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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走进康乐体验馆，你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挂在墙上的那面锦旗，上面写着：
敬赠康乐体验馆总经理辛军辉先生：
情深似海，爱心无限
金阳市路西区康乐体验馆全体受益者
二零零六年六月十八日
你再放眼望去，只见体验馆偌大的工作间里摆着两排单人床，数一数，每排床十五张，每张床上都仰面躺着老头或老太太，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闭目，似睡非睡的样子。最头前，还有一张宽体双人床，床上铺着银山长寿石双人床垫，上面并排躺着一位老头，一位老太太。他们并不是老两口。
地上，还有五六十位老头、老太太，手里拿着体验馆发放的排号，整整齐齐地坐在圆型的铁椅上，目视前方，虔诚地聆听体验馆里的女老师讲课。同时，也是在等待下一场做体验。不时有人悄悄走进来，在后面悄悄坐下，边听课，边等待做体验。每场体验是四十分钟，正好是一堂课的时间。
讲台矗立着一座人体脊椎模型。后面的黑板上挂着一张人体穴位解剖图。于娟老师正用悦耳的声音侃侃而谈：大家做体验的床，就是运港医疗机械有限公司生产的银山长寿石温热理疗床。它通过了韩国木关大学BM21研究所技术顾问的检测和中国运港康华集团技术研究所、运港第一人民医院、运港第二人民医院的临床实验，其产品质量已被认证……
于娟五十出头，戴一副金边近视镜，个子不高，微胖，慈眉善目，白白净净，很有知识女性的高雅气质，讲课很受欢迎，尤其受老头们的欢迎。大多数老头都伸着脖子不错眼珠地看着她讲课，像欣赏美丽的女演员表演精彩的节目。有些老头对于娟这样的女人是有一些想法的。于娟能来干这种性质的工作，就好接近她，甚至能……说穿了，这里的老师就是产品推销员，你想卖产品，就要低下头，把老头老太太当上帝，管老头一律叫爸爸，管老太太一律叫妈妈。别看现在讲课时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一下讲台，就要对每位老人笑脸相迎，甚至为了讨好个别老头，一边陪在床边聊天，一边给老头按摩。亲生女儿都做不到这一点呀！老头一感动，就可能掏钱买产品。
总经理辛军辉每天早晨上班都要对手下的几位女老师说，你们要充分利用女性的优势，老头们一来你们就要亲热地叫爸爸，和他们亲热地拉手，亲热地拥抱。一拥抱，爸爸就受不了，就热血沸腾，就冲动，就可能买产品。这叫异性效应，懂吗？
辛军辉不但说，还带头做，为几位女老师做榜样，见到老太太来了就亲热地叫妈妈，和她们亲热地拉手，热情地拥抱，就像是见面打招呼一样自然。然后，还给老太太按摩。辛军辉自学过中医按摩，按摩很到位，把老太太个个按得高兴，乐的合不拢嘴。
辛军辉四十出头，思维敏捷，身强体壮，五官周正，老太太们能不高兴吗？一时间，老太太们都把辛军辉当亲儿子看待。
体验馆里的顾客老太太的比例占八成，抓住了老太太，就抓住了大多数，就抓住了人气，就能保证每天有四五百人来排队做体验。辛军辉深明这一点。
中国底层的老百姓都这样，不要钱的事，恨不能把脑袋削个尖往里钻。这年头，看病越来越贵，老百姓真是看不起病啊！
可在康乐体验馆，不花一分钱就能治百病，还有人给做按摩，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这不就是共产主义吗？辛总不就是当代的慈菩萨吗？
辛军辉就是利用了老人的这种心理，投之情，诱之理，一步一步的诱导，愿者上钩，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康乐的产品是都很贵，一张银山长寿石温热理疗床卖九千九百九，一张银山长寿石双人床垫卖四千八百八，一张单人床垫卖两千八百八，还有沙发垫、腹部垫、座椅垫、枕头、腰带、男女拖鞋，还有银山长寿石净水颗粒饮水机，都价格昂贵。这样的产品如果放在商店里销售，怕是无人问津。只有用免费做体验的形式，才能有这么好的人气。销量吗，就很难说了。因为是自愿原则，人家不买，你也不能强迫。而且，人家刚开始做体验时，你还不能说要卖产品，只能说是爱心事业，义务为爸爸妈妈们服务，让爸爸妈妈们开心快乐，没病的延年益寿，有病的治病。老人们就乐的合不拢嘴。
每月月底有三天是促销时间，这时，几位讲课的女老师才委婉地提到卖产品。有的老人偿到了甜头，手里又有钱，就买；有的老人虽然偿到了甜头，但家里困难，就不买。不买的是大多数。
其实，有少数人买产品，辛军辉就够口了。老师每月的工资是六百，外加百分之二的销售提成奖金，顶天一千块，给几个老师开完资，剩下的都归辛军辉。
辛军辉挣多少，谁也不知道。这是商业秘密。
每天做体验的老人，有人陪着说话，还能得到全身按摩，身体和精神都比以前好很多，所以，买产品的和不买产品的老人都从心里感激辛军辉和几位女老师，就送锦旗表达心情：济世悬壶，妙手回春；或写：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或写：华佗再世，菩萨心肠……
辛军辉是从阜新贫困农村走出来的苦孩子，父母都是不识字的农民。辛军辉当过几年铁道兵，打山洞。一个外乡人，文化又不高，能在金阳这样的大都市把很多人都不屑一顾的事情干到这个份儿了，也是很值得自豪的。
更值得一提的是，辛军辉是运港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在东北的总代理。辛军辉在他的家乡阜新市也开了一家康乐体验馆，辛军辉的妻子吴丽华为此在一家工厂技校办了停薪留职，专营此事。辛军辉的事业还处在起步阶段，工作面还没在东北铺开。明年，辛军辉打算去大连发展。然后再把事业拓展到长春、哈尔滨。到那时，他才能称得上名副其实的东北总代理。
眼下辛军辉已经选好了在金阳的接班人，就是自己的得意部下苏梅老师。目前，苏梅老师已经被提升为院长，工资长到了八百，是老师的头。
于娟喝了一口水，理了一下头发，继续侃侃而谈：银山长寿石温热理疗床利用现代最尖端的科学技术和历史悠久的东方医学经络理论、西方代替医学脊椎按摩学，开发了以人体工程学为基础的设计方式。舒适地躺在床上，接受以人体脊椎为中心从头到脚的东洋医学灸、按摩、滚动、指压、远红外线温热等各项功能，通过刺激人体的气、血，作用于任督二脉、12经络、24双穴位，缓解因脊椎引起的疾病和疲劳引起的痛症，促进血液循环、新陈代谢……
坐在最后面的两位老太太在小声说话，一个说，于老师可真有水平，啥都懂。一个说，这里的老师都是大学文化，要不，咋给人讲课呀！
于娟看了一下表，下课时间快到了。于娟举起双手，带领下面听课的老人拍手唱《交接歌》。老人们像小学生一样，非常听话，一边拍手一边唱：
一二三、三二一，
一二三四五六七。
有病痛、就会好，
疼痛了、才会好。
疏通时、会疼痛，
疏通了、就能好。
好转反应要战胜，
刮风下雨也要来。
为了亲人为自己，
为了健康要坚持。
康乐康乐、爱心奉献！
康乐康乐、康乐最好！
康乐康乐、金阳最好！
交接的铃声终于响了。老人们刚要起身，苏梅快步跑上讲台说，爸爸妈妈先坐下，我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辛总为了感谢爸爸妈妈的厚爱，决定明天开始进行优惠价促销，一万二千八百八的理疗床只卖九千九，其它产品一律打八折。产品数量有限，有心要买产品的爸爸妈妈做完体验就可以到我这里登记。数量有限，机会难得，请不要错过良机！
这样的话，每个月辛总都要对来做体验的老人说一遍，属于老声常谈。不同的是，这次是由苏梅苏院长代表辛总说的。
大多数老人都没钱，不想买，脸上的表情都很淡漠。
二
二
苏梅是来康乐体验馆做体验时和辛军辉认识的。
苏梅长的很清秀，很洋气，枊叶眉，丹凤眼，翘鼻子，樱桃嘴，蜜蜂腰，皮肤白嫩，两腿修长。冷眼一看，会让人眼睛一亮，无意中都要多看几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辛军辉第一次见到苏梅，就被苏梅的容貌吸引住了。随后，两人关系便迅速发展。
苏梅从前是一家纺织厂的工人班长，在整理车间包装班领导着二十几个女工，很能干，当过厂先进。四十八岁那年，苏梅还没到退休年龄，工厂减人搞一刀切，把苏梅切回家去了。下岗回家的苏梅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心烦意乱，没事就给车间和班组的工友打电话解闷。每个月的电话费都很高。苏梅的丈夫王青松从前也是纺织厂的工人。年轻时，苏梅和王青松都想从工人堆里爬出来，到科室当干部。但当干部要文凭。两个人都是下乡青年，没有文凭。怎么办？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只有学自考。苏梅在家是长女。王青松在家是长子。两人都很要强，都想当干部。如果两人都学，家就没人管了，女儿就没人照顾了。论学习，苏梅比王青松聪明。但为了家和女儿，苏梅痛哭了一场，把学习的机会让给了丈夫。王青松很感激妻子，学习很努力，用了三年的时间，三次补考，总算把自考大专文凭拿到手了。有了文凭，王青松很快就调到了纺织厂保卫科工作。不久，又被借到派出所帮忙。当时，公安局面向全社会招巡警。王青松又考进了巡警。又经过多年的不懈奋斗，王青松已经在公安局里当上了科长，收入可观。最近，王青松花四万块钱买了一辆微型，开车上下班，很牛。
一天，王青松给家里买了一块很大的整容镜，和手下的青年警察小心翼翼地抬到家门口。王青松敲门。里边没动静。王青松想，可能是苏梅出去了，只好自己拿钥匙开门。打开门一看，苏梅在屋里打电话呢，说的正起劲，滔滔不绝，见到王青松和青年警察抬整容镜进来也没停止打电话，跟没事人似的。王青松一向很宠着妻子，让着妻子。可这次，王青松发火了，王青松一脸怒气，高声说，打什么打！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电话！打电话能打出效益吗？！
苏梅听了这话，非常委屈。放下电话，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心想，当年要是我学自考，保证比你王青松学的好，现在也不会下岗在家，让你瞧不起！
苏梅是个要强的人。第二天，和丈夫赌气，早饭做好没吃，就出去找工作。一连找了三天，也没找到。一来年纪大，二来没文凭，三来没专长，这样的人谁要呢？
苏梅没恢心。第四天，终于有一家超市要用她当保洁工，负责一楼男女卫生间的卫生，月薪400元。苏梅听了激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当时就答应了。
苏梅从超市出来时，碰上了邻居赵淑兰。赵淑兰退休在家多年，白天没事就爱逛超市。赵淑兰笑着问，来买东西啊？
苏梅的脸“腾”地就红了，难为情地说，来……来看看衣裳，没有可心的，没买。说完，急急忙忙就闪了过去。
苏梅想，这个超市离我家太近，左邻右舍看见我天天在这扫厕所，太没面子。女儿和丈夫知道了，肯定会生气。苏梅回到家，就给这家超市打电话，说朋友为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明天就不去你们那里了。
第五天，苏梅求了从前班里最要好的一位工友，工友的丈夫是工程队的老板。老板让苏梅在他的建筑工地办公室做内勤，跑腿学舌，写写算算，月薪450。
二年后，工程竣工了。老板新的工程在大连中标。老板对苏梅的很满意，就笑着问，能跟我去大连干吗？
苏梅一时无语。
老板又说，我给你加薪怎么样？
苏梅看着老板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婉言谢绝了。
老板长叹一口气，很失望。
五十岁的苏梅进入了更年期，腰酸背疼，心烦意乱，在家呆不住。邻居赵淑兰看见说，苏梅，没事明天就跟我去马路东面的康乐体验馆做体验吧。
苏梅问，赵姐，体验啥？
赵淑兰就把体验馆的事情说给苏梅听。赵淑兰最后咬着苏梅的耳朵小声说，不瞒你说，辛总给我按一次摩，让我全身都酥了，那个好受啊，比和咱家老死头子干那事好受一百倍，我到死那天也忘不了辛总的好啊！
苏梅知道赵淑兰精神有点问题。不犯病时跟好人一样，一犯病就变了一个人，啥都说，控制不住自己。苏梅以为赵淑兰在说疯话，没往心里去。
赵淑兰觉少，早晨四点就醒。醒了就去公园里乱走。一小时后回到家，把自己在纸板上写好的一百张排队号码重新数一遍，认为没问题了，才小心翼翼装到坤包里，直奔康乐体验馆。
康乐体验馆的老师是早晨七点十五上班，七点半开始做体验。体验馆每天做十四场，每场三十人，一天可以做四百二十人。在体验馆登记的顾客有四百多人。这样算下来，每人都能做上一次。可做体验的老人都想上午做，早点做。有的是想早点做完还可以到另一家体验馆再做一次，反正也不要钱，多多益善。有的是做完体验家里还有别的事要做。所以，早晨六点钟就有来排队的。排到七点十五体验馆老师上班，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足有七八十号人。排在前半部分的人都想做第一场。老师出来发放前三十名号码时，队伍就乱套了，有带人的，有加塞的。排在后面的人就不干了，让她们出去。她们哪能出去呀，带人的说，她是我邻居，我替她占的地方！加塞的说，我早晨五点就来了，那时你还没来呢……这样的说法空口无凭，让后面的人不服气。于是，双方就吵起来，谁也不示弱，越吵越凶，妈妈奶奶的都上来了，咋难听咋骂，体验馆的老师就出面做调节安抚工作，苦口婆心，要费好多口舌，好长时间，才能平息事态，把前三十名的号码发出去。
赵淑兰是个热心肠，知道感恩，辛总给她按过一次摩，让她念念不忘，已经花三百八元买了一个银山长寿石枕头，还想替辛总做点事。赵淑兰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替辛总着急呀！赵淑兰就开始想解决问题的办法。灵机一动，办法就有了。回到家，赵淑兰用纸壳剪了一百张扑克牌大小的纸板，用毛笔蘸上墨汁，从1写到100，摆到桌子上晾干。
老伴牛大宝看了不解地问，你这是要搞啥名堂？
赵淑兰说，我明天早晨要去体验馆上班，给她们发号，帮辛总维持秩序。
牛大宝就乐了。牛大宝希望赵淑兰有事做，这样就不会在家磨他了。
第二天早晨五点，赵淑兰就来到了体验馆。这个时间，体验馆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辛军辉一个人在体验馆里睡觉，还没起床。赵淑兰不忍心打扰辛总，就一个人悄悄地站在门外等。等到六点，总算来了第一句顾客，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太太，叫张玉琴，打扮的很妖艳，仔细一看，正是昨天早晨跟排队加塞的那位悍妇对骂的人。
赵淑兰把写有2的纸板递给张玉琴，说，今后我来发号维持秩序。七点十五，凭我的号换体验馆的号。
张玉琴一看纸板上写着2，就急了，瞪着眼睛问，不对呀！我是第一个来的，你咋给我2号呢？
赵淑兰一听也急了，也瞪起了眼睛说，我五点就来了，难道还要排在你的后面吗？
张玉琴这才恍然大悟，笑了，讨好地解释说，我看你这么年轻，还以你是体验馆新来的老师呢。
赵淑兰一听这话就乐了，卖着关子说，不年轻了，差一岁就六十了。
张玉琴说，不像不像，我还以为你只有五十出头呢。
然后，两个人就说起昨天加塞的那个悍妇。两个越说越气愤。
赵淑兰说，这种女人就是欠骂！
张玉琴说，我看这种女人是欠操！
……
这时，陆续来了不少排队的人，赵淑兰就忙着给大家发号，维持秩序。到七点十五体验馆老师出来发号时，七八十人的队伍被赵淑兰管理得井井有条。
辛军辉知道了这件事很高兴，走到一号床前，亲切地说，赵妈妈，你可为体验馆做了一件好事呀！一会做完体验，我要给你按摩，算是奖励妈妈。
赵淑兰听了，别提有多高兴，就盼着时间快点过，好让辛总给自己按摩。当辛军辉在自己的办公室兼卧室里第二次给赵淑兰按摩时，赵淑兰泪流不止。
辛军辉问，妈妈，你咋哭了？
赵淑兰说，我这不是哭，是乐呀！我太幸福啦！辛总，今后，体验馆就是我的家，你就是我的亲儿子。我挣的少，不能拿更多的钱买理疗床，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