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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晓
楔子
2003年夏，机场——
蓝天，白云，还有灿烂得耀眼的阳光。
候机大厅里，穿着那件粉蓝色连衣裙的她，正静静地等候着。
今天，是他放暑假回国的日子。
广播里好听的女声优雅地通知着抵达的航次。
不久后，有个拉着小行李箱的人影从不远处挥着手朝她跑来。
她看着他，幸福地笑了……
第一章 你快乐于是我快乐
第二个夏天（1）
2002年5月下旬——
“允洁，允洁！”
好友何薏的呼唤声让埋在书堆里的凌允洁抬起头来。
“什么事啊？怎么喘成这样？”伸出手，拍了拍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好友的背。
“就是……就是……”何薏喘得厉害，她是一路从外语系4楼办公室直奔向图书馆这里的。
“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再说吧！”凌允洁说着，又准备将头埋回书中。
“哎呀！你就不能先听我说句话吗？”何薏不满地用手遮住她的书，“我保证，听了这消息你绝对高兴。”
“好吧，那你说吧。”拗不过好友，凌允洁只好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还差不多！”何薏收回手，笑眯眯地公布答案，“李老师让我通知你，他已经帮你联系好一份家教了，是一个上高二的男孩子，今年9月升高三。”
“哦？！真的吗？”凌允洁惊喜得瞪大了眼睛。
太好了！梦想已久的家教生活就要开始了！虽然她的家庭经济并不困难，但出身教育世家的她从小就盼望着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和父母一样，成为一名光荣而又伟大的教师，所以一进入大三，她就向系里申请了家教工作，希望能早点尝到为人师表的那份喜悦。
“我要当老师了！”她兴奋地抓住何薏的手。
“是啊是啊！”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何薏当然明白她内心的激动，“这个星期天开始，早上9点到11点，地址是……”
怀着兴奋而又紧张的心情，凌允洁站在云冬路15号的这座规模不算小的私人公寓前。
透过环绕整座公寓的栏杆，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米色调与咖啡色调为主的两层结构的小洋楼朴实但透着高雅，楼前的小花园被照顾得很井井有条，绿色的灌木丛和点缀其中的鲜花，让她狂跳不已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
“叮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按下了门铃。
几秒钟过后，对讲机门“啪”地打开了，但屋里的主人似乎不打算出声，便又将话筒挂了回去。
凌允洁有些纳闷，但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穿过那条不算长的大理石小路，她来到了主屋前。门是半掩着的，从屋里飘出了轻柔的音乐，那是她熟悉的一首钢琴曲子。
“我可以进来吗？”她出声问道。
“门没锁！”屋里传出一道男声。
凌允洁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居室，客厅的色调依然是米色和咖啡色，精致的家具摆设透着优雅和协调，彰显着主人的品味。
大大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着的一位少年，正低头看着杂志。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身上，给人一种迷人的透明感，淡淡的、朦胧的……
“看够了吗？”少年抬起头，冷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是凌允洁吧，我的英语家教老师？”
“嗯！是的，你是欧晨曦吧？”对于自己近乎失礼的注视，凌允洁有些窘。
“说吧，我爸给了你多少？”完全不理会她的提问，欧晨曦翻了翻手上的杂志。
“什么？”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凌允洁有些懵。
“‘什么？’哼，你装得还真像啊？那个老头花了多少钱让你来监视我的？1000？2000？还是5000？”欧晨曦冷笑着站了起来，慢慢走向她，“说吧，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有办法付双倍的价格给你。”
“为什么？”凌允洁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哼，还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你滚得远一些啊！”欧晨曦在她面前站定，“家教？别笑死人了，我才不许要这种东西呢！浪费时间！”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凌允洁有些莫名其妙，“我……”
“我没有误会什么！你们，全都是冲着钱来的，什么家教，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请你放尊重一点！”
凌允洁终于被激怒了，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她瞪大了双眼严词反击道，“虽然我还不是一名正式的教师，也许在你眼里，我还没有资格教育你，但是，请不要把人都看得如此肤浅，并不是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金钱的。我今天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接受你这份家教的，如果你不相信我的专业水平，那请你另请高明，但请不要用这样口气来跟我说话！”
话说完，凌允洁掉头就走，满腔怒火的她现在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碰！”的一声，她狠狠地甩上了门。
很好，又走了一个。
欧晨曦望着窗外快步远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冷冷的笑。
第二个夏天（2）
凌允洁气冲冲地往大门走去。
她无法忍受刚才那样的羞辱，原本满怀喜悦的心情在此刻变得狼狈不堪，委屈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缓缓地驶进门来，挡住了凌允洁的去路。
车门打开了，从前座走下来一对中年男女。
“你是凌允洁同学吧？”男人开口，微锁的双眉让原本神采奕奕的脸显得有些疲惫。
“是的！”凌允洁赶紧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你好，我叫欧振生，这是我妻子沈翩雪，我们是欧晨曦的父母。”男人继续说道，“晨曦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了是吧，真是对不起啊！”
“是啊！他从小被我们惯坏了，不懂礼貌，真是对不起啊！”晨曦的妈妈也开口，脸上满是惭愧的神色。
“哦，其实没什么的，是我自己脾气不好。本来就不应该和他生气的，毕竟他还小嘛！”看着二老愧疚的神情，凌允洁也不好意思再责怪什么。
“你别这么说，都是他的错，来，我们进屋再谈吧！”
“好的！”
三人先后走进屋子。
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欧晨曦，一看见所有的不速之客居然同时走进来，脸色一沉，把书一丢，起身就往楼上走。
“晨曦，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欧振生叫住了儿子。
“有话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欧晨曦头也不回，继续向上走。
“晨曦，你好好跟爸爸谈……”沈翩雪的话被楼上传来的巨大关门声给打断。她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尴尬地转向被眼前的一幕震得有点不知所措的凌允洁。
“凌小姐，真是对不起，晨曦他……”
“没关系的，他大概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吧。”凌允洁连忙摇头安慰。
“没关系，他不在也一样。”欧振生转身走向沙发，“来，凌小姐，请坐！”
“哦，谢谢！”凌允洁走了过去，坐在欧振生的对面。
“凌小姐……”
“叫我允洁就好了，欧伯伯。”
“好。允洁，关于这次的家教工作，相信李老师已经向你说明过了吧！”欧振生继续自己的话题。
“是的。英语家教，每周周日上午9点到11点。”凌允洁很从容。
“是的，我是这么跟李老师说的。他跟我推荐你时，说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所以把晨曦交给你我很放心。不过……”欧振生端起妻子放在茶几上的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
“不过我儿子很顽劣，你也看见了。他从小就被我们宠坏了，所以很不讲理。如果你觉得不能忍受的话，你可以不接受这份工作的。至于李老师那边，我会去解释的。”
欧振生说完，将身子靠向沙发，静静等待她作出决定。
凌允洁轻咬下唇，内心很矛盾。刚刚的遭遇让她有千百个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可是看到眼前两位家长紧锁的眉头，她实在不忍心拒绝他们。
“那……我就试试看吧。”她决定退一步，“如果实在坚持不了的话，我再联络你们，可以吗？”
“真的吗？”沈翩雪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这是他们请的第七任家教。
“嗯！”看见欧伯母那么开心的样子，凌允洁也笑了。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好这一份工作的——虽然，她的学生不太友善。
“那好吧！”欧振生站了起来，把手伸向她，“那就麻烦你了，凌老师！”
“好的！”凌允洁自信地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二楼的楼梯旁，欧晨曦一语不发地靠在墙上，冷漠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第二个夏天（3）
“啊？！真的吗？他那么凶啊！”
咖啡馆里，何薏突然提高的嗓音，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嘘……！你小声一点！”凌允洁捂住了好友的嘴巴，然后频频点头跟周围客人致歉。
“那你为什么还接下来了呢？”何薏不满地扒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
“因为……因为他家长看起来很为难嘛！”凌允洁无力地靠向椅背。欧氏夫妇紧锁眉头的样子，始终留在她脑海中。
“你啊，就是心太软了！”何薏端起咖啡小啜一口，“看你到时候怎么对付那个凶巴巴的学生。”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凌允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祈祷在下次见面时，欧晨曦对她的敌视能够减轻一些。
看着望着窗外发呆的好友，何薏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星期天早晨，依旧是一片阳光灿烂。
担忧了一晚上，几乎无眠的凌允洁早早地起了床。
梳洗完毕，她呆坐在阳台门边，望着满天棉花糖似的白云发呆。
在遭遇上周那样尴尬的场面之后，今天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跟那孩子说话呢……
“小洁，你怎么了？”宋雨晴走到女儿身边。上个月刚从教师岗位上退下来的她，总是很能察觉到孩子们的异样。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更是如此。
“妈妈。”凌允洁转过头，撒娇似的抱住她的腰，“没什么，今天要去家教，有点紧张。”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隐瞒了上周末发生的事情。
“可你上个星期不是已经去过了吗？”听到了母女俩的对话，凌平轩也走了过来。真少见，总是从容应对挑战的女儿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上个星期只是去介绍认识，还没有开始上课呢！”凌允洁站起身，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爸、妈，去吃饭吧！我饿了。”
“可是你……”凌平轩还想说些什么。
“哎呀爸爸，我没事的！放心吧，我可是你凌平轩的女儿，没什么好担心的！”凌允洁推着父母往屋子里走。
“你啊！”凌平轩疼爱地捏了捏女儿的鼻子。
8点55分，凌允洁再一次站在欧家大门口。
虽然还是那满眼的翠绿，但这次无论她怎么样深呼吸，自己狂跳的心就是不能平静下来。
“算了！”凌允洁决定放弃挣扎。
抬起手正要按门铃的瞬间，门却“啪”的一声开了。
看来主人已经知道自己来了。
推开门，顺着那条大理石小路来到主屋。
跟上次一样，门是半掩着的。
正当她犹豫着自己是否该推门进去时，门被拉开了。
抬起头，迎接她的还是那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你还是来了。”欧晨曦的口气依旧冷淡。
“是的。我已经答应你父母了。”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毕竟对方是一个比自己小将近五岁的高中生，“上次我很抱歉，没能管住自己的脾气。”
“你就那么缺钱用？”欧晨曦并不理会她的道歉。
“不是的！”凌允洁急忙否认，“我并不是因为钱才来当家教的，我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才来的。”
“价值？”欧晨曦冷笑，“这世界上除了钱以外还有什么是有价值的？”
“人格，尊严，亲情，友情，爱情……人世间多的是有价值的东西，不是吗？”凌允洁轻而有力地回答。
欧晨曦心头一颤，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让他有些不太习惯。这样明亮的双眼，他从没有遇到过。
被盯着看得有点不自在，凌允洁尴尬地低下头。
他毫无掩饰的眼神似乎有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我们可以开始上课了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随你的便！”欧晨曦丢下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
凌允洁一愣，还是跟了进去。
第二个夏天（4）
随着欧晨曦来到他的房间，凌允洁开始打量起这个简洁明朗而且大得不像话的地方。
跟客厅的主色调完全不相同，这个房间的色彩以蓝色为主。宝蓝色的窗帘被拉到了窗户两边，洒进来大片的阳光；暗蓝色的书桌上摆满了书，虽多但却整齐，水蓝色的靠背椅被不经意拉到了一边；深蓝色的床单罩住了大大的双人床，床头柜上有一盏天蓝色灯罩的台灯，跟书桌上的那一盏一样。最吸引她目光的，是墙角的那一个跟书桌成一套的大书柜，上面排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比她家里的还多。
“你很喜欢蓝色？”她开口问道。
“这不关你的事吧！”欧晨曦在靠背椅上坐下，有些不满她肆无忌惮的打量。
“我也喜欢蓝色，因为它看上去……很自由。”凌允洁似乎没听见他的冷言冷语。
“自由？别笑死人了！”欧晨曦哼了一声，“自由什么的，都只是孤单的人自我欺骗的借口罢了。”
“你……好像很愤世嫉俗？”凌允洁将视线从大书柜移回他身上。
突然间，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大男孩有些可怜。
欧晨曦的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一切凌允洁都看在眼里。
“你很寂寞吧！这么大的房子却经常一个人呆着。”李老师告诉过她，欧振生是个很有名的企业家，夫妻俩常年在国外，很少回来。
“这不用你管吧！你只是受雇来给我当家教的，没权利问别的东西！”欧晨曦有点恼，他不喜欢别人窥探自己内心的想法。
“那好，我们开始上课吧！”凌允洁已经不再紧张害怕了。满屋子的蓝色给了她自由呼吸的勇气。
微笑着走到他面前，“让我看看你的英语书和作业，这样我可以了解一下你的水平。”
“不需要！”欧晨曦冷冷地回绝了。
“嗯……那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们就换个方式，你提问题，我回答。”她依然保持着微笑。
“无聊！”
“那……那你想要……”
“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你滚！”欧晨曦站了起来，“你那么谄媚地对着我笑干嘛，付钱给你的又不是我！”
凌允洁的笑容僵住了。
欧晨曦的话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完全摧毁。
“你知不知道你的话很伤人？我来这里不是来当你的出气筒的！”她觉得好委屈，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掉，“我只是想当好一个老师而已，你有什么不满的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喜欢我笑也可以直说，但为什么要……”凌允洁捂着脸哭出声来。
从小到大，她一直很优秀，从来就没受过什么责骂。可是今天，一个小自己五岁的高中生居然用这么难听的字眼对着她发火，叫她怎么能受得了！
看着眼前流泪不止的凌允洁，欧晨曦有点后悔。
他刚才只是有些不习惯她连续的提问，想说些什么来阻止，一时情急就又……
没想到，她居然哭成这样。
叹了口气，他转身抽了几张纸巾，慢慢地递了过去。
“别哭了……我……对不起。”
凌允洁缓缓地抬起头，泪眼模糊的她看不清欧晨曦现在的表情。
接过纸巾，她擦掉了眼泪，然后坐在他推到自己身后的靠背椅上。
欧晨曦走了出去，没多久就端来一杯水。
“给。”
“谢谢！”凌允洁接过杯子，缓缓地喝了一口。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平静之后，她开口问坐在床上一语不发的欧晨曦。
“不算是讨厌你……只是不习惯跟陌生人接触。”欧晨曦低着头说。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人交往，从小脾气性格就极差的他，根本没有朋友。
没人受得了他浑身带刺的样子。
“不习惯？为什么？”凌允洁好奇。
“不为什么！你别再问了，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说出什么你不爱听的话。”欧晨曦不耐烦地打断她。
“哦。”凌允洁识相地闭了嘴。
大大的房间里只有墙上的时钟发出的清脆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凌允洁决定打破沉默。
“那……你还需要我当家教吗？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一个朋友，而不是一个老师，有什么心事都可以找我商量，我会尽力帮你分担的。”眼前的男孩似乎有着太多的心事和压力，让她有了帮助他的冲动。
欧晨曦还是沉默着，冷漠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看见自己的话没有引起共鸣，凌允洁有些失望，但她知道分寸，既然他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她就没必要再留下来。
站起身，放下手中的杯子，“我该走了，但愿你能找到一位适合你的好老师。”
说完，她抓起随身物品向房门口走去。
“等一下！”身后的欧晨曦开口。
“不用找了，你就是。”
第二个夏天（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