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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先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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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就像现在常常被提起的那个词,预感,我总觉得,这个梦想暗示我点什么。

“这个梦是我前一段时间做的。”我这么说好像在问,过期的梦他是不是也要听。

“说说。”

“我梦见我老婆抓我的这缕头发。”说着,我对他低一下头,让他看清楚我的发型。

他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就是那种‘秃顶遮’。”

我差点儿笑出来。“秃顶遮”,这是一个杀了我我也想不出来的词儿。

“接着说。”他催我。

“我警告她,不许抓我的头发。她全然不听,还试图打我。我又警告她说,打我可以,不许抓我的头发,尤其是那缕头发。她还是不听,我开始打她。我还非常狂暴地踢她,她就是不放手。她越是不放手我越是狂暴狂暴狂暴……”

“最后她被送医院去了,我记不清是谁把她送到医院去的。一个男医生告诉我,她的肾被踢坏了,不能排尿。那是一个空空的病房,非常大,只放了一张床。出去进来的只有一个男医生,我也没见过别的病人。我站在她的病床边,她依然仰面躺着。我有些居高临下有些傲慢地对闭着眼睛的老婆说:

“如果你不抓我的头发,我是不会这样对你的。我从不首先这样做。可你抓我的头发,我警告过你也没用,我这才动手……”

“可能是因为她一直都闭着眼睛,我才把这话反复说了几遍。我心里觉得说得太多了,但是停不下来,就是不停地对她重复这句话。”

过一会儿,那个出去了又进来的男医生走到我跟前,笑眯眯地看着我,突然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用手去摸满手都是血。

“我从没见过自己出这么多的血,给吓醒了。”

听了我的梦,编辑老冷什么也没说,他那样地看着我, m好像我真的那样打了我的老婆。他走了以后,我有种说漏嘴那样的悔恨,但一想不管怎样,我再也不能把这个梦捡回来,塞进我的心里,多少也就坦然些。我想起邻居的一个小姑娘,她总是高高兴兴的。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已经十岁了,又有一天,她妈妈告诉我另一个故事。

英语老师讲解“秘密”这个词儿。她说,每个小朋友都有一个小秘密,对不对?

小姑娘举手说,老师,我没有。

我得控制自己在这里不用感叹句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我真的很羡慕这个小姑娘。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管我多大,十个月,十岁,还是一百岁,我都不会成为小姑娘这样的人。我也没有什么秘密装在心里,但我永远也不能举手声明,我没有秘密。熟人或者陌生人,谁看我都会觉得我一肚子秘密,即使事实完全相反。世界上有很多误解,其中之一就是,你不爱主动说话,别人就会认为你有秘密。

由此,我想到了命运。

我永远也成不了小姑娘那样的人,命运?

即使我发表很多作品,也只能是一个偶尔在杂志上露面的小作者,命运?

那个冲进办公室开枪打死同事,然后开枪自杀的美国疯子,命运?

士兵踩上地雷,命运?

男人找小姐,命运?

我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太不唯物了,太不像话了。我是想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命运,想到这儿,我开始瞧不起自己,我要么太傻,要么太软弱。我必须马上切断这样的思路,命令自己立即离开办公室。

临锁门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平静下来了。我知道,我对命运的看法是错误的,但每次遇到麻烦,我这么想,都能让我安静。

下班半小时后还亮灯的办公室是多年机关生活中最吸引我的一件事,那是一个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时刻。门虚掩着的时候,我撞见过一个很丑的女会计独自对着镜子发出差不多是我见过的最妩媚的笑容,以至于让我在瞬间里忘了她的长相。

一个行业报纸的副主编在女编辑伸手从高处取东西的时候,把手放到了她的屁股上,这是他亲口向我描述的。同样是发生在下班以后。他说,他等待着她抽自己一个耳光,没有继续行动。可是没有耳光扇过来。他说,原来你是同意的,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这时,女编辑把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此后,他总是对女人下这样的结论:全是他妈的疯子。

还有那些有实权的领导,也爱在这段时间里暗示他已经观察多时的部下,他将提升他……

我在走廊里看见黑丽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于是敲门。得到里面的允许后,我走进去,发现黑丽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地站着,两个人怒目而视,我想立刻退出来。

“嗨,所长,你别走。”黑丽气呼呼地对我说。

黑丽给我们做了介绍,她说我是她的所长,他是她的男朋友。

在我看来,他是一个长得很不错的小伙子,美中不足的是小伙子的眼神不太柔和,有点发直。我想起张道福对黑丽男朋友的评价,他说,黑丽这姑娘不错,就是找的男朋友都有问题。于是,我就多跟他聊了几句。

“你做什么工作?”我问。

“地铁司机。”他说。

“开地铁挺轻松的,没什么行人需要注意。”

“是。”

“是不是有时候都能闭着眼睛开?”

“我都是睁着眼睛开。”他认真地说。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那你不用想着往哪儿开吧?反正往前开就是了。”“怎么不用想,我都是想着的。”

“想着往哪儿开?”我好奇了。

“往下一站。”

“对啊,肯定是往下一站开,不过前面总是黑乎乎的一片,怎么想都无所谓吧?”

“打开灯就不黑了。”他说。

“你这个想法很好。”

“什么想法,你是说打灯?”

“不是,我是说,你总想着往下一站开,这个想法很好。”“这不是我的想法,是规定。所有的地铁都得往下一站开。”

“没错,我太……”

还没等我的话说完,黑丽突然对小伙子大喊一声:“你走吧。”

“你不走了?”小伙子聪明地问。

“你没看见所长找我有事吗?”黑丽转身背着小伙子给我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儿。

我狡猾地对他们说:

“工作明天再说,你们先谈。”

黑丽说还是先把着急的工作做完,不然心里不踏实。小伙子立刻对我们说了再见,然后就像一列地铁一样径直地走了出去。

黑丽趴到办公桌上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我慌了,劝她别哭慢慢说,她哭得更厉害了。看着她一耸一耸的后背,我很想把手放到她的头上,安慰她一下。可我毕竟是她的领导,不是她的亲人。最后我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拿过一卷手纸,用手纸捅了捅她的肩膀。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接过手纸,蒙着泪光的双眼把我的心弄得从没这般软过。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全碰上这种男的,我的命太苦了。”黑丽一边哭一边说。

我安慰她,说那小伙子挺好的,长相比研究所的谁都强。

“你都看出来了他有病,你只不过有修养不明说罢了。”

我说请她吃晚饭,她立刻就不哭了。

至于我怎么跟黑丽吃的晚饭,这里就不多说了,因为以后我还要跟她一起吃很多次晚饭,我不能像祥林嫂那样,把听故事的人都讲跑了。其实祥林嫂的故事很惊险的,不过,有些事女人就是做不好,比如讲故事。

可我是一个男人,所以跟黑丽吃饭时,心都晃荡了。吃完饭,她说要回家,她跟父母住在一起,而她父母家离饭店只有几百米远。我真不愿意离开那个乱糟糟的饭店,就使劲对她微笑,用那种能让她产生误解的眼波看她,那目光差不多在说,误解我吧,误解我吧,别在乎我是已婚男人,暗示我吧,暗示我吧,别看我是你的领导,领导也是人啊。

可她很少看我,老是难过地叹气。

“为什么,我总是碰到这样的男人?”这句话,她说了至少有二十遍,好像我应该告诉她答案,可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碰到这样的男人。

“难道我也是这样的男人吗?”离开她以后,心里突然这样问自己。于是,我回到刚才的那个饭店,在洗手间的破镜子前照了半天。我对着镜子又做出送给黑丽那样的微笑,结果自己吓了一跳。

怪不得黑丽急着回家,镜子里是一张根本没有微笑的苦脸。我想起伯尔的那篇小说《卖笑的人》,我原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人,他因为职业性卖笑,所以不挣钱时,就笑不出来。现在看,我是最惨的那个人,我想微笑,好像也能笑,可这微笑在由心往脸上去的时候,就不是他娘的什么微笑了。

走在大街上,我看着一个又一个从我身边过去的人,很想拦住他们,试试他们会不会笑,可又怕男人打我,女人骂我。一对恋人经过时,那个女人仰头大笑,男人低头窃笑,我想,一定是那个男人给这个女人讲了黄段子。这么想的时候,我自己先找到了答案: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别的女人,尽管我和老婆的关系糟糕。

一个像我这样不会微笑的男人,只能吸引像我老婆这样的女人。在县上的时候,县委的一个小伙子曾经对我说过,一旦女人走进你的微笑,你就应该知道,在她们不需要你的微笑时,你该把什么留下。

我感到空虚。这话听上去多虚伪,可我想再说一遍,我感到空虚。

我搂住一根电线杆,不见起色。

我去找按摩小姐了。

按摩,最贴近你的“三产”

也许好多女人认为,有教养的男人去找小姐按摩,是巨大的悲哀。她们好像从没想过,那里【“文】可能是让【“人】男人真正【“书】放松的【“屋】地方。她们欣赏由职业演奏员演奏的音乐会,职业的芭蕾和职业的球赛,却不能想象职业的女人。

当然,我不会蠢到跟女人讨论这个题目,那将破坏小姐按摩的全部意义。

这是第三次,我带着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坦然,走进这家按摩院,迎接我的是比往日更加热情的笑脸和招呼。

“你好啊,老胡,有日子没来了,忙吧。还去张小姐那儿吧?”一个中年妇女,把这套话说得自然亲切,也是职业的水平。

我不用说什么,点头就行。

上楼,左转,第三个门,不用敲门就可以进去,但我喜欢敲门。

“你好。”张小姐把我迎进来。她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短裙,看上去像打网球的运动员,但脸上带着任何网球运动员都不会有的微笑。

我喜欢她的微笑,它可以首先被理解成纯职业的,告诉你她对谁都这样笑,你不必担心被小姐格外地记住了,进而有心理压力。

它告诉你它明白,你们出去还有正儿八经的生活呢。付了钱,从这里出去,所做的一切就成了过去。

没有责任,更没有负担。你可以用放松过后的好精力去爱老婆,去爱情人,去工作,去赚钱,去行贿,去受贿,去干你想干的一切,去还原你的已经选择的生活。

我看她取来专门为我准备的那顶软帽,心里一阵舒坦,走进了淋浴间。当我重新裹着毛巾躺在她面前时,她就顺手把那顶软帽戴到了我的头上,把那缕我翻身时容易滑落的长发,用软帽紧紧地压到了头皮上。

现在我已经能用对我发型的态度,把我认识的人分类:黑丽是一类,总要对我的发型做出半强迫性的理解。

那位叫大燕的小姐是一类,把对这种发型的嘲讽,说得幽默而真诚,让你恼怒,同时得承认她的聪明。

这位张小姐是另一类,她自然地忽视它,就像她也能忽视一块牛皮癣一样。

碰见和我有一样发型的男人,是另一种“自然”,我们互相没有反应,既不把对方引为同志知己,也不因为对方有和自己一样的发型而排斥。

“胡先生,好久没来了。”她说着把按摩膏挤到我的背上,然后用柔软的手把它擀匀。这清凉感开始让我的神经放松,一定有什么神奇的东西随着她的双手浸入了我的肌肤,直达神经末梢。我不再是刚才那个沉重的人,仿佛被充了气,一闭上眼睛就有飘的感觉。

她抹来抹去,抹来抹去。

我不忍心睡去,想清醒地享受这会儿远离困难烦恼尴尬歉疚无聊的时刻。世界和我在小姐的手下有了合适的距离:我理解了所有要房子的人,但是眼前他们谁都跟我没关系。

“手太重了?”她问我。

“哪里!”我回答得很肉麻。

就这样,我像微风吹拂下的水面,任凭小姐把我翻过来再掉过去,把我的腿拉直又折起。最后,她的双手果断地推到了让我不停涌口水的区域,使得我刚刚彻底放松的神经立刻绷紧。我的全部注意力这会儿都集中在嘴里,我控制自己不把突然增多的口水咽得山响,考虑着是把口水一口全咽下,发出一声巨响,还是分几小口咽,可能不发出响声,也可能发出几声巨响。我脑子里全然忘记了引来这些口水的原因。

“完了。”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慌忙中咽下了全部口水,被呛得狠狠咳起来。她又把我翻过来,帮我捶背,然后问我:

“你得经常给自己放松一下。”她说。

“那样就不会被口水呛着了?”

“你可真幽默。”

我没说话,默默中希望自己今后能更幽默些。

“你好像挺有压力似的,想得太多吧?”

“你怎么知道?”

“靠感觉呗。天天在这儿什么人都能碰上。”

我没说话。

“别想得太多,好多事,想也没用,想明白了也没用,该怎样就怎样。”

“你这样过得不错吧?”

“哼,”她无奈地笑了笑,“谁家都有难唱曲儿。”

我翻身,把心里突然出现的对这位张小姐的异样的好感压下去。

“在这儿能碰见好人吗?”我问她。

“能啊,比如说,你就是好人啊。”她说,“你挺实在的。”“你是说,我告诉了你我的真实姓名?”

“这是一方面,还有,你是软心肠。”

“你这么夸我,我还得把我的工作单位和电话号码告诉你。”

“不用了,我不想让你为难。”

我没再说什么。

“要不要再消费一点儿?”

我没有说话。再消费一点是我前两次都没做过的事。我很想但又很担心,担心什么自己又不知道。

“外面开始刮风了,现在出去多惨啊。”

我也听到风起的声音,风带给了我力量。我不咳了,口水也正常了。我说:

“那多谢了。”

她说不谢,接着往自己的手上挤了一点按摩膏,让我浑身都紧起来。很快就什么都过去了。

我走进了乍起的风中,像一个刚刚从天堂给踢出来的多余的人。还没到穿风衣的季节,因此也没有任何可以竖起来挡风的领子。心情有些古怪,浑身却很舒服。我把电话留给了张小姐,同时觉得这个懂事的女人不会联络我。我想结结实实地拥抱一个女人,像男人拥抱女人那样拥抱。我不能拥抱张小姐,尽管她为我做了那样的按摩。可我想现在拥抱一个女人,我找不到一个可以拥抱的女人,此时此刻,我只有回家去,拥抱我的老婆。这么想的时候,觉得挺好的,可是,到了家门口,发现心里空空荡荡。

一场酸甜之间的谈话

快下班时,我正在看一本书,里面说有一种情结叫约拿情结。它说,人害怕自身的伟大之处,所以拼命谦虚。它说,人的机体太弱了,忍受不了长时间的令人高度兴奋的幸福,所以幸福不是常常来,或者干脆不来。就像我们不能承受长达一小时的性高潮一样(所以性高潮才那么短暂),人承受不了大剂量的伟大(所以伟人才这么少),一句话,我们希望自己变得了不起,又在这希望实现之前,怕得要死,整个一个完蛋货。

于奎就是这时悄悄地闪进了我的办公室。

“嘿,嘿,胡所长,还没走呢。”

“还是房子的事?”我问他。

“是啊,是啊。”他谦卑的态度差一点让我忘了他的三个儿子,三个能让张道福的后半生在冒冷汗中度过的儿子。如果我也不给他房子,那么那个冒冷汗的人就是我,反正总得有一个人冒冷汗。

“我说实话,困难很大。”我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立刻拍桌子叫起来。

可是,他哭了。我慌了:

“老于,求你了,我见不得眼泪,不管男人的还是女人的。有事你说事,别……别这样。”

“那我就跟你说了,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和张道福不一样,说不清为什么,我能信任你,你不笑话我吧?”

“哪能,我怎么会笑话你呢。”

“这事得先从我老婆说起。她比我文化程度低,是个工人,所以比我小十几岁。人和人就是不一样,你说她比我小十几岁,也快五十了。”

“你有六十?”我插了一句。

“我六十一。我听别人家老爷们儿说,女的到五十这方面就算结束了。”

“她不还没到五十吗?!”我说。

“是啊,可是她,她,她这方面的要求强烈了点。”于奎说到这儿低下了头,“胡所长,跟你说这事我真是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好事嘛。要求强烈总比没要求好嘛。”我打着官腔,尽量削弱性的色彩。

“您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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