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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美夕抬头端详着那张巨幅照片，仿佛在看天上的一片云。
“你勒住他的脖子大概有多久？”
里奥斯明白黑木森提这个问题的意义。他久经沙场，见多识广，从波普的死状看出，这个男生一定经历过反复多次绞杀。如果美夕并非凶手，又没有这方面经验，一定会答错。看来黑木森依然不太相信美夕只是个学生。
在众人的注视下，美夕捧着茶杯，秀眉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好久好久吧？潜艇里比较挤，我的力气又小，他总是动来动去，所以我勒了好几次。”
里奥斯忍不住问：“你也说了，你的力气并不大，你是怎么制服他的？”
“我叫他别动，别看我。然后用力勒紧带子。可是每次我以为他死了，结果他又醒了。所以我又咬牙勒紧带子，还打了个死结……”
“够了。”黑木森打断道。再让这个女人说下去，自己的部下恐怕要失态惊呼了。十七八岁的少女，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不信！我还是不信！
黑木森一招手：“送她去禁闭室。如果她出得来，就听听她的破城方案。”
几个警卫押着美夕出去了。
大屏幕一闪，禁闭室里的视频信号传来。幕僚们看到禁闭室里蹲着一个人。正是从学校里逃出来的恶少大块头韩雄。
黑木森和里奥斯对视一眼，猜测着这个女人会用多久时间摆平这个大个子。先叙叙旧，然后趁其不备一枪毙命？抬起枪犹豫不决，最终被大块头干掉？还是两人厮打成一团？
禁闭室的门开了。大家没有看到美夕进门。只见火光一闪，韩雄便一头栽倒在地。这时，美夕才款款走进屋子里，手里的枪冒着袅袅白烟。走近一些，她对着韩雄硕大的躯体又开了几枪，然后伸腿蹬了一脚，对着韩雄的脑袋放了一枪。这才转过身，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D7师的军官们面面相觑，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些杀人如麻的同僚是如此人畜无害。
不过五分钟，美夕就回到了指挥部。
黑木森沉声道：“说说你的计划吧！”
“学校坚持到现在，靠的是那一组机甲。而这些机甲的运行是以每天三条人命为代价的。所以，只要日夜骚扰，不间断地进攻，就能很快耗尽机甲的能量。当然，学校里有好几百人。这样消耗他们，依然太慢了。所以，要制造校园混乱，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召开新闻发布会，由我来证明学校里只有火星叛军，没有师生幸存。这足以使他们精神崩溃。”
听到这里，连黑木森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胜利在望啦！
***
C32区警察厅里，杜山正提着话机大吼：“弗雷，你吃几头蒜的！前几天你不是还报告学校里有学生活动迹象吗？怎么现在冒出个女学生，说学校里的师生全死光了？我该信谁？……别跟我提你的人格。你的人格什么都担保不了！现在这个消息厅里上下无人不知，都流传到总督府去了，据说今晚就要开新闻发布会……别啰嗦了！去！靠近点，拍几张照片回来证明给我看！”
杜山气呼呼地挂断电话。他当然相信弗雷的侦察能力。但媒体相信证据。眼下，联邦舰队恰恰掌握着人证。原本，杜山以为这个叫“美夕”的女学生是联邦舰队找来的托，可是，在信息系统里一查，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而且还是过气红星砂沙美的女儿。三级艳星的女儿，想必相貌出众。咳，想歪了！如果公众相信学校里没有幸存者，那就等于把校园拱手让给了联邦舰队，任凭他们为所欲为了。因此，只有赶紧拿出证明学校依然有师生存活的有力证据，才能阻止联邦舰队进一步升级的军事企图。
想到这里，杜山觉得十分蹊跷。D7师和D3师明明剑拔弩张，打了一个通宵，怎么最终不见创伤，两个指挥官反而更加亲密了？真是不明白啊！
杜山正在挠头，一个警员破门而入：“不好了！野山豪失踪了！”
“什么？！不是让你们看好他的吗？”
“他……他是从十二楼跳下去的！楼下有人用喷气垫接应他。”
杜山一愣，慢慢猜出了点什么：“难道他也知道新闻发布会的事了吗？如果野山组插手，或许倒是件好事。”
35、凋零（五）
3月7日晚18点整，100层的C32区媒体大厦门口一派热闹景象。空中，飞行器往来交错，地上，人们或手持话筒，或肩扛摄像机，潮水般向大楼入口涌去。自从现代新闻业诞生以来，新闻记者提枪扛炮的这身行头就没怎么变过。当然，在黑木森等军人的眼里，记者跟嗜痂逐臭的苍蝇别无二致。
在空中诸多涂装得花花绿绿的飞行器中，一艘灰色哑光、显得有些破旧的飞船显得颇引人注目。虽然老旧，但没人敢小看它，尤其是那组三联装的镭射炮。正是D7师的人到了。
飞船甫一落地，便把原本涌向大楼的人流吸引了过来。
一组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跳下飞船，把拥挤的人群分开一条道。在几名幕僚的开道下，黑木森、里奥斯和美夕三人下了飞船，向媒体大厦走去。
里奥斯，或者说这个附身在里奥斯身上的这位前任D7师特种连长官，他在前线作战多年，看到频频闪起的闪光灯，总有种被镭射武器攻击的错觉，屡屡有趴下隐蔽的冲动。绕他性情内敛，也忍不住恼怒：“简直是一群苍蝇。”
“苍蝇叮臭肉啊！”黑木森说着，斜睨了美夕一眼。美少女面无表情，端的是好涵养。
对于别人的恶言，美夕句句记在心里，但从不上脸。很小的时候，她那在娱乐圈小有名气的母亲便告诉她：“只要是人，就爱听好话。所以，当面说人坏话的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真是傻到家了。傻子会传染，不要理他们。”
耳濡目染，美夕小小年纪都得艳星母亲的真传，知道只说好听的话还能把对手弄死，那才是真本事。虽然，到目前为止，被她用糖衣炮弹轰杀的人不过一个情商低下的波普而已，但现在，她要做一件大事。她在公众面前失声痛哭，语无伦次，表达那难以表达的哀伤，展现那并不存在的对老师同学的怀念，完美演出之后，她要告诉全联邦，新城中学的师生已经全部遇难，并情绪失控地要求联邦严惩火星叛军。这样做，正和黑木森一伙的口味吧？
想象着校园要塞火光冲天，尸山血海，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满是惊恐之色，美夕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一颗悬着的心暂时得到了平静。
不知不觉，她坐上了主席台。台下是数百名来自地球联邦各地的媒体记者。万众瞩目之下，就连黑木森都有些不自在。美夕却十分享受这种感觉。等摆平了学校的事，她将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考上戏剧学院，傍个知名导演，像母亲那样扬名立万。
当然，有了母亲的经验教训，她会少走更多弯路，绝不会被三流导演所骗。凭她这些年来在男生之间的浸淫，对世俗人心已经了如指掌。要傍，就要傍个真正的强者。说起来，身边这个黑木森倒是不错。可惜他似乎并不打算过市井生活。那就没意思了。太空舰队没有名牌包包和化妆品，那不是女人该过的生活。还是厮混在娱乐圈里好。出门靠老公，关门养小白脸，手提爱马仕，足蹬香奈儿，走在路上，人人侧目，那真是神仙般的感觉呢！
不过，现在不是胡乱幻想的时候。新闻发布会就要开始了。得赶紧温习一下讲稿。媒体大厦的工作人员已经事先把发言稿放在主席台上了。美夕信手拿起，看了不到半行，不禁脸色大变，捏着稿纸的手竟抖了起来。
黑木森坐在美夕旁边，一直悄悄地观察着她。见她看到讲稿后神色异常，便往那张纸上看了一眼。这一看，连黑木森都忍不住背心发凉。那张纸的第一行赫然写着：“照着念，不然死。”
他转过头，对身后的护卫耳语：“去找会务组，搞清楚桌上讲稿的来历，挖出背后的人。还有，通知外面的人，监视周围的制高点，防人狙击。”
其实，新闻发布会所在的大厅在媒体大厦的百层顶楼。如此高度，足以防止来自楼外的狙击。如此安排，只是以防万一。部署完这些，他回过头，发现美夕的额上已经冷汗涔涔。
“……火星叛军已经被消灭了。我们盼着救援早日到来……”看到纸上这么一行字，黑木森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如果美夕照着念，那么原本可以令校园崩溃的新闻发布会，将成为邀请联邦救援队赶赴校园的通告。到时候，不仅D7师切断校园通讯、围攻学校的丑行被曝光，而且苏因的下落必将为联邦所知。如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一场口水战是免不了的，前来武力夺取苏因的势力恐怕也少不了。虽然现在D7师已经掌握了格兰德希德计划的其他六部样机，实力在全联邦军队中首屈一指，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别人知道了家里的财富，一身麻烦断不了。烦！必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黑木森稍稍倾斜上身，朝美夕那边靠了靠，低声说道：“你不可能活着念完的。”
这道理，他不说美夕也明白。身边都是D7师的人。如果做出对他们不利的事，自己哪里还有活路？可是，那躲在暗处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能把讲稿偷梁换柱，就必然有把握突然发难，置她于死地。
怎么办？怎么办？镁光灯亮起，一阵晕眩，新闻发布会开始了。
当媒体大厦里人头攒动之际，校园里也是闹哄哄一片，视频终端齐开。由于吉乐和雅心躲进了零号舱，放送室被其他学生接管了。虽然主持人面生，但消息却鼓舞人心：“同学们，我们收到C32区的信号啦！”
屏幕上播放着新闻专题节目的片头特效。然后插播广告。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视频终端前，耐心地等待这节目的开始。因为，节目预告已经明确地告诉他们，今晚的节目，将聚焦C32区新城中学绑架案。
空荡荡的篮球场里，狄少龙独自坐在视频终端屏幕前，手边抓着一条薄毯。苏因吞噬了罗千千。这是她仅存的遗物。
零号舱里没有视频终端，却能听到声音。塞拉、田基、雅心、周瑶、吉乐等人聚在一起，安静地听着新闻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在校园里回响。一角的休息室里，满身血污的佟之毅搂着胡言乱语的江小惠，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发呆。
36、凋零（六）
忽然，校园里爆发出一阵惊呼。塞拉等人匆匆从零号舱里出来，远远地看着视频终端，惊奇地看到美夕竟然出现在屏幕上。她看起来神色慌张，精神憔悴。什么事能令她如此狼狈？
有记者开始发问：“美夕同学。你能向我们介绍一下学校里的情况吗？”
“这……学校里……好可怕……”
“能说得明确些吗？我们最关心的是，老师和同学们是否有受伤。”
“他们……他们……”美夕嗫嚅着，转头和黑木森对视一眼。她立刻明白，接下来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将决定她的生死。
记者们倒还沉得住气，耐心地等待着，校园里却群情激奋：“快找人来救我们啊！这里每天都在死人啊！”
田基转了转眼珠，对塞拉说：“如果她想救我们出去，根本不会这么吞吞吐吐。”
塞拉面有忧色：“看起来，她和那些军人在一起……”
田基替她把话说完：“她现在巴不得我们死光吧？我们都知道她在这里做了什么。只要我们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就能毁了她。”
“如果是这样，她应该爽快地告诉记者学校里没有幸存者。可她偏偏没有这么说。”吉乐搓着下巴，揣测着美夕的想法，“她在犹豫什么呢？”
雅心小声说：“也许，她不忍心……”
“闭嘴！”众人异口同声向她喷道，“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吗？”
在美夕吞吞吐吐之际，黑木森的下属们忙作一团。一组人把会务组的负责人抓起来毒打一顿，却发现他确实不知情。会务组收到讲稿文档的时候，并不是现在的内容。而负责把稿纸放上主席台的人已经下落不明了。另外几组人驾着作战空艇在媒体大厦周围方圆两公里的范围内游弋，检查着一幢又一幢高楼的天台。步兵狙击武器的有效距离一般是一点五公里。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放大了搜索范围。但是，除了警方布置的观察哨，并没有发现枪手。这一切，都通过耳机传到了黑木森的耳朵里。
同时，警察厅里也闹哄哄的。杜山气呼呼地把弗雷臭骂一顿。他原本打算让弗雷冒险接近校园，拍下照片证明有学生存活，但由于联邦舰队突然扩大了禁飞区范围，弗雷变换航路，绕来绕去，忙活了一个下午，什么都没拍到。
“现在可好，他们可以信口雌黄了！”杜山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
没完成任务，弗雷觉得面上无光，也不顶撞。等上司发完脾气，赶紧报告下一件事：“线人来消息，今天下午野山组紧急召集了各堂口的扛把子，据说是寻找野山豪有了线索，所以老子召集手下到处找儿子。我们怀疑野山豪离开这里以后，和他的家族有过接触，但应该没有去见他的老子。”
杜山猛抽两口烟，精神一振：“连老子都不见，一定有急事要办。可他又为什么多此一举，走漏风声让家族知道呢？”
“看来他需要家族帮助。找了某个堂主或者自己的跟班，拿到东西之后，便离开了。”
“什么东西？外面没有，非要回家拿？”
“比如，枪。”
***
“美夕同学，你能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吗？”见到美夕支支吾吾，记者忍不住逼问起来。
里奥斯见状，立刻插话道：“记者先生，火星叛军对学生们施暴，不少学生遭受了非人的虐待。校园形同人间地狱。美夕同学因此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创伤。请不要刺激她，以免她情绪失控。”
说完这些，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万一影响到她的脆弱的精神，造成精神错乱，那大家今天就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了。”说完，他朝美夕诡异地一笑。
似是而非的暗示，给美夕指了一个妙法：装疯。精神错乱，新闻发布会就不得不提前结束了。过上几天，借口对美夕进行了治疗，效果很好，再让她出来说话，一样可以达到预定目的。而这蛰伏的几天里，D7师对校园要塞的进攻却是丝毫不受影响。
“他们？他们是谁？”美夕两眼迷离，开始自言自语。
记者们急了，纷纷喊道：“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他们都好吗？他们都活着吗？”
“他们……哦！啊！好可怕！”美夕捂住脸，大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感。
黑木森伸手搭在她肩上，做出一副长辈安慰晚辈的样子，身上却不知起了多少鸡皮疙瘩。伸手触摸蛇蝎，就算是他这般资深军人，也难免有厌恶之感。
“好了，好了……”他低声说道。好了，就是节哀，就是打住，就是到此为止，就是“可以退场了”。
里奥斯和黑木森交换了一下眼色，转身对主持人说了几句。主持人便宣布：“因为美夕的身体原因，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
在记者们闹哄哄的喧嚣中，美夕、黑木森等人起身，正要离席，只见美夕身体一颤，胸前爆出一团血雾，兀自扑倒在地。
黑木森和里奥斯的耳塞式耳机里同时响起部下们的叫声：“敌袭！方向11点，距离5千米。快过去！”
现场的人们显然没有军队士兵那么敏锐的反应力。呆了一呆之后，才知道美夕被枪弹击中了，纷纷四散而逃，生怕被误伤。黑木森和里奥斯等人却毫不慌张。他们知道，狙击手只有放出一枪的机会。如果贪图杀戮，多放几枪，就无法全身而退了。现在外面有自己的人，而且已经由弹道确认了对方的位置，应该足以控制局势了。
看着远处落地玻璃窗上呈放射状花纹的弹孔，里奥斯判断那柄狙击枪应该是用破甲专用的一点二口径死神改装的。果然威力不凡。不过，要从5千米外准确地击中目标，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枪手接受过生化改造。联邦舰队主攻空间作战，用不着人力狙击，当然不会开发这些项目。但据说某些地区热衷于培养特工、杀手，专门开发过这种技术，代号似乎叫“精准者”，产品在黑市有所流传。有好事的人改造了身体，还成了篮球界著名的投手呢。
黑木森对枪弹的来头并不感兴趣。无论那超远程射击是否可能，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却不知这个女人吃了一枪，还有没有救。部下们上前把美夕翻过身来，闪到一边。黑木森上前，只见她脸色苍白，全身抽搐，几根肋骨从胸前爆出，竟然还没断气。更惊人的是，她的腹部也破开一个大洞，五脏六腑隐约可见，想必痛苦万分。
她竟然同时挨了两枪？
有人凑过来大喊：“赶紧送医院抢救！”
里奥斯立刻把那人推到一边：“这么严重的伤，医院救不了。我们驻地有军医，或许能救她。”
黑木森默默点头，大步向出口走去。士兵们七手八脚提着美夕的四肢，像是抬着一袋垃圾似的跟在后面。旁观的人看了，无不揣测他们不是送她去抢救，而是去抛尸的。