完工的大布鞋。月牙总不闲着,做不完的饭菜,做不完的针线;饭菜做得快,针线做得慢,说要给顾大人做一双鞋,直到现在还没做成。无心捡起布鞋看了看,知道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顾大人再好,不是月牙。顾大人有他自己的事业,将来还会有他自己的家庭,有他孙男娣女一大群热热闹闹的亲人。而他无论在何处活久了,都会活成众人眼中的谜团。顾大人对他再有感情,也没法向亲人们解释他所有的谜。
可月牙就不一样了。
他是月牙的唯一,月牙是他的唯一。月牙不必为他的存在辩白,反正他们只为对方负责。你们看不惯我们,我们就走。
无心弯下腰,把笸箩里的碎布头一片一片的整理好。月牙从来不肯轻易扔掉任何破烂,仿佛预备攒出个千秋万世的基业来。无心攥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布条,忽然自言自语的开了口。
他说:“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