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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向云终于发现了点乐趣,努力的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他深知道过多的注意自己身体的坏状况并不是件好事情——至少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坏。
日正中天。做后勤的犯人们担上了一担担的饭菜,匆匆的从篮球架旁边穿过,给在地里劳作的犯人们送午餐。那被热气加倍放大了的香气宛如故意和白向云捣乱般直往他鼻孔里钻,那不由自主升起的欲望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会让自己疯掉的人间美味。
不过如果这时候让白向云选择的话,他对水的渴望要比食物强烈千万倍——这时候他的嘴巴已经干到连唾液也分泌不出来了。额头早已没了汗水渗出;喉咙如火灼烧,一次次的吞咽只是出于本能的徒劳。
操场上的气温应该超过三十五摄氏度,但他现在从鼻孔喷出的气更热,双眼也慢慢变得赤红。
白向云觉得小腹好象也燃烧起来,肩胛痛如刀割——不是因为被晒,而是因为肌肉拉扯过久而造成的,如果长时间这样高强度拉扯得不到放松的话,以后很有可能变成萎缩性坏死。
“我要死了么?”
白向云有了这样的感觉。努力掀开眼皮,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不清的迷离,好象还有点红红的,就如漫天落霞的时候一样。
“我不能死。我还要回去和爸爸妈妈妹妹团圆。和我的兄弟、员工们把酒言欢……”噏
白向云噏动着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值班的事务犯走了过来,见白向云垂着头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探了探他鼻息,确定只是晕过去后才松了口气。
想了想,事务犯觉得有必要向警司汇报一下,要不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可负不起这责任。
在监狱中,犯人们是一切不良事件最好的替罪羔羊。这点他可清楚得很。
东栋二楼干警值班办公室内,一级警司正在悠闲的喝着茶看着报纸。听了事务犯的报告,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死不了的”,就又继续他的事情了。
事务犯犹疑的看了他一眼,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桌子上两份卷宗上写的名字:白向云、李刀。对干警和犯人之间的黑幕多少有点了解的他张了张嘴不敢再做声。
不说他只剩下七个月不到的刑期,就算他还剩七年,也犯不着为一个刚刚进来的新丁得罪警司——反正最终受害的又不是他。
白向云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这时候他已滴水不进的吊着在烈日下晒了八个多小时。
睁开眼睛看着一片模糊的眼前,他不由自主的动了动身子,突然发觉脚下有异。低头一看,自己的脚拇指在晃动间竟然能偶尔触及到水泥地面了。只是地面实在太热,让他有种无意中碰到了火炉沿的感觉。
吊了八个小时,他的身体竟然被地球拉长了五寸。
白向云伸出干巴巴的舌头舔了舔干裂到刺痛的嘴唇,心中苦笑了一下——自己终于还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突然他觉得自己嘴唇有点湿润,还有点咸腥,又舔了几下,这才确定是嘴唇干裂到出血了,还有点肿肿的。不由在心中再次苦笑。
他动了动双肩想活动下双手,却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双手已经麻木到完全失去了控制,连背后肩胛部分也没有了一点感觉。除了还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外,只有胸部以下颈部以上他觉得还是自己的——头皮更是火辣辣的疼,大脑也有种思想停滞的感觉。
白向云艰难的抬起头向上望去,双臂已经被晒成了暗紫色,被捆绑住的手腕看不清是什么情形,双掌和十指比平时大了三分之一,黑紫紫的怕人。
低下头,他已经懒得去想自己的身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了,能捱过今天再说。
他知道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撑下去,不然以后的生活将会过得比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还贱。
太阳慢慢西斜,把他的影子越拉越长,再没几个人走动的监区中显得是那么的孤寂和凄沧,已经有六个脚趾头能接触到地面的白向云却有了种绝望的感觉。
不是因为他被吊了这么长时间不能吃不能喝,而是因为偶尔经过他身边的干警和犯人们眼中那中冷漠,甚至是嘲笑和幸灾乐祸。早上的那一丝敬佩在经过一天时间的过滤后早已荡然无存。
这里的地方大了许多,监仓阔了许多,人也多了许多,却比看守所更让人觉得孤独。
太阳下到了山头上,白向云的十个脚趾头也终于完全踮到了操场的水泥地面,承担起支撑身体部分重量的责任。
一整天了,他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实在感。
松了口气,慢慢的调整着身体重心,让脚尖能够以最省力的方式承受身体的重量,好让双手得到一点点的活动空间。只是脚趾也不是铁打的,根本无法长时间支撑他整个身体,何况他已经一天没滴水下肚了呢,就算想支撑也没太多的力气去做。
就这样,白向云一会让手继续吊着自己的身体,一会让十个脚趾头支撑一下,在得到了一点点活动的同时也以此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也不觉得那么累、那么饿、那么痛苦了。
当然,肩胛和双臂的知觉是无法一下子恢复过来的。
随着太阳下山,出勤的犯人们也唱着歌陆续回来了。看到还吊着的白向云都情不自禁的多望两眼,各式各样的神色表情都有,只是敬佩和同情少得可怜。
“老大,”李刀刚进了监区大门就把锄头丢到一边冲了过来:“老大,你怎么样?没事吧?”
白向云虚弱的抬气头,双目迷离的看着他,努力的牵出一丝笑容,低沉而嘶哑的说:“你看我象没事的样子吗?”
李刀一愣,心却放下了大半,不等白向云再说话,转身就向东楼办公室冲去。
第二十七章 … 再战 (上)
在李刀低声下气的恳求下,警司终于慢腾腾和他下了楼来到篮球架前。
“白向云,你确定你已经反省完毕,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吗?”警司把警棍在手心中轻轻的敲打着拉长了声音说。
白向云心中虽然又火冒三丈,但在目前只能屈不能伸的情况下,他也只有秉承古训:好汉不吃眼前亏。
看着白向云仅仅以微弱点动的头作为回应,警司条件反射般举起手中的警棍,一瞬后他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放了下来:“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这证明监狱对你的教育还是挺有效果的嘛。”
说完他转向远近围观的犯人提高了音量继续训话:“你们要以此为戒,服从监狱管理,相互之间团结友爱,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干警解决…………为了让你们记住今天的教训,和白向云同一互监组的成员扣掉三个月内的嘉奖,以警效尤。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的话,加倍严惩。”
又威严的环视一周后他才对一边的事务犯摆摆手:“放他下来。”
李刀赶紧过去抱住白向云,在事务犯解开绑住基座绳结的同时,他也解开了白向云手腕上的捆绑,用力将他紧紧的搂住。
白向云的两个脚掌终于在十二个多小时后完全的踏实地面。
虽然心力交瘁,但脚踏实地的感觉还是让他觉得苦难结束了。心神一松,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老大,我背你。”
李刀赶紧抱住他,一侧身就想将他放到背上。
“让我自己走。”白向云摇摇头:“你扶我一下就好。”
“老大……”
“我能行的。”
白向云把还没恢复知觉的手放在他肩膀上,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正在颤抖的双腿。
看着白向云通红的双眼,李刀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得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李刀拉起他右手横过自己脖子,以左手半挟半扶着他的腰,慢慢的向西楼走去。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用了近十分钟才走完平时只要一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躺到了监仓自己的床上。
李刀以最快的速度把白向云酸臭的衣服脱下,又打来凉开水,以调羹一点点的漏进他嘴里。一边用湿毛巾慢慢擦拭着他还是滚烫的脸面和皮肤。
监仓里面的犯人们都没有过来打扰他们,但也没人给他们帮忙。很多人还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在李刀抬起头的时候又转到一边。
白向云闭上眼睛,强忍着全身的酸痛没有呻吟出声来;双手的知觉还没有恢复,不过手腕已经传来隐隐的痛感。但这一切和凉开水润泽嘴唇、漫过舌头、流进喉咙的畅快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第一次体会到水的重要。
虽然机会难得,但他绝不想有第二次这样的体会。
李刀看着他越张越大的嘴巴,愈加小心的喂着,更不敢触碰到拆裂的嘴唇——上面的血疤在水的润泽下膨胀了一点,却又慢慢的渗出了血迹。
“好了。”
在喂了三盅刷牙用的搪瓷口盅水后,白向云对水的渴望终于得到了暂时性的满足,以低沉但清楚了不少的声音轻声说。
“老大你休息一下,我去买些清热解毒的东西。”
“嗯。”白向云轻轻的点了点头,看着他起身出去。
他的双掌黑紫紫的,肿得比平时大了一倍,几乎到了“光可鉴人”的地步,看起来让人心也为之紧缩。要不是手腕越来越清晰的痛楚,他还真会以为自己的双手就这样废了。
背后肩胛的韧带应该是拉伤了——至少现在那种痉挛的刺痛让他有这样的感觉,轻轻的耸动一下也痛得象要人命,而肩膀却还是麻木不仁。
还是凝滞到几乎结实的腰骨让他有种脊椎脱节的感觉,而双腿却是酸痛不已。感觉最好的是两个脚板,虽然也是酸痛,但那种清楚的气血回流感觉让他心中畅快了一些。
闭上眼睛,白向云极小的幅度活动着全身,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让身体恢复过来。
不用想他也知道,明天他是绝对不会因为身体不好而有假放的。
李刀回来了,不但买了很多清热解毒的药品,还有很多消肿止痛药和一包盐。
先喂白向云吃了药,李刀又调了盐水放在他身边,然后就急匆匆的下去打饭——食堂的吃饭时间就那么一小时,错过了的话就只能等明天才能吃到米了。
看着面前李刀打上来的稀饭,白向云却没有一点食欲。
他不是不饿,而是这次莫名其妙的挫折让他感觉到实在是耻辱。
这世界就真的是没天理了么?
现在他连手也抬不起来,这种不废而废的感觉让他实在窝心。而要李刀喂他服侍他更让他强烈的自尊心接受不了。
“老大……云哥,别想太多,吃点吧。”李刀嘶哑的说着又一次将舀了稀饭的调羹凑到白向云嘴边:“你现在需要的是安静和恢复。”
“你……你叫我什么?”白向云睁开眼睛看着他。
“云哥!”李刀看着他双眼:“自从郑鲁的事件以后,我心中一直就当你是我大哥。”
白向云合上眼睛,良久后长吁了口气,又睁开来:“好!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兄弟!真正的兄弟!”
李刀点点头:“云哥,先吃点东西,然后我帮你搽药。”
在李刀劝了又劝之下,白向云用十分钟吃了满满一口盅洒了盐花的稀饭,肚子终于有了充实的感觉,精神也随之好了起来,开始“享受”起李刀温柔的搽药和按摩。
“想不到你这清溪东城区第一高手也能如此温柔。”
在李刀翻转过他身子按摩肩胛背脊的时候,好受了很多的白向云调笑起来。
李刀一边继续动作着一边嘿嘿笑着说:“以前看过不少地摊上流传的‘武功秘笈’,因为对点穴绝技的向往和崇拜,人体穴位我可记得不少。还经常拿自己和那些小弟们做试验。”
白向云不由愕然:“原来你的按摩技术是这样学来的?!”
李刀哈哈笑了起来,一不小心用力过度,让他的服务对象大叫不已。
“哟~~,被吊了一天还能如此开心,还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强人啊。”
道友成剔着他那一口可以用怪石嶙峋来形容的暴突大黄牙摇晃着走了过来。
“你他妈的还有脸过来?!”
李刀停下手,站起来狠狠的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你们这两新丁诽谤冤屈人还有理了?”道友成丢下牙签,抱手抬头的说:“小爷我就是来讨精神损失费的。早上给你们脸不要,现在小爷我加价了,一万块。外加明天早上晨操的时候你们给我当众道歉赔礼。”
白向云早已经翻转过身体,冷冷的看着他嚣张的说完:“你吃人啊你?!”
“这是我应得的。”道友成狠了起来:“赔不赔?不赔我他妈的跟你们没完。”
白向云一挺腰坐了起来,对他抬了抬下巴:“你过来。”
“干什么?”道友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不来近点怎么谈啊?你也知道,我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的。”
白向云顿了顿讥讽道:“你不会胆小或者心虚到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吧?”
道友成看了看监仓内慢慢围近的犯人,挺了挺腰说:“谁说我没胆?谁说我心虚了?可是你们冤枉诽谤我的……”
“那就过来慢慢谈啊。”白向云脸上挂起笑容说。
“云哥……”
李刀看看慢慢走过来的道友成,又看看白向云脸上的笑容,他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劝阻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换做是他受了白向云今天的屈辱与折磨的话,肯定更吞不下这口气。
白向云摇了摇头没说话,看着道友成一步一步走近。
“说吧。要是你们能让小爷我心顺气爽,赔偿数额或许可以再商量。”道友成走到架床前,看着白向云说。
“要是不爽呢?”白向云强忍着因为刚刚用力而造成的双肩双手的痛楚,笑吟吟的看着他。
“你什么意……”
道友成“思”字还没出口,白向云已一脚踹他小腹上。
这积蓄了白向云满腔愤怒与耻辱的一脚踢得道友成瘦弱的身体飞了起来,直飞出两米多后才重重的掉在地上。而白向云也被反震的力量推得摔回床上,全身如千针同刺百棍齐下般痛楚,但不由自主的呻吟还是被他紧咬的嘴唇堵在口腔中。
“啊~~”道友成杀猪般的叫声这才大呼出口。
白向云在李刀的扶持下坐起来,看着他抱着小腹如熟虾屈曲的身体,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第二十八章 … 再战 (中)
围观的犯人都被白向云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齐声惊呼的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刀扫了一圈,竟然没看到郭老大在场,连包括老梁在内的那几个“积委会”成员也没看到。心中不由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道友成慢慢爬起来,摸了摸撞到了铁架床床脚的头,狠狠的看着白向云,顿了几秒突然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弟兄们,给我把他们往死里操,操死他们……你妈的,两个新丁要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了。”
“对,操死他们。两个狗杂种太嚣张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附和着大声叫起来,让这些每天除了劳动之外只能用自慰的方式来发泄精力的犯人们血液开始加速流动起来,眼睛越来越亮的看向白向云两人。
在监狱这种弱肉强食法则加倍放大了的地方,新丁被欺负被剥削早已经是潜规则。那些坐牢坐到脑子早已秀逗的犯人们更是顽固的这样认为和履行——除非实力不及别人,不然总会摆起老资格的脸孔指手画脚,要东要西,稍不如意就拳脚相加。如果被新丁反欺负骑到头上拉屎拉尿的话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了。每到这种时候通常都会有大哥出来维持“秩序”,至少其他有交情的老“同窗”也会帮上一把,反正都能“教”到新丁乖乖听话。
何况以他们今天看到的情形,一切都是白向云无中生有无理取闹,而现在被惩罚后还是如此的嚣张横蛮,怎不令他们义愤填膺,再不整治一下的话,说不定明天就会让人骑到自己的头上。
李刀看看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白向云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动手,而单凭自己的实力要在这满是架床的监仓里、在这几十人的包围中冲出去向干警求救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何况还要照顾白向云呢。
白向云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但这时已是后悔莫及。
上下左右扫了一眼,白向云对李刀抬了抬下巴:“你从架床上面冲出去。”
“云哥,那你呢?”
“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白向云说着就要下床。
李刀一愣,摇了摇头:“我不出去。一旦打起来动静会很大,干警很快就会赶来的。”
白向云下了床,听到他这样说沉默了一下,轻轻的甩了甩勉强能动的双臂,重重的说了声:“好!”
说完连鞋也不穿就举步而行。
虽然说他已经有水有米有盐分下肚补充,但一天的折磨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恢复过来的,现在他不但双手和肩胛并没太大的好转,就连脚步也还是有点虚浮。
李刀见他的样子,不敢有丝毫怠慢紧紧的跟在他身后,一起向还捂着头对犯人们煽风点火的道友成走去。
“你有胆量就和我单挑。”白向云站在道友成面前三尺处,冷冷的看着他说:“我们的事情一次解决。”
道友成一愣,愤怒的吼起来:“你他妈的凭什么说这样的话?!诬陷诽谤人还有理了?!跟你单挑?我秀逗了?我傻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