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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少了一味药-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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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34)

(二十)

元月二号。上饶市中心广场热闹非凡,某个品牌正在做促销活动,锣鼓震天,观者如堵,农贸市场上摆满了年货,腊肉、香肠、熏鸡,来往行人笑容可掬,我们与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却如同置身两个世界。电子书。他们活在阳光下,我们活在黑暗中,他们兴高采烈地采购年货,我们像幽灵一样躲藏,串过某条小巷,走进某栋楼,鬼鬼祟祟地闪进某个房间,去听那些千篇一律的鬼话。

那天下午见的是一个叫梁家骏的小伙子,河南开封人,个子很高,手腕上有两个烟头烫的疤,暗红色的肉刺目地隆起,我有点轻微的强迫症,总是忍不住要看,看了心里又不舒服。这堂课还是老套路,先是寒暄,寒暄之后继之以祝贺:“哥,恭喜你,从今天开始,行业正式对你敞开了大门!”我心里也挺高兴,看来这帮家伙并没怀疑我,开局挺顺利。梁总摸了摸他手腕上的伤疤:“哥,你来了几天了,肯定看了不少,了解了不少,但我问你,你知道行业怎么干吗?”

他们把传销称为“行业”。按照惯常的理解,“行业”是个很大的词,比如家电行业、IT行业,但在上饶,就是这么一伙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人,居然撑起了一个行业,实在可惊可叹。这个行业是“干”出来的,还有许多激动人心的口号:行业干的就是一个团结!行业干的就是一个听话!行业干的就是一个吃苦……最后,行业被他们干完了。

按照梁总的介绍,行业首先要干一个谦虚。不管学历高低、悟性好坏,只要比我早加入行业,哪怕只早一天,他也是我的老师,所以我要虚心请教,努力学习行业的知识。学习得差不多了,我就要干一个发展,交三千八百元的入伙费,然后发展我的业务员,国家规定,每人最多只能发展三个直接业务员,那时我就成了他们的推荐人,简称“老推”,老推不易做。我要接着干一个复制,把我学到的知识一滴不漏地传授下去,把我的业务员培训得像我一样听话,然后再指导他们继续发展,这样一层层发展下去,我的官越做越大,收入越来越高。这时我要干一个管理,让我的团队乖乖听话、乖乖交钱,等到行业干得差不多了,我就可以躺在钱堆里睡大觉了。梁总气壮山河地鼓舞我:“二十多万,一个月就赚二十多万!哥,你是做生意的,你自己说,你一个月能赚到那么多钱吗?”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35)

我对这二十多万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像个真正的财迷那样啧啧赞叹,身上沐浴着钞票的光辉,两眼闪烁着饥渴的光芒,反复追问:“真的一个月能赚二十多万?”“只要投资三千八,就能赚到几百万,这生意真有那么好赚?”梁总一一解答,表情坚决、姿势果断,手腕上的烫疤越发鲜艳夺目,给我巨大的信心和力量。接着我听到了一个神话,神话的主角叫钱树锋,是郑州盘古旅行社的总经理,曾经当选郑州市十大杰出青年,话说某年某月,这位钱总听说了连锁销售这回事,于是放下红红火火的事业,前来江西考察。钱总是个仔细人,考察期间不放过任何细节,每个问题都要探明究竟,一直考察了八个月,终于考察明白了,也下定了决心,回去把旅行社卖了,把所有骨干都带到上饶,后面的事情简单多了,他干行业干得风生水起,只用了短短的八个月就升到了高级业务员,此后每个月坐收二十多万,成了行业中人人景仰的英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断听到这位英雄的传奇经历,人物的命运都是相同的,只是细节稍有出入:这位英雄的资产随时在变,有时几百万,有时过千万,还有一次过了四千万;他考察的时间也有多种说法,有时考察八个月,有时长达一年。更诡异的是他的旅行社,以前只听说凳子有腿,没想到旅行社也会长腿,一会儿在郑州,一会儿在新郑,一会儿又搬到了新密,行踪飘忽得像武林高手在表演轻功。我听着纳闷,凭直觉就认为这位英雄靠不住:一个身家千万的总经理,何必跑过来吃这种饭、睡这种床?如果旅行社生意正好,何必转手他人?要另找项目,完全可以再拉一队人马,何必杀掉正在下蛋的母鸡?

后来我离开上饶,在酒店上网搜索,果然查到了新密市的“盘古旅行社”,打电话过去,所有人都说没听说过钱树锋这个人。我不死心,继续搜索“郑州市十大杰出青年”,把所有的网页都看了一遍,没找到“钱树锋”,也没发现类似的名字。打电话到郑州团市委查询,还是一无所获。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36)

像大多数神话一样,钱树锋的故事也是骗人的鬼话。可他们都这么说:你放心,自从你下了火车,我们任何人都不会对你说一句假话。

(二十一)

我的身份是个生意人,当然不会放过赚钱的生意,与梁总讨论了半个小时,笑得合不拢嘴,像是挖到了金矿。只有一件事不满意:“为什么只能发展三个业务员?太少了吧?”梁总回答:“这是国家规定,没办法。”我拍着胸脯吹牛:“以我的手面,至少能拉一百人过来,你看能不能特别照顾一下,可以让我多拉几个?”

梁总耐心分解:“哥,你知道,国家引进这行业,主要就是给咱老百姓一次翻身的机会。你是做生意的,朋友多、交际广,可别的人怎么办?一个种地的农民,他能有你的手面吗?如果对你特别照顾,让你拉一百个,别人只能拉两个三个,这公平吗?这不是影响团结吗?”我点头称是,并且发出豪言:“我明白了,梁总,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我相信以我的能力,最多三个月,我就能上经理;最多一年半,我一定会上高业!”几个人同时微笑,像是网到了一条大鱼。小琳笑着递给我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示意我找梁总签名,我虔诚奉上,梁总一挥而就:

梁家骏,730006,推:刘玉轩。

爱拼才会赢!

河开

“推”是指他的推荐人,“河开”是指河南开封,730006是他的电话号码,这个团伙在上饶办了一个集团网,每个成员都有一个短号,互相之间通话免费。这事说穿了一钱不值,可也成了他们骗人的借口。

这堂课上得很顺利,每个人都很振奋,出来后我喃喃念叨:“干行业,干行业。”小琳给我加油:“对,干行业!”嫂子再加一次油:“哥,看准了就要下决心,干行业!”小庞皱眉不语,跟在我身边悄声嘟囔:“干行业干行业!干!”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37)

到上饶后一直没洗过澡,住处又脏,感觉身上像长了一层壳,黏糊糊地难受。我提议找个浴池洗澡,嫂子不同意,还斜着眼嘲笑我:“哟,你一个大男人,还那么爱干净!”我跟他们相处几天,渐渐摸透了每个人的脾气,而且我还是新人,估计他们不敢得罪我,于是坚持要洗,嫂子也只有同意,可还是怕我溜了,派小琳尾随监视,叫了辆的士直奔“碧水云天”。这是一家公共浴池,正值下午,池中没几个人,我和小庞蒸了泡、泡了蒸,还请了两个搓背师父,搓下的老泥足有一海碗,感觉身心为之一爽。

按照最初的计划,小庞这两天就要找借口逃走。虽然现在没什么危险,我还是担心传销头目会分别盘问,小庞很老实,可是不够机灵,万一说漏了嘴,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不死心,总觉得小琳对他有意思,我掰着手指头跟他论证,说小琳绝对不可靠,就算她对你有意思,这地方也太危险。他心情低落,不停地叹气,我跟他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她救出去,等她回到三亚,你们再好好相处,只有在正常的世界,才可以谈正常的情感,对不对?”他点头赞同:“没错,这真是个变态的地方。”

洗完澡天已经黑了,我们步行往回走,天冷路远,我提议打车,小琳不让,我想想也是,反正这儿的时间没用,每一分钟都是拿来消耗的。走了半个钟头回到住处,饭已经做好了,每人一小盆面片,一瓣大蒜,还有中午剩下的半脸盆豆芽。豆芽苦,大蒜辣,面片基本没味道,一群人咔嚓咔嚓地嚼着大蒜,呼噜呼噜地喝着面汤,仿佛很香甜的样子。我很快吃光了,感觉肚子里还是空落落的,刚搁下筷子,刘东就来抢我的饭盆,我心想不能老让别人干活,自己也得表现一下,拿着碗筷进了厨房,因为菜里没油,洗碗极其容易,清水一冲就干干净净。

回到客厅抽了一支烟,他们也吃完了,我提议看会儿电视,几个人都笑,嫂子告诉我:“哥,以后都不能看电视了。”我大为好奇:“为什么呀?”她说费电,我嘟嘟囔囔地抱怨:“一台电视能费多少电?”她不理我,回房拿了一摞照片出来,说电视肯定不能看,你看看我儿子的照片吧。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36)

那些照片都加了塑封,肯定是在照相馆照的,背景全是单调的蓝色幕布,每张照片的四周都加了花里胡哨的装饰,一个白胖的婴儿坐在中间,挥着胖胖的小手,表情或笑或怒,样子非常可爱。我问嫂子:“你儿子多大了?”她说不到两岁。我批评她:“儿子还不到两岁,你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她收起笑容:“要赚钱啊,有什么办法?”我摇头叹气:“你这当妈的,唉,可真忍心啊。”她低下头,眼圈慢慢红了,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回房讲了几分钟,出来后喜笑颜开:“哥,跟我走,带你玩去!”

(二十二)

那时天已经黑了,我和小庞先下楼,等了几分钟,嫂子和小琳下来,带着我们走过带湖路,走过步行街,鬼鬼祟祟地进了一栋居民楼,我问嫂子:“咱们这是去干什么?”她嘘了一声:“别说话!注意低调!”我赶紧闭嘴,爬到六楼,听到里面喧闹震天,嫂子上前敲了两下,门立刻开了,只见房内灯光大亮,到处坐满了人,墙边摆了一张单人床,床上也挤了不少人,有老的、有少的,互相之间都很熟络,唧唧喳喳地聊个不停,嫂子带我们走到墙边,有人起身让座,我正不好意思,嫂子一扯我的袖子:“哥,没事儿,你坐吧,今晚你就是主角。”

后来知道,这活动叫“实话实说”,是专门为新人举办的欢迎Party。刚坐下不久,有人举手示意,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一个小伙子走到屋子中央:“各位事业伙伴晚上好,作为推销行业,我也把自己推销给大家,我叫陈云山,来自河南濮阳,我的推荐人是我的哥哥陈海山。”人群鼓掌,小伙子沉思片刻:“今天晚上,我给大家带来一首《狼爱上羊》,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人群再次鼓掌,小伙子鞠了一躬,拿腔作势地唱起来:“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谁让他们真爱了一场,狼爱上羊啊并不荒唐,他们说有爱就有方向……”所有人随着节奏拍掌,我也拍了两下,突然觉得无聊,抱着膀子看他表演。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37)

一曲唱罢,有观众起哄:“再来一个!”小伙子也不谦让:“那我再给大家演唱一首《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唱着唱着跑调了,观众依然热烈鼓掌。终于唱完了,小伙子又鞠一躬:“各位事业伙伴晚上好,作为推销行业,我再次把自己推销给大家,我叫陈云山,来自河南濮阳,我的推荐人是我的哥哥陈海山。”

接下来就热闹了,各路人马纷纷登场,有河南的、湖南的、四川的……自我推销的模式都是一样的:先向事业伙伴们问好,然后介绍自己的名字、籍贯和推荐人,我细听了一下,有儿子推荐父亲的,女儿推荐母亲的,哥哥推荐弟弟的……嫂子的推荐人是她丈夫,她又推荐了自己的小姑子;小琳的推荐人是她的朋友,她又是小庞的推荐人……

每人登台唱两首歌,有的唱流行歌曲,有的唱革命老歌,还有唱地方戏的,印象最深的是嫂子唱的一段豫剧:“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相处之中无话不谈,我难忘你叫我看董存瑞,你记得我叫你看刘胡兰,董存瑞为人民,粉身碎骨,刘胡兰为祖国,把热血流干……你说过党叫干啥就干啥,绝不能挑肥拣瘦讲价钱,你说的话、讲的话、一字一句、全忘完,想想烈士比比咱,有什么苦来怕什么难,你要愿走你就走,我坚决在农村干它一百年哪……”这段唱腔激昂,嫂子越唱越快,在最后的段落明显动了真情,脸上潮红一片,两眼闪闪放光,酷似国产电影中的有志青年,可惜志气用错了地方,没在农村大干四化,却跑到城市大干传销,一天到晚瞎混,挖空心思骗人,白瞎了英雄们的教诲,千万先烈悲壮的头颅,敌不过一句轻巧的屁话。

当天只有两个新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四川阆中的农民,姓张,大约三十多岁,是被他亲弟弟骗来的。我们俩到上饶的时间差不多,经历肯定也差不多,看得出来,他对这一切都很抵触,一直皱着眉冷眼相对,众人起哄叫他唱歌,他烦躁地摇头:“不会,真不会!”说完低着头走了下去,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暗暗替他高兴,心想:哥们儿,这就对了,你可一定要挺住,找到机会赶紧走!正念叨着,轮到我了,嫂子和小琳硬把我推了出去,只好学着他们的样子,先鞠一躬:“大家晚上好,我叫郝群,来自海南三亚,我的推荐人是我的朋友庞学忠。”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38)

嫂子在下面起哄:“哥,唱歌!”我心想这场合还是少出风头,连连推辞说不会唱,观众们都说不行,一定要唱,正闹得不可开交,小琳替我解围:“郝哥当过老师,让他给我们朗诵好不好?”一群人都鼓掌,当时房里挂了两个条幅,一幅是毛泽东的《百万雄师过大江》,另一幅是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书法很拙劣,估计是房东家孩子的练笔之作。我想肯定躲不过去,干脆秀一下我的吉林普通话,先读了一遍毛泽东的诗,众人鼓掌叫好,嫂子起哄:“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没办法,只好继续读《咏梅》:“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条幅上写漏了“妒”和“零落”,我自己把它补全,心里想:“群芳成泥”倒是个好句子,完全可以拿来当小说题目。

到八点半左右,大多数人都已演过一轮,这时来了两个大人物,一个李总,一个邱总,李总是个平头小伙儿,身上西装笔挺,脚上的旧皮鞋擦得锃亮。邱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胖姑娘,身子圆滚滚的。电子书。,两条腿也是圆滚滚的,我暗暗纳闷:这么差的饭菜,她怎么还能吃出这么多肉来?大人物出场总要有个仪式,众人起立鼓掌,两位老总大模大样地往中间一坐,先用慈祥而威严的目光巡视了一圈,李总说:“大家坐吧。”众人纷纷就座。

(二十三)

传销常被称作“经济邪教”,其中确实有一些宗教般的仪式,我眼前所见就是一例:先把信徒们聚到一起,唱赞歌、做祈祷,然后派来两位大主教,一个讲上帝的圣恩,让信徒们心怀感激;一个讲神圣的戒律,让信徒们心怀敬畏。人们向来迷信权威,套用龙应台的名言:任何人只要坐在柜台后就是老板,站在讲台上就是老师。更何况还有这么盛大的排场、如此隆重的仪式。等两位大主教布完道,再来两位更大的大主教,伴着圣洁的乐声,迈着威严的步伐,堂堂皇皇,其冠其冕,信徒们目醉神迷,早已失去了辨别能力,只觉得心头激荡、两腿发软,吹个口哨就会匍匐在地,争抢着去抱大主教的细腿裤吻他们的脚。

青春痘小伙叫王赫超,眉间尺姑娘叫杨爽,先前的李总隆重介绍:“王总和杨总平时工作繁忙,难得他们今天大驾光临,哪位事业伙伴抓住这第一次机会,为他们献一首歌?”嫂子一个劲儿地冲我示意,我假装没看见,旁边几个人噌噌站起,一个小伙子拔得头筹,几步奔到中央,对众人深鞠一躬:“各位事业伙伴晚上好,作为推销行业,我也把自己推销给大家……”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39)

还是同样的话,还是同样的歌,还是同样的掌声,每个人都要重新登场,座中有四五个老年人,先前一直沉默,这时也挣扎上前,结结巴巴地介绍自己,结结巴巴地唱歌,其中一个唱的是曲剧《卷席筒》:“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唱着唱着忘词了,站在那里直搓手,脸上急得通红,我看着心里一酸,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去世的父亲。

《卷席筒》唱完,四川阆中那对兄弟上场了,也许是因为受了仪式的感染,或者是出于对大人物的敬畏,那个哥哥眉眼舒展了一些,不那么抵触了,还带着一点胆怯的神情,也学着他弟弟的样子做了个自我介绍,不过还是不肯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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