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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三万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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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再多远都是丘陵。”

“不不,你看,我说老有车往那边跑的那个方向。”

“那就是有挖到古迹的那块地嘛。”

“对,古迹地,美了,了不起,我整天看车子往那边绕,妈的埋了几万年的干尸都比我们重要。”

我也踩上矮墩,顺着蜿蜒的河流看出去,不远的河面上,泛着几朵航手兰,再下去,河面水光粼粼,其实半个鬼影也瞧不见,我只知道古迹地确实就在那个方向奇+shu网收集整理,奇。сom书至少十几里远。

“你知道我想干吗?”阿雷又朝桥外探身出去,双手拼命乱挥,“不开玩笑,我现在就要跳下去,反正我烂命一条,我也来做尸体,我免费给你们参观,我告诉你今天我就要淹死给你们看。”

我默默看阿雷表演了一会儿,跟他一起探头观察下面的河水。

“但是老雷,我看这种水位,死不了人。”

他马上泄了气,爬下桥墩,点了根新烟。

抽了半截烟后阿雷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走吗?我要亲眼看到辛先生的下场,对,就在这座桥上,我要看他被戴上手铐,从我前面被押出去。”

“辛先生怎么会被戴上手铐啊?”

“你都不看报纸的吗?”阿雷很稀奇地瞪着我,“他杀了那么多人。”

“哪有杀人?报纸说的能算吗?”

“气死人算不算?”

算,城里的确有些人算是气死的,遗体都是我烧化的。

“害人不想活了算不算?”

也算,河城的自杀率居高不下,轻生成功的可怜虫我也烧过不少。

“那你说啊,间接杀人就不算杀人吗?”

“不关我们的屁事,说这些我听了很闷。”

“我告诉你辛先生这次玩完了,”阿雷忽然又甩掉香烟,兴奋得挺不正常,他很起劲地跪在满地家当中猛掏,“报纸都说了,这边有篇报导我特别留下来,写得很好你一定要看看,上头已经开始在调查他了,你等等我找找,你别走。”

阿雷陷入胡乱翻寻中,几张旧报纸随风飘起来,在空中张扬,往河面飞翔。

我叹了口气,拉动我的手推车倒转车头回城。“拜托你报纸都用石头压好,还有,烟蒂给我捡起来。”

报纸上那些捕风捉影的报导,哪有我的情报来得精彩?城里虽然到处在传言,辛先生很可能将要被起诉,但我知道辛先生有后台,后台是谁?就是那天来访的嘉微小姐。

嘉微小姐离开后和辛先生通讯过一些公文,当然全经过销毁,百密一疏,没有人发现我懂得拼凑。拼凑的过程显示,辛先生办公室的那台碎纸机,还真是顶级货——文件拆解得全不像话。

一共花了我二十五个夜晚和许多罐咖啡,才让资料慢慢还原。首先确定的是嘉微小姐的来函箴徽,与辛先生同部同署,只是嘉微小姐属于人事考察单位。骯脏的内幕接着丁点曝光,在这边我不能直说,不泄露公务机密是我处理垃圾的基本原则,但是我可以提示四个字——官官相护,既然辛先生的上级决定罩他,那他就不会碰上大麻烦,这种事情再讲下去真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我忽然真的感到头皮发麻,大桥摇晃,地动山摇。

山摇地动,推车下桥回城时,迎面的景象让我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从哪边进城的一架巨型怪手,正缓缓驶过城中的路口,它发出坦克车一样的轰隆噪音,转弯朝中央广场而去,高举的铁爪擦过天际,沿途扯落满把的黄媵树枝。

我刚想到了什么重要的关键,一阵大风刮来,眼前漫空都是嫩叶飘零。

一直到凌晨我还在想,而且还有个糟糕的念头,超级想哈一根烟。南晞在小麦的隔壁病床上辗转反侧,叹息,揉眼睛,扯自己的小辫,最后她推开被子猛然坐起。

“我睡不着,我睡不着!”她很烦恼地轻声闷喊,“帽叔你打呼好吵。”

“胡说,我根本没睡。”

“我完蛋了,天又快亮了。”

“我去弄杯温牛奶你喝?”

“不要管我。不要陪我。”

“说什么孩子话,不是要帽叔陪你跟小麦吗?”

“谁知道连晚上你也要住在这里啊?”说这话时,南晞连眼泪也差点喷了出来。

“不放心你们俩。”

“可是你打呼真的好吵,害人家天天失眠。”

“保证没打呼,我睡觉保证是最安静的人,我浅眠,浅眠的人不打呼,一点声音我就醒,你看你一翻身我就知道,这病房里安静得不得了。”

这安静。

我和南晞几乎在同一秒弹跳下床,她裸足蹿到小麦床前,我睡在最靠门的铺位,正好抢身去开了灯,然后我只管戴帽子顾不得穿鞋,也奔向小麦。 为什么这么安静?怎么再也没听见小麦那带着轻微喉音,挣扎得很不舒服的喘息?

南晞整个趴在小麦胸膛找他的心跳,我来到床前时南晞已经站直身,脸红得像是方才大醉过。

“没事。”南晞说,她正在发抖。

小麦真的没事,而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他眨着眼睛看灯光,眸子清亮。

 南晞像是安慰自己似的,不停地轻抚小麦的短发,忽然她捧住小麦的脸,跟他仔细对瞧,然后她宣布:“小麦说他想看一看航手兰。”

“我怎么没听见?”

“他说了。”

短短一段旅程折腾了半天,当我们抵达河边时,差一点断气的人是我。

过程有多逊就别提了,那张活动病床太不管用,才推出诊所不远就报销了一只铁轮,当我提议以我的垃圾手推车载运小麦时,南晞更加不快乐地说,不行。她努力思考,逼出了脸上深深的酒窝,然后她说:“帽叔你帮忙,把小麦扶到我背上。”

结果当然是我背着小麦,一路撑到了垃圾场,全城就属这一带的航手兰开放得最灿烂。

天才刚要破晓,我和小麦尽情栽倒在花丛中,两个人都喘得像风箱。小麦忽然平静了,他转头,很认真地端详一朵靠近他眼前的航手兰,启齿想说什么,可惜他的嗓子喑哑奇Qīsuu。сom书,只能从唇形研判,不是对我也不是对南晞,倒像是朝着花蕊说了一句:“谢谢你。”

接着他几乎是立刻就陷入昏迷。

这下我们都傻了,费了好大功夫,换来就这么几秒钟的张望。南晞抖开她带来的毛毯,帮小麦披上。“让他在这边休息一会儿吧。”她说。

我的工作小棚就在前头不远,我过去开灯烧了一壶热茶,提回到河边时,南晞攀住一棵白梨树,脚踩树桩,整个人有一半悬空在河水上,偏头正看着很远的地方。

晨光熹微,星星都已不见,极远方的丘陵地上有一小撮灯火闪烁发亮。

“一大清早,有什么事好忙的?”我来到河岸边缘,给南晞倒杯茶,她摇摇头示意我放地上,我就地坐下啜饮热茶。

“在赶工吧,那边现在听说很热门哟。”南晞眯望古迹地上的灯光,不胜向往。

“挖好几年了,我就看不出他们哪里热门。”

“帽叔你都不看报纸啊?那边新出土很棒的东西哩。”

“干尸有什么棒的?”

“干尸是前几年的老新闻了好吗?他们早就又往更深挖下去,挖得很深很深,你都不知道唷,最近挖到好多寒武纪的古生物,前几天又发现了叩尔萨斯呢。”

“那是什么东西?”

“藻,一种弯弯曲曲的藻,报纸说的啊。” 

“……你的意思是说弯弯曲曲的藻很棒?”

“才不是呢,叩尔萨斯是很多亿年前,一种只长在咸水湖的藻,全世界只有两个地方有挖出这种藻唷,另一个出土的地方很远呢,说不出有几百几千里远呢。”

“所以重点是……”

“帽叔,原来我们住在一个史前大湖里,湖耶!”

这种不对盘的谈话让我不得不灵魂出窍,飞得老远,十七岁的南晞,这样幼稚,这样不经世事,这样孤伶伶没有亲戚,眼见着就要像朵航手兰,永远漂离开这里,将要搁浅在不知道多远的他乡;说不出几百几千种苦难将要像雨点一样冲刷在花朵上,但我们再也见不到,也帮不上忙;花朵散播许多种子,搅乱无数生态,最后终于枯了,留下一点点遗迹,深深地被掩埋在地底,地层上季风吹过来,大火燎烧过去,千万晨昏,直到某一天,某个喝多了咖啡的秀逗科学家在一大清早拼命挖掘,挖出来一块化石上生痕模糊,依稀可以辨识,曾经有朵花儿被水波推上了泥地,翻了两滚,但又漂走了;年代若干,用碳十四侦测,考古价值几何,数据化成图谱,能发觉的也只有这么多,花儿与这世界的一切轻轻牵扯却永远失踪在风中,在风中,我问她:“南晞,有没有想过,河城封了以后你怎么办?”

听见这问题,南晞从树桩上跳下来,到我面前蹲矮身子,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灵活的大眼睛盯住我眨也不眨,每当她有什么事想求我,或特别想看我时,她就是这样蹲下来,很惹疼,很讨喜,也很存心。我清了清喉咙说:“南晞啊,帽叔这几年存了——”

“——你在担心我了唷?”南晞偏着头透过帽子的缝隙仔细看我,“帽叔你真的想太多,辛先生都帮我安排好了啊,我会有一笔很小的基金,还有助学贷款,我可以用到二十一岁,你说这样好不好?”

“好虽好,但是再来呢?”

“再来——我要照顾病人。”南晞笑得十分甜,甜中又有些心思,她低头用指尖撩拨跟前的草叶,笑容渐渐淡了,最后变成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我耐心等着,她抬起脸蛋,终于说:“其实我的问题还算小,帽叔……”

“说下去,帽叔在听。”

“糟糕的是君侠。”

“听不懂,君侠怎么糟糕?”

南晞却踌躇了,她左右张望,除了睡在一旁的小麦以外,这时候的河畔根本没人,南晞拔了几片航手兰叶,放在掌心轻轻捶打,闻了闻叶渣,眨了好多次眼才说:“帽叔你保证绝对不说出去唷?”

“绝不说,帽叔口风要是不紧的话,河城早就天下大乱喽你说是吧?”

“君侠是个囚犯。”南晞一鼓作气说:“无期徒刑那一种,他能来河城,是因为辛先生从监狱里把他借调出来的,怎么办到的你不用问了,因为我也不懂啊,我只知道,现在要封城,君侠就糟了呢,他就要回监狱去,一直关下去,还要关很多很多年。”

“君侠犯的是什么罪,要关这么久?”

“谁知道唷?”南晞叠声反问:“那很重要吗?你觉得君侠像是坏人吗?你是看他现在的人还是他的过去?”

“……”

“君侠是怎么一回事,大概只有辛先生才知道吧。”

“既然这样,那回监狱去也是天经地义,我们也管不着吧?”

南晞却答非所问:“他其实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她低头反复搓揉手里的叶片,终于全扔掉,又将下巴搁回膝上,很天真地仰望着我说:“帽叔,我们来假设一件事,假设你懂哦?”

“懂。”

“那就是都用假设的唷,假设小麦死了,我是说真的没办法抢救,我们真的很想救他——还在假设中哦,结果他还是死了,在封城以前死了,你不觉得小麦的年纪和外型,和君侠真的有点像吗?这样说你能懂吗?”

懂。原本想不透的关键现在也全懂了。

君侠需要小麦的身份。

君侠将要顶替小麦,造假一生。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如果小麦不死呢?”

“他会,他已经准备好了。”南晞清脆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

“他说了。”

一束束晨曦从城东射入,斜斜光线里见得到花粉蒸腾纷飞,这里的空气真脏,我感到满腔恶心,很勉强压制才顺利开口:“再一个问题,这是辛先生的意思,对吗?”

“这是最好的结果。”

小麦开始猛烈咳嗽,咳得全身都弓了起来,南晞匆匆奔过去扶起他,给他拍背抚心,全不嫌恶地用手掌细心帮他揩抹唾沫,我坐在岸上回望他们,想帮忙但是腿正好麻了。

南晞跪着,小麦斜卧在她怀里,南晞正在说什么话轻声安慰他,朝日升起,衬在他们身后,再来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满眼里只有灿光闪动,这颗照耀过很多亿年前的叩尔萨斯的,造化生命万千的,同样也促成无数毁灭的,永不怠工的太阳兄,活力十足地刺击过来,那样光辉,那样残忍。

那样血红。

7

南晞急得直跳脚,扯住我的手推车不让我走。

“放手。”我说。

“那你先把门打开啊拜托。”

 “不行。”我说。“我收趟垃圾很快就回来,你先去随便哪边玩一玩,听话。”

“我生气了唷!拜托把门打开!”

“不行。等我回来。”

“好,你去收你的垃圾,小麦要是睡到一半被痰哽到了,我不管。”

也对。这下换我六神无主。满城的垃圾桶我不能不收,但是我也没办法让南晞单独留在病房,才锁住了诊所的全部门窗。现在我和南晞在诊所门外僵持不下,火上心头。

折衷。天底下什么事都能折衷,我以正笔字写好告示,赶去行政大厅布告栏贴上。

即日起——

1。 各栋建筑的楼层公共垃圾桶:不定时清理,再次强调,请确实做好垃圾分类。

2。 各地垃圾子车:改为每三天清理一次。

3.厨余类:请自行送至城东堆肥坑。

4.电器、家具及大型废弃物:请自行送至垃圾场,或至诊所亲洽帽人。

ps.意图轻生者:请缓,焚化炉暂不开放。

站在布告栏前,我被另一幅张贴吸引住了,那是来自辛先生办公室的公告,内容了无新趣,不过就是最后一天的撤离名单,呈表格状,分别注明哪个人将要被遣送往何方。

多此一举的名单,总之就是全员撤离,除了小麦以外。这张公文老早就发送给了每一个人,每个人看完后也即抛弃了它,我从垃圾桶里收到过许多张,但现在我还是很认真地细阅公告,从第一个名字到最后一名,又从尾读回去,只恨手边少了放大镜。

“吓。”一个人路过驻足看了看我的垃圾公告,又看我,倒抽一口气。

“怎么?”我问。

“没……没什么。”那人睁大眼回答,转头跑了。

我继续读名单,入神得念出了声音,想扔掉手里的东西,腾出手指一一触摸那些名字,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我双手揉的是我自己的帽子。我不知何时摘掉了它。

又一个人影在电梯口出现,悄悄从我背后一溜烟而过,我戴好毡帽,转头叫住了她,是南晞。

南晞吞吞吐吐,“辛先生人又不舒服了,要我过来看看……”欲语还休,“……所以……那个钥匙借我一下好吗?我要回去拿个药。”

“行,我正要回去,跟我来。”我拉她的手臂往诊所走,听她嘟哝着什么,我回头问:“说什么?大声再说一次?”

“我说,帽叔你看起来好可怕。”南晞朗声说。

我会比这个要命的世界更可怕?才步出大厅门口,迎面差点撞上一群人,是电视台来的采访人员。这些记者最近像蟑螂一样倾巢而出,而河城是一块旧蛋糕,他们什么都肯沾上一口,现在就有两个人高举着麦克风走向南晞和我,我用力推挡他们:“闪开,别让我说话。”

又是一周过去了,城里的厂房全数停工,再一周,现在大家的新嗜好是坐在打包好的行李上聊天,聊什么都很起劲,就是不谈明天。

我每个白天都在打盹,夜里渐渐清醒,醒着继续等,直到南晞发出了均匀的酣眠呼吸,我才起身,瞧一眼小麦确定他还活着,我轻身离开诊所,星夜下满城收垃圾。

夜里很凉,但我的火气够大,煮光全城的黄媵树叶也镇不退的火气,保护我整夜工作不倒毙街头。拉动手推车,我启程习惯性地先到行政大楼正前门,抬头仰望,在这样的深夜里,辛先生的办公室竟还有灯光,灯光中有具黑影。

辛先生站在窗口,居高临下与我对望。已经连续好几夜了,没有人破坏沉默,就这样照镜似地相看,我戴帽,他背光,中间阻绝着坚硬得像冰一样的东西。

夜露润湿河城,每一车垃圾都比以往更沉重,我吃力地往返,还是无法在天亮前完工,从城东宿舍推第二趟垃圾经过中央广场时,我喘几口气,在石板上大字趴下休息,看见一支早起的队伍扛着器材进入广场,他们也立刻发现了我。

这组人已经在城里拍了好几天的记录片,几乎对什么都感兴趣,人们街头闲聊也拍,有人打架也拍,野猫上树也拍,只差没有掀开每幅窗帘往里拍个够,现在他们在一个绑小马尾男人的指挥下,正在架设机器,镜头朝往城东办公大楼后的山崖。

显然他们够机灵。从这儿取景拍过去,将可以捕捉河城的第一道日出。

小马尾却向我走过来,蹲下,“介意我们拍您吗?”

挺和气的声音。我偏头从帽檐下看他,“不介意,我休息够了就会闪一边去。”

“我们是希望能采访您。”

我坐起来,周身酸疼感流窜,“你们不是忙着要拍日出吗?”

“还早,日出昨天拍过了,今天补几个镜头而已。”

“确定要我说话?”我问。已经有个小伙子在我身边忙着测光,一组镜头朝向我调整。

“呵呵随便您说什么,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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