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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海深情年代-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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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向寺外走去,常啸天边走边问:“那和尚都和你讲些什么?”
  “他说我质弱力薄,不宜留在上海。”常小健只说了最后几句,犹觉好笑。
  常啸天道:“这些算命的和尚是靠故弄玄虚敛财的,不过,他说的倒有些道理。”
  常小健自信地把把自己的手腕,不由笑问:“怎么爸爸,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够强吗?”
  常啸天坐进车中,常小健让入惠若雪,自己坐进前座,白冬虎保护徐丽敏上另一辆车,车队浩浩荡荡回城。常啸天今天不光安排游寺,还要设宴招待兄弟们,既是为了让邵晓星家眷开心,也是为了扫扫连日来忠义社的晦气。
  车上,常啸天继续指点儿子:“这质弱力薄未必是指体魄。”
  常小健有些顿悟,不禁默然,这个十九岁的少年,正在体验着成长的困惑。从外人看,他凭借着聪慧的天赋,没费什么劲就掌握了天华公司,并逐步进入社团管理的核心。他在任何领域都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出色的判断力,并且处事果断,颇为少年老成。实际上,这都是父亲为他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机会。他崇拜父亲,以社团为荣。虽然从小耳濡目染,但他对帮派了解并不深入。他缺乏父辈的坎坷经历,缺乏对帮派本质的认同。他自己知道,他一步一步走得并不平坦,他经历的是一番如脱胎换骨般的洗礼。
  其时,忠义社在上海尚有万名门徒。职业五花八门,人物千奇百怪。除了常啸天严令禁止的毒品生意外,其他走私贬运、娼赌骗拐各色生意,全都在暗处心照不宣地进行。所谓门规,有时,就为了这些非法的地下行当做保护伞。门众们在这张大伞下开枝散叶,遍及社会各个阶层。码头的水耗子、戏院外的擦鞋崽和走街串巷的滥偷儿们,甚至是臭不可闻的乞丐,平时也许相安无事,一旦惹了麻烦,也许都会随时向你翻出一个熟悉的手式,然后自豪地宣称他是洪门小子,有老大罩。这种鱼龙混杂的帮派,天天会有乌七八糟、无奇不有的事情,一旦没遮没挡地全都拥到面前来,一并要你做主,按所谓的江湖道义分清是非对错,甚至由此判定人的存亡生死。年轻的常小健自有他的迷惘。他就象一个速生的武器,锋利却缺乏应有的韧性。他尤其不可能对所有的事情全大而化之,视而不见。更何况,还有不时扑面而来的血腥。
  惠若雪在这种场合向来不插话,此次见常啸天话中好象有瞧不起儿子之意,有些窃喜:“咱们阿健要文能文,要武能武,你这当爹的总是人前人后赞不绝口,今天怎么说得这样奇怪?”
  常啸天笑而不答,常小健回头认真道:“姆妈,爸爸讲得对。”
  车子开始驶入市区,窗外景致繁华,常啸天感慨道:“爸爸当年闯上海,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扛过包打过工。常常是几天都见不到一张肯和你讲话的脸孔。现在人人都要尊一声社长、董事长、天爷,我知道他们敬的是权势。如今忠义社万余弟子,百种产业,包罗万象。他们说我们这些人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确实,上至达贵,下至粪工水鼠,我们生存空间很大。爸爸这么多年给洪门在上海滩争得一席之位,只信奉两个字:义和力。对自己的兄弟,要义字为先才能服众;对手对敌人,一定要强有力,一击得中才能取胜。阿健,忠义社早晚是你的,以你的品性,这个义字你做得到;以你的学识武功,斗智斗勇你也不会输给别人。好好做给爸爸看!”
  惠若雪听出丈夫是先抑后赞,她最听不得忠义社一定是你的了这种话。从小到大,常啸天眼中只有大儿子,小康更象个影子,今天的家宴,常啸天到现在还只字不提叫二儿子回家来,她敢怒不敢言,干脆调头去看窗外。
  车子正驶过巴黎大戏院,广告牌高高矗立,剧照上的好莱坞明星艳光四射。惠若雪一时兴起:“又来新片了。不如今晚招待大家看首轮夜场电影。”
  她是演艺届出身,听戏看电影正是她的嗜好。常啸天大概也觉得建议不错,点头道:“好,一会儿叫他们留二十个好位子,大家都去!丽敏也应该散散心。”
  司机小魏乐得咧开嘴,连揿几声喇叭开路,常小健却叫:“停车,我去接小弟,他最爱看美国电影。”
  常啸天不置可否。惠若雪喜形于色:“好啊阿健,快去快回!”
  常小健跳下车,截了一辆随行的空车,奔圣约翰而去。



第十三章 枉费心机

         巴黎大戏院。
  常啸天没有来看电影,虽然袁老八叫他们收拾了,但忠义社谨慎了许多,许多公开场合都不许社长露面。惠若雪倒是没有约束,没有丈夫在身边她更自如。在这些夫人当中,她无疑容貌最佳,既不象闫意那样素面朝天一派文静,也不象徐敏丽那样风风火火不饰装扮,她总是衣着华丽,装扮时尚,尤其今天跟了两个高大英俊的儿子,更衬得她雍容高贵,气派不凡。她是擅长交际的,可惜空间太小,也就是在这戏院的红地毯上能一展风采,找回一些昔日美好的感觉。
  突然,身边的人纷纷向前抢去,挤得一伙人不由停住了脚步,既而,连小康也兴奋起来:“妈,大哥,快看,何丽琼呀!她也来看电影!”
  原来,影后的出现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何丽琼是低了头走进来的,穿得很朴素,但她这张脸却实在太有名了,以致大家根本不在意她穿什么样的衣服,只觉得她身上笼了一层耀眼的光环。满场人的目光一聚焦,便有影迷跃跃欲试要去索取签名,于是,窄窄的过道拥挤异常。常小健也认出她来,和小弟议论了几句,惠若雪便有些失落。这时,何丽琼身边的人竭力为她格开人流,时间一长不免流露不耐烦,手下加重,抱怨声音传来,既而人流波动,前拥后挤起来。混乱中,惠若雪被踩了一脚,幸亏常小健及时将她扶住,否则,二寸的鞋跟定会当场扭断。惠若雪咽不下这口气,忿忿然叫起来:“太不象话,什么了不起的破明星!阿水,给我叫人来!”
  阿水平时对这位大嫂最好,挥手叫过唐辕,唐辕冲过去三下二下格开人群,一把揪出何丽琼身边的一个梳光亮分头的男士,那男子竟也懂些拳脚,和唐辕你来我往打将起来,何丽琼高叫:“打人了,快叫警察!”
  惠若雪颐指气使道:“阿辕给我好好教训他们!”
  两个女人各执一场,互不相让。常小健皱着眉头左右看看,见观众中上流社会人士居多,还有不少是从东南亚赶来,就为一场上海首映的美国新片,在这种场合大打出手,实在有碍观瞻,便对阿水劝道:“水叔算了吧。”
  阿水斜他一眼,断然道:“不行!大嫂吃了亏,回去怎么向你爹交待。阿辕,给我狠狠打!我不信,这上海滩还有敢和我大嫂过不去的人,操他妈的!”
  惠若雪觉出周围目光多了些关注和敬畏,越发得意地向闫意和徐丽敏道:“和我惠若雪过不去,就是和咱们忠义社过不去!”
  唐辕已经把对手压在身下,那男子突然大叫:“师姐!梅师姐,我是罗凤扬呀!”
  唐辕生生收住一记重拳。惠若雪远远瞅过去,眉目眼神依稀熟悉,她想起来了,自己最后搭的武汉戏班,是有一个姓罗的小生,对她很好,总尊称她师姐。
  等大戏院的经理跑过来,电影开始了,人已经全进场了,只剩阿水等着他,向他发牢骚:“老王,你这秩序太差,差点弄出事来,幸好我给你摆平了!以后,我看要我派些个小弟来给你守门才行!”
  经理已经听说他方才之事,情知招惹不起,只好笑着点头:“也好!来三两个,我按天发薪水。”
  阿水一拍他肩膀:“就这么定了!”
  惠若雪和旧同事来到戏院的休息室里。
  “真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你!你现在是常夫人了,不过,我还是愿意叫你师姐。”罗凤扬先坐下来,用手帕捂着酸痛的鼻子,他叫唐辕打得不轻,话也酸溜溜的。
  惠若雪一直站着,居高临下:“我姓惠。小罗,这些年你一直在上海吗?”
  “真好,又听见你叫我小罗了。过去,你就是这样叫我。”罗凤扬眼神飘忽。
  惠若雪此刻已记起,当年她为情自杀,整个戏班只有这位师弟挺身而出,抬送她上医院,她坐了下来:“怎么不记得,当年那个戏班,能给我留下一点美好回忆的大概只有你了。”
  罗凤扬笑得便有些痴傻,惠若雪嗔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替人强出头。弄得我们十几年了,要用这种方式见面!”
  罗凤扬急忙解释:“丽琼是我现在的同事。”
  惠若雪不屑:“那个什么臭明星?”
  罗凤扬正色:“别忘了,我们从前都曾是同行。”
  惠若雪怔了一下,冷冷点头:“多谢提醒,不然我真的忘记了,惠若雪原是戏子出身。你现在做什么?”
  罗凤扬调侃:“我还是戏子!不过面对的不是观众,而是机器。”
  惠若雪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噢!你演电影了,真想不到。”
  看到昔日的同行还在艺海中兜转,她内心深处也有羡慕,不由沉默。咖啡端上来了,惠若雪搅动着咖啡,听见罗凤扬轻轻发问:“师姐,这些年还好吗?”
  惠若雪不由望着休息室的门口,唐辕和另一个人正站在那里守着,她自豪地点头:“当然!”
  罗凤扬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那些蛮子都你那位丈夫的手下?”
  惠若雪笑着不置可否,罗凤扬不以为然:“够凶的!这些江湖老大一定很粗鲁,师姐,真不知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惠若雪敛起笑容:“谁说的?啸天可是上海滩的大闻人,他不象你想象的那般。”
  罗凤扬嘴角有一丝讽刺的微笑:“是吗?那你当年的辛苦没白吃!”
  惠若雪铛地一声将小勺扔上碟面:“过去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罗凤扬看了她一会,垂下眼睛:“你忘了,可我没忘。有些事情是叫人一直忘不了的,就象过去的好时光。。。。。。”
  惠若雪惊讶地看着他。
  “知道吗?我还没有结婚!”罗凤扬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直视惠若雪:“我一直在想念着过去一位师姐,那个时候,她是头牌,三十年代少有的坤角!她风姿绰约又性情刚烈,红透半个上海,但命运却很坎坷,遇人不淑,几乎丧命,被迫早早放弃事业,嫁给了一个不爱的男人。”
  惠若雪被他逼得有些混乱,垂下眼睑,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象是在催眠:“我二十岁起就爱着她,大概上天的有意安排吧,一直到今天……我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她,为了这个,挨了些皮肉之苦,也值得!”
  惠若雪脸红一阵白一阵,她万没想到以她今天的身份地位,有人敢对她说这种话,忍了再忍抓起皮包站起来:“小罗,你太大胆了!有许多话不是你应该说的。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不过,我现在的身份你也是晓得的,你小心些!”
  罗凤扬也站了起来,声音忽然转大:“师姐,我很失望!我回来上海滩已有十年,最潦倒的时候我没找过你,直到今天,我也从未向任何一个人提过,我与大名鼎鼎的常啸天夫人有过什么交情。今天见到你,说出这番话来,完全是情不自禁!再见!”
  说完,他扔下一张大钞,抢先走了出去,把惠若雪一个人撂在那里。她呆了一会,目光停留桌上的《申报》副版上,题头照片下写得是:南派小生罗洋与影后何丽琼胜利后首度合作,共创佳剧《蓝蝴蝶》。
  看来他混得不错,快四十的人了,还小生!她气恼地将报纸一撕成两半。过了半晌,她突然又拾起来,拼好,寻出新浦江电影公司的名号。
  锦江饭店。
  惠若雪戴了一副大大的墨镜,头裹长纱,敲响了一间高级客房的门。门开了,是罗凤扬一张漂亮的脸,惊喜之意全在上面:“师姐,真的是你?”
  惠若雪左右看看,侧身走进,摘下她厚厚的行头,罗凤扬殷勤地一一接下。惠若雪看出师弟经过了一番精心修饰,西装袋口的手帕雪一样白,头发上全是光光的发蜡,她扬起眉毛,颇有深意地一笑。
  罗凤扬急急地取出一只盒子:“师姐,你说要见我,我太高兴了,有东西给你看。”
  打开来,是一套擦得干干净净的头面,一叠发黄的旧照。珠钗已发暗,但仍能看出当年的华贵。惠若雪拿起最上面的相片,是她的一张上妆宣传照,再往下翻,竟全是他们当年同台演出的合照,他珍藏至今。
  这罗凤扬是来真的,惠若雪不免也有些感动:“傻瓜,你还真有心,留着这些。”
  罗凤扬激动地拿起一只银钗:“师姐,我珍藏了十六年,终于有机会再和你相聚。”
  “你不怕吗?”惠若雪盯住他的眼睛,那眼神虽然漂亮迷人,却没有咄咄逼人的阳刚之气。
  “为了你,我什么也不怕!”他象朗颂台词,又象在宣誓。
  于是两人相拥在一处,惠若雪身子微微发板,远不似罗凤扬那样紧张到颤抖,颠鸾倒凤之中,她终于报复了丈夫十多年的冷漠。
  惠若雪梳理着头发,望着镜中那张仍然姣好的圆脸。身后,那个当年的师弟,正痴痴地凝视着她。他虽然举止矫情做作,但确是真心真意。一个女人,居然能让一个男人为她迷恋至此,她也有满足感。十六年里,第一次和别的男人上床,第一次背叛了丈夫,虽然是她存心刻意的报复,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感,真的,没有一个男人,能象常啸天那样令自己迷醉,再也没有,永远不会再有!
  可惜,最爱的男人却往往最无情。
  “师姐,我们还能有下一次吗?”
  “你想呢?”
  “我不敢想得太多,只觉得有这一次,老天爷已经待我不薄了!”罗凤扬过来抱过师姐的肩。
  惠若雪由他沉迷了一会儿,断然站起,收起盒子,给痴情的师弟留下最后一个微笑的吻,走了出去。她走得很坚决,知道以后不会再见到这个罗凤扬了。他是自己上饵的虾子,怪不得她狠心,最爱的女人也是最无情!
  她直接去找陈阿水。
  常公馆书房,常啸天面前,一堆凌乱的珠钗,一叠发黄的旧照。
  阿水气愤道:“妈的,一个臭明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大嫂的主意来了,幸亏被我发现,才没让他惊动了大嫂。天哥,你说怎么办?”
  常啸天正在读一封信,字里行间是追忆之情,艳羡之意,他又拿起一张照片,一张俊俏的男人的脸,他不由笑了:“这小子,胆子真不小!”
  “虎口拔牙,他是不想活了!天哥,你说让他怎么死?”
  “我不想杀他,倒想和他聊聊!”常啸天随手把相片扔上桌子:“阿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我得了这只盒子和信,就给你送来了。”
  “好,这事到此为止。你先去吧。忠贵,去叫夫人来书房。”
  惠若雪走下楼来,阿水还留在客厅里,暗暗向她点了一下头。她心里明白,阿水照她的吩咐做了,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只有一个有人爱的女人,才会被丈夫重视,只有一个有人抢的女人,才是丈夫格外要珍惜的女人,她深谙此道。
  她袅袅走进了书房,样子很是端庄娴淑。她已经想好了一切办法,准备着接受丈夫的雷霆大怒。
  常啸天却显得若有所思:“若雪,你嫁到常家多少年了?”
  “奇怪,好端端地怎么问起这来了!康儿有多大,就有多少年。你这当爹的,不会连儿子多大也忘记了吧?”惠若雪温柔地嗔道。
  “若雪,这些年,我待你怎么样?”
  “还好。”
  “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
  “你说得不对!我待你并不好,我是个乏味粗暴的丈夫,经常陷你于尴尬,你敢怒不敢言。你跟了我十几年,并不快乐。这些我都心知肚明。”
  “啸天,你今天是怎么了吗?说话怪怪的。我嫁了你,从没有过异心,可是一心一意地对这个家。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我会改!”
  常啸天点燃了一只雪茄,沉思了片刻,摊手向桌:“你看看,你从前的师弟来找你了!这些东西都是你用过的,他珍藏了十几年,要统统还给你。”
  惠若雪做出吃惊的样子,走上前去,看了一遍,又拿起那封信来,这信是她花钱找城隍庙一个代书先生写的,那先生依她的意思写毕,还摇头晃脑地解释一番,写得真是好!
  “我看不懂!啸天,他写些什么?”
  “相思之意,尽在不言,为君坚拒,并不气馁。君如皎月,我愿为星。愿长厮守,终老一生。”常啸天照了读,复解释道:“他说想念你,你是月亮他是星星,他要和你过一辈子。”
  惠若雪气成脸红,几把撕信成碎片,又开始要撕那些相片,她得把功夫做绝。常啸天制止了她:“不要这样!这信情真意切,我看了都很感动,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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