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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澜丫头,何等聪明,自谌墨再踏碧门土地上始,口中的“谌公子”已自动换为“主子”。假凤虚凰也好,女扮男装也罢,一声“主子”总不会叫错。“您一点也不担心么?”
正在调弄琵琶,准备弹一首春江花月的女主子,抬起了一张因精心调补、愈发娇艳欲滴的颜容。“担心什么?”
“大当……您的相公。”
“说说看,我为何要担心?”
“他今时已不同往日,登在那位上,到今日也有近三月时间了,对您竟无任何安排,您不怕他……”
“碧澜,在你看来,这世上最难把握的是什么?”
碧澜细眉稍蹙,“……人心?”
聪明,小小年纪有此悟性,前途不可限量也。
“人心为何不易把握?”
“人心易变。”碧澜一笑,“易得,却也最难得;易失,却也最难失。”
再次感叹,碧澜丫头,……“我娘当时美冠全城,与我爹的结缘亦由两心相许开始,但美貌和爱情,并没抵挡住男人的心变。我娘对他曾全心以赴,但在他心生变那刻始,我娘便始将心收回,那道深瓦高墙,那片荣华富贵,甚至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儿女,都没留住她已经天高云阔的心……”
“做女子,当如雪前辈。”
“还好她让夫婿给强拉走了,不然听了你这话,又要骄傲成一只孔雀。”谌墨美眸起笑,“但在很多人眼里,我娘定然不是好女子。休夫这等惊世骇俗的事先不必说,抛下三个儿女,就会让天下很多慈母叱为狠妇。当年阿霁随我回来见母,想得也是她定然愧泪成行,疚心满腹,当然,结果让他太意外……”忆及十二岁的冰脸小侯爷当时目瞪嘴愕的模样,笑不要抑。
“主子是说,如果您的相公另有他心,您也会如雪前辈……”
“我不是我娘,定然不可能照搬她的所有生活和选择。但男人的心若不在了,我的确不会再要。我不知道如果先动心的是我会如何,但我的确是因傅洌爱上我,我才会爱上他,亦因他是全心全意的爱我,我才全心全意的爱他……”
碧澜慧眸一转,笑道:“您的相公听了这话,必然是极高兴的。”
是么?谌墨蓦地想到,自己竟是从未向傅洌说过这些话的,纵然在两人最亲密时……
“主子,奴婢今儿个和您说些心里话可好?”
嗯?谌墨挑眉一笑:“若你信得过我,我也乐意提供耳朵。”
“碧澜虽然姓碧,但跟得人却只是‘主子’。”
嗯,这个“主子”不是自己。谌墨甚有自知之明的忖道。
“奴婢进碧门时,只有六岁。那样的年纪,旁人是否能记得太多往事,奴婢不知,但奴婢六岁前的记忆却是刻在了魂里,永远也不会忘去。爹的腿残了,被人给辞了工,他和娘带我四处乞讨,那些年,我眼中的江南,没有春暖花开,没有碧水青天,除了冷就是冷……到今日,奴婢仍会做梦,梦见自己捧着一只破碗在冷冷的江南到处游走……”
碧澜语声仍是平淡无仄,慧眸亦未因这往事而起任何变色。于是,谌墨亦没有任何安慰或唏嘘的言声动作,只是支了颐,静静聆听。
“因为爹和娘总是把讨得的那点口粮给了我吃,他们的身子变得极坏,坏得让我以为他们熬不过那个春天……但一个雨日,改变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命运。进破庙来避雨的主子发现了我们,兹那时,隔个两三天,主子就会给我们送些吃食衣物过来,有一回,还把大少爷也带了去,给爹和娘看病……那样的照顾,使爹和娘多撑了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在暖衣饱食中离开,我到现在,都记得他们去时那满足的模样,爹娘本来以为自己是要做饿鬼的呀……”碧澜淡笑。
“他们去了,我便到了碧门,做了大少爷的随身侍女。进碧门前,我以为,能吃饱肚子的大户人家,定然是快活得不得了。进了碧门才知,不管是主子,还是大少爷,都不快活。那时的大当家,是大少爷的祖父,主子的外祖。那时的当家主母,已不在了……一次不经意间,奴婢在碧门一个僻角的小阁子里,认识了一位嬷嬷,她曾是侍候当家主母的贴身老婢,她总是和我讲起一些往事,一些只有她知道的往事。比如那位已逝的主母,平时对碧门内的长老、管事、仆役都极是恶颜凶悍,私下却常一个人流泪……嬷嬷劝了她一大堆,劝她既嫁了来,木已成舟,就安心过活,别想着以前的男人云云。而每一回主母都是切齿的恨声‘不可能,既然让他的碧门已经污七八糟了他还不肯放我,既然给了他那么顶绿帽子他还不肯放我,我就死,死了总是自由了罢?我的魂,我的心,可以去找我要找的人……’嬷嬷捂了她的嘴,‘您不活,想想可怜的橙儿,她还那么小,她……’‘橙儿?那个连我都不知道谁是她亲爹的橙儿么?她……她凭什么让我挂念?她凭什么让我为她委曲求全?这么多年,若不想让他声名狼藉,想让这碧门乌烟瘴气,我何必活着?’……”
小东西,娘不会这样哦,不管怎样的情形下,娘都会很疼你们哦。谌墨手指敲着肚皮,默念。
“奴婢进碧门时,那大当家的脾气已极不好了,对几位少爷动辄打骂。那时,少爷们的爹离碧门多年,娘已去世。少爷们活得极不快活,但更不快活的,是主子他们。有一次,仅仅因为主子他们练了碧门的武功,大当家就要挑断他们手脚筋脉,永不能习武……”
没事没事,爹爹没事,爹爹现在的武功,比你们伟大的娘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去……默念未完,“咕咚”,掌心忽受了一击,噫,这小东西,竟敢踢娘?
“那事过去后,主子更不快活了……那么多年以来,奴婢从来没有见过主子真正笑过,直到您的出现……主子真是爱极了您,望着您的眼神,像最暖融的春水,他恨不能将这世上的所有东西捧到您的面前换您一笑。所以,主子对您的心,断然不会变,因为,您就是主子那颗活来的心呐,人怎么可能没有心呢?”
所以,这丫头绕了大半弯,就是怕她胡思乱想,怕她平地起了他念?这个慧黠丫头,碧门有她,有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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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只为汝妻
下雨了。
天地织玉珠,尘世处烟蔼。
烟蔼般的雨气,灭减了夏末暑气,也将几日烈阳高照带来的闷热一并消去。
不必再劳烦那个尽职的碧澜丫头置冰降温以使她好睡,这一夜,清凉舒爽,必然是酣眠呶。聆着窗外沥沥水声,与肚里的小东西絮絮说完了话儿之后,谌墨闭了眸,向周公老头儿的棋盘靠拢去……
嗯?黑白分明大眼晴倏尔掀开,黑丽的眼珠转过几转,牢牢盯住了床尾,那厢有一道颀长形影,背着桌上小灯的淡芒负手而立,美眸遂瞟出不屑眼白,“……江南怪医,你又在装我夫君?你的丹药毁得不够是不是?”
她当然知是他,但顺便能把那个敢动念头戏弄自己的江南怪医拖到水去,也不错……
果然,来者细眸闪过戾色,“他装我?他做过什么!”他竟敢如此?!
长睫儿飞眨,无辜又纯洁:“……你是……唔唔……”
香唇遭欺,芳舌遭戏,那小别三月的相濡以沫,那唇齿相依的灵魂交逢……谌墨睫毛掀掀,见得自家夫君一对凤眸已动情阖上,嘻……
噫?仿佛,在自己小嘴内放肆扫荡的舌上,带有浅浅的甜息,就似自己平日常用的酸梅汤?嗯,睡前有放了半壶在桌上,他定然是给偷喝了……为确定猜测,小舌又舔上几下,以来慢慢品尝确认……
“小妖精!”男人喉内一吼,已将她那条调皮惹人的小舌勾进薄唇,火热品尝!
很快,谌墨发现自己脑内的所有顽皮念头均融化作水……唉,在床上,她从来不是这个男人对手……
“不行哦,肚里宝宝……”
“我问过你的随诊大夫了,他说现在已可以!”
他竟向大夫咨问这些?“……你不要脸……你……”
“……别动……墨儿……”
“……”
雅室内,女子的低低**,男人的促急低吼,和着窗外淅沥雨声,汇出最羞人耳膜的天籁……
“墨,墨……”待室内一切方歇,男人的薄唇仍抵在红唇上不肯稍移,
“走开,我要睡觉啦……”这只巨蚁,连臃肿的水桶都吃得如此起兴,色到无可救药了……
墨儿~~
傅洌捧着这张挂着娇艳红晕的脸儿,难移瞬时。孕妇都会如此美丽么?眉如翠山,鼻如悬丹,满颊的红晕延至眉梢,如一朵盛开的粉莲般绽放,芬芳得屏人息,娇媚得勾人魂……他敢确定,与“情人眼内出西施”的约俗无关,这个人儿,的确是更美了……傅洌心底忽蹿酸气:这妖人儿,没有他在身边,过得很好?
……这三个多月来,但有一寸闲暇,相思之毒就会浸心浸身,分他全副筋骨。他熬剪如此,她竟然……但是,送她离开,就是为让她很好,不是么?……犹如此,仍是……这人儿这人儿!
“你做什么啦……”下唇遭轻咬,女子被扰醒,语出糯软嗔声,“你是狗哦?”
“想不想我?”
“不想……”眼色又要变?“怎可能?想,想极了哦……”笑?这样就高兴?好好哄……
“墨儿,小墨儿……”
“小墨儿在肚子里,嘿嘿……会动哦……要不要摸摸?”举眸望见男人猝深的瞳色,啐道,“是要你摸摸小东西啦……你又在想些歪邪了是不是?大色狼!”
唉~~
怎么办?怎么办?傅洌竟生无措了,世上,怎会有这人儿?一颦一笑,一嗔一怨,一丝一发……都已让由皮及里,由肌至髓,无处不爱,无法不爱,原来,爱到极致,竟亦会无措,因不知除了爱,还能给她什么……这人儿,这个只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的人儿……陡然,他想起:“江南怪医冒允我骗你?除此,他还做了什么?”
嗯?正在他专注沉溺的眼波笼罩下舒适得昏昏欲睡的谌墨一怔:“他……扮成你的模样,接近我而已……”
“他可曾做过别的?”
“别的?”
“他若一根指头碰你,我斩他一根指头,他若整只手来碰你,我斩他一只手,他若……”
喔唷唷,教坏小孩子哦,不过不过,好奇咩……“他若整个身体碰我,你待如何?”教坏小东西,我是坏心的娘,呜呜呜……
傅洌雅颜遽变,虐神附体:“我将他整人撕碎!”长躯便待疾起……
谌墨双手抱住:“没有没有,他没有碰我一丝一毫啦……”乖乖,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竟有这副模样?残冷,邪虐,阴狠……他说他要将人撕碎?她竟相信,他不是说说而已!小东西,不要学哦,那样很恶心很血腥很暴力很不优雅……不要学不要学……
“他扮着你的模样踏进院子,不得不说,他的易容术天衣无缝,就连仪态气度也模仿得极像,初始我的确以为是你……”纤指抹去这男人眉间的阴戾褶皱,四目相抵,“但他的眼神是破绽,你望我时,眼内是两汪暖融融的春江之水……”碧澜丫头,谢了。“他却以莫名意味的笑意望我,当下我即生疑。尤其在他近我三步时,身上那浓浓的药草味……”抿笑,“我猜出是他,所以向他扑抱过去,那厮吓得掉头就跑,哈哈……”
傅洌双齿又在她唇上一合,“你向他扑抱,你要抱他?”
小气男人!小牙不客气地回咬,“是吓他嘛,他只是为了好玩,怎敢有些许亲近?为回敬,我还将他炼丹的炉子给毁了,碧丫头从旁相助喔,你没见他那时的表情,说是如丧考妣也不为过,哈哈……”
“他若敢呢?”
“噫?”
“他若敢对你亲近呢?你的扑抱岂不正如了他的意?嗯?嗯?”
这……他……小东西,这就是你的小气爹爹,娘说了恁多好玩的事情,他不陪娘笑,却只揪这个不放,小气啊小气!气死娘了!
“怎不说话?他若敢呢?若敢呢?嗯?”
“好累哦,好困哦……”掩口哈欠打下,美眸徐徐阖拢,螓首偎进男人胸口,“夫君,您的问题放到梦里请教周公老爷子如何?睡罢睡罢……”
男人瞪着这张娇艳小脸,气犹难平。
江南怪医,你很好哦,很好哦……
此际,正在某间药庐体炼丹药的江南怪医,陡地一个寒栗:噫,降雨使气寒,开始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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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洌。”晨起的谌墨慵懒尚存,一指亲昵挑拨着眼前男人的鬓发。
“嗯?”傅洌正为她系衣束带,口内漫应。
“我只做你的妻子。”
嗯?傅洌微怔。旋即听出,这并非妖人儿的突来表白。她是在告诉他,她只做他的“妻”,不做‘其它’。
“我知道,现今后位仍是空缺,我不管你打算将来如何,但我不会让自己成为那个华丽牢笼的一员。我可做帝王之妻,但不做帝王之后。”
“我明白。”傅洌抱她到镜前软椅,持起案上暖木篦梳,舒理妻子云发。
“但是,纵是我自己不做,你的后宫若有她人出现,我便再也不是你的妻。”此话尾音落时,水眸仰抬,与镜中的细密视线交逢。“我自己不做,别人亦不能做,是不是任性得紧?后宫无主,你近来必受了言官、御史、公卿各方的不尽奏谏,可是,我可以疼你入骨,爱你如命,唯独你的后宫,不能有任何女人……”
男人雅颜微震:“再说一遍!”
谌墨挑眉,“你的后宫,不能有任何女……”
“不是这一句!”傅洌掷了梳,头俯娇妻薄肩,唇俯她耳,切切道,“前一句,再说一遍,墨~~”
谌墨蓦然明白,嫣然一笑,“我可以疼你入骨,爱你如命……”
“墨!”傅洌忽如兽狺,一双薄唇噙了娇妻嫣色朱唇,吻尽千种绸缪……
疼你入骨,爱你如命!
活过二十七年的岁月,跋过漫无尽头的黑境,原来等得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此一句话,他的墨,他的妻,他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阿洌?!”在陡感颈间有温热液体滴落时,谌墨愕住,随之而来的,是心尖上某处的刺痛,这刺痛,初始并不强撼,却如滴墨浸宣,缓缓向四围扩延,直至整颗心儿,都为这个俯在肩上的男人拧紧痉挛……他的泪,由她的颈,落在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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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得自女儿房内出来的男人,苏远芳妙目浅眯,“碧大当家?”
男人举手微礼:“岳母。”
岳母?苏远芳心花怒放,那个偏执王爷,就从来没有这般知礼过……“嘴甜也无用,我有话对你说。随我来。”婀娜姿影一迳转身。
“照顾好夫人。”碧笙对从旁碧澜淡然吩咐一声,掀步随去。
苏远芳用了轻功,在碧门楼阁间腾跃,直至驻足,螓首未回。当身立至一丛枯花前时,身后全无声息,却闻得——
“岳母,请指教。”
这个女婿,不错哦。苏远芳细指一挑跟前枯花:“你认得这花么?”
碧笙摇首。
“它叫月牙花,因花开时形如月牙得名。”苏远芳摘下一瓣枯叶,一瓣残花,“但现在,已经残了。你可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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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莫忘初衷
“主子,您会随男主子回京么?要不要奴婢替你打点行装?”碧澜拿一只臂做大肚女主子的拐杖,两人在无笙楼后的小园内来回踱步,此乃随诊大夫给谌墨的每日必修功课。
“不会。”
“男主子此时来,不是为接您回京的么?”
“不是。”谌墨摇首,“他最清楚,时下对我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怎可能扯我进那里去?”
“可是,国不能无主,帝不能无后……”
“噫?”谌墨明眸一亮,“姐姐?”
“……呃?”
“姐姐才是他的元配,封姐姐为后,名正言顺哦。”
“……啊?”
谌墨为自己的突发奇想甚是兴奋,又跳又叫,吓得碧澜一并替她托着那个已较同期孕妇大了许多的大肚子。
“可是,您为何不为后呢?您恐后宫佳丽,主子会见异思迁?可是先前,不管以主子的哪个身份,若想,都可以有美女如云,那时没有,以后也可以没有……”
“那时没有,没有谏官、御史、言官盯着,自然可以没有,但此一时彼一时,君王后宫,以子嗣龙脉最重,又怎可能没有?”
“可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